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遙遠

  直到討論的內容結束，和藹的教授合上了筆記本，看著自己的寶貝門生，有些欲言又止。

  「原本呢，這個人的私事，我是不該管的，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以你為榮，所以不希望一些負面的東西跟你有關係，這麼說可能顯得我這個當教授的有些自私，但為了你的未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慎重處理自己的個人感情問題。」

  左月堯對教授是十分尊敬的，「事實並不是像網上傳的那樣，但您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好好。」教授十分欣賞：「你一向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孩子，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儘快把事情處理好。下周電視台要做個健康訪談的節目，我推薦了你，我一把老骨頭了，可不想去折騰了，到時候你提前做做準備，你的形象代表了咱們南大醫學系的形象，一定不能出紕漏了。」

  

  左月堯鄭重地應下了，眉間的川字漸漸地變得明顯。

  在夜空當下的這天晚上，蘇弦見到了左月堯，那個一向溫和的男子，今日看起來有些清冷。

  蘇弦主動走上前，望著他眉眼間的疲憊，十分心虛地道了句：「對不起。」

  平常，他都會擁她入懷，可今天，他沒有。

  他就那樣直挺挺地站著，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薄唇才動了動：「是姚婧對嗎？」

  他真的很聰明。

  在他的注視下，她點頭承認了。

  「我說過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失望的嘆息聲在夜下格外的清晰：「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替她背著鍋，等時間慢慢地消磨掉這件事？」

  說實話，蘇弦在來見左月堯的路上，還在想著，他頂多會批評她一兩句，然後在她的服軟中敗下陣來，最後會抱著她繼續說些兒女情長的話。

  結果想像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很骨感的。

  今日的左月堯，與平時有些不同，她其實已經很後悔了，對他的道歉也是真心的，可她也知道，僅僅一個對不起，完全改變不了因為她的多管閒事而帶來的後果。

  可......那能叫多管閒事嗎？

  「這個時候，她應該站出來承擔責任。」左月堯嚴肅地說道。

  她當然也希望姚婧能站出來，但又不想她站出來，姚婧跟她一樣，都是家裡的頂樑柱，別人可能不理解，她卻深知，一個在逆境中長大的女孩子要成為家裡的頂樑柱，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

  「我說過，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選擇買單，姚婧是，你也是，今天的結果，就是你濫用善心的後果。」

  「我濫用善心？」蘇弦越聽越不對勁了：「左月堯，我實話跟你說吧，單單就這件事而言，我並不覺得我有多大的錯，我幫她，是因為我覺得她可憐，覺得她一個人要背負那麼多真的挺不容易的，她做錯了，可以改，她需要有人來幫她改正這個錯誤，而那個人，碰巧就是我了，你說，我該怎麼做才是所謂的對！」

  左月堯看到蘇弦的情緒有些激動了，沉沉地嘆了口氣後靠近，將人攬進了懷裡，彆扭的人掙扎著離開，可那點力道哪裡是他的對手。

  蘇弦這兩天本來就挺糟心的，他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可當這個寄託稍稍地對她改變了語氣後，她的心就開始變得難受起來。

  這些年，這個男人，已經是她的習慣，是她心靈停靠的港灣。

  「是我錯了，用詞不當，不該跟你這樣講話。」他身在高處，要承擔的東西比別人要多得多，包括他的言行舉止，都是不能被外人詬病的，這些年的沉澱突然被人破壞，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知道，剛剛的語氣確實欠佳了。

  蘇弦咬著唇，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這樣，我讓你打兩下出出氣，好不好？」他軟言輕哄，為自己的態度真誠地道歉。

  對於一下子放低了姿態的人，蘇弦怎麼也氣不起來了，她象徵性地打了一下他的後背，並委屈巴巴地要求：「你下次，不可以對我這麼說話了，這幾天我都快累死了。」

  她的累，不是第一次，但從沒對誰喊過累，自從有了他，她終於能喊累了，每次只要一喊，他就抱著她，娓娓地跟她講醫學上的一些趣聞，她聽著聽著便會沉沉地睡過去，等睡醒的時候，都會看到一張英俊的臉和一個溫暖的笑容。

  「這幾天跟著教授到處跑，太忙了，等過段時間不忙了，我好好陪你。」

  她倒無所謂他陪不陪的，只要人在，心在，她就挺心滿意足了，再說了，她其實也挺忙的，忙著拿證書，忙著規劃未來的就業方向。

  她本想跟左月堯訴說一番回老家的事，但看到他的憔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至於父親提起的那些丟臉又糟心的事，她還是暫時不問了吧。

  「這件事我來處理，你不要管了。」

  「好。」

  她沒問他要怎麼處理，因為她相信他能處理得很好。

  三天後。

  蘇弦開始懷疑自己說的這句話是不是要收回，因為左月堯的處理方式，真的是快准狠到六親不認。

  姚婧主動地站了出來，替他們澄清了這件事，在澄清完這件事後，姚婧申請了轉學。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弦呆呆地坐在宿舍里，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緒。

  本該四個人的宿舍，空落得只剩下她跟陸夕冉。

  蘇弦不知道姚婧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站出來澄清這件事，又需要多大的勇氣面對來自各處的非議和指責，她一個人，該如何面對？

  蘇弦的手機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竟然是姚婧的聲音。

  「你能來一趟嗎？」

  姚婧住的地方就在學校旁邊，出大門穿過馬路走上幾步便到，蘇弦過去的時候，在房門外站了好久，就是提不起勇氣敲她的門。

  真是可笑之至，犯錯的人不是她，可為什麼她偏偏有了犯罪感呢。

  門打開，入眼姚婧那雙瘦了快凹下去的臉，蘇弦開始難受起來，姚婧這個人，本與她沒有任何干係的，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個陌生人，看到如此憔悴不堪的模樣，也會於心不忍。

  她很欣慰她能站出來，同時又怪她不該站出來，這種矛盾攪得她食不知味。

  姚婧拉了張椅子讓蘇弦坐，自己則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兩人面對著面，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著對方的臉龐。

  許久，姚婧平靜地說了句「謝謝。」

  如果在此之前，這個謝謝她還能接受，但眼下，她怎麼也承擔不起這聲道謝了。

  「是不是左月堯來找過你？」

  姚婧苦笑：「你男朋友對你真的挺好。」

  果然跟她想的一樣。

  「這樣也好。」仿佛多年的壓抑得到了釋放般：「我曾經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這次就當我贖罪吧，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與你無關，是我連累了你。」

  蘇弦靜靜地聽著，想安慰，卻發現沒了安慰的底氣。

  「你跟左月堯在一起的時候，論壇上的那篇稿子，是我寫的。」多年的愧疚終於能勇敢地說出口，靈魂上得到了救贖般的平靜：「還有你被關在醫學系實驗室那次，也是我做的，那天正好去那邊找素材，無意中發現你也在，當時想著咱倆明明處境都差不多，憑什麼你能得到大家的喜歡，還能得到男神的疼愛，而我，什麼都沒有......」

  「這讓我有了很大的心理落差，於是就趁著你不注意，把門關上了，其實，我只是想嚇嚇你而已。」

  姚婧以為蘇弦會驚訝，蘇弦也以為自己會驚訝，可聽完之後，就像受害者不是自己一樣，平靜地問姚婧：「就還有一年了，不堅持一下嗎？」

  「不了。」姚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換個環境，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好好地反省一下，算是對自己的救贖吧。」

  「可......」蘇弦還想再勸。

  姚婧止住了她：「留在這裡，我會每天都想到過去的那些骯髒，蘇弦，我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做了件多麼愚蠢和骯髒的事。」

  蘇弦拉過她的手：「對不起，我不知道左月堯會......」

  左月堯確實找了姚婧，給她分析了事情的利弊，包括對他自己的，對蘇弦的，也是對姚婧的，並告訴姚婧，要想這件事結束得不留遺憾，她必須有勇氣站出來解決這些所有的問題。

  「你很幸運。」

  這是姚婧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她們第一次像朋友一樣擁抱了彼此，蘇弦鄭重地告訴她：「你已經很棒很棒了，有緣，如果我們再見，我希望你變得更棒。」

  蘇弦看到姚婧流下了淚水，但那淚水，是含著笑的。

  從姚婧住的地方出來，蘇弦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她沒有回學校，轉身去了江邊，水依然清澈，景依然迷人，唯獨人，都不再似從前。

  她在江邊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也沒打算回去，她的心亂成一團麻，短短几天發生的所有事交織在一起，讓她開始想念從小生活的鶴雲嶺，那個簡單又淳樸的小山村。

  左月堯來了電話，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然後掐斷。

  再打過來，還是掐斷。

  一時間，她突然不想面對左月堯，那個眾星捧月般存在的人，與她之間的距離，似乎開始變得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