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處有虬龍
2024-06-18 04:59:38
作者: 卒帥
宋鈺雙腿微屈,人如彈丸般迎著猙獰白蟒射去,快速划過的身影如洶洶燃燒的天火將半個天空照亮。
火光掃過,積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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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量力!」聞祝看著宋鈺這自殺一般的幼稚行為,心頭也鬆了一口氣,不明白那傢伙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氣蟒本身並無實體,根本就不存在被殺死一說,只要自己體內真元不枯竭,白蟒就不會消散。
從通海河一戰的情形分析,夜叉手中握有大殺器,可在數里外擊殺對手。龍蛇術固然奇妙通神,聞祝卻是實實在在的血肉之軀,所以他不得不將意念散入到雪花中,既然夜叉捨本逐末用有限的真元去對付永遠不可能消滅的白蟒,他自然也樂得坐享其利。
「瘋了!」君岳望著頭頂還在不斷攀升但速度已明顯變慢的通紅身影。
「瘋了!」僥倖逃得一命的各路修道者也在心中嘀咕著,夜叉整個身體包裹在火球中從房地屋脊跳出,朝著頭頂白蟒衝去之時,那火光還炙熱如熔岩,但飛出十餘丈後已經黯淡了許多,甚至有些眼尖的還看見了稀薄火光中那黑色身影。
「我一定是瘋了!」宋鈺幾乎是毫無保留地釋放著真元,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無所顧忌的放肆,幾乎帶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因為他知道,若是沒法打散這道白蟒,他幾乎就徹底失去了站到聞祝面前的機會,體內那道寒意越發濃厚,讓宋鈺連逃的機會都不給,只要他一轉身,白蟒就能遁在身後更瘋狂地向著他撲殺…
不、應該說是捕殺!
唯有一人,安靜地立在雪地中,看著不斷升騰而上的身影冷笑:「大哥雖然不能真正做到奪天造化,但適當時候遮天一角卻是可以!」
宋鈺耳邊傳來涓涓的聲響,那是沸騰的真元如熔岩般在筋絡中飛快流動的聲音,甚至是渾身肌肉也隨著筋絡一同顫動。
就像煙客一口氣將肺里香菸徹底擠壓出來,驟然發現不能呼吸。宋鈺飛臨到距離地面大約三十丈後忽然發現自己真元賊空,衝撞之勢驟然停滯,肉眼卻已經看見由寒罡凝成的兩枚尖銳獠牙朝著自己撕咬而來。
如何避免真元枯竭是每個修道者都首先要考慮的因素,即便是在和人廝殺的時候也會留幾分後力,或者是應付臨時突變事故,或者是為自己保命脫離戰鬥留下後力,像宋鈺這樣不遺餘力的自殺行為確實屬於瘋子行徑。
宋鈺絕望地抬頭望白蟒更高處天空望去,有一團烏雲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宋鈺知道憑自己之力是沒法消滅借龍蛇術衍化出來的氣蟒,但凡這樣不應該存在於世間的事物務都有一個共通命運:被修正!
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則,規則就像掌控一切的主神,而天罰則是主神撥亂正反這世間的力量。
宋鈺之所以毫無保留地釋放真元,就是要規則發現自己,屆時首當其衝的正是頭頂氣蟒,而他有著能散去氣息的能力,這是在無數次的雷劈後得出的經驗。自從他邁入完骨境後,天罰再沒有出現過,這歸結於宋鈺每次都以速戰速結的方式進行,一直也來還在沾沾自喜,但今天真陽炁全力釋放後依舊是雲淡風輕,宋鈺這才意識到不妙:「似乎…我出問題了!」
在宋鈺幾乎遺忘了的腰上,一枚小小方印自行掙脫絲帶束縛,如有生命的活物般避過宋鈺感知,以方印為核心,朝著四周瘋狂吞吐著與神念、真元截然不同的力量。
精血縈骨,紫氣侍肉。
螅園三老用支持力鬼來換取宋鈺佩戴造化印,正是通過宋鈺精血的飼使之成為宋鈺身體的一部分,數月不間斷的吸納宋鈺的精血以及氣運,使得這枚小小的造化印真正具有奪天威力。
大荒盛行真元、神念,在西林帝國還有無數皇室成員傳承著項天青的符力,然而氣運卻並不為人所知,即便是以堂堂影主身份的宋時關也弄出天大烏龍,將自己兒子的氣運悉數轉嫁到羅雅丹身上,這樣的結果導致了自己兒子成了百廢之體。也許世間真正認識到氣運妙用的只有修煉龍蛇術之人,而聞祝三人更是驚喜地發現這個夜叉竟然擁有隻在傳說中才能有的紫色氣運。
青鳥翩翩舞,紫氣聖人來。
大荒千百年來,唯有一人頭上曾出現過紫氣,那便是遊走在東庭、北域、南荒、西林之間的詹泊響泉。他遊說所有天闕世家和世俗力量,對付大荒第一人武淩,被世人冠以『神授神權、代天行罰』殊榮,可惜他本可位列聖人之位,卻在最後戰爭中被武淩用《登神炁》生生擊殺。
大荒第一個聖人,死在魔族絕學下,這等於抽了世人一記響亮耳光,所以後世對於這秘撰只一筆而過,只有敏銳者從字裡行間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宋鈺若是能靜下來仔細思索,也許能發現問題結症所在,因為自從佩戴這方印後,他確實沒有在遭遇過天罰,可惜他已經沒有靜思的時間,只能無力地看著氣蟒嘶吼著朝自己撲來。
其實…
他曾經和這個真相失之交臂。
文靜看見了他頭上的紫氣,可是她在乎的是殺人的黑氣,其後再見他時候又因為脖子上傷而將他趕出文心大宅。
空中的宋鈺最後一次回頭望著下面的城市,這座積雪消融的石頭城牆。
三年歲月柔光里,他遇上了乖巧可愛的月嬌,砍掉了一個叫烏蠻的人頭,還有那看似精靈卻腦袋永遠少一根筋,喜歡扳著臉裝出冷若冰霜的大小姐…
「再見了,大荒!」宋鈺手搭在後腰刀柄上,最後還是鬆開了,他不願做無謂的抵抗,即便是死亡,他也要選擇自己的方式。
聞祝感受到宋鈺的決絕之意,這和他預料的情形絲毫不差,接下來他開始思索著離開海口後的每一步,悍然殺死宋鈺同樣是在抽影牙所有人的耳光,倒時候是那個叫君越的年輕人,也不得不走走過場地對他進行攔截,更何況是一些潛伏著的影牙老人,事實上聞祝已經感受到好幾股強悍的氣息出現在天際。
一股就在海口成不遠處的大山中飛快接近;還有一道不遜色於氣蟒的滿意從海域飛掠而來,然而真正讓他驚悚的竟然是一道絲毫不見殺閥,氣度自如的劍意。
劍意起於天關城。
一劍起,天涯,
一念滅,咫尺!
「殺了宋鈺,藉助奪天印奇效隱藏氣息,明日午後就可回到螅園!」聞祝開始準備實施第二步計劃,奪天造化印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項,也是他這次出來的唯一目的,只要方印得手,他們三兄弟可在短短几年內達到大象精神至高境界,成就聖人之軀。
想得入神的聞祝忽然渾身輕顫,仿佛有魔神之手悄悄伸入他心腹,溫柔而頑皮地捏了一下,隨即一口黑血噴灑而出:「不可能!」
茫然中,他抬頭朝著天空望去。
白蟒在空中搖曳出數百丈的身軀,在夜空中分毫畢現。
這一夜,街道上、樓閣中、屋檐下,有無數眼睛仰頭望天,看著宋鈺在氣蟒下那比西瓜還小的身影垂死掙扎。
夜叉的死亡是意料之中的,聞祝還未出手,僅僅是氣勢便讓滿城豪傑戰戰兢兢,夜叉若不死,豈非顯得他們無能?
「結束了!」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頭頂,雖然並不能從這一戰中得到絲毫有助修為的收穫,但能親眼見證大名鼎鼎的夜叉死亡,這也不錯。
至少,回到門派可以和同門炫耀一番,在茶餘飯後漫不經心地說上一句:「夜叉啊?當時就死在我眼前…」然後在師姐師妹們羨慕的眼神中不忘補上一句:「風雲十載能幾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然而,下一瞬間,無數眼珠跌落滿地。
宋鈺已生出必死之心,失去真元寄託下身軀也在空中快速墜落,但依舊快不過氣蟒俯衝之勢。直到氣蟒越來越近他才真正明白其間這道寒意是何等恐怖,讓他懷疑自己就這樣跌落下去,會不會如冰雕一般砸成大大小小的碎屑。
身下房屋越來越近,街道越來越清晰,他甚至已經看見了在真陽炁下被融化的雪水滿街流淌。
等等……宋鈺驚愕地在扭頭朝頭頂望去,恰好見著一抹白色霧狀纏纏裹住左手,然後猶如螞蝗鑽入傷口般快速地從他胳膊某處鑽進去。
哪裡,正是他一直忽略掉的地方,即便是他被囚禁於冰窖中也唯一有知覺的地方。
此處,有虬龍!
蟒氣一鑽入胳膊,真元再次如泉眼般湧出清冽甘泉,然後宋鈺兇狠地撞在屋頂,砸在地上。
劇烈的撞擊聲聽得遠遠圍觀的人心驚膽戰,耳中只有沉悶的聲響傳來,隨後便聽得房屋垮塌和巨石滾落的聲響響成一片。
宋鈺不知道自己撞斷了幾根石柱,只感覺渾身如散架一般疼痛難道,完骨境的優勢在這一刻得到體現,若非是在砸落地面的最後關頭用真元護住全身,從幾十丈高的空中砸落下來,等待他的只能是摔成肉醬的結局。
「一、二、三……還好,只是幾處脫臼、幾處……嘶……骨折!」宋鈺飛快地吐氣吸氣,艱難地爬起來,身下地面還留著一尺多深的印痕,只是這痕跡邊緣很奇怪,並不是真陽炁被瞬間焚燒的跡象,反而是有無數黑色粉末,此時他也沒法思考太多,咬牙將脫臼的四肢恢復後,整個人朝前一步,撞破石牆,再次踏上長街。
頭頂黑雲飛走,天地反覆。
宋鈺右手搭在橫綁在後腰的刀柄上,沉默前行。
聞祝依舊沒動,如一挺標槍般矗立在雪中,在他身後不遠處是千瘡百孔的天一閣,眼神平靜地注視著漸行漸近、漸行漸緩的宋鈺。
二十丈外,宋鈺忽然從嗓子裡發出一聲渾若野獸的低吼,雙手握著短刀飛越上空中,朝著面前力斬而下。刀身閃過一抹鬼魅般的黑色,隨後似乎斬破虛空中某物,發出一聲轟鳴,隨後連同主人一道翻滾著重立到街心。
宋鈺短刀平抬,隔著幾丈距離遙指聞祝眉心。
「能進我身畔十丈,可入天沖境!」聞祝負手而立,眼神鋒芒畢露,卻又如汪寒潭般深邃。
烏蠻的霸道、歌舞魔的虛幻、范旭的堅韌、張廣厚的中和。宋鈺和許多比自己修為高的強者交過手,但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眼神能讓宋鈺如此驚心動魄。
這道眼神如同能斬破世間一切虛妄的利劍,讓他呼吸緊張,心跳加快。
消散的風雪漸起,狂風如刮骨鋼刀般在兩人之間呼嘯徘徊,吹動著衣袂。聞祝的目光便是隱藏在風雪中的兩柄利劍,一下一下地撞擊在宋鈺胸口。
分明對方沒有任何動作,但宋鈺在目光注視下忍不住想要逃離。若是摘下面具,定然能看見他臉上那僵硬的肌肉和突兀出來的牙關,為了轉移自己注意力,宋鈺冷然說道:「原來你也有受傷的時候。」
話出口,氣機乍泄。
聞祝抬腳信步,然後伸出手在宋鈺胸口輕輕抓去,十丈距離在他腳下卻不過半尺之遙。
聞祝出手,宋鈺同樣抬腳邁出,短刀直刺。
兩人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步調出奇的一致。
聞祝借宋鈺氣機泄露之際出手,宋鈺同樣是有此想法引誘對手,幾乎在一開口的同時便踏出一步。
短刀直直從聞祝胸口刺過,卻沒有帶起絲毫血跡,甚至宋鈺感受不到手上半分停滯感。聞祝舉起的手並沒有抓向宋鈺胸口,而是徑直往他身後虛空一抓,再縮回來的時候,手上一拽著一枚紫光縈繞的方印。
看著被聞祝攥在手中的方印,宋鈺有種自己靈魂被人奪走的錯覺,猛然間醒悟:「你千里奔襲,就是為著此物!」
「你也不差,破我龍蟒之軀,使我十年之功毀於一旦。」聞祝將手湊到面前,朝著方印噴出一口白茫茫的寒氣,隨後握著方印毫無章法地朝著宋鈺腦門砸來:「我便要你用精血償還!」
眼看著方印越來越近,宋鈺心中生出一種軟弱無力感,這枚細小方印因為幾乎沒有重量可言,他從來沒有離身,但在聞祝手中卻化作一座大山,以傾三山倒玉柱之勢朝他壓來。
聞祝手落。
宋鈺短刀震落地面,一退三十丈,從天一閣南門牆撞進,從北側的山牆飛出。
第二下又不疾不徐印來。
閃電撕裂天空。
宋鈺卻是大笑,天罰總算是要降臨,只是他要如何在天罰真正落下之前保得性命?
聞祝忽然停身,將手中方印翻轉向著天空,呼氣如雷厲聲吼道:「造化!」
一道紫光從方印上破空而起,懸浮至二人頭頂,凝聚成一團數丈大小的雲團。
「不會再有雷池開合的情形發生。」聞祝輕輕說著,收斂了聖人紫氣的奪天印幾乎可以和世家神兵媲美,在方印面前,任何修道者都將會被碾壓成粉末,宋鈺那些所謂小手段根本就無法施展。
第一下是宋鈺被方印砸飛的,這一次卻是宋鈺主動飛退,可是無論他速度多快,頭頂的紫雲總能不慌不忙地在他頭頂出現,讓他的算計徹底落空。
今夜一戰,宋鈺覺著自己何其憋屈。
處處受制,處處被動。
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似乎都經過無數次推演般,精準而有序。
失去了短刀,宋鈺第一次覺得自己就像怎麼都不會的嬰兒,除了躲避不知道該怎麼還擊,慌亂中手碰到一物,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將東西胡亂朝著已到眼前的方印砸去。
聞祝曬然一笑,龍蛇之力加上方印造化印,除非遇上天闕世家的人,他都能信手破除。正將這小玩意砸碎,忽然察覺有黑光閃現,隨即莫名力量將自己往前方拽去。
腋下生變,聞祝迅速後退,但方印卻被黑光一掃,隨後便覺手上空空。
宋鈺丟出東西後才醒悟過來,自己將虛無杵給當破爛丟出去了,這可是滄瀾大楓的遺物,他要想修為突破還得從這上面找到答案,拼著再挨一記的念頭又折身回來,卻不想黑光乍閃即逝,隨後虛無杵又變成烏溜溜的模樣,剛好被他撈在手中。
「賊子可惡!」聞祝終於動怒了,正要有所動作,一道劍意已至虛空中出現,橫擎頭頂。
巍巍然,蒼蒼然,皚皚然!
這柄劍,便是山頂最高的那尊巨石,長橫於萬年積雪之上,冷然地俯視著聞祝。
「宋匹夫誤我!」聞祝轉身,悲涼地大笑著抬腳便走,動作若出岫白雲般隨意而灑脫。
這一夜,風雪漫海口。
夜叉提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