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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無解:道德冰點

2024-06-17 18:26:07 作者: 天下無侯

  「派出所的人打來電話說,阮明濤跳樓自殺了,好在沒死!怎麼回事呢,他跳下來的時候,好巧不巧,剛好樓下車庫有輛車開出來,是輛猛禽皮卡,車主是個開服裝店的,車後斗裝著好幾個大尺寸編織袋,裡邊滿滿的全是棉衣。阮明濤運氣好,跳進了車斗里!人基本沒啥事,有些外傷,有沒有腦震盪還不好說,就是胳膊摔到了車廂板上,斷了!」那個警員說話有些大喘氣,眾人耐心聽完後,都吁了口氣。

  秦向陽聽完,大聲道:「說話別大喘氣!」

  這幾天之內,他的轄區已經死了三個人,儘管阮明濤本身不牽扯1210案,但阮明濤要是真死了,他怕是完全接受不了。

  不過,這事也著實讓所有人深感意外。他怎麼會想到自殺呢?承受不住艾麗以死亡為代價的報復?對阮明濤來說,艾麗的報復的確過於殘忍,可他總該有繼續生活的希望,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嗎?怎麼說都不至於走這一步。

  事發突然,秦向陽只好讓吳鵬陪蘇曼寧去現場。

  蘇曼寧有些後悔,就不該聽秦向陽的,在家休息一上午,一早去找阮明濤就好了。

  阮明濤是從家裡跳下來的,六樓,自殺的結論沒有疑問。蘇曼寧趕到時,人早被120急救車抬走了。

  派出所的人交給蘇曼寧一部手機,是阮明濤的。手機里有條最新的簡訊引起了蘇曼寧的注意,看時間,是跳樓前發送的,發送的號碼上沒有備註名字。

  「蔣素素,你心如蛇蠍!不得好死!」簡訊內容就這麼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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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蔣素素!」蘇曼寧抱起胳膊想了想,用阮明濤手機按下了那個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蘇曼寧還沒說話,對方就用尖銳的語氣說:「喲!阮明濤!你不是說要死給我看嗎?怎麼還有心情打電話?趕緊去死!我這正好在殯儀館呢,能趕上給你收屍!」

  對方的話咋這麼歹毒?蘇曼寧緊緊皺著眉頭說:「阮明濤跳樓了,你是蔣素素?」

  「他個軟蛋,我才不信呢!你誰啊?」

  「警察,懷疑你跟阮明濤跳樓有關,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警察?他自殺了?和我有毛關係?餵……」

  蘇曼寧不等蔣素素說完就掛斷電話,叫吳鵬上車,兩人朝殯儀館開去。

  蔣素素沒撒謊,她的確在殯儀館,跟家人一塊,正處理她姐夫華春曉的喪事。

  出於案情需要,華春曉的遺體還在警方手裡,辦喪事沒有遺體,怎麼說都有點不靠譜。但華春曉所在醫院想儘快了結單位該做的事情,就組織了這麼一場有些特殊的告別會,告別會現場的棺材裡,放的是華春曉的衣服。

  告別會上午舉行,蘇曼寧趕到時已近尾聲。現場人來人往,難以分清哪些是華春曉的親朋好友。

  蘇曼寧亮明證件,叫工作人員把蔣素素叫了出來。

  蔣素素三十歲左右,錐子臉,顴骨有些高,素容,眼角上翹,嘴唇很薄,一臉刻薄相。

  警察找上門,蔣素素有些驚訝,她看了看蘇曼寧的證件,一臉無所謂地問:「阮明濤真死了?」

  蘇曼寧冷著臉,故意說:「重傷。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沒死啊?真是的!他跳樓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這正忙著,走不開!」

  「你先忙,我們等,但今天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蘇曼寧客氣地說。

  蔣素素臉色一變,正要說話,這時一個長者走了過來,對蘇曼寧說:「我是蔣斌,蔣素素的父親。這位警官,有什麼事?」

  蔣斌這個名字,蘇曼寧有印象,省醫學院附屬醫院副院長,華春曉此前鑽黑子合同的漏洞「兩頭吃」,訛了程功,之後又把錢上交到了蔣斌手裡。蔣斌大概五十來歲,保養得很好,聲音聽起來很沉穩。

  蘇曼寧看了看蔣斌,把來意說了。

  蔣斌說:「協助調查我們絕無二話,不過,我女婿華春曉屍骨未寒,你們不去破案抓兇手,反而跑到這來,這勁是不是使偏了?」

  「華春曉的案子我們隊長親自負責,這是兩碼事,還是請你女兒配合一下吧。」吳鵬上前一步說。

  「那也得等我忙完這一攤兒!」蔣素素甩下一句話扭頭走了。蔣斌攤攤手,也轉身去了。

  分局那邊,孫勁很客氣地把程功請了過來。程功第一次到公安局,面上卻也放鬆。

  這時,秦向陽正等在詢問室里,手裡拿著三份資料。資料分別是李志堂、華春曉、高虎的個人情況。

  他的思維很清晰,要破1210連環殺人案,就得從兩頭下手,一頭是從案子本身找線索,一頭是查清當年發生了什麼,三名死者究竟跟孫勁的父親孫成茂有什麼牽扯。針對後者,只能先從這些資料上入手。

  從資料上看,三名死者的年齡相差不大,李志堂三十四歲,是最小的,但有記載的經歷卻大為不同。

  華春曉省醫學院畢業,一直在醫學院附屬醫院做事,就沒挪過窩。

  李志堂高中學歷,當過兩年兵,幹過多年針對中小學生的美術培訓班,後來不知道怎麼混成了學校外聘的美術老師。算起來,要是李志堂當年跟孫成茂有過什麼牽扯的話,當時他才十六歲。

  高虎只有初中學歷,經歷最複雜,送過礦泉水,開過菸酒門市部,販過菜,賣過煤,最後一份工作是交通協管員。從經濟狀況看,華春曉顯然最好。李志堂有華晨公寓502那套一室一廳的房產。高虎有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三個死者里,只有李志堂未婚。

  目前對死者社會關係的調查,還沒發現三名死者之間有過交集或來往,這一點,秦向陽很是想不通。既然三名死者都跟孫成茂當年的失蹤有關,那麼彼此應該認識,怎麼會彼此沒有生活交集來往呢?

  此外,還有個情況格外讓秦向陽注意。三人的親屬一欄,李志堂標註的是孤兒,這點李志堂被殺後他就知道了,而華春曉和高虎的親屬一欄,只標註了一個字——「無」。

  難道他倆也是孤兒?想到這,他立刻拿起電話打給李天峰,叫他安排人,分別去找華春曉和高虎的老婆,了解一下相關信息。打完電話他想,如果他們都是孤兒,接下來就只能從孤兒院入手了,但也不是每個孤兒都非進孤兒院不可……

  他正想著,孫勁和李天峰引著程功開門進來了。

  秦向陽收起資料,把程功仔細打量了一遍。

  程功身高大概176厘米,看著很結實,兩眼炯炯有神。

  秦向陽站起來,說話的語調很客氣:「程先生吧?這次請你來,是有些情況需要你幫著核實一下。」

  程功也把秦向陽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知他心裡對眼前這位邋遢的刑警大隊長做何感想。他臉上帶著笑說:「秦隊長你好,你的手下都和我說了,能配合的一定配合。」他雙手插在兜里,緊了緊衣服,抬頭四處看了看,在秦向陽面前坐下,又道,「還是你們這裡暖和啊!」

  秦向陽點頭打了個哈哈,對孫勁和李天峰說:「你倆有事就去忙,沒事就在這幫著記記。」

  孫李二人對視一眼,坐到了旁邊的桌子後面。

  程功笑道:「秦隊長這是要審我?」

  「絕對不是!」秦向陽拿出煙遞給程功,說,「例行詢問。」

  他自己點上煙,又幫程功點了,接著說:「前天晚上北外環農貿市場的兇殺案,你知道嗎?」

  「知道。」程功吸了口煙,說,「聽房東說的。」

  「房東?」

  「嗯。我在那邊租了個房子。」說著,他掏出名片遞給秦向陽,說,「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乾肥料的。」

  秦向陽點點頭,把名片揣起來。

  程功嘆了口氣,說:「其實名片也用不著了,我早破產了。實際上我的情況,既然你們請我來,那不用我說,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秦向陽點頭承認。

  程功清了清嗓子,說:「大概兩個月前,具體日子忘了,我到北外環農貿市場附近租了個房子。幹啥用?放貨唄。我手裡還壓著不少貨,農貿市場那有不少菜販子,他們跟菜農很熟,菜農都要用肥料嘛。我呢,就找上菜販子,讓他們幫著聯繫菜農處理肥料。為省事,就租個房子把貨放那了。死人那天下午,我就在那邊,有個菜販子電話里要貨,我去裝,然後把貨送了過去。後來才知道那裡出了命案,圍了好些人看熱鬧。你要不信,可以找那個菜販子去問。」

  秦向陽心知他既然敢這麼說,定是必有其事,又問:「死的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那我咋知道?秦隊長,你想知道啥儘管問,你們忙,我也瞎忙,咱直來直去的好。」

  「實話告訴你,死者一個叫華春曉,一個叫高虎,這倆人你不陌生吧?」

  「華春曉?高虎?死了倆?」程功皺著眉,說,「華春曉,我可忘不了!醫生!他黑了我十萬塊錢。高虎嘛,實在沒印象。」

  「我們了解過,華春曉給你母親換了兩個腎。黑子的合同上有漏洞!」

  「什麼?換了兩個腎?我和黑子的事你們也知道了?」程功站起來,揉著太陽穴走了兩圈,說,「可我媽有個腎是健康的!根本不用換啊!這狗娘養的!他那是賺黑子的便宜『兩頭吃』吧!先藉故黑我錢,又怕我事後萬一找上門,才有意給我媽換了兩個腎!」

  「嗯,是這麼個情況,不過華春曉說,你母親另一個腎其實也不太好。」

  「呸!聽他放屁。怪不得他岳父昨天找到我,說替醫院把十萬塊錢還給我!」程功搖著頭說,「我這還納悶呢!到嘴的肉咋還給吐出來了?還代表醫院還給我?原來死的是華春曉!他岳父那是替他女婿心虛呢!」

  「哦,蔣斌把錢還給你了?」

  「他岳父自稱姓蔣,叫啥不知道。」

  「高虎呢?你再想想。」

  「確實想不起來,認識的人里沒有叫高虎的!」

  「三個月前,在一個『幾』字路段,你一天被貼了兩次罰單,想起來了嗎?」

  「是他?那個交通協管員?」

  「對,死的就是他。」

  「在我這,那傢伙也欠揍!」程功憤憤地說。

  「你恨他?」

  「算不上!當時確實很想弄他!」「李志堂認識吧?」

  「熟啊!我女兒的美術老師。」說到女兒,程功語氣低沉起來。

  「我們知道程璇璇失蹤了。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只要人活著,警方一定幫你找回來!」秦向陽話鋒一轉,問,「那麼在你看來,你女兒失蹤原因是什麼?」

  程功定了定神,說:「人販子算主要責任,李志堂算次要責任。李志堂傷害過我女兒的自尊,導致她情緒低落,逃學。」

  「那事我們知道,你這評價算公道。事實上,李志堂也被殺了!」

  「什麼?他也……」

  「12月10日晚,零點到一點之間,你在哪兒?」

  「零點到一點?當然在家睡覺!」程功說著,從秦向陽煙盒裡拿了根煙,捏在手裡,在桌面上敲來敲去,突然說,「我明白了!我和他們三個同時有過節,你們懷疑我?」他拔高了音量,有些激動。

  秦向陽不置可否,也取了根煙點上。接著,那邊孫勁站起來把煙盒摸了過去。

  「就為那點事,你覺得我有必要殺人嗎?」程功哼了一聲。

  「平心靜氣說,我也覺得沒必要。不過,當時你的心情本來就很差,特別差,兩段婚姻,一個老婆出軌,一個老婆跑路,事業破產,母親住院,巧的是,又在同一天碰上女兒失蹤,被訛錢,被貼罰單,這些加起來,就很難平心靜氣了!」

  「你這到底是審我?還是普通問詢?」程功生氣了,盡力壓著嗓子問。

  「審問可不在這兒。」

  「那你們也太過分了!你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程功大聲說。

  「我非常理解你!」秦向陽認真地說。

  「你不理解!人活著,最難的是放下!」程功說著猛地站了起來。

  「最後一個問題,談談王媛失蹤的具體情況吧?」秦向陽的口氣有些強硬。

  程功聞言真的動了氣,沉默不語。

  「王媛已經找回來了,說說她失蹤前的情況?」秦向陽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不知道!」程功臉色越來越白,他沉默了一會,突然說,「你們最好也別打王媛的主意,她從回來就誰也不見!別去刺激她!」

  秦向陽沒想到程功反應這麼大,搓了搓手,心想,也許自己的問話確實太直接了。

  「行了!說什麼理解我?我那些事,擱你們身上試試!有你們這樣辦案的?屁事查不出來,拿我當嫌疑人!就這樣吧,要麼你們直接扣留我四十八小時,要麼我走!你們看著辦!」程功越說越火,轉身想走。

  秦向陽一看人家真火了,趕緊賠笑道:「你批評的是。可我們真不是那意思!你誤會了,破案講的是證據。這就是個問詢程序,非做不可。你別是電視劇看多了,以為警察個個是神探?一個案子只有一個真相,可實際上,我們往往要走很多個冤枉路!您這,就是個必要詢問,當然,你也可以理解成非走不可的冤枉路。」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那就各走各路!」程功說著就走。

  秦向陽一時語塞,知道剛才有些話刺激到他了,一口一個「老婆出軌,老婆跑路……」他馬上站了起來,想再說幾句好話,自己面子事小,這一番問詢一無所獲,實在有些虧。

  誰知程功走了兩步,見孫勁手邊的煙盒空了,就過去拿起煙盒,放到自己耳邊晃了晃,接著又把煙盒伸到孫勁面前搖了搖,隨後他把手那麼一攤。這時孫勁發現,程功手裡的空煙盒竟成了一盒滿包的香菸,並且是沒開封的,連牌子也跟原來的一樣。

  「咦!」秦向陽也跟著孫、李二人嘆了一聲,不可思議地望著程功,不知道他這是玩的什麼把戲。

  這時,程功的臉色還是不好看,但火氣好像比剛才小了,他從容地打開煙盒,取出煙,給每個人分了一支,給自己點上火,然後聲音略有顫抖地說:「實際上這包煙是我的,碰巧牌子跟秦隊長的一樣而已,這就是個手法。我平常喜歡魔術,圖個樂子。」

  秦向陽恍然大悟,緊盯著程功,想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是,我就是個做小買賣的,婚姻很失敗,買賣很失敗,什麼都很失敗!失敗有罪?」程功顫著聲道,「我失敗,在你們眼裡就得犯罪?我沒資格說你們。不過在我看來,破案和玩魔術一個道理,你們別光信自己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裡幾乎滿盒的香菸,接著說:「你們看到的表象,也許只是人家玩了個手法,就跟這盒煙一樣。哦,在你們這,我和那三個死者有過矛盾衝突,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要是還有其他人也和他們三個有過衝突呢?案子要都這麼破,我看你們也對不起『刑警』這倆字!」

  原來對方是這麼個意思。

  秦向陽連連點頭:「說得太好了!接受批評!」

  程功輕哼了一聲,說:「我真沒資格批評你們!不過,你這人也算坦蕩!要

  沒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秦向陽上前一步,說:「那王媛的事?」

  「王媛什麼事?我真無話可說。」程功說著,重重地把門摔到一邊,走了出去。

  這時,蘇曼寧正好帶著蔣素素回來。蘇曼寧陰著臉在前邊走,蔣素素跟在後邊,走起路來神采飛揚,步態誇張,像是走紅毯的小明星。

  程功這一出門,跟蔣素素打了個照面,好奇地看了她幾眼。

  孫勁望著程功的背影,拍著桌子道:「這算什麼?來這玩了手狗屁魔術就走了?還發火?輪得到他發火?」

  「如果他是兇手,我們這麼做會不會打草驚蛇?」李天峰說。

  「別做這種無謂的假設,」秦向陽說,「哪有證據說他是兇手?再說了,對蛇來說,你驚不驚它,它本身都很狡猾,不會輕易讓你抓到,關鍵不在打了草,在我們!」

  「那怎麼辦?這次幾乎一無所獲。」

  秦向陽背過手去,狠狠地按了按頸椎,說:「明天我再去找他談。」

  「王媛是被網友騙走的!這一點,她被解救的時候,派出所就搞清楚了!」孫勁見程功大搖大擺地走了,情緒有些激動。

  「但重要的是程功的態度!他怎麼認為,只有他自己知道。萬一他又遷怒於別人呢?」秦向陽說,「畢竟目前的三名死者,都集中在他母親手術那天跟他起了衝突,如果這算是本案的規律,那我們必須要知道在程功心裡,還有沒有別的衝突對象。必須做這樣的假設,記住,不能再死人了!這次,是我溝通技巧不對,但是,跟程功這樣的正面接觸,甚至上門去求人家談,都是完全必要的!」

  「那可不可以這麼認為:要是接下來再有人被殺,而被害人又被查出也是那天跟程功有所衝突,但程功卻對我們隱瞞,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李天峰說。

  「邏輯上是這樣,這要以死人為代價!但是,即便如此,也只是證明了一個所謂的邏輯,而不是掌握證據!」

  秦向陽有些艱難地說完,又搖著頭道:「更重要的是,華晨公寓監控里走安全通道那個傢伙,通過目測和實際模擬,身高也就170厘米,可程功起碼176厘米。」

  孫勁哼了一聲,說:「那又怎樣?如果程功是買兇殺人呢?」

  「買兇?」秦向陽瞪了孫勁一眼,說,「有買兇搞連環兇殺案的嗎?就算有,他程功都破產了,哪來經濟實力?」

  「這……」孫勁一時啞然。

  秦向陽理解孫勁急於破案的心情,畢竟案情跟孫成茂失蹤有關。他拍了拍孫勁的肩膀,又對李天峰說:「去查查程功租的那個房子什麼情況。」

  秦向陽的話令孫勁很沮喪,他小聲嘟囔了一句:「不管怎樣,我現在就盯著他!」

  秦向陽這邊完事時,蘇曼寧那邊對蔣素素的問詢剛開始。秦向陽在門外看了一會,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我說這位姐,麻煩你快點問!我還有事!」

  蔣素素聲音尖銳,情緒略有亢奮,她扭頭看了看進來的秦向陽,垂下眼皮抽了口女士煙,突然笑道:「喲,這位警官也是來審我的?看這炸毛爆炸頭,我還以為是交警走錯了門呢!」

  秦向陽回瞪了她一眼,走到蘇曼寧旁邊坐下。

  蘇曼寧起身打開窗戶,然後坐回去問:「你去過阮明濤老家嗎?」

  「去過又怎樣!」蔣素素一臉無所謂地說。

  還真是她,蘇曼寧沒想到蔣素素這麼痛快,又問:「阮明濤在你們生殖中心保存了精液樣本?」

  「你們都知道,還問我幹嗎?」蔣素素切了一聲。

  「樣本是你弄丟的吧?」

  蔣素素一聽這話,猛地笑出了聲,蹺著二郎腿說:「早料到你們會為這事找我!我會為他那點玩意自找麻煩?幼稚!」

  「好好說話!」秦向陽冷著臉插了一句。

  蔣素素哼了一聲,說:「什麼叫弄丟了!實話告訴你們吧,是阮明濤自己不要了!手續上,他應該來醫院簽個東西。他呢,因為和我是同學,直接聯繫了我。我也嫌麻煩,就叫他寫了個證明,簽了字,說清楚他不要那份精液樣本了,就這麼個事。」

  「他寫的證明呢?」

  「應該在我辦公室抽屜里,回頭你們自己去取唄。」

  「他為什麼不要那份樣本了?」

  「我哪知道?問他去!」

  說到這,秦向陽和蘇曼寧心裡其實都清楚了,一定是阮明濤先自作主張,做了精液冷凍保存,然後找艾麗談做試管嬰兒代孕,艾麗接受不了孩子生下來就沒媽,阮明濤才無奈放棄了那份精液樣本。

  蘇曼寧整理好思緒,又問:「聽阮明濤母親說,你有了阮明濤的孩子?你倆什麼關係?」

  「鬼才和那個吃軟飯的軟蛋有關係!」

  「蔣素素!」秦向陽突然拍了下桌子,從抽屜里拿出阮明濤的手機說,「阮明濤跳樓前給你發了簡訊,我有理由懷疑你和這事有直接關係!旁邊就是審訊室,要不咱換個地方說話?」

  「別嚇唬我了,警官!」蔣素素伸了個懶腰說,「我確實和他沒任何關係。我只不過用了他的精液樣本,給我自己做了個人工授精,行了吧?」

  「人工授精?」蘇曼寧驚得一時合不攏嘴。

  「是的!用你們能聽懂的說,就是拿注射器把精液注入我的子宮裡唄。」蔣素素淡定地說。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想懷孕不行嗎?」

  「你這是違法的!」

  「警官,我懂法!不結婚沒準生證,不代表不能偷偷人工授精要孩子!」

  「你這是私自挪用第三者精液樣本,不但違反法律規定的相關程序,道德上更說不過去!」

  「誰說不是呢!我的確違反了法律和醫院規定的程序!但違反的,不是刑法!你們要不要給我個民事起訴?再說,那份精液樣本人家主人都不要了,我這屬於利用職務便利,違反程序,我都承認!反正這事也藏不住。」

  蔣素素見蘇曼寧不吭聲了,繼續饒有興致地說:「對了!給你們普個法,我的確違反了國家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要是被計生辦的知道,他們有權拉我去做人流。」

  說到這裡,她笑了笑,接道,「所以呢,我知錯就改,已經把孩子做掉了!這個結果,兩位警官滿意嗎?」

  蔣素素這番話,把蘇曼寧氣得直哆嗦。

  蘇曼寧顧不得自己身份,站起來指著蔣素素的鼻子說:「你太無恥了!」

  「少來!輪不到你教育我!」蔣素素針鋒相對地說。

  蘇曼寧深吸了口氣,儘量穩住情緒,說:「怪不得前幾天阮明濤從網上搜索胎兒的信息,一定是你成心告訴他的!」

  「你說對了!我還找到阮明濤老家去,把我懷孕的事告訴了他媽!」

  「然後你再把孩子做掉,去刺激阮明濤?」蘇曼寧很快理清了頭緒。

  「呵呵。這事對阮明濤刺激並不算大。」

  這時秦向陽咳嗽了一聲,說:「你這麼做,是為了刺激艾麗吧?艾麗為阮明濤付出那麼多,突然查出重病不能生孩子,你利用了阮明濤的精液樣本,再找到艾麗告訴她,你懷了阮明濤的孩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當時還精心準備了一份DNA報告,用來證明你懷的就是阮明濤的孩子。那麼,艾麗受到的打擊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一定會當面質問阮明濤。而阮明濤當時還不知道你利用了他的精液樣本!這麼一來,他再怎麼解釋,都是越描越黑!艾麗也只能有一個想法,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阮明濤最後還是背叛了她!」

  「你說的大部分都對!」蔣素素甩了一下頭髮,說,「但我當時並不知道艾麗重病。我那麼做,不是為了刺激艾麗,而是通過她,去刺激阮明濤。就像你說的,艾麗一定會認為阮明濤背叛了她,那麼她會把阮明濤甩了!然後我又去了阮明濤老家,讓他母親也高興高興,最後再做掉孩子,就這樣。」

  蔣素素述說得很平靜,這讓秦向陽很不適應。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蔣素素的話,除了歹毒,心如蛇蠍,他一時想不到別的詞。他眼前的蔣素素長得一點也不醜,可那精緻的外表下,究竟藏著怎樣的靈魂?

  秦向陽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為什麼呢?他說不清。要是眼前坐的是個殺人重犯,那麼對方的陳述再怎麼駭人聽聞,他都能接受。可現在?她深深看了蔣素素一眼,急促地呼了一口氣,說:「你和阮明濤有什麼仇?」

  「切,我和他沒仇。」

  「沒仇?沒仇你要借艾麗之手刺激他?」

  蔣素素打斷秦向陽,說:「我就是教訓教訓他!誰叫他多管閒事,差點害死我姐?」

  「阮明濤差點害死你姐?」

  蔣素素說著,又點上一根女士香菸,輕吸了一口,接著道:「阮明濤和我姐夫華春曉關係不錯,聽我姐蔣艷艷說,他們有共同愛好,都喜歡生物塑化技術,他倆以前在一個生物塑化展覽會上認識的。我姐呢,不讓人省心,有外遇,華春曉就動不動找碴鬧離婚,揚言要抓到證據,讓我姐淨身出戶!實際上他華春曉也不乾淨!他算個什麼東西?想讓我姐淨身出戶?那陣子,我爸也跟著受了好些氣!實際上他倆都理虧,再說都老夫老妻有孩子了,這麼鬧鬧,時間長了也就消停了。」

  聽到這裡,秦向陽突然想起,孫勁最早對華春曉的調查報告裡,提到程功在華春曉辦公室門口偷聽華春曉和小情婦聊天的情況。敢情華春曉這一出背後,還有這麼一檔子事。秦向陽搖了搖頭,又凝神靜聽。

  「後來,事情也確實消停了。可誰知,中間又殺出來個阮明濤!」蔣素素端起面前的一次性杯子喝了口水,又道,「阮明濤不是兼著什麼醫藥公司的顧問嘛,有次他去酒店吃飯,好巧不巧,我姐那天正好也在那吃飯,和別人卿卿我我的,被阮明濤給看到了!你看到就看到吧,和你有什麼關係?權當沒看到不就完了?好嘛!他不!他立即打電話告訴華春曉了!接下來你猜怎麼著?華春曉叫他幫忙拍照,換成別人誰沾這種麻煩?他阮明濤還真就拍了!他不但拍,還跟著人家上樓,把人家開房的房間號都給拍得一清二楚!」

  蔣素素越說越氣,連著喝了幾杯水,緩了口氣,才又慢悠悠地說:「這下可好了!本來局面才消停,華春曉又來勁了!可算有證據了!趕過去當場抓了我姐個現行!說什麼是可忍孰不可忍,嚷著讓我姐淨身出戶!還找了律師!你們說,阮明濤是不是個傻逼?」

  「你就因為這,才報復阮明濤?」

  「別說得那麼難聽,不是報復,是教育!我姐要是被淨身出戶,那真叫人財兩空。為這事,我姐還鬧自殺,吃了安眠藥,差點就……我姐要是真沒了,我非把阮明濤……」將素素咬牙切齒,很是激動,「現在徹底消停了,華春曉死了!誰也料不到!」

  蔣素素說累了,停下來又點了根煙,接著說,「所以,當時我真是氣瘋了!才想出那麼個法子,我就是要阮明濤也嘗嘗人財兩空的滋味!」

  「你真是害人不淺!」秦向陽說,「艾麗就因為你,搭上一條命!」

  「警官,話不能這麼說!我的本意只是出口氣,我當時可不知道她得了重病。」

  「出氣?」秦向陽冷笑道,「不客氣地說,艾麗是被你間接害死的!」

  「我可沒那麼大的臉!」蔣素素爭辯道,「說破天,我無非就是偷用了阮明濤的精液樣本,然後告訴艾麗我懷了阮明濤的孩子,想把她從阮明濤身邊氣走。再把孩子的事告訴阮明濤母親,之後再打掉孩子,藉此教訓教訓阮明濤,讓他明白個道理,別他媽多管閒事!他運氣算好了,要是我姐真沒了,那他才叫害人不淺!」

  蘇曼寧氣得渾身發抖,她緊緊盯著蔣素素說:「阮明濤跳樓,傷得那麼慘,你就沒一點愧疚?」

  「喲!瞧你說的!我愧疚什麼?你以為他是因為受不了我打掉他的孩子,才跳樓嗎?不,是因為受不了艾麗對他的報復!」蔣素素叫道,「我聽說了,艾麗把自己整成了模型,她這是想讓阮明濤的餘生寢食難安!她這招可真夠狠的!」

  「她狠?」蘇曼寧冷冷地問。

  「是啊!當然,她這麼做,也有點想不開,就算是阮明濤真背叛了她,那又有什麼大不了?一拍兩散就是了。何況那只是我的一點小小手段!不過呢,話又說回來,對她來說,本就有病活不長了,這麼做倒也挺有詩意!」

  「閉嘴!」秦向陽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蔣素素說,「阮明濤跳樓,表面是受不了艾麗對他的懲罰,實際上,他是接受不了事實真相。他想不到一切因你而起!而你那麼做,竟只是因為他把你姐出軌的事告訴華春曉!說到底,阮明濤心裡太苦了。那都是你帶給他的!你良心叫狗吃了?說和你一點關係沒有?噢!他就是幫著華春曉拍個照片,就該死?那他媽是你姐的錯!還有艾麗,簡直成了你禍害阮明濤的工具!我真替他倆不值!」

  「你他媽罵誰呢!」蔣素素也唰地站了起來,拍著桌子嚷道,「我就偷用了精液樣本了,怎麼著吧!我就騙艾麗了,怎麼著吧!她願意信我,她不信任阮明濤,那是她的事!關我屁事!她把自己做成模型,管我屁事!阮明濤受不了去跳樓,又關我屁事!」

  蔣素素越說精神頭越大,指了指秦向陽,又順勢指了指蘇曼寧,大聲說:「我今天來公安局,不是來和你們吵架的!我知道你們有本事,這些事瞞不住你們!我好心好意,全部經過都告訴你們,給你們省點事!你們這倒好,教訓起我來了?」說著,蔣素素挽起袖子,說,「來!乾脆點!要麼這就抓我!要麼讓我走!我倒想看看,我犯了哪條罪?」

  蔣素素這一通咋呼,真把秦向陽給問住了。秦向陽不是律師,但他起碼清楚一點,要說蔣素素是間接故意殺人,肯定算不上。法律對間接故意殺人的界定是,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造成被害人死亡,卻放任這種結果發生,最終致人死亡。蔣素素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艾麗,這個主觀行為確實帶有一定的主觀惡意,但她完全沒料到艾麗會採取極端行為。

  那過失致人死亡呢?過失致人死亡罪,包括疏忽大意的過失致人死亡和過於自信的過失致人死亡。前者是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他人的死亡結果,而疏忽大意沒有預見,從而造成他人死亡。後者是行為人已經預見到其行為可能造成他人死亡,但輕信能夠避免以致造成他人死亡。

  蔣素素顯然不符合過於自信的過失致人死亡,那麼,她惡意地把自己的懷孕事實告訴艾麗時,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艾麗自殺嗎?這裡面,艾麗本身患絕症,是其採取極端行為的一個很重要因素。而蔣素素恰恰不知道這一點。如果艾麗本身健康,即便受到了蔣素素的主觀故意傷害,恐怕也不會想到用死來解決問題。

  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他人的死亡結果,而疏忽大意沒有預見。法律上怎麼界定這個「應當」呢?再比如,小三懷孕找上門,原配氣得自殺,小三應當預見原配的自殺行為嗎?秦向陽想來想去,一時鬱悶得要命。

  「不用想了!」蔣素素似乎看透了秦向陽的心思,掏出手機衝著他搖了搖,說,「這種新聞天天有!我早問過律師了,對於艾麗的死,原則上我不承擔任何刑事責任,但在民事賠償上,我的行為對她的自殺舉動,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係,應該承擔一定責任。艾麗呢,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對自己的自殺行為承擔主要責任!至於阮明濤跳樓嘛,這個我事先不知道,還沒請教律師,不過他既然沒死,我應該也沒什麼事。大家都認真的話,我大不了辭職換個工作!重要的是我爽了!就這樣!」

  看似很嚴重的問題,經蔣素素輕描淡寫這麼一說,一下子變得啥事沒有了。蘇曼寧想發作,卻無可奈何。她心裡不得不承認,蔣素素最後的幾句話,對她個人責任的界定,不一定完全準確,但一定很接近事實。

  蘇曼寧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蔣素素的一系列行為,下賤到什麼程度?在她看來,已經到了道德最低點,或者說道德冰點。冷血,毒辣,聰明狡詐,睚眥必報,蘇曼寧頭腦里冒出來一連串的詞,可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向陽對這場無可奈何的問詢早就失去了耐心,但他有心治治蔣素素,便陰著臉說:「艾麗的死,你很可能不承擔刑事責任,但在你採取一系列行為報復阮明濤之前,應當預見到自己的行為可能導致阮明濤做出極端舉動,也就是說,不管阮明濤跳樓還是其他自殘行為,你都應該有所預料,這點毫無疑問。阮明濤今後會不會起訴你,我管不著。但你在我這,肯定是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應當依法給予治安拘留。」

  說到這,他從外面叫來兩個人,然後對蔣素素說:「去看守所待幾天吧!我派人辦好手續,把你送過去!」

  「姓秦的你敢關我?」一聽這話,蔣素素登時蹦了起來。

  秦向陽不再理她,和蘇曼寧一前一後離開了問詢處。兩人走出了老遠,還能聽到蔣素素在後面大吵大叫。

  「該關!多關幾天才好呢!」蘇曼寧憤憤地說。

  秦向陽默默地回了辦公室,他實在沒想到一切起因竟是這樣,他被蔣素素的言行給驚到了。在他的認知里,蔣素素這樣的行為怎麼也得關幾年,可實際上呢?法律卻幾乎拿她沒什麼辦法,就算阮明濤傷好後起訴她,也真鬧不出什麼大事。秦向陽第一次感受到了法律本身的無奈。

  這個時候,孫勁和李天峰正開車趕往農貿市場。

  一刻鐘前,有警員打電話告訴李天峰,程功租的房子找到了,但是上午程功退掉了房子,東西都搬走了。

  「這也太巧了,下午才對他初步調查問詢,上午就提前退了房。是預感到什麼了嗎?難道房子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李天峰很贊同孫勁的說法,他一邊開車一邊說:「不過說句實話,我覺得你好像很特別對這個程功。」

  「這能叫針對?我們眼前就他這麼一個可疑人物。」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正說著,李天峰電話響了,電話里有個警員急促地說:「隊長快來!房子著火了!」

  好好的怎麼會著火呢?這倆人滿腹疑惑,著急忙慌趕到了現場。

  一了解,情況清楚了。程功租的是個沿街房,不大,兩小間,隔壁是個賣煙花爆竹的。起火的,就是那個煙花爆竹店,說是老闆的小孫子趁大人沒注意,拿著打火機玩耍,不小心引燃了煙花,所倖存貨少,最初的爆炸沒傷到人。但冬天風緊,火勢很大,早把連著的幾個門頭燒了個火光沖天。

  遠處傳來火警的警報聲。趕來救火的群眾越來越多,人們大呼小叫,拿著臉盆、水桶撲向了火場,很快就被熏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

  李天峰一看這個情形,二話不說,脫下外套就往前沖。衝出去兩步,他又回頭大聲叫孫勁。

  孫勁站在那,像是啥也沒聽到,定定地望著火場,雙眼失神。

  「救火啊!你咋了這是!」李天峰納悶地問。

  這時,發了半天呆的孫勁突然回過神來,看那樣子,好像呼吸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的。他猛地呼出一口氣,彎下腰抱著頭,用力向車門撞去。

  他一邊撞一邊喊:「頭疼!我他媽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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