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再見李稹元

  沈樂林這件事，莫說整個老沈家人，便是村人街坊聽了，也不免唏噓嘆息。都憂心他在外頭過的日子，反倒之前他混帳的事兒沒人再提了。

  而馬氏和沈老大因二兒子一離家，自覺老二受傷的銀子也算是還清了，那可真謂是無事一身輕。

  她向來愛到街上去閒逛說道，又怕見了面人家說她如何，反而逮著一個人就抹淚兒訴苦叫屈，「我們都不知道的事兒呢，他爺爺就把人給打發走了。要真是死在外頭，我這一輩再也見不著兒子。我的命咋那麼苦呢！」

  

  多數心裡透亮的村人是不理會她這話的。也有少數，她話說到跟前兒，抹不開面子不好不應聲的，便真真假假的勸她幾句，道，「你別光想那些不好的，也該想想好的。萬一你家林小子在外頭髮了大財，將來你豈不是跟著享大福了。」

  馬氏就盼這個呢，這話算是說到她心坎里，自此提起沈樂林便暢想將來如何如何的發達，反倒把自己最初的那份掛心給扔到腦後，又重新興頭起來。

  天暖了，沈老二腿傷也好得快點，骨頭也沒從前那麼疼了。還算是春閒時分，一家人都在家裡忙活著些瑣事，沈樂妍偶爾陪著陸氏去老宅，幫襯著沈陳氏準備一下沈老四下大定的瑣碎事情。

  這天才剛從老宅回家，陸氏正下廚房開火做飯，夏氏又來了。離她上回過來，已有半月過去了，可見這餘下的七十兩銀子不好湊。

  這麼些天過去，再加有沈老二受傷，沈樂林離家，還有五六天後沈老四下大定的事占著心，陸氏心裡頭已然平靜下來。

  不帶丁點兒氣色地迎她進了屋，叫沈樂妍倒水。

  夏氏卻是急切，擺手拒了陸氏的招待，徑直拿出一包銀子來，推到陸氏面前，冷淡地說道，「這是按妍丫頭說的一個月七百文的工錢補上的。上回拿來五十兩，這是六十七兩零六錢。」

  頓了下又扯出一絲譏諷的笑意，斜著沈樂妍說，「妍丫頭，要不你去借個戥子稱稱？」

  她這話里，又是譏諷又是氣的，聽得陸氏和沈老二原先打算抹零的想法頓時消散了個乾乾淨淨。

  就像女兒說的那樣，即然要做仇人，那就痛痛快快的做吧。抹她十幾兩的零頭又有什麼用呢，她如今也不把這些放在眼裡。

  陸氏趕在沈樂妍前面，把銀子攬在手裡，也冷淡地說，「還稱什麼啊，我還信不過你嗎？」

  夏氏就譏諷地翹了翹嘴角。

  沈樂妍心說你不讓我們高興，我難道還要讓你高興不成？就插話說，「就是少了也不怕，反正你家又跑不了。河陽鎮韓家而已，又不是京城。抬抬腳就到！」

  夏氏神色一凜，猛然添了三分怒意，狠厲地瞪著沈樂妍，「你……」

  沈樂妍就聳聳肩說，「我怎麼了啊？」頓了下她朝夏氏笑道，「我一直是這樣啊，要不然李家嬸子你也不會瞧不上我這個上不得台面的農家丫頭！」

  說罷，她挑簾出來，一邊挑一邊朝陸氏說，「娘，我先燒火啊。你要留人吃飯呢，待會兒和我說一聲。」

  一邊說就一邊出了院子，往靠著牆的那一堆兒穀子杆兒走去，想拽兩把軟草好引火，才剛拽了草往家走，突聽哪裡有人喊，「妍丫頭，妍丫頭。」

  沈樂妍搭眼四下一掃，見自家穀子杆兒垛後頭探出半個腦袋。

  和夏氏頗為肖似的溫婉細眉眼兒，生得白白淨淨，清清瘦瘦的，混身上下帶著濃濃的書卷氣息，這個不正是夏氏的寶貝兒子李稹元嗎？

  她「咦」了一聲，好奇地走過去問，「你怎麼來了，和你娘一道來的嗎？」

  有沈樂柏的話，沈樂妍對這個曾經與她有很親密的關係，現在已經沒了這層親密關係的李家兒子李稹元並沒有多少惡感。

  是以，話頭還算溫和。

  李稹元沒回她這話，而是朝沈家的院子裡瞄了一眼，低聲問她，「我娘來你們家說了什麼事？」

  沈樂妍微愣了下，還是決定問出那一句，她下意識就要出口的話，「你不都知道了嗎？」

  這麼大的事兒，上次他還找到陸家去，沈樂柏也說過，他雖然沒明說，但也質問他了。

  他應該是知道的。

  李稹元愣怔兼沉默約有一兩息的功夫，朝她招手，「你來，咱們到外頭去，我有些話要問你。」

  他說這話時的神態，和一個大人跟一個孩子說話時的神態差不多。現在沈樂妍算是明白，為什麼之前的小丫頭對這門親事就跟沒察覺一樣。

  因為人家對她一直就是看小孩的神態，坦蕩蕩的。

  當下就扔了柴，坦蕩蕩地跟著他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好奇地問，「你要問什麼呀。」

  李稹元沒說話，出了巷子，往後山方向走去，走到一處陽光溫暖的背風坳子，在邊緣坐下，拍拍身邊的枯草說，「你也坐。」

  沈樂妍當然不會和他並肩坐，挑了一塊還算乾爽的地方，和他面對面坐了。

  李稹元便笑了，「你還是這麼怕我？」

  沈樂妍心說，誰怕你來著。不過再想，原先那小丫頭對他不親近，確實是有一種因為距離感而產生的怯意。畢竟上著學的他，與村子裡沒上著學的野孩子們，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這個野孩子們，當然也包括原主自己。

  因為見著他有很強的距離感而且不自在，所以愈發不想接近他，更別說粘著他了。

  對此，沈樂妍就沒作聲。

  而李稹元面對她，一個他眼中的孩子，卻是比面對同齡的沈樂柏，還有做為長輩的沈老二和陸氏要自在得多。見她不動，也沒再說什麼，而是問起這件事的來攏去脈。

  事情已到了這一步，沈樂妍覺得也沒什麼好瞞的。就從最初覺得夏氏異樣時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她今兒拿了銀子來退親。

  這其中，她對夏氏的出言不遜，乃至他舅母郭氏的喝罵，以及夏氏借著沈老二的傷來送銀子時，她的出言相逼。反正只要是兩家發生過的事兒，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聽著她聲音清脆，條理清晰，吧啦吧啦的一徑說來，李稹元不免目瞪口呆。一是驚夏氏暗地裡打主意打得這般早，根本不是她說的，因有了韓家的事才如何如何想的。更驚沈樂妍口中，那些出自她本人之口的話。

  什麼時候她話頭這般凌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