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樓空

2024-06-19 03:46:05 作者: 孟夏知時

  蘇弦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埋下頭看書去了。

  書本上多了支筆,又多了道聲音,輕柔的:「送你。」

  蘇弦本想說無功不受祿,但對方已經將下句台詞準備好了:「你送了我這麼寶貝的雞蛋,理所當然應該送你點什麼,否則的話我媽知道了會說我的,剛才來的路上我還在想,該送你什麼才合適,這個難題現在終於解決了。」

  蘇弦沒敢接,覺得這支筆一定比雞蛋要值錢得多。

  左月堯將筆塞到了她手裡:「拿著吧,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家裡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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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一說,蘇弦放心地收下了,覺得還是有些占便宜,於是道:「等你們走的時候,我給你們摘一籃子棗子帶回去吃。」

  「好。」左月堯答應得很輕快。

  兩人就這樣看書做作業,互不打擾。

  左月堯發現,這個女孩子認真做事的時候還挺嚴肅的,目不轉睛,眉頭緊鎖,只置身於自己的世界裡,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

  解完了一道又一道的題,蘇弦覺得腦子和眼睛都有些累了,這才停了下來,撐著自己的腦袋看了看對面的人,見他正認真地看著書,也不好意思打擾,於是又撐著腦袋往窗戶外看。

  村委會的窗戶也不怎麼樣,玻璃都好幾道裂縫了還沒換,只拿膠帶粘著,蘇弦看著那碎掉的玻璃,像極了自己某個時候的心臟。

  「你跟你爸,一直都這樣?」

  主動開口的左月堯將蘇弦的思緒拉了回來。

  「以前還好,我媽去世後就這樣了。」對著他,她突然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為什麼?」

  她摸了摸那支黑色的筆,手感真好:「可能他覺得我是克星吧?」

  他愣了一愣:「別胡說,哪來的什麼克星一說。」

  「但有人就信這個啊。」蘇弦無所謂地聳聳肩,仿佛訴說著別人的故事:「十歲那年,有天夜裡,我突然咳嗽發高燒,我媽心急如焚,頂著半夜的漆黑出門請村醫,結果失足摔到溝里,後腦勺磕在溝里的一塊石頭上,因為搶救不及時導致死亡,我爸那時候在鎮上廠里做工,得到消息從外面趕回來的時候,我媽的屍體早就冰涼了。」

  蘇弦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呼出心中的壓抑:「我爸本來就有點重男輕女,但對我媽還是很心疼的,這事兒之後,他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怪在我的身上,後來他就變得喜歡抽菸喝酒,喝醉了就對著我說一些難聽的話,一開始我還會害怕,但後來,就什麼都不怕了。」

  「十二歲那年,因為酗酒過度,他患上了心臟病,從此以後干不來重活了,脾氣也變得更加的古怪,自打我媽的事情之後,我們倆的關係就一直水火不容,後來身體又成那樣,就更加的認為我是個克星,就是來這個家討債的,討完我媽的債了,指不定哪天就輪到他了。」

  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數字和日期,連成了一個個的故事和事故,左月堯看著蘇弦那雙透亮的眼睛裡漸漸地紅成了一片,以為她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結果她一滴淚都沒掉,硬是忍了回去。

  這一刻,這個女孩兒的堅強讓人實在做不到無動於衷,能言善辯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女孩兒,本該是享受著父母寵愛的年齡,卻要承受著外人看不到的苦楚。

  左月堯很想上去抱抱這個女孩兒,哪怕像一個哥哥一樣,但他克制住了。

  「你知道南大嗎?」

  上一個的話題瞬間戛然而止,拐到了另一處。

  「知道。」蘇弦回答得很快。

  「你學習成績這麼好,以後可以考南大,那個學校就在長江的邊上,晚上沒事的時候可以坐在江邊看看天上的星星,格外的明亮。」

  蘇弦眨了眨眼,又聽他道:「真的。」

  這是蘇弦的目標,但不確定最後能不能考上,她只能不停地努力。

  蘇弦將自己做好的數學題放到左月堯面前:「你幫我檢查吧。」

  左月堯只看了那麼一會兒便道,「其實很多的題目都是千篇一律的,只不過換了種方式考我們,解題的思路都是差不多的,你要是相信我的話,我這幾天可以給你劃一划重點,然後把一些解題的方式講給你聽。」

  「另外一些要背的東西,也是有方式方法的,死記硬背雖然也可以,總歸會有些累,我可以教你一些比較輕鬆的方式。」

  左月堯說的這些,也是蘇弦的弊端,很多時候她的確是靠著死記硬背來完成學習的,所以花的時間總要比別人多一些。

  現在突然空降了一個免費的老師,她當然樂見其成,也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才是真正的優秀,而且這優秀是與生俱來的,是無可比擬的。

  有了高人指點,蘇弦得到了醍醐灌頂般的幫助,在接下來的幾天,她只要一起床就主動往村委會跑,跑之前還會在口袋裡揣幾個棗子,留著給左月堯吃。

  這是她能唯一拿得出手的感謝了。

  因為左月堯說棗子很好吃,他喜歡吃。

  兩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談論的都是學習上的事,蘇弦對這個免費的老師相當的滿意,周泠對蘇弦的認真和執著也相當的看好。

  看著蘇弦那雙乾淨的眼睛,周泠十分喜愛地摸著她有些冰涼的臉頰,笑著問:「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做我的乾女兒吧。」

  蘇弦張著嘴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是左月堯替她回答的:「我可不想要這樣的妹妹,會被她煩死的。」

  蘇弦不說話,羞愧難當。

  這幾天確實快把他給煩死了。

  周泠拍了拍左月堯的肩膀,罵了句「臭小子」,就沒再提這件事了。

  這天,蘇弦又準時來找左月堯,以為他會像平常一樣坐在辦公室里等她,結果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正巧趙叔從窗外經過,手裡拎著熱水瓶,蘇弦連忙小跑過去。

  「趙叔,左月堯呢?」

  「在屋裡躺著呢,應該是感冒了,這不,我打算送瓶熱水過去呢。」

  蘇弦鬆了口氣,她以為左月堯不打招呼地離開了。

  將趙叔的熱水瓶搶了過去,否則實在找不到藉口鑽到別人的住處去,敲了敲門,裡面傳來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弦應聲推開了門,左月堯正坐在床沿穿鞋子。

  「趙叔說你生病了。」將熱水瓶放在桌上,順便給他倒了杯熱水。

  「沒事,就是小感冒有點頭疼,一會兒就好了,我媽小題大做,非得讓趙叔來照顧我。」

  蘇弦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

  「嗯,沒發燒,就是睡過頭了,你等久了吧?」

  「沒有,我也是剛來。」

  「那我們學習去吧。」

  「今天就不學了吧。」蘇弦有些愧疚:「是不是這兩天我拖累你了?」

  「說什麼傻話,表面上是我在幫你,其實也是自己複習了一遍,兩全其美,哪裡有什麼拖累的。」

  他可真會安慰人......就他這樣還要複習高二的知識嗎......

  「假期快結束了,明天下午我們就要回去了,今天可要抓緊時間了。」

  蘇弦剛好受些的心情又瞬間跌落了下來。

  「你......要走了?」

  「嗯。」左月堯端過蘇弦倒的那杯水,放在嘴邊吹著:「高三課業緊,本來放假期間要補課的,但我媽提前跟老師打了招呼,我才能出來偷懶。」

  蘇弦心道:才不是你媽跟老師打招呼呢,是老師覺得你根本不需要補課。

  蘇弦更加難過了,因為這樣的分別連挽留都不可能。

  所以這一天她在聽課的時候都是心不在焉的,好幾次都想收拾課本回家去躺著,但看左月堯仍一如既往地認真著,自己也就不好意思矯情了。

  她想好了,明天早早起來就上樹摘棗子,摘滿一籃子就給他送過來,然後好好地說聲謝謝。

  可當蘇弦起了個大早摘好棗子,跑到村委會的時候,已人去樓空。

  「丫頭,你來晚了,他們走了,就在半個小時前,來了人,接走了。」

  後面趙叔又說了些什麼,蘇弦沒聽清,只覺著心裡被人挖空了一塊,空落落的。

  說好的晚上走的呢......

  說好的要送一籃子棗子呢......

  還有,說好的要謝謝人家呢......

  她還想著能不能留個聯繫地址,她好給他寫寫信什麼的......

  蘇弦正難過著,趙叔突然想到了什麼,透過辦公室那膠帶貼著的玻璃窗衝著她叫:「對了,小左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走得急就不跟你說再見了,說他會在南大等你。」

  「哦對了,還說如果你考上了南大,他會請你吃飯之類的,反正就是讓你好好學習,爭取將來考上南大。」

  蘇弦將裝滿棗子的籃子放在了辦公室門口,扭頭就走了。

  一路上鬱悶得不行,感覺這幾天的時間嗖的一下就沒有了。

  那個叫左月堯的人,出現了,但又好像沒出現過,往她死水般的生命里,扔了顆小石子激了片浪花後,就消失不見了。

  所以有好幾天,蘇弦是怪左月堯的無情的,連聲再見都沒跟她說。

  但後來就不怪了,因為相處的那幾天,左月堯教會了她很多的東西,原以為這麼優秀的人一定是高高在上,不屑於跟她這樣的人為伍的,但一切的美好都超出了她的想像。

  那幾天她是快樂的,也是充滿著希望的。

  為此,蘇弦比以往更賣力了。

  只為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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