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疑慮，隱憂

  破損的城牆，四散的屍體，站在早已被攻下的堡壘，唐天行靜靜的站在城牆之上，凝看著，這片土地。

  堡壘之外，士兵們忙於打掃著屍體，整理著戰場，堡壘之內，北方軍區幾近一半的軍力湧入其中，分為幾匹，從不同方向協同空軍進攻亞述王國的南方地區。

  戰爭很快就結束了，僅僅不到兩個小時，僅僅只用了三發魔動炮。除卻艾迪南的捨命突擊，以及四分之一精銳的大地騎士團的頑強抵禦所造成的傷害外，帝國 軍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奪取了這座堡壘。速度快，損傷又小，可謂是大勝。

  然而，就算如此，站在城牆之上，唐天行的臉上絲毫不見喜悅的表情。

  從現在開始，就再也收不住了。唐天行明白，自己這一仗所蘊含的，不僅只是起著對於侵攻亞述王國的橋頭堡的作用，更關鍵的是，這場戰爭，將會拉開，就連自己的兄長大人，黃天羽也沒有十足把握的連鎖反應。

  城樓之上，沒有人打擾著唐天行，所以，他可以思考一些問題，可以，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涼風吹過，帶著一絲血腥之氣，但唐天行並不討厭，身在此處，無人打擾，無論是慷慨激昂，又或是低音小唱，都隨心所欲。

  

  「月配陽，含虛而明；

  湖止水，體柔而平。

  光無不臨，故麗天並耀；

  清可以鑒，因取鏡表名。

  月包陰以成象，水稟月而為精。

  二氣相合，時不入而疑入。

  二美交映，伊本清而又清。

  色皎潔而秋天愈近，波沿漾而宵風乍輕。」

  「秋天都要過去了，你還在吟唱漸秋的詩句，是不是有些不符時宜呢，天行？」背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女子輕笑著，看著矗立在城樓之上的唐天行。

  「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唐天行笑了笑，轉過頭，苦笑道：「幽音，你果然還是來了啊。」

  「這是當然的啦，就算你不讓我來，我還是要來的。」理所當然的走到唐天行身邊，洛幽音輕笑道：「說起來魔動炮的威力真是大啊，僅僅三發，就能將一座堡壘攻下。」

  「威力是大的，只是限制太多了。」嘆著氣搖了搖頭，唐天行淡然道：「除了S級魔法師，要啟動魔動炮，就要動用一個整編團的法師部隊，而且——」

  唐天行苦笑道：「僅僅只能用三次，三次過後，他們要消耗的就是他們的性命了。」

  「就算是這樣，這也算是相當先進的武器了，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一想到剛剛艾迪南的決死突擊，其速度之快，要不是自己及時阻攔，只怕他早就衝到了魔動炮面前，並且將之破壞。」

  「說到底，還是太過笨重了。」唐天行再次搖搖頭，嘆道：「不過這樣一來，就真的不能再收手了。」

  「戰爭可因你所願而來，卻不會因你所願而去，是這樣吧？」

  「是啊。」唐天行笑道：「呵呵，說起來，這些話還真不像我會說的呢。」

  「哪有軍人會討厭戰爭的？」輕摟住唐天行，洛幽音靠在唐天行的胸前，一點也不在乎周圍人的視線，低聲道：「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兄長大人，他可是將整個北方軍區都交給你負責了。」

  「很簡單，以前怎麼做，現在還是一樣。」唐天行反抱住洛幽音，柔聲道：「這樣是最快，也是最簡單的方法。」

  「果然還是那樣啊。」洛幽音輕輕嘆了口氣，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感受著，感受著身前男子所帶給他的溫暖。

  「元帥大人！黨衛軍所屬海——」寧靜的氣氛總是短暫的，眼前片刻的溫馨被一個急切走上城樓的軍官所打斷，然而，在看到兩人靜靜摟在一起的時候，那名稍顯稚嫩的軍官止住想要衝上前的匯報，硬生生地停了下來，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進行匯報，還是該走開。

  「什麼事？」很自然的與洛幽音分開，無論是唐天行還是洛幽音，臉上都沒有什麼尷尬的神色，相反，他們臉上掛著笑意，看著這個冒失的闖入者。

  「元帥大人，黨衛軍所屬，海德里希閣下前來報導，並且他希望現在就和元帥大人見面。」將所要說的事情全盤托出，軍官的語氣和之前相比，弱了好幾分。在說完之後，他有些不安的看著唐天行，不知道元帥大人會給他怎樣的處罰。

  「可以了，你先下去吧。」唐天行就像是沒發生過什麼事，搖搖手，示意讓他下去，在那軍官有些惶惶不安的走到台階口時，唐天行笑著補充道：「還有，以後做事不要這麼冒失了。」

  「天行，你還真是喜歡欺負人呢。」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洛幽音在目送那軍官匆忙離去的背影之後，轉頭看向身邊的唐天行，問道：「說起來，這個海德里希，就是這次『格萊威事件』的主要策劃人吧。」

  「不錯。他可是連羽丞都讚不絕口的人。」唐天行笑道：「昨天晚上你也見識過了吧，要不是從一早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不定連我，都會以為襲擊魔法站台的是十多名亞述王國的激進分子呢。」

  「這種話在這裡說不太合適。」洛幽音皺著眉，用手指抵住唐天行的嘴唇，不滿道：「天行，你可是元帥，說話要注意場合。」

  「我知道，我知道，呵呵，幽音就愛使喚人。」唐天行滿是笑意的伸出右手，欠身道：「老婆大人，為夫也要前去迎接客人了，不知老婆大人是否賞臉，肯和為夫一同前往？」

  「就你貧嘴。」白了唐天行一眼，洛幽音同樣也是伸出手，兩人十指緊扣，一同走下城樓。

  一邊走著，洛幽音一邊說道：「呵呵，說起來，天行，我們也只有現在出出風頭了，日後，那就是惜音和星曜的天下了。」

  聽到洛幽音的話，唐惜音輕皺一下眉頭，但也笑道：「他們啊，還是值得磨練一下。因為不管是星曜還是惜音，一直到現在，我們在這方面只是交給他們一些理論知識，在實際運用上，只怕他們兩個還是遠遠不夠的呢。」

  「呵呵呵，現在說的倒是一套有一套，當初又是誰，明明身為元帥，卻一點也沒有元帥的樣子？」

  「年輕時要偶爾瘋狂一下嘛，不然，我又怎麼會遇到你呢？」

  「是啊。」洛幽音嘆了口氣，眉宇之間隱隱有沉痛之色。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感受到自己的手又被握緊幾分，洛幽音下意識的看向唐天行，後者臉上卻是掛著淡淡的微笑，柔聲說道：「可以嗎，幽音？」

  「不是在想過去的事啦。」洛幽音搖了搖頭，笑道：「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啊。」

  「呵呵，時間確實過得很快，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孩子們都長大了。」

  「天行，我在想啊，上一次的舞台是以我們為主角，那麼這一次，應該輪到孩子們了吧。」

  「嗯……」

  來時近兩個月，回去時，行進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和來時不同，回去的路上，孔星曜和唐惜音所見到的，是瘋狂的，大批的向著和他們相反方向湧來的大批人群。

  衣著顯貴的，帶著家眷，雇著傭兵團隊向前進發；衣著寒酸的，同樣也是拖著家眷，不管認識或不認識，幾個家庭聚集在一起，成隊向前進發。

  如此龐大而密集的人群，如此混亂不堪的場面，人類陰暗的一面是最容易被引發而出的。偷盜，搶劫，原來在平日裡無處於哪個國家，都應屬於犯罪的行為，此刻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人類，如果失去了行為的束縛，那麼其所剩下的，究竟是絕對的純粹，還是野獸的本能？就算只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只要存在，原本完美的樂園也會因此崩壞。

  「這，就是我們造成的結果嗎……」看著如洪水般的難民群，孔星曜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的微笑，此刻也被憂鬱所取代，「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留下來？留在他們原來的居所？明明伯父大人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

  「你還真是奇怪呢。」走在前面的埃米歐力轉過頭，看著一臉憂鬱的孔星曜，臉上神情並沒有因為如水般的難民群而產生什麼動搖，反而邪笑道：「明明在封魔陣裡面的時候，你可以對著學生們隨便下殺手，怎麼現在倒對他們擔心起來了？」

  「因為他們是敵人但這些人——」孔星曜冷冷看著埃米歐力，手指指向極大部分面黃肌瘦的難民，道：「你說這些手無寸鐵的人，為什麼會遭受這種苦難！？」

  「這個問題，就算你問我，我也回答不了你。」埃米歐力冷笑道：「還有那邊的那位，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動手，反正他們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話音一落，埃米歐力一甩手，一個暗彈擦著想要向前邁步的唐惜音的鼻樑飛過。

  「那就見死不救嗎！？」唐惜音止住腳步，冷冷看著埃米歐力，指著不遠處一個失聲痛哭的小孩道：「他的母親就快不行了，難道我們幫這麼點忙，也會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

  「哦，那個啊。」順著唐惜音的目光飄去，埃米歐力說道：「你們兩個想要幫人？」

  「不然呢？任由那個孩子的母親死掉，然後再讓他孤零零的？」孔星曜同樣踏前一步，和唐惜音並排直視著埃米歐力，和他形成統一戰線。

  「魔王大人，那個……」雖然不怎麼懂，但莉莉直覺的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埃米歐力的衣服。

  「不好的影響倒是沒有，只是再然後呢？」埃米歐力絲毫不畏懼兩人的壓迫，不甘示弱的冷笑道：「救了她，我們也不可能帶他們一起上路。還是說，你們以為憑著他們兩個，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生存？」

  還未等兩人回話，埃米歐力已然搶先說道：「這怎麼可能？要是他們真有本事活下去，那麼為什麼那個女的會暈倒在路邊，那個小鬼只會一味哭泣而不做任何事？」

  「我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你們幫得了他們一時，絕不會一直幫助他們到底，說到底，你們是救不了他們的，只是因為一時憐憫而上去幫助別人，這是偽善者的行為。」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唐惜音哼了一聲，也不顧埃米歐力，逕自上前走去。

  「不要阻攔惜音。」抽出亡君，指著身影微動的埃米歐力，孔星曜冷聲道：「偽不偽善不用你來教我們，我和惜音自有分寸！」

  「哦？我可沒想要攔你們做什麼，反正我的任務就是把你們帶回去。」埃米歐力擺擺手，攔住想要衝到他前面的莉莉，看著一眼望不到底的人群，皺眉道：「不過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往這裡涌，那就是說，前線推進的很順利嘍？」

  「這位先生。」不理會一邊喃喃自語的埃米歐力，孔星曜隨手抓住一個低著頭向著與自己相反方向移動的中年男性，和聲問道：「我想問一下，前方的戰事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出走？」

  被孔星曜抓住的男子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慌，但在孔星曜和善的笑容中，他滿是惶恐的說道：「這位小兄弟，前線已經完全潰敗了，你也別說什麼，我們還是快點往回逃吧。」

  那就是說，戰事進行的很順利嘍。孔星曜心中儘管十分滿足，但還是有些奇怪，按照帝國的軍紀，傷害平民是完全被禁止的，但就算如此，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往回逃，想及此處，孔星曜問道：「這位先生，我聽說夢幻帝國的軍隊不是不會傷害平民嗎，為什麼你們都要逃？」

  「這位小兄弟，你是不了解的。」那男子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勸你還是別管這麼多，前線太危險了，我也要快點走了。」說完，也不等孔星曜道謝，那男子像是背後有什麼厭惡的東西附體，走得飛快。

  「前線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些人會這麼害怕？」孔星曜愣在了原地，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那麼多人會爭著逃命。

  「想知道的話，去前線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反正那也是我們必經之路。」不知何時，埃米歐力帶著莉莉走了過來，淡淡說道。

  「星曜。」這時，唐惜音也走了過來，臉上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

  「他們沒什麼事吧。」看著唐惜音的許久未見的笑顏，孔星曜也笑了。

  「嗯，那孩子的母親只是脫水罷了，而且我也給了他們一些錢。」

  「是嗎，這樣就好。」孔星曜笑著回道。畢竟，雖然只是毫不相關的人，雖然只是隨手之勞，但既然與任務沒有衝突，能夠為他人儘自己的一份力，始終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呵呵。」正當兩人為了幫助他人而露出笑顏時，埃米歐力也在一邊笑了，笑得很不屑，笑得很輕蔑。

  「怎麼，你有意見嗎？」孔星曜和唐惜音同時回瞪埃米歐力，唐惜音冷然道。

  「沒什麼，只是我們該走了。」這麼說著，埃米歐力也不回復兩人，逕自走在了前面。

  ——孔星曜，你認為你和唐惜音榛的幫助到那個女人和小孩了嗎？

  「怎麼，亡君，連你也要來說教嗎？」孔星曜相當不滿的用默吟反問道。

  ——唉。僅僅只是嘆了口氣，亡君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陷入了沉默。

  孔星曜，看來你還是真的不知道，對那個女人來說，自己的死亡是拯救她孩子的唯一出路，但你現在給他們錢，只會推早他們的死亡時間。

  孔星曜和唐惜音並未注意到，在唐惜音剛剛幫助過的那對母子身後，不知何時，多了許多貪婪的目光……

  越是向前走，孔星曜和唐惜音所見到的難民潮便更為浩大。一路上，他們也遇到了不少夢幻帝國的軍隊。和他們想的一樣，帝國的軍紀相當嚴明，在審核身份時絕不會出現胡亂收費的情況，憑藉著埃米歐力作為天羽部隊的特權，一行人順利的前進，而且行進的速度也因沒有難民群的阻攔而加快許多。

  但也因為這個，孔星曜和唐惜音共同的疑惑更多了，明明軍紀還是那樣嚴明，那帝國的軍隊就決不會傷害無辜的平民，就算如此，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往回涌？

  「你們兩個，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一路上，埃米歐力最常說的，就是這麼一句，而現在，在一行人即將抵達最近的一座城市時，埃米歐力又說了一遍。

  「埃米歐力，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不下數十遍了。」孔星曜冷冷看著埃米歐力，說實話，從一開始到現在，他都實在無法對這個人產生什麼好感。

  不對，或許稱他為魔族更加的合適吧。這般想著，孔星曜的眼角露出一絲笑意。

  唐惜音同樣也是冷冷看著埃米歐力，冷淡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答案了吧。」同樣，這一句，唐惜音也至少重複了數十遍，而每次埃米歐力都是笑而不語。

  不過這一次，埃米歐力雖然笑著，但是隨口說道：「馬上就要到城市了吧。」

  這般說著，埃米歐力笑道：「馬上，你們就會明白了。不過我倒是很期待，你們在知道原因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看著埃米歐力的笑意，不由自主的，兩人同時感到一陣寒意，他們覺得，或許真的進城之後，他們所見到的景象，是他們絕不會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