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過如此
2024-06-18 04:58:59
作者: 卒帥
正如宋鈺所說,他不願意對那個嘴上毛還沒長齊的傢伙俯首稱臣,真到那一天,他寧願選擇吞刀自殺。范旭見識過宋鈺的本領,真要潛伏起來幾乎就與普通人沒有兩樣,不會感受到他身上半點真元氣息。面對黑漆漆的樹林,他開始思量著貿然將乙組這些人投在一個人身上是否值得?
就算這人是真正的少主!
「去吧!」范旭終究還是揮了揮手。
「遵命。」太羅等的就是首領這句話,立即起身朝行了一禮,他身後那四人也齊齊從地上站起來抬腿就要進入樹林。
范旭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想法,你是想為今晚那兩名屬下報仇。這想法固然沒錯,可是如果你輕敵,只會把更多的同伴折進去。你是完骨境巔峰,他同樣是完骨境;你擅長追蹤,他同樣是很優秀的殺手。」
太羅安靜地聽完首領的話才遺憾地說道:「可惜我們沒見著他容貌。」
「用不著見,只要在這片林子裡,遇著任何人都格殺勿論,自然就錯不了。」
太羅臉上頓時綻放出一種精彩的表情,這是在虎狼猛獸找尋找屬於自己獵物時候才會有的一種欣喜,但他還是極好地克制了立即衝進林子將那藏頭露尾的傢伙抓出來撕成無數碎片的衝動,小心謹慎地請示道:「首領可還有訓示?」
「總算你還不算太蠢。」范旭從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個鼻音:「如果你冒然進去,就算完成了任務,估計你這乙組組長的頭銜就該換人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得太羅後脊生寒,伴君如伴虎並不是只適用於朝野廟堂,這句話在上位者面前依舊是不可撼動的金科玉律:「請首領訓示。」
范旭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出一句話:「玉樞,你覺著呢?」
右側陰影中踱出一道人影,太羅剛來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這裡藏著一人,連他都能輕易察覺這人蹤跡自然更難以瞞過首領,由此判斷必然是天目同僚,從修為上就能斷定必然是低級同僚,所以太羅壓根沒將對方放在心上。
此刻的玉樞已經沒有此前的傲氣與鋒芒,整個人反倒如一柄繡刀般黯淡無光,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真元氣息卻沒有一個修道者該有的傲氣。天目是競爭極其激烈的組織,在這裡,失去了進取之心的人心腸就會變軟,會生出無聊的同情心等等。這樣的人必然會成為他人的墊腳石,太羅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首領會問這弱小的傢伙意見。
不只是太羅,太羅身後那四人同樣將目光瞟向玉樞,眼神中都露出詫異和不解。
玉樞僅僅是象徵性地朝陰影外踏出兩步便又站定,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前方那負手背立的身影。
「將你心中所想說出來就好。」
「是!」玉樞欠手行禮後又拘謹地向著太羅等人微微拱手,小聲說道:「夜叉的危險不用玉樞贅述,單是能在毫釐之間連殺兩位乙組高手便可見一般,不管他是用什麼手段得逞。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殺手而已,我們該有的弊端同樣也出現在他身上。」
太羅『好心『地提醒道: 「不要將我們和那些只知道衝上去用蠻力的殺手相提並論。」 聲音雖然細若蟻蟲,但這裡所有人都不是弱者,自然能聽清楚他的每一個字。
「太羅師兄的這種驕傲自大影響了整個乙組,這恐怕也是今晚那兩位乙組師兄至死的根本原因。」玉樞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道:「除我之外,這裡所有人幾乎都比夜叉修為要高,最後卻讓他成功逃逸,根源在於自視過高給予了他逃遁之機。若是再與此人相逢,決不能給他任何喘息機會,而且切忌和他糾纏,此人近身纏鬥極其詭異,稍不留神便著道…」
范旭微微皺眉,徑直打斷玉樞的話:「如果你還這樣囉嗦的話,就滾回卯組繼續當你門童。」
玉樞非但沒有被訓斥的緊張,臉上反倒是升出一抹興奮神色,他知道自己琢磨到首領要自己說話的真正意圖,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夜叉顯然在極力隱藏殺手這個身份,如非必然他不願意暴露修為,這恰好是給了我們一個極好的機會。」
「別忘了,我們也同樣不能暴露。每個殺手一旦暴露了,就意味著自己也處於風口浪尖,隨時有覆滅的危險。」
「太羅師兄肯定沒有捕過魚。」玉樞笑笑:「在這片樹海中,我們就是行舟於上的漁夫。」
下半夜的時候,宋鈺還在慶幸自己似乎逃脫了一劫,只要挨到黎明,那些傢伙就不能放肆地對付自己,更關鍵的是每接近海口城一點,自己的性命就多了一分保障,直到最黑暗的黎明來到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此前的想法太幼稚。
漆黑的夜空下傳來一個輕微而有節奏的聲音,那是鳥翅划過氣流帶起的風聲,儘管很輕,但還是被宋鈺警覺到:「有人繞到前方去堵截我。」宋鈺根本沒有夜叉的尊嚴和覺悟,毫不猶豫立即折向,如一條軟蛇般牽無聲息地向另外一個方向移動。
「看來范旭也不是蠢到無藥可救,還知道搶先一步攔住東面,避免我穿過這片森林進入海口城。」宋鈺心中默默的估算著方向,甭說是這黑隆隆的森林,就算是烈日當空下他也不見得能準確辨別出東南西北來,他只是根據心中大致方向來判斷。他不是沒想過挖一個樹洞將自己藏起來,這法子要用在普通人身上自然是可以的,但他所面對的對手不是普通人,除非他能完全摒棄心跳和體溫,否則就算藏入地下三尺,也會被人輕易揪出來。
在黑暗中行走並不難,難在不能留下太多痕跡,為了保證不踩斷枯枝敗葉他不得不用手探路,隨即新的問題又出現了,一些長著鋒利倒刺的枝條總會冷不丁地橫躺在地上,鋒利的倒刺扎進手掌將血跡留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東面搜索的人並沒有出現,這讓宋鈺的擔心成了多餘,但本著對自己小命負責的態度宋鈺還是儘快脫離那片區域,只要不是范旭,宋鈺自信還有一戰之力,但只要一旦交上手,真元波動必然會吸引樹林裡的其他人,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窮無盡的追殺,這樣的行為在宋鈺看來極不明智。
黑夜中沒有真正的方向,宋鈺便在灌木叢和樹林中潛行,頭上隱隱有亮光從枝葉間灑落下來,沉寂了一晚的鳥兒開始甦醒過來,用清脆的叫聲向這片森林打著招呼。
宋鈺腳步也漸漸加快,正走得興起的他猛然停下腳步,遠處一聲鳥叫讓他再次警覺,那鳥而叫聲並不自然,仿佛是受到驚擾,拍打翅膀的聲音中也帶著幾分急促。
「前方也有搜尋者。」宋鈺到沒有任何埋怨,前方被堵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換著是自己,恐怕放火燒林這樣極端的手段也能用出來。宋鈺蹲在地上抬頭望了望,然後靠近一棵大樹,手腳並用沿著樹幹往上爬去。
為了避免被那些天目眾人察覺到真元波動,宋鈺依舊是憑藉體力和身手來攀爬,比面盆還粗的樹幹對宋鈺而言,造成的影響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宋鈺如猿猱般單手攬著樹梢,將身子努力地從樹冠上伸了出去。
冷冽的晨風撲面而來,遠處黑漆漆的高山背後有天關隱現,仿佛是一尊巨佛正散發著佛光,倒也有種別致的清寂和安寧。
天空中黑鳥漸漸多,嘰嘰喳喳的聲音匯聚成一片,與昏暗的天空溶為一體。
宋鈺目光最後落在黑壓壓的鳥群下方,張著的嘴足以塞下一枚拳頭。與天光遙相呼應的是一道扶搖而上的黑煙,以及不停攢動的火苗:「到底是心狠手辣之輩。「宋鈺恨不得抽自己這烏鴉嘴幾下,自己什麼時候能有這麼靈驗的預言?
范旭這一招放火燒林很簡單,也很實用,如果不出意外,這簇火苗必然會形成一條火帶,將他困死在其中。
這裡距離天目的老巢很近,宋鈺就是斷定范旭不敢做這自毀長城的事才往森林中鑽,結果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范旭的手腕和決心:「老子不過是把自己媳婦從你手裡搶了回來,至於這樣趕盡殺絕嗎?」
宋鈺沒有多想,迅速回到地面。橫在他眼前的有兩條路,要麼趕在火線沒有形成之前,全速衝出去,要麼是進入遠處那座高山。
衝過火海對宋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恐怕自己一露面就會遭受凌厲的絞殺,說到底天目曾經也是影牙監視整個北域的力量,雖然影主發出『瞑目』指令,但接受指令的對象是人不是機器,連老刀把子這些曾經誓死追隨影影牙的人也能投靠弱水,有些不甘心一輩子雌伏的眼睛再次睜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再加上范旭這些年苦心造詣,將天目支撐起來,要殺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剩下的就只能是入山了。
「乘船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區區一把火難道就能奈何我?」宋鈺臉上浮現出猶如轉世斷腕的決絕,開始朝著入山的方向奔跑,還不忘回頭用惡狠狠的眼神朝遠處密林瞪了幾眼。
冬天枯木繁多,火勢比宋鈺預想中還要來得猛烈,身後熱浪已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濃煙混合著晨霧在遮雲蔽日的樹冠下盤旋往復,許許多多宋鈺壓根叫不出名稱的動物驚慌失措地衝過來,越過宋鈺朝著前方逃竄。
這些傢伙已經算幸運了,更多的同伴估計還在樹洞中冬眠,就直接被燒成了焦炭,宋鈺在心中這樣想著。森林中沒有路,稍微一點點的偏差也許就會是南轅北轍的結果,他只能老老實實認準一個方向前行。
整個樹林充斥著無數煙霧,宋鈺每一下呼吸都能感受到灼熱的氣流順著鼻孔鑽入肺部,他不得不被迫停下來,撕下一截衣服用尿打濕了蒙住鼻孔和嘴巴:「反正都是自己的」。
那些在火災中死亡的人極大多數都不是被燒死,而是因為吸入大量的熱力和濃煙中的有害物質,在最短的時間裡使肺部組織悉數遭受毀滅性破壞。
作為從不知多少年前溯源而回的宋鈺來說,這種最基礎的常識卻是大荒人們無法知道的。
亡命奔跑一陣,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深溝橫在眼前,宋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先前在樹上便看到森林與高山之間忽然有折失,他便猜測到這裡必然有溝壑一類的地貌:「看來老天爺還在寵幸我。」宋鈺嘿嘿一笑,長身一躍縱向下方數十丈深的溝壑。
這條溝壑是一條大河,不過那都是幾千萬年前的事了,眼下只有光禿禿的河床和數之不盡的卵石裸 露其中,小者不過指甲蓋,大者若茅屋瓦棟。無數走獸從濃煙中忽然衝出來,來不及剎住身子便滾落下來,撞在這些堅硬的亂世上,剎那間腦漿迸裂。
修道者在邁入完骨境之初,便需用真元將全身皮骨淬鍊,無論筋骨還是肌肉都比尋常修道者身軀堅韌得多,就算不運轉真元,從這高度跳下去也安然無恙,即便再高上數丈,以宋鈺身手,也不過閒庭信步。
一道黑影憑空出現,在宋鈺恍然未覺中出現在宋鈺身後,雙掌排山倒海般拍出。
粹不及防的宋鈺知道後背重創才驟然興趣,卻只能硬生生的受這一掌,身軀不由自主朝著橫向砸去,重重跌落在堅硬的卵石上。
偷襲的人微微一愣,似乎對能這樣輕易重傷夜叉感到意外,隨即又後悔自己失去了一個乘勝追擊,一句將夜叉斃殺掌下的大好機會。那人如樹葉般飄落到一枚碩大卵石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宋鈺,從嘴裡發出輕蔑之聲:「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