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墳墓

2024-06-17 18:27:00 作者: 天下無侯

  郭震一進戒斷中心,手機和隨身物品就被沒收了。

  郭大山走後不久,他見到了黃赫和楊依。

  郭震看著眼前一男一女,很是不屑,心想,這就是父親找來看病的狗男女?他滿腦子想著怎麼逃出去,對楊依的自我介紹無動於衷。

  黃赫叫楊依先出去,接著甩給郭震一根煙,自己也叼起一根,說:「小子,聽說你不但喜歡咬東西、咬人,還喜歡上暗網?」

  郭震大驚,心想:要壞事!這貨怎麼知道的?他狐疑地看了看黃赫,不知怎麼回答,乾脆繼續沉默。

  「別擔心,我不是警察。」黃赫說著把煙點上了。

  「我分分鐘就能把你手機和電腦全黑了。」黃赫見他不吭聲,繼續刺激他。

  「你是黑客?我爹找來個黑客?」郭震翻了個白眼。

  「你手機里的視頻,我已經給你父親看了。」

  「你想怎樣?」郭震忍不住問。

  

  「你不用戒網癮,以後別上『東亞叢林』就成,不然,以後找你談事的就真是警察了。」

  「什麼?」郭震一時亂了方寸,狠狠瞪著黃赫。

  「別瞪我。你那個咬人的臭毛病,其實可以回家慢慢治,你最大的問題是暗網,有數了吧,小伙子?」

  上暗網怎麼了?又進不了監獄。郭震深吸一口煙,心想:他媽的少唬我,黑客了不起?就算去直播間殺人,那也沒法查出來。他很清楚,直播間組織者不問顧客身份,而行刑者,都戴著面具。

  「上暗網那破事,你最好別告訴心理師,省得給你惹麻煩,記住了吧?」黃赫給郭震交了底牌,見郭震不言語,出門叫楊依。「這黑客真奇怪,把我弄到這兒,就為了叫我戒暗網?這人不是警察,可他到底幹啥的?我爹從哪兒弄了這麼個多事的貨來?」郭震很是納悶,弄不清黃赫的意圖。

  楊依也很奇怪,做心理診療,為什麼要把人關到這裡?

  黃赫考慮得很清楚,不能透露「東亞叢林」和小丑的事,省得楊依細究起來,自己不好應對,便簡單地告訴楊依,郭震有網癮。

  楊依沒再多問,進入房間對郭震說:「郭震你好,你不用緊張,其實,你沒什麼大毛病。咱們都真誠一點好嗎?我不會像別的心理師那樣講套話,我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朋友,我就是陌生人。但是,跟陌生人講話最安全,對不對?我想幫你。你呢,也不想下一個女朋友再因為那個小毛病和你分手,對嗎?」

  郭震看了看楊依,沉默。楊依笑著說:「我小時候喜歡咬指甲,你呢,什麼時候開始有咬東西的習慣?」郭震搖了搖頭,那意思,忘了。

  「小時候你成績好嗎?」

  「還行,」郭震淡淡地說,「我是個網絡監管員,其實我小時候很健康,斷奶也正常,不用問了。上高中時,我懷疑自己小時候被狗咬過,其實並沒有,呵呵。」

  「嗯,你想像力很豐富。咱們聊聊恐怖片吧,你喜歡嗎?」「不,那很無趣,」郭震頓了頓,突然問楊依,「你知道『返祖』嗎?」「『返祖』?」「其實,所謂的心理師都只會照本宣科,簡單問題複雜化,有些東西本來很簡單,我這個,就是『返祖』現象。」「『返祖』現象?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就好比磨牙不全是因為肚裡有蛔蟲,」說著,郭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要不明天再聊?困了。」

  楊依和黃赫對望了一眼,點點頭,起身離開。到了外邊,黃赫說:「這小子不配合,純粹胡扯。」

  楊依笑笑說:「正常排斥。明天我先找他父母好好聊一聊,尤其是他的童年,今天來得太倉促了。」

  黃赫點點頭,忽道:「見到病人,很多心理師貌似都是叫人填什麼問卷……」

  「心理測評量表?比如EPQ人格測試、明尼蘇達多相人格測試……」楊依微笑道,「程序而已,就像醫院接到病人就各種拍片。心理診療,說破天就三個階段,了解、陪同、破境。了解什麼?了解病人的世界,了解他們的困惑,了解他們的一切,了解他們的現實境況和心理困境,並設法找到原因,最根本的原因。陪同誰?陪同病人。作為戰友和夥伴,心理師既要全身心進入病人的世界,又要即時跳回健康世界,跟病人一塊,在兩個世界中間找到通路,適合對方的路。破境,就是結果,就是那條路。目前,我只知道郭震的心理異常表現,除了他是個網絡監管員,對他的世界一無所知……」

  「他的世界?」黃赫微皺眉頭,心裡再次疑惑起來,要不要把郭震上暗網的齷齪事講出來呢?

  「說到了解,對你的世界,我似乎也是陌生人。程式設計師?遊戲設計師?你在哪家公司任職呢?」楊依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黃赫。

  「我的世界?」黃赫迎著楊依的眼神,誠懇地說,「郭震的事,你辛苦了!」說完,他避開楊依走了出去。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拿出電話打給郭大山,叫對方最好去郭震房子裡住。郭大山問為什麼。

  黃赫說,防止郭震萬一「越獄」回家。郭大山答應了。打完電話,黃赫又向保安了解這裡的安全情況。

  保安指著高大的圍牆告訴黃赫:「逃跑?可能嗎?再說還有巡邏的。」黃赫這才放了心。楊依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想:黃赫思慮真是周全。可他為何對郭震的事如此上心呢?

  郭震被人送回了二樓宿舍。

  他知道剛才自己要是不說點啥,那二人是不會走的,他可沒心思聽對方廢話。

  他宿舍里有兩張床,上下鋪,住著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加上他是四個人。那些少年之間並無言談,各自躺著看書。郭震心想,這是被折騰傻了吧?他走到窗邊看了看,見窗外都焊著拇指粗的防盜窗。

  「別看了,出不去。」有個少年幸災樂禍地說。「有人出早操時跑過,又被父母送回來了。」那少年嘆了口氣。「你最好別有想法,不然我們會舉報的。」少年又說。

  「舉報?「是的,有獎勵,少挨一次電擊。」少年的話很實誠。郭震笑了笑,躺下了。

  二十二點準時熄燈,不久,宿舍里起了鼾聲。又挨了一陣子,估摸著快半夜了,郭震穿好衣服下床。借著月色,他走到角落,毫無徵兆地,拿起一袋洗衣粉就往嘴裡倒去。那玩意太難吃,他閉著眼使勁往下咽,中間還喝了一大杯涼水。片刻之後,郭震捂著肚子倒地,大叫起來。少年們被驚醒了,見新來的大哥正在地上痛苦地打滾,趕緊出去叫人。

  工作人員很快趕來,見郭震吃了洗衣粉,立即打120。120趕來後,兩名工作人員一塊上了車,又打電話通知郭大山。郭大山聽了黃赫的建議,住到了郭震的房子裡。接到電話得知兒子吃了半袋洗衣粉,他立馬慌了,開車直奔醫院。救護車上,在醫護人員幫助下,郭震吐得沒了力氣,挺著直翻白眼。到了醫院門口,醫生剛把擔架抬下車,郭震突然翻下擔架,一溜煙跑了。「這怎麼可能?」醫生待在原地。戒斷中心的兩個工作人員也大吃一驚,趕緊去追。郭震作假嗎?不是。他真吃了很多洗衣粉,應該洗胃。可他早琢磨好了,知道要想跑,就不能進醫院。好在路上又是灌水又是吐,緩解了不少,然後故意翻白眼,給自己創造了個好機會。

  郭震強忍著腹痛,打上車回家時,郭大山剛到醫院門口。郭大山下車時,兩個工作人員正在門口喘粗氣。「你兒子跑了!」工作人員告訴郭大山。「跑了?」郭大山趕緊上車,對工作人員說,「我找找再說吧。」郭大山一邊開車,一邊給郭震打電話。電話沒人接,他才想起,兒子電話被戒斷中心沒收了。這算哪一出?孩子吃什麼洗衣粉?別鬧出毛病來!郭大山越想越煩躁:本來沒多大事,一切都好好的。咬人怎麼了,還娶不上媳婦了?都是那個什麼狗屁黑客鬧的!

  郭震回到家,先去廁所吐了兩分鐘,又找來牛奶、醋、生雞蛋、一股腦喝了一肚子。完事也顧不上難受,把身份證、護照、銀行卡、現金、筆記本電腦收拾進背包,闖出門去,消失在夜色里。

  兒子能去哪兒?八成回家了吧?郭大山想得沒錯。可他回去一看傻眼了,他看得出郭震回來過,趕緊給媳婦打電話:兒子不見了!

  郭震可不傻。他打車先到最近的醫院洗了胃,隨後休息了一會兒,又打車出城,去了鄰近城市。

  到那兒時,天色剛亮。郭震去酒店睡了一覺,午時醒來,這才連上筆記本登錄「東亞叢林」去看站內信。

  這次,對方發來了地址。郭震又驚又喜,怎麼也沒想到,完成他人生夢想的地方居然近在緬甸。確切地說,那地方屬於緬甸西北部山區。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第一次站內信,對方之所以沒回應,是在暗中調查、確

  認他的身份。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小心著呢。他把地址記住後,習慣性地去拿手機查地圖,才想起手機還在戒斷中心。算了,不帶也好,省得那個什麼黑客定位到位置。一想起黃赫,郭震突然意識到另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傢伙要是真的很厲害,就算不帶手機,那也一樣能通過身份證定位到自己啊!那樣一來,豈不是酒店也不能住,飛機、火車也不能坐了?

  想到這兒,他趕緊收拾東西退房。怎麼辦?先去雲南再說。

  怎麼去?琢磨了一會兒,郭震有了主意。

  他打車找到貨運站,從那兒找了輛去昆明的貨車,和司機講好價,坐車去了昆明。他確信這是個好辦法,黃赫肯定查不到。

  黃赫的確查不到。上午他和楊依趕到戒斷中心時,才得知昨晚發生的事。他一聽急了,馬上給郭大山打電話,責問對方為什麼不早告訴他。

  郭大山更是一肚子氣:「我也真是昏了頭,要不是答應你搞這一出,我兒子能吃洗衣粉?你他娘的別鬧了,他會回來的,我孩子,我了解!」

  黃赫一聽真生氣了:「哪有這麼當爹的?分不清是非輕重!」楊依不知道郭大山在電話里說什麼,見黃赫被氣得不輕,只能好言相勸。

  「他這一跑,怕是要壞事啊!」黃赫把楊依送回診所,就上網去查郭震的消息。

  他先查了郭震的手機,才想起手機在戒斷所。接著查身份證,這一查,郭震入住酒店的消息出來了。他顧不上高興,拿上筆記本電腦,驅車趕往目的地。到那兒時,已經晌午了,他去酒店一打聽,得知郭震半小時前退房走了。他倒吸一口涼氣,拿出電腦聯上酒店Wi-Fi查起來。火車、汽車方面沒任何信息,飛機方面也沒有,這小子上哪兒了?黃赫對著電腦愣了一會兒,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發現自己沒招了。他頹然地靠在大廳沙發上待了一會兒,突然瞅見了酒店門口的攝像頭。對啊,怎麼把它忘了?黃赫趕緊開了個鐘點房,重新上網,切入酒店監控。他根據前台提供的大體時間點,很快找到了目標。監控顯示,郭震在酒店門

  前上了輛計程車,又不見了。「小子!看你往哪兒跑……」黃赫叼起煙,雙手來回搓了搓,入侵了交通監控系統。

  很快,他找到了郭震坐的那輛計程車,又一路順著監控找下去,最後發現計程車在城西的貨運站停了下來。

  黃赫瞬間明了:怪不得找不到乘坐交通工具的信息,原來那小子想搭乘貨車。

  他立刻前往貨運站尋找線索。可是到那兒一看,他傻眼了。

  貨運站場地太大,場地中間沒有攝像頭。他向別人打聽,可根本沒人注意到郭震,線索到此又斷了。

  他連連責備自己大意,沒想到郭震自殘逃跑。那小子會去哪兒呢?難道真要出事?他有種不好的感覺。難道不該接這場賭局?可是郭震的狀況,也證明了小丑所言絕非危言聳聽,既然小丑賭上門來,又怎能見死不救?那可是三條人命!

  他一路胡思亂想,回到了剛才的酒店,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徐圖再進。第二天上午,郭震終於到了昆明。他先找了家旅行社,報了個去緬甸內比都的團。他計劃到了內比都,再乘車向西穿過馬奎省,然後進入西北部山區。旅行社留下他的證件,代辦簽證。工作人員很熱情,告訴他剛好有個團兩天後出發,並向他要聯繫方式。這可難為了郭震。他謊稱手機丟了,兩天後會來旅行社報到。

  行程安排就緒,可這兩天上哪兒住呢?那個該死的黑客,一定在網上盯著呢!郭震突然覺得自己像在玩貓鼠遊戲。

  誰是貓?誰是鼠?郭震無所謂地笑了笑,很快找到了合適的去處:網咖。他在網咖包房裡過了兩天。

  現在網咖的身份證登記系統,是公安部和文化部聯合開發的,用戶的身份登記信息,會即時上傳到當地的公安和文化管理部門。黃赫不笨,想過郭震去網咖的可能性,可他不知道郭震在哪個城市,那麼,即使入侵公安和文化管理部門的監管系統,也是毫無針對性。他在漫無目的的搜索中,大海撈針,熬過了兩天。

  第三天,黃赫突然搜到了郭震的消息。消息顯示,郭震乘飛機去了緬甸。

  緬甸?黃赫驚呆了,那小子去緬甸幹什麼?進一步搜索,查清了旅行團的具體信息,他才得知郭震上一站在昆明,報了個去緬甸的旅遊團。

  難道真是去旅遊?他想了種種可能,但沒有更好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想過,要不要追到緬甸去?他知道在雲南和緬甸接壤的地方,有法子能直接過境,但時間上根本來不及了。追過去又怎樣?那小子連手機都沒帶。希望他只是去散心吧。黃赫無奈返回家中。旅行團的飛機落地後不久,黃赫就撥通了旅行團領隊的電話。

  領隊的聲音很焦躁:「找郭震?他不見了!我們也正在找,可他連電話都沒帶!」

  「不見了?」黃赫一聽,蒙了。「出了機場等巴士時,才發現他不見的……你是他什麼人?餵?」黃赫無力地掛掉電話,暗道:媽的!真要出事了!郭震出了機場後,趁亂輕鬆甩脫了旅行團,登上一輛私人小巴,按計劃向西橫穿馬奎省。

  郭震把地址記在紙上,一路走一路問。儘管語言不通,但還算順利。他換乘了四五種交通工具,在天黑之後,終於到達目的地。

  那是個人煙稀少的小鎮。小鎮背靠大山。鎮上僅有一家簡陋至極的小旅館。

  小旅館名叫「巴謝」,就是平安的意思,這裡就是直播幕後組織者和郭震約定的地方。

  店老闆是個弓著腰的乾癟老頭,眼神渾濁,他把郭震帶進房間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房間雖然簡陋,床鋪卻乾燥柔軟。郭震是這裡唯一的顧客,他本以為自己會失眠,沒想到睡得非常好。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覺得精力更加充沛了。接下來就是等待,他很沉得住氣,知道隨時會有人來聯繫他。

  果然,午飯後,一個瘦巴巴的小個子進了他的房間。小個子的漢語很蹩腳:「中國人?站內信?顧客?」「是的!」郭震猛地站起來。「晚上,接你。」小個子說完走了。對方一走,郭震再也無法平靜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不斷地深呼吸,想讓自己儘量淡定些。他去沖了冷水澡,跳上床想再睡一覺,可哪能睡得著?他繼續沖澡,來來回回,反覆十幾次。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他強迫自己多吃了兩碗飯。每個夢想的實現,都需要充沛的體力。

  殺人,更需要。晚上八點整,小個子來了。郭震拎起包就走,表現得淡然而平靜。

  臨出門時,郭震又見到了那個老頭,他看到老頭似乎朝他笑了一下。

  旅店前停著輛陳舊的皮卡,司機是個結實的中年男人。上了車開出去不多遠,小個子掏出塊黑布,把郭震眼睛給蒙上了。

  郭震什麼也沒說,他知道行行有規矩。車開出去四十多分鐘後,郭震上了輛摩托車,又在摩托車上顛簸了半個多小時,才轉為步行。他感覺自己通過了好幾道門,隨後沿著台階往下走。拐了多少個彎,他已不記得,當他聽到了一聲沉重的關門聲後,頭上的黑布被取了下來。他緩了半天,才適應了屋裡的燈光。他發現自己在一間石室里,身後有一扇沉重的鐵門,剛才,他就是從那兒進來的。石室顯然在地下,他覺得有點冷。屋裡放著兩張長桌子。一張桌上擺著電腦。他順著電腦線路看了看,發現房內不同角度都有攝像頭。他有些好奇,這裡深處地下,搞不好還在山裡,那些人是怎麼聯網的?

  另一張桌上橫七豎八放著很多工具,有各種刀,有斧子、錘子、剪子、鋼錐、鐵棍、釘子、手鋸等,桌子下邊甚至還有石塊和碎玻璃,牆角還扔著一把沉重的鍘刀。燈光下,那些工具看起來黑乎乎、油膩膩的,毫無生氣,很難讓人跟鋒利聯繫起來。

  小個子解開黑布就走了。郭震看著房內的傢伙什,頭皮瞬間麻了。他趕緊告訴自己:穩住,怕什麼?這是多麼偉大的時刻啊!

  沒錯,就是這裡,他在視頻里看了一年的地方,他趕覺越來越熟悉了。郭震告訴自己:這不就是一直夢想的地方嗎?緊張什麼?這裡比春晚現場更令人興奮。

  這裡,有人類社會真正的自由。這裡,能讓人達成最大限度的釋放。

  這裡,能讓人覺悟生命的真諦,參透生死,立地成佛。不殺生的,是佛像,殺過生,放下屠刀的,是佛。

  郭震想:從這裡走出去,我將迎來全新的人生。

  過了一會兒,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了,兩個黑衣人抬了個麻袋進來。他們解開麻袋,從裡面拖出個女人,隨後拿來鐵鏈,把女人牢牢綁在了房子中間的鐵椅上。那椅子焊接在地面上,牢靠,堅固。

  程序比郭震想像得簡單,黑衣人指指女人,又指指郭震:「她是你的了,你有一個半小時,請隨意。如果有觀眾出錢,提附加要求,你儘量做,如果做不到,就敲門,我們可以幫忙,我們會尊重你,你花了錢,但我們不會殺死她,記住,你必須殺死她,這是規矩。」

  黑衣人說完,交給郭震一個小丑面具,隨後指了指攝像頭:「直播,還有兩分鐘。」

  房間裡只剩了郭震和椅子上的女人。郭震故意不去看女人,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冷酷些。他戴起面具,走到工具桌旁,隨後拿起一把刀。他剛握住刀柄,一股寒氣就鑽進了他體內。哎呀!真是深入骨髓的冰冷。郭震全身一顫,趕緊戴上手套。他使勁咬了咬牙,卻把牙根深處的痒痒蟲給逼了出來。他再清楚不過,每當自己激動難抑時,痒痒蟲就來了。每個獵人都要面對自己的獵物。直播就要開始了,郭震激勵著自己,開始審視女人。女人不瘦,被鏈子深深地勒著,在椅子上不停地掙扎。她的嘴被堵上了,臉被亂發遮著,完全看不到表情。郭震猜她三十來歲。多麼鮮活的生命啊!

  這個女人,家在何處?丈夫幹什麼工作?也許她有個孩子,哦,或許兩個。她可能正準備減肥,卻燒得一手好菜。平常這個點,她大概正給孩子輔導作業吧?要麼跟老公吵架?要麼看肥皂劇?她可能很嘮叨,也可能常常抱怨,可是不管生活多瑣碎無趣,她都一定沒想過,有天會被鎖在這裡任人宰割吧?這是運氣不好的偶然,還是一出生就註定的宿命?

  郭震沒空想這麼多,攝像頭全部亮起時,他突然蒙了。他知道,無數雙火熱的眼睛正透過屏幕盯著他,盯著他手裡的刀。以前,他的眼睛也在其中,今晚,他卻成為主角。這種被盯著的不適感,令他很不舒服。

  也許應該要求組織方關掉攝像頭?他一想又覺得那不可能,人家靠這個掙錢吃飯呢。

  黃赫早就來到了這個直播間。直播消息提前兩天就掛出來了,看直播也是黃赫的習慣。但現在和以前還是有區別的,以前那是工作需要,現在是職業遺留習慣。小丑說得沒錯,他給FBI幹過活,甚至把「絲綢之路」和「阿爾法灣」給幹掉了。那可不光是他自己的本事,那些活,參與的高手不止他一個,最主要的是FBI本身也很有本事。以前是為了賺錢,現在呢?現在他恨不得憑一己之力,就把屏幕背後所有齷齪的傢伙全給揪出來。這是天性使然,他本就是個熱情、自信、善良的人。可他辦不到,他甚至連一個郭震都看不住。

  瞧,屏幕上這個渾蛋,居然要對一個無辜的女人下毒手。黃赫看著屏幕上的小丑,狠狠地捏響了指節。

  哦,這傢伙怎麼還不動手?黃赫注意到,那個人一直在發呆,足足有十分鐘了。

  這怎麼回事?他仔細觀察了一陣,又有了新發現:屏幕上拿刀的傢伙,竟然在渾身發抖。

  黃赫立馬反應過來:今晚是新創意,十有八九是個花錢找樂子的生手。這個場面,他以前也見到過。

  這幫人渣!他深深嘆了口氣。又過了十分鐘,屏幕上的新手還是沒動。觀眾們終於坐不住了,屏幕上熱鬧

  起來,各國語言開始匯集。垃圾!

  動手啊!那貨了!

  花錢丟人現眼,娘兒們!

  ……組織者也注意到了郭震的異常和觀眾的反應,立刻通過喇叭提醒他:不要發呆,動手。

  喇叭刺耳的餘音,把郭震驚醒了。這是怎麼了?不就是為理想而來嗎?怎麼下不去手了?郭震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後咬著牙圍著女人轉了一圈,試圖讓自己進入情境。女人淚流滿面,用乞求的眼神盯著他,連連搖頭。郭震裝作看不見,舉起尖刀朝女人晃了晃,又去換了把錘子。他站在女人腦後舉起錘子試了試,又放下了,重新換來一把斧子……他手裡的傢伙什換來換去,很快二十分鐘又過去了。

  郭震好像感知到了觀眾們的失望和憤怒,他衝著攝像頭無奈地攤攤手,那意思像是在說:我有選擇困難症,實在不知該用什麼工具。屏幕上又是一陣嘲諷。「不見血能成?打過架嗎?菜逼!拿酒瓶子先給開個瓢總會吧?」「頭髮拔掉,擋著視線。」

  直播屏幕上越來越熱鬧。

  郭震走近屏幕看了看,煩躁地啐了一口痰,心想:要麼花錢指揮,要麼閉嘴。

  「抓緊時間。」喇叭里第二次提醒。萬事開頭難。他想起來高中時第一次跟女生開房的情景,又用力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然後隨便抓起一把刀,閉著眼朝女人砍去。這刀砍在女人肩頭的骨節上,女人疼得大聲呻吟起來。郭震手一軟,把刀扔了。

  黃赫看到屏幕上的新手砍完一刀,就抱著頭蹲在了地上,他悲憤地搖了搖頭,他知道拖的時間越長,女人越痛苦。

  新手緩了一陣,又在喇叭的催促中站起來,胡亂拿起剪刀,朝女人腿上扎去。這次終於見血了,很快就流了一地。

  女人的慘叫讓人心寒。郭震這次乾脆退到牆根,捂上了耳朵,顯然,身臨其境跟屏幕前的觀感完全不同,他被眼前的慘狀嚇壞了。不知不覺中,半個小時又過去了。還有五分鐘。喇叭里第三次提醒。屏幕上依然熱鬧非凡。

  五分鐘?怎麼這麼快?郭震念叨著,終於意識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五分鐘,能殺掉一人嗎?他不知道。他腦中突然閃現出黑衣人的叮囑:你必須殺死她,這是規矩。「為什麼立這樣的規矩?難道我不殺死她,他們就不放我走?」想到這個可能,郭震眼前一黑。他渾身顫抖,擼起袖子,朝自己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看到這一幕,黃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他打了個冷戰,心想:這傢伙怎麼咬自己?難道是郭震?不會這麼巧吧?他正詫異時,屏幕上的郭震突然抱住女人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下去。不好!黃赫的心立刻跌倒了谷底:這人十有八九是郭震!他撇下旅行團,原來是早有預謀,他竟然看夠了殺人視頻,花錢當起行刑者來了!黃赫第一次意識到,之前他過於輕視小丑的話了。

  咬了人的郭震似乎變了個人,掄起鐵錘朝女人頭頂砸去。接著又挑了一把刀,劃開了女人的肚子……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時,郭震站在房間中央,像在血水裡洗了澡。「偉大」的時刻!郭震渾身肌肉酸痛,精神卻振奮到極點。殘忍?害怕?變態?滿足?他來不及回味內心深處的種種感受,突然發現了另一個奇怪之處,忍不住嘖了一聲:牙怎麼還在癢?黑衣人沖他點點頭,什麼也沒說。接著小個子進來了,他的任務是把郭震原路帶回。小個子走到郭震面前,剛要掏出黑布條,電腦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條信息:殺了這個行刑的傢伙,我出五十萬。付費消息單獨在VIP區出現,加粗滾動,便於直播間管理員——也就是組織

  者第一時間看到。組織者停頓了兩秒,回了一句:再加三十萬。對方立刻說:可以,就用他殺那個女人的方式。組織者說:成交。

  郭震來不及做不出任何反應,就被兩個黑衣人鎖在了剛才的鐵椅上。接著,他的小丑面具被摘掉了。太意外了!加長版!這貨居然要被幹掉!觀眾們再度亢奮,瞬間多出來好幾個額外付費的附加要求。面具被摘下,郭震不解地盯著前方。隔著屏幕,黃赫和郭震的眼神碰到了一塊。

  尖刀入體的那刻,郭震牙間傳來一陣電擊般的戰慄,隨後,他驚奇地發現,牙齒一點也不癢了。

  黃赫叼著的煙無聲地滑落下去。真是郭震!全完了,屏幕上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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