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利害之物
2024-06-18 04:59:05
作者: 卒帥
紫芒在眼眸閃現的那瞬間並沒逃過乙勿的察覺,實際上在發現夜叉試圖用草藥療傷的時候,乙勿就已經再次提高警惕。作為天目中高高在上的乙組成員,他對於生存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只要一息尚存,乙勿都相信自己能在那些最平凡的野外尋找到療傷草藥,畢竟這是與自己性命息息相關的大事,但乙勿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那些療傷的草藥中有宋鈺先前嚼服的草葉的模樣。
直到看見夜叉眼眸閃過的那絲紫芒,他才若醍醐灌頂般明悟過來,這傢伙壓根不是在療傷,而是在恢復神魂。乙勿本能地並步上前,滔天殺意隨著手刀一同斬下。
晨光隨著掌沿划動,被切割出明暗清晰的兩個世界。
狂暴殺意如一支厚重的鬼頭大刀,從明暗交界處激盪而出,連空氣中也散逸著令人窒息的焦灼,直直砍向宋鈺脖子。
宋鈺驚詫於乙勿的爆發力,這一掌間已隱然有自成風雷氣象之勢,即便是在自己沒有負傷的情況下,要躲開這一擊也非易事,更何況此刻他真元不濟,正面躲避是絕難可能,無論是前伏還是後仰都會被這一掌給劈成一團肉泥。
「動怒於無形,天生的殺手!」宋鈺心中暗想,果斷地側身躲避,念頭才生出便覺體內原本已經驅散的真元忽然像沉睡的士兵受到召喚一般沸騰,隱隱和飛劈而來的一掌遙相呼應。
乙勿的手掌有如入港船隻望見燈塔,此前潛伏在宋鈺體內的真元給了他最好的指引,夜叉才動,他已經捕捉到對方的意圖和軌跡,手掌在空中劃出優美弧線,如飛燕折身般輕盈而快捷地再次逆斬而來。
「原來並不是你多麼的托大,而是從一開始就在我體內埋下隱患的緣故。」宋鈺越發覺得眼前這傢伙是個人才,如果說能為自己所用的話。
乙勿不言,殺意開始迅速收斂,如縮回樹洞中的毒蛇般開始雌伏,但掌風間反倒有寸許電芒竄動,在靜謐中反倒聲勢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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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居玄冥之所,滌除雜念妄念。」宋鈺本來躲避的身子驟然迎著掌風,挺身而上。面對立馬就能奪走自己性命的攻擊,反倒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就連那快速得如炮仗般猛烈的言語仿佛也變得輕緩無狀。
如果乙勿看過夜叉和范旭之間的交手,看過夜叉面對心劍追殺的時候也敢挺身而上的情形的話,他必然會對眼下夜叉這『自尋死路』的動作引起高度重視,可惜的是他沒有。
「神分三境,明利害之物,方能論道。」宋鈺眼中紫芒愈加濃郁,恰如隆冬里深潭湖面氤氳不散的霧氣,還在空中飛斬而下的乙勿一望之下也是茫然,直若站在面前的並不是他要斬殺的敵人,而是幾乎被自己忘卻的同鄉戀人,穿著青花短襖、食指纏弄著麻花辮子,半羞半媚地用一雙足以盛下整個通海河河水的眼眸神情望來。
仿佛是一隻手牽扯著乙勿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殺意渙散,電芒消匿。
這瞬間,乙勿覺得自己再不是自己,腦袋莫名其妙撞在宋鈺正好揚起的劍指上,恰中眉心。
戰鬥結束得突然,就像發生的時候一般毫無徵兆。
直到此刻,宋鈺才吐出一口濁氣,用袖子抹著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上前半步拍拍僵直如木雞般站立的乙勿肩頭:「我們很快會再見的,我之前說過的話任何時候都有效,如果你能活下來的話。」說罷轉身,潛行幾步消失在視線中。
不能動彈的乙勿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罵著:「我一直在天目中生長,哪裡有過心儀女子?艹---」
宋鈺不清楚下一刻將會遭受多少人的追捕,恢復實力是當務之急,可儘管如此依就對某人保持著強烈的不滿:「如果我沒法解決掉那傢伙、如果我慢上一步,你恐怕就只能為我收屍了。」
一道白衣無聲無息飄落在宋鈺身畔,然後很堅定的搖搖頭:「我會為你報仇吧!」
大怒之下的宋鈺扯起一人高的草蒿,連同蓬鬆灑落的泥土一齊朝奪人砸去:「我都死了,就算你把范旭殺了有如何?」
「你不是沒事嗎?」
宋鈺徹底敗給奪人的邏輯,這傢伙任何時候說話都是板著臉,好像整個大荒所有人都欠著他錢,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遇著力鬼了?」
「他隨羅家馬車走了,連夜趕赴天關城。」
宋鈺多少放下些心來:「只要他人在天關城便沒事,有李浣在出不了事,再不濟還有李老匹夫這顆大樹遮風擋雨,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話一出口宋鈺就後悔了,果不其然,奪人用一種看待白痴的眼神望過來:「弄這麼大動靜,連海口城恐怕也驚動了,想不知道都難。我來帶你離開這裡!」
不曾想宋鈺卻搖頭拒絕:「我不走。」
「那好,我陪你!」
這次輪到宋鈺吃驚了:「你腦袋沒被那把火燒糊塗吧,我留下有我留下的理由,你留下又是為什麼?」
「總要有個人給你收屍吧!」
「真牽強的理由。」
奪人白袖揚動,幾株草葉徐徐飄來,灰白葉底在風中恣意飛舞:「我說為著虛無杵,你相信嗎?」
「作為殺手,你真是失敗。」宋鈺故作輕鬆地哈哈笑著,一把將投擲過來的草葉抄在手中,胡亂搗了幾下,和性命比較起來,葉汁里泛動著的腥惡已經被忽略不計,徑直往嘴裡塞著:「你若要著玩意,現在動手搶是最好的機會。如果弱水都是你這麼可愛的人就好了,還好烏蠻已死,不然我還真得提心弔膽地過日子。」
「真正提心弔膽的日子才剛開始,封昊來了。你——怎麼不問封昊是誰?」
宋鈺裝作不以為然的模樣:「定然是弱水裡面的高手,能在這時候出現在海口城的,只能是比烏蠻還變態的角色。」
「封昊同樣是蒼雷一員,但在蒼雷中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就算是烏蠻在他面前前,也得行後背之禮,更關鍵的是他已經是本神初期高手。」
「本神境界?」宋鈺眼珠圓瞪,面對天沖境的烏蠻他就已經捉襟見肘了,本神境更是在天沖之上,幾乎不可同日而語。在這樣的怪物面前,他宋鈺就是戰鬥值不足五的渣:「還真是個好消息。」
「劍宗四大之法長老之一的魏尤兮以及他座前弟子朱由簡也在昨日進入海口城。」
「來就來唄,我和劍宗的人可沒有交集。」
「宋安是魏尤兮最寵愛的弟子,這應該是宋安向師門求援的結果,當初你和宋安合作不過是權宜之計,如果一次合作就能改變他對你的看法,宋安就不是四鬼之一了,雖然不能肯定你是夜叉,但你身份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後面的話宋鈺已經沒有去在意,心中反覆盤算著一些事:「身為宋族指定繼承人,除了帝都皇帝寶座之外還有什麼事是宋安求不來的?他入劍宗是為了尋找虛無杵,那他這弱水身份又是為的什麼?若是說他羨慕殺手那樣十步殺一人的瀟灑生活,怕是連街邊小兒也不會相信。如果說弱水要對付的人,不該是我,首當其衝的應該是你這個叛徒吧,這才是你和我走近的目的,因為除了我,沒人願意和聲名狼藉的弱水殺手合作,就算是大膽如君岳也不敢草率地做出這決定。」
「請你善良,無論這世界多麼險惡!」奪人板著一張死人臉,卻說出讓宋鈺萬萬沒想到的一句話。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為了讓我記住這句話,不惜用了各種手段,以至於我整個童年所有的記憶都變成了一張空白的宣紙,惟獨這句話記憶猶新。我不知道這些天你究竟經歷了什麼,但現在的你和半個月前的你截然不同。我先前沒有現身助你也是出於這種因素,你在他識海中灌入神念,那個人性命便已完全操縱在你手中,我印象中的夜叉不會用這些彎彎曲曲的手段。」
「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認識我。」宋鈺確實很震驚,那麼乾淨的一句話竟然出自一個殺手之口,這讓宋鈺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人是否是幻化了奪人模樣的衛道者,不過很快他就清醒過來,沒有絲毫停留地繼續朝著山林更深處前進:「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懂我,也不需要人懂我。」
「你是否覺得范旭既然能用一些劣作的手段來對付別人,你自然也可以同樣的手段還以顏色?你看所有人都覺得別人欠你的,甚至是對我也如此,不找出一個別有用心的藉口,你幾乎不能說服自己。」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宋鈺前一刻還笑意盈盈的臉瞬間寒冷如冰,奪人一定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施展了神念,不然不會一語說出他心底的想法,這世上唯有煉神者能讀出別人心思。宋鈺不屬於這個世界,即便是臨時的那一天他也不會將這個秘密分享出去,卻沒料竟然可能會在今天被眼前這傢伙給發現,一想到此,宋鈺立即有上去擰斷奪人脖子的衝動。
這世上,唯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奪人腳踩在滿是枯葉的地上,鞋底踏壓下,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小孩拿著刀就喜歡用一切可以看見的東西來衡量刀子的鋒利,帝國陛下登臨大寶後最喜歡用號令天下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權利,但那都是最開始的新奇而已,就像成年人會將刀子妥善保管避免傷著自己,我早已過了好奇的年齡,更沒有探索朋友隱秘的喜歡,我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是因為——我也經歷過!」
宋鈺背影微微停頓,雙肩不自覺顫抖幾下,也不知心中究竟生出什麼年頭,但最後還是被他自己給強壓了下去。
奪人繼續說道:「心動是一道門檻,這是每個煉神者必須經歷的一個關卡,是煉神者在真意和迷惘間的抉擇和考驗,這時候的你該是將心態放平和,少去想那些令自己不快的過往。」
對於奪人這話,宋鈺報以一聲冷哼:「莫忘了《碧落賦》總綱是誰傳給你的,連羅雅丹都已邁過心動境,難道我還比不過一個女人?」
奪人愕然,宋鈺能神道同修,在天賦以及意志力上自然勝他頗多,再想想以往宋鈺的表現,確實不像是還未邁過心動境:「既然跨過那道門檻,為何還有溢於體表的戾氣?莫不是你在修煉上出現了偏差?」
「如果你能閉嘴是再好不過的事。」宋鈺心頭愈加煩躁,不過能讓奪人表現出驚訝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惜的是奪人那瞬間的表情他根本沒機會看見,他也不過是從語氣中大致推斷出對方表情而已。
奪人幾步上前攔住宋鈺去路,直直地注視著宋鈺:「你身上有利害之物!」
這句話宋鈺聽得很清楚,不是陳述句,也不是疑問句。
「平日裡也許你修為圓潤,對於外物侵蝕會自然抵禦,一旦你神念紊亂,那東西必然會趁虛而入,最終主宰你思緒和神智。」
「虛無杵是好東西,你想據為己有這原本無可厚非,但又何必找這麼劣拙的藉口?」
奪人想到烏蠻在世時曾隱晦提及過,虛無杵不是修道者能用的,如今想來果然是煉神者之物無疑,弱水為了這東西不惜潛心數年費盡周折,不愧是滄瀾大楓藏寶。奪人本來還要說話,但看著宋鈺皺起的眉頭,到嘴邊的話最終還是又吞回肚子,只是從懷中掏出一物,鄭重遞給宋鈺:「這東西暫時幫我拿著。那些人來得真慢,你先走,我去打發他倆。」說罷和宋鈺擦肩而過,朝著來處走去。
奪人的舉動出乎宋鈺意料之外,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換著是自己萬萬沒有放棄唾手可得神物的打算,更別說倒將自己東西送出去的可能,回頭望著那一襲白衣在晨風中飄搖而去,宋鈺心中也分辨不出這傢伙究竟是在作秀還是出於真心,只是以前被他反覆把玩半個多月的五彩蓮,這一刻竟然在掌心開始散逸出一抹緋紅。
緋色精光從宋鈺掌心間朝著蓮台葉尖蔓延,恰如夏日池塘你才剛剛掛色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