第七十六章 傻子

  左月堯很坦然地走在人群里，完全沒有在乎眾人的目光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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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弦實在忍不住了，將他頭上的發箍扯了下來，「算了，你還是別戴了。」

  再戴下去，就沒法好好玩了，她都受不了那些頻頻回頭的目光了，他是怎麼做到這麼淡定的？

  臉皮真厚！

  玩了兩個簡單的項目後，路過4D小火車的門口，小芸舒被外面的海報吸引住了，一手牽著一個就往裡跑。

  蘇弦嘴上喊著慢點，腳下卻是跟得很緊，門口的服務員看到他們過來，目光多停留了幾秒後，稱讚道，「你們的寶貝長得真漂亮。」

  蘇弦偏頭看了一眼左月堯，他恍作沒聽見的樣子，既是這樣，那她也不解釋了。

  進到裡面，坐上了小火車，車子是二人坐的，蘇弦很自然地帶著芸舒坐在了一起，而左月堯坐在了她的斜後方。

  因為猶如身臨其境的逼真效果，剛開始還覺得挺有意思，但到了低矮狹小的洞裡時，眼前突然一黑，而且黑了好長時間都沒反應的時候，這意思也就沒啥意思了。

  蘇弦聽到服務員很響亮的喊聲，「不好意思啊各位，線路出了點故障，稍等片刻。」

  但他們等的，可不是片刻，等到很多人都沒耐心了，開始抱怨上了，有人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

  蘇弦也懶得動彈，只將小芸舒抱緊了，這小傢伙膽子倒是不小，竟然一聲不吭地乖乖等著。

  蘇弦等著無聊，轉頭看了一眼左月堯，這一眼，讓她愣了一下。

  借著後排的手機燈光，蘇弦發現，左月堯正低著頭，一隻手緊緊地抓在橫杆上，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幾根，臉上的神色，實在有些不自然。

  蘇弦趁機嘲笑道，「喲，堂堂左律師，還怕黑啊。」

  心下卻疑惑，她不記得左月堯從前是怕黑的，她只記得在鶴雲嶺的時候，晚上學習得太晚了，他還會送她回家，然後一個人再頂著天黑回招待所。

  左月堯抬起頭來，臉上帶著讓人看不透的表情，「我就不能有怕的東西嗎？」

  蘇弦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誠然，就算左月堯再優秀，那他也是個人，是人，怎麼會沒有怕的東西呢。

  但在她的印象里，從前的左月堯一直是擋在她身前的男人，她還真沒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是讓他害怕的。

  好不容易等到線路恢復，一切恢復了正常，但因為無聊的等待，大家早已沒有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

  他們一同牽著芸舒的手，走出了門外，眼前瞬間亮堂了起來，蘇弦發現，左月堯的額頭上，竟然滲出了汗珠。

  她突然覺得剛剛的嘲諷好像有些不地道了，或許，真有直擊他弱點的事呢。

  一路走著，左月堯一直沒有說話，臉色也不是很好，蘇弦幾次想說，始終沒有開口。

  小芸舒發現了一處好玩的人造城堡，裡面有很多小朋友在玩，一群大人圍在外面看著，小芸舒鬆開了牽著他們的手，一頭扎進了小孩兒堆里。

  蘇弦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便對著左月堯道，「過去坐會兒吧，這丫頭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出來了。」

  左月堯依言走了過去，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此時的臉色，已經比剛剛從隧道里出來要好很多了。

  在長久的沉默後，蘇弦實在沒忍住，「你不會是真的怕黑吧？」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反正是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不是怕黑，我只是有些應激反應。」

  「應激反應？」

  「嗯。」

  左月堯望著小芸舒的方向，突然很羨慕起這樣的天真爛漫，思緒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一次漫長的等待，比起任何時候都要煎熬和痛苦。

  「那次我是在參加地震救援，餘震把我跟另外兩個同事埋在了廢墟下面，等有人發現我們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下面待了七個小時。」

  蘇弦的心突然有些沉悶起來，她沒想到，他會遭遇這些，她想過他在做無國界醫生的那幾年一定吃盡了苦頭，但如果不是他親口所說，她實在無法想像，那是個怎樣的場景。

  「七個小時......暗無天日，只憑著一絲希望在等待，等著......或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又或許......」

  沒有救援，只有死亡。

  「我當時就在想，如果就這麼死了，我會很不甘心的，還有很多的事，我沒有做，還有人，我想再去看看......」

  蘇弦的嗓子一下子就哽住了，她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角，對上左月堯突然轉過來看她的眼神，慌亂得不知所措。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忘了我嗎？」

  蘇弦怔愣了好半天，眉頭漸漸緊鎖，「會！」

  左月堯苦笑，「我就知道。」

  「所以你別死。」

  她不想忘了他。

  「好了，不說這個了。」左月堯展顏一笑，「會破壞了你的好心情。」

  蘇弦卻不依了，「幹嘛說一半，繼續說啊。」

  她實在想聽完整的故事。

  還有，從他們分手到今天，他所發生的所有的故事。

  「後來......」左月堯的笑容瞬間斂了去，「我和其中一個同事運氣還算不錯，被救上來後傷口也恢復得很好，但另一位，就很不幸了......」

  「我們是醫生，其實被壓在下面的時候，我們心裡就清楚，他就算救上去，也無濟於事了。」

  蘇弦情不自禁地抬起手順了順他的背，「他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好的醫生。」

  跟你一樣。

  左月堯笑得有些不自然，「是啊，他是個非常棒的醫生，也是我非常敬佩的一個醫生，他做到了真正的救死扶傷，義無反顧，比起他，我還遜色很多。」

  「你已經很棒了。」蘇弦低聲安慰，「很多人跟你比，只會自愧不如。」

  一抹柔情在黑眸中閃爍，左月堯定定地看著身邊的人，「蘇弦。」

  蘇弦難得乖巧地回應，「嗯。」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連自己都沒感覺到的溫柔，足以驅散因剛剛的話題而帶來的冰冷寒意。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對上他的柔情，蘇弦莞爾一笑，「嗯，我很好。」

  她很好，只是經常會想念一個人。

  他默了默，又問，「我想重新再追你一次，你願意嗎？」

  蘇弦嚇得手裡的東西差點掉在地上，緊緊地拽住後，心臟狂跳不已，心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她：願意！說你願意！

  可最終，緊抿的唇再啟，吐出的卻是，「不願意。」

  她沒有辦法無視他母親的存在，只要看到他，就想起他的母親曾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不恨周泠，因為那是她的恩人，就算當年她還了那些錢，也不可能抹去周泠對她那些年的照顧。

  蘇弦看到左月堯將頭轉了過去，不再看她，繼續望著小芸舒的方向，目光透著讓人心疼的疏離。

  蘇弦一下下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感覺自己的心臟疼得有些厲害。

  中午吃飯的時候，左月堯沒吃多少東西就放下了筷子，蘇弦見他這樣，也實在吃不下了，只有小芸舒，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的。

  吃完飯後，小傢伙又去玩了幾個地方，體力實在旺盛得讓人佩服。

  蘇弦感覺自己的腿已經快挪不動步子了。

  這些年出門都是車來車往，早就忘了走這麼久的路是什麼感覺了，想起當年走十公里都不在話下的毅力，眼下只能感嘆時光荏苒了。

  終於等到小芸舒玩累了，蘇弦總算是解放了，結果小傢伙直接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睡到家門口，小傢伙都沒有醒來。

  左月堯將小傢伙抱在手上，電梯上了樓，兩人並排站著，誰也沒有講話，死沉的氣氛，讓蘇弦感覺壓抑得要死。

  黃凱風聽到門鈴出來，接過了女兒後，道，「感謝感謝，辛苦二位了，我就不留你們吃晚飯了，趕緊過你們的二人世界去吧。」

  難得蘇弦沒有反駁，將手裡買的各種小玩意兒遞給了黃凱風，「別讓她睡太久了，否則晚上會睡不著。」

  黃凱風目送著二人離開，心下存疑，這兩人怎麼回事，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回來都喪著個臉？難不成又吵架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蘇弦第一次主動。

  「嗯。」左月堯拉開了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車到半路，蘇弦實在是受不了這熬人的氣氛了，趁著紅燈的時候，轉頭問他，「左月堯，咱們能不能就當好朋友處？」

  左月堯用著看傻子一樣的表情看她，「你心態真寬廣。」

  蘇弦咬了咬後槽牙，收回了後面的話。

  得！

  朋友都不做，拉倒！

  到了左月堯家的樓下後，蘇弦生著悶氣，故意不跟他說話，見他下了車，就準備一腳油門回家了。

  誰知道左月堯將快要關上的門又拉開了，「你沒有男朋友，我沒有女朋友，我喜歡你，你也沒有忘了我，為什麼不肯跟我在一起？」

  蘇弦抿著唇不說話。

  她怕自己說漏了嘴。

  「是我配不上你？」

  又來這招！

  蘇弦氣惱，「左月堯，同一種伎倆用一次就夠了，激將法對我沒用。」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他的目光深邃得讓人沉淪，「就是不適合，沒有為什麼。」

  原以為會生氣的人，在沉默幾秒後，只輕輕地道了句，「蘇弦，你個傻子。」

  說完，關上車門，轉身離開。

  蘇弦望著遠去的背影，心裡重複著他剛剛的話：蘇弦，你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