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還錢
2024-06-19 03:47:04
作者: 孟夏知時
她很想跑過去質問他:這就是你所謂的處理好的方式?!
可她沒有勇氣,她無法準確地判斷左月堯的做法是對還是錯,也無法指責他做得這麼不留情面,因為這件事確實很快得到了解決,她跟他的名譽也得到了很快的修復,只是這些都建立在需要姚婧一個人承擔的基礎上。
對與錯,她已分辨不清,偶爾會想起早已離開的姚婧,會擔心這個姑娘在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會不會過得好,甚至會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不安和愧疚。
左月堯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她是個極度心軟的人,這樣的心軟容易反噬自己,姚婧的事大概就是個很好的證明。
因為這件事,蘇弦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左月堯,會回他的簡訊,也會接他的電話,但卻對相約避而不見。
她不見,他也不強求,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一直到另一個人的到來。
蘇弦怎麼也不會想到,左月堯的母親會親自來找她,而且這件事,左月堯是不知道的。
蘇弦的心裡大概就有了譜兒,並猜測,這譜兒奏出來的一定是悲傷的音樂,當然,她抱著美好的幻想,希望是因為這幾天自己的情緒問題而導致的胡思亂想。
歲月從不敗有氣質的人,就像周泠這般,一看就是受過書香門第的薰陶,這麼多年未見,臉上雖增添了些皺紋,但氣質還是一如從前般淡雅,從容,並且高貴。
左月堯的高貴,應該就是遺傳於此。
蘇弦輕輕地喚了一聲「周阿姨。」
周泠衝著她微笑,還如從前般慈愛,但沒有再摸她的腦袋,也沒有那般的熟知感了。
茶室的氛圍很好,又安靜又優雅,小小的擺設里發出的潺潺的流水聲伴隨著柔和的輕音樂,很容易撫平內心的煩躁。
蘇弦不懂得喝茶,只當是解渴的東西,但瞧著周泠優雅地捻過茶壺,緩緩地給她的空杯里倒著茶,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接過,意思意思地抿了抿,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這可真是不像她啊。
可這是喜歡之人的母親,若不是她跟左月堯有這層關係,或許在面對周泠的時候,就用不著這麼的束手束腳。
「我記得那會兒在鶴雲嶺的時候,你還是個這麼高的小丫頭。」周泠比畫了個高度:「這麼多年沒見,長高了不少,皮膚也白了許多。」
蘇弦承得起任何的誇獎,但很怕這誇獎式的開場白後,帶來的不可預見的但是。
周泠似乎並不著急,她跟她拉起了家常:「趙村長現在的身體還硬朗嗎?我記得那會兒他陪著我到處跑,身體還挺健朗的。」
「嗯,他挺好的。」她像個懂事的小女孩兒,畢恭畢敬地坐在她的跟前,規規矩矩地回答著對方的問話。
「你爸,可還好?」
「他......也很好。」
「嗯,那就好啊。」周泠始終保持著看起來平易近人的笑容:「現在村上通路了吧?」
「嗯,通了。」
「後來我又去過一次你們村,確實改善了許多,不過離我預期的還有些出入,只怪我能力不足啊。」
這麼自謙的方式,讓蘇弦有些手足無措:「不,不是的。」
左月堯要是知道她說話都結巴上了,會不會笑掉大牙。
「我聽說了,你的學習成績很不錯,而且年年拿到了獎學金。」周泠將她冷掉的茶水倒掉,又重新給她續了一杯:「阿姨沒看錯人,當年就知道你一定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趙村長在跟我通話的時候,也會在我面前誇你,看得出他是真心疼愛你的,不過話說回來,你這麼懂事又上進的孩子,誰會不疼愛呢,這些年我工作很忙,但還是會給你們趙村長打電話,問一問你的情況。」
蘇弦默默地聽著,總覺得周泠來見她,並非敘舊這麼簡單。
「當初我們從鶴雲嶺回來,月堯就極力地跟我申請,說讓我支持你的學業和生活,我還笑話他,是不是因為從沒有一個妹妹,所以對你格外的照拂。」
蘇弦猛地抬頭,愣住了。
「我本來就挺喜歡你這個孩子的,當然不忍心拒絕,他又說如果明著給你錢,你肯定不要,於是就把你的學費,生活費,都打給了趙村長,趙村長再借著村委會支持大學生的名義,保障了你們家每年的開銷。」
蘇弦放下了端著杯子的那隻手,因為如果不放下,杯子裡的水會撒出來,她的手微微地開始在顫抖。
她想起村委會那些破舊的桌子,想起那個用膠帶粘著的破玻璃窗戶,想起村委會經久沒重新裝修過的辦公室,又想起這些年不用她犯愁的學費和生活費,想到左月堯只有有空就要跟她一起吃飯,然後刷著自己的飯卡幫她一起打飯菜。
她想到了很多,至此才明白,這一切的衣食無憂,卻原來來自別人的捐助。
她好傻,真的好傻,傻到到現在都沒看出來。
她整天引以為傲的自尊,自食其力的口號,不過是自我娛樂罷了。
蘇弦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那些錢......我會還的。」
「傻丫頭。」周泠嗔怪:「我一直當你是半個女兒,做母親的照顧女兒,那是天經地義的事,當時知道你考到這裡,我還替你高興了好幾天,想著月堯也在這裡,他這個當哥哥的就能好好照顧你了,那年雖然跟你沒有相處太久,但總歸是緣分。」
哥哥......
她大概有些明白了周泠來此的目的。
「只是沒想到......」周泠緩緩說道:「他跟我說有喜歡的人了,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你。」
「我不反對他談戀愛,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與之匹配的,能共同進步的,將來不管在學識上還是在三觀上,都能與他一致的人,這樣才是婚姻最完美的樣子,你說對嗎?」
「嗯。」蘇弦的回答要多違心有多違心。
與之匹配?
好委婉的詞呢。
不如直接說門當戶對吧。
「最近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月堯身上的負面的東西,即便這些東西不是真實的,我也希望不要發生,他的醫學之路還很長,還有未完成的大量的學業,他在學術上所花費的精力比我們想像得要多得多,所以,我希望任何不好的事都不要去干擾他,去影響他的學業或者心情。」
「丫頭,你也一樣,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那條路,找到真正適合你的人。」
沒有半句責備,聽來全都是好心好意的話,卻像把鋒利的刀子,一下下地剜著她的心,每一下,都是鑽入骨髓的疼痛。
桌子底下的另一隻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哭。
周泠不是個後母,她不惡毒,她就是所有母親中普遍的那一個,為了自己的兒子前途著想的正常母親。
可她越溫柔,這刀剜的力度就越大。
蘇弦聽到了自己帶著顫抖的呼吸聲,淹沒在這潺潺的流水聲中,化為了濃濃的悲傷。
周泠並不介意多一個乾女兒,但卻很介意左月堯的女朋友是她。
蘇弦想笑,可臉上的肌肉崩得實在太緊了,她怎麼也拖不動一個笑容出來,緩了半天,她還是那句話:「阿姨,那些錢,我會還的。」
那些錢,她真的會還的!
周泠似乎怕她沒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又強調了一句:「傻丫頭,這錢你不用還的,你要願意的話,可以叫我聲乾媽,以後要有什麼困難了,就跟乾媽說,也可以跟月堯說。」
自尊心不容許她再追著周泠,然後告訴她:我不想當你的乾女兒,我想當你的兒媳婦!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周泠的聲音依舊柔柔的。
蘇弦訥訥地點點頭:「阿姨您說。」
「今天我過來找你,月堯並不知道,我希望這是咱們兩個之間的秘密,好不好?」
她能說不好嗎?
「好。」
這是她欠人家的!欠得連個不字都沒法說。
周泠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臨走的時候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很有靈性,也很懂事,我很放心。」
放心什麼?
放心她會乖乖地保守今天的秘密?還是放心她回去會跟左月堯說拜拜?
「周阿姨。」對周泠的感覺漸漸變得陌生,可改變不了她幫助過她的事實:「我爸他......我替他跟你道歉。」
迎著刺眼的陽光,蘇弦感覺頭暈目眩,周泠已離開了很久,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乏成雙成對的,大概沒有一對,比她更悲催了。
這些年的順風順水,原以為是自己努力的結果,是老天看到她的努力對她格外照拂的結果,搞到最後,卻是別人精心鉤織的夢網,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度過了每一天。
趙叔騙她,左月堯騙她,這兩個在她的生活里陽光般存在的人,同時都在騙她。
但她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她知道這些謊言是善意的,是為了維護她那可憐的自尊,所以她不能去責怪誰,更不能去找誰發泄。
她清楚地記得銀行卡里的數字,加上小豬肚子裡的那些,要償還這些年欠下的債,也只是杯水車薪。
她說了要還的,那就一定要還!
蘇弦給陳碧玉打了個電話,約她到公園裡的噴池旁見面,在陳碧玉到來之前,她跟人借了個筆和紙,寫了些東西。
現在唯一能求助的,就僅僅是那個她總覺得聒噪的女孩兒了。
陳碧玉剛到,她就將寫好的那張紙給了她。
「借我這些錢,這是欠條,我會把身份證也複印給你,大學畢業後,分期付款給你,我會儘快還清。」
她以為陳碧玉會發揮她擅長的刨根問底。
結果,沒有。
陳碧玉接過了那張欠條後,看了又看,確定不是玩笑後,杵著她的肩膀:「別鬧了,你家那位比我家可有錢多了,你要缺錢,問他拿就是了,他是你男朋友,還能不給你?」
「能借給我嗎?」
幾乎是祈求,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
陳碧玉終究是愣住了:「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蘇弦抿緊了唇,沒有應答。
見狀,陳碧玉大大咧咧道:「咳,多大個事,等著,我跟家裡說一聲,讓他們把錢打過來就是了,不過事先說好哦,這錢你不用急著還,別為了還個錢把自己過得苦哈哈的,我看不慣!」
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陳碧玉給她的印象就是除了一張嘴,從來沒個正行,可關鍵時候,她卻把事情幹得這麼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