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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十八杯酒

2024-06-17 18:25:51 作者: 天下無侯

  「各部門注意!各部門注意!發現疑犯秦向陽,正駕駛一輛警車,沿淮海路向西逃竄!車牌號為……」指揮中心從監控里發現了秦向陽,立刻通報即時情況。鄭毅立即乘車趕往現場,命令沿途所有警察封鎖相關路口。

  秦向陽對路上的情況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襲擊檢查崗亭的事,瞞不了多久。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路口都被封鎖了,他也只能硬闖,哪怕只有一絲機會,他都要闖出去見到趙楚,他心裡的疑問太多了,他希望對方當面回答。

  他有種被人戲耍的感覺。哪怕對方只是利用他查案,但他還是無法接受。

  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戲耍,也不只是名義上那個通緝犯的罪名。

  稍有差錯,他很可能已經死了好幾遍了。

  想到這些,他就莫名憤怒,感覺自己像是布袋戲裡的玩偶,所有行動,全憑別人掌控。

  多種情緒交織,使他的車越開越快。他拉開警報,在筆直而擁擠的淮海路上左突右沖,如入無人之境。

  

  淮海路的盡頭,就是他來時襲擊的崗亭路口。出了那個路口,也就出了盤龍區。

  在接近路口之前,秦向陽遠遠地看到,前面的路口擺滿了警車,警車密密麻麻,里三層外三層。無數警察荷槍實彈,有的躲在車後,有的埋伏在路邊。看完前面,他又看向後視鏡,見身後也出現了很多警車,正在加速向他靠攏。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被堵在淮海路中間了。

  他知道警方這是早就鎖定了他這輛車,之所以讓他拐上淮海路,就是想前後夾擊,給他來個包餃子。

  這種情況下,多餘的思考毫無意義,退無可退,要麼下車投降放棄,要麼前進,衝出去。

  他使勁閉了閉眼睛,然後猛地睜開,同時伸手從五擋降到四擋,猛踩油門,看準了前方路口一個沒人的角度,向著警車撞了過去。

  埋伏在車後的警察,見秦向陽的警車全速衝來,紛紛退後躲避,同時一個大喇叭喊了起來:「秦向陽!你已被包圍!請立即停車!立即停車!停車!」

  「轟!」秦向陽的車一頭撞上了攔路的車,發出一聲巨響,車玻璃全碎了,安全氣囊第一時間彈了出來。強大的慣性,使他的頭撞向方向盤。

  他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憑直覺,攔路的車沒有被撞開,沒辦法,車太多了。撞車,這本就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猛地晃了晃頭,眼前清晰起來,這才發現,周圍的警察正在快速向他靠近。

  他趕緊解掉安全帶,跳出車往前跑。

  此時大喇叭又叫喚開了:「疑犯不要頑抗,否則就地擊斃!」

  秦向陽心知,自己沒掏槍,警察暫時不可能開槍,索性不理會警告那一套,猛地跳上一輛車,又從車上跳到另一輛車上。他在縱橫交錯的車頂上,不斷地跳來跳去,繼續往前跑。

  附近的警察見他赤手空拳,果然沒開槍,紛紛收起槍上前攔截。

  秦向陽應該慶幸,此時鄭毅正在趕來的路上,如果鄭毅在現場指揮,還真有可能讓人開槍,不說是擊斃,至少一槍先讓人失去行動力。這可不僅是針對秦向陽,而是鄭毅素來的抓捕作風。

  秦向陽在攔路的車頂上不斷變換著位置。警察人多,在底下卻使不上勁,紛紛爬上車頂,試圖攔截。車頂面積小,目標又極其靈活,不停地跳來跳去,偶爾魚躍,偶爾騰空翻,警員人多,根本占不到便宜,凡是靠近秦向陽的,都被他打落到車下。

  說著複雜,其實也就一瞬,秦向陽很快就跳到了包圍圈的車輛最外圍。他跳下車打倒眼前兩個警察,也不糾纏,繼續往前跑。他來到地面,這就不占便宜了。警察反應異常迅速,再次圍了過來。這次,秦向陽面對的是人牆,所有騰挪轉移的空當,眼看著都要被封死了。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急速的剎車聲。

  一輛奧迪甩著尾突進包圍圈的空隙,猛地停在秦向陽身前。

  秦向陽慌亂中看去,見來人正是趙楚。

  「上車!」趙楚在車裡沖他大喊。

  秦向陽毫不猶豫,飛身從車窗跳進了副駕駛。

  趙楚立即猛打方向盤,朝著人群最薄弱的方向沖了過去。

  警員們趕緊四散避讓,等大家回過神來,奧迪車已經跑遠了。

  「追!」大家跳上警車拉響警報,淮海路上形成了一條壯觀的警車長龍。

  趙楚的車在這條長龍前頭玩命逃竄。

  出了淮海路也就出了盤龍區,再往前就是清河地界了。

  奧迪車剛出盤龍區,前面迎面來了另一條警車長龍。

  趙楚馬上意識到,那應該是陸濤的人。此時,陸濤已經接到命令,有輛奧迪接應秦向陽,出了包圍圈,正向清河方向逃竄。

  陸濤的車隊剛展開扇面隊形,奧迪車就衝到眼前了。

  陸濤想得不錯,他想逼停奧迪車,然後用扇面隊形對它進行包圍。

  車隊和奧迪車急速靠近。

  眼看著,奧迪車和正對向的一輛警車就要撞在一起。

  兩車越來越近,二十米,十米,八米……

  奧迪車正對面的警車司機滿頭大汗!他可不想和對方撞個瓷實!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狠了,本以為對方不敢玩命,會比他先停車,但沒想到,奧迪根本沒有停車的意思。

  警車司機徹底慌了神,眼看著就要撞了,他閉上眼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盤,緊接著,他聽到一陣金屬劇烈摩擦的聲音。恍惚中,他看到兩車車體交錯而過,彈起一片火星子。等他完全睜開眼,奧迪車已經越過了扇面,向前躥了出去。

  扇面車隊立即掉頭追趕,後邊濱海市的警車隊伍很快也趕了上來。

  秦向陽知道這應該是王鋒那輛奧迪。他跳上車後,車裡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當然,他們也沒說話的時間。

  直到奧迪把警車甩下一段距離,秦向陽才問:「為什麼要故意在錢包里放上那張相片?為什麼!」

  趙楚異常冷靜地說:「過會兒到地方了再說。」

  「到什麼地方?」

  「一會兒就知道了。」

  很快,車開進清河郊區,接著到了西關,最後闖進一片巨大的廠區。這時秦向陽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那個國有化工廠。

  奧迪闖的是廠區北門,進門時根本沒減速,一頭就撞斷了門口的欄杆。

  這還了得,門衛和保安趕緊上前攔截。

  趙楚打開窗戶,掏出槍朝天開了一槍,保安們聽到槍聲頓時嚇傻了,紛紛躲在一邊。

  「你怎麼有槍?」秦向陽吃驚地問。

  趙楚目視前方,完全無視他的問話。

  大約五分鐘後,無數的警車閃著警燈衝進了化工廠。廠外面還有更多車輛,把化工廠龐大的周邊圍了個水泄不通。看這架勢,應該是調來了武警。

  廠區面積非常大,辦公區和生產區是分開的,中間隔開鋼絲門。生產區里除了一些平房,到處是非常高大的油罐、氣罐,以及標著危險品的罐裝物。

  趙楚把車開到生產區,穩穩地停好車,示意秦向陽下車,兩人來到一排平房前,趙楚打開一扇房門,先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生產調度室,南北各有兩面大窗戶,室內有個隔間,隔間裡有張床,供調度值班員休息,隔間外面有桌椅、電話等辦公用品。

  趙楚進屋後打開燈,迅速拉上厚重的窗簾,只留下南面一扇窗戶半個身位的空當。然後他示意秦向陽隨便坐,看他那樣,就好像這裡是自己的家。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問,」趙楚說著打開牆邊的一個柜子,從裡面拿出來一些吃的扔給秦向陽,繼續說,「但是,你最好先補充點體力。」

  秦向陽把東西丟到一邊,疑惑地盯著對方。看起來,趙楚對這裡很熟,難道是提前在這裡早做了準備?

  提前做了準備又怎樣?秦向陽儘管不知道對方想幹什麼,還是大聲說:「這是絕地!」

  「絕地?」趙楚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別廢話了,等會兒想問什麼,有足夠的時間。」

  說完他又打開另一個柜子,從裡面取出長短槍各兩支,彈夾若干,另外還有幾個遙控器。

  「哪來這麼多槍?你到底要幹什麼?」秦向陽更疑惑了。

  趙楚拿起一個遙控器走到窗前說:「我給咱們創造個休息的環境。」

  這時房子外面燈火通明,無數荷槍實彈的刑警、武警已經就位,密密麻麻,把那一排平房團團圍住,房子外面高、中、底,所有能埋伏人的位置,都埋伏上了狙擊手。從外面的視角看來,秦向陽和趙楚就是瓮中之鱉,除了投降,別無他路。要是頑抗到底,只要上頭一聲令下,要麼武警強力突進去,要麼乾脆隔著窗戶掃射,不管怎樣,裡邊的人都完了。

  丁奉武正在來現場的路上。

  鄭毅對現場布置很滿意,他一臉平靜地掩飾著內心的激動。在外人看來,他和秦向陽,和趙楚之間,都沒有個人恩怨,他是奉公職守,追捕214案的逃犯,現在逃犯就在室內,他馬上要成功了。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和秦向陽的恩怨,早就超出了214案本身,秦向陽到處查已結的案子,動了他的利益,而且碰了不止他一個人的底線。

  鄭毅的想法是,那些案子有問題?那有什麼辦法?那並非專案組的初衷。當年,要不是大志警械公司的老闆林大志,諸多巧合之下,掌握了那些案子的秘密,跑來要挾;要不是清河的退休警察周學軍,把盤問劉芸芸的情況和推論告訴他,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案子有問題——628襲警滅門案,那是兇手把兇器塞到林建剛摩托車后座下,玩栽贓陷害,再說死者馬曉蓮右手指甲里的皮膚組織,相比起來的確是孤證;903強姦殺人案,兇手孔良田更是在犯案前就早被通緝多年,而且掐死陳愛梅在先,又去嫖娼在後,嫖娼完,還一時心血來潮,又回現場,把劉正龍的精液抹到死者身上,這都是些違反邏輯常理的情況;719殺人碎屍案就更離譜,那個謝正倫,根本就是自願坐牢,替人受過;還有1123挖眼案,他鄭毅雖然不知道真相是誰,但林大志威脅過他,那也是個冤案。至於林大志是如何得知1123案也有問題的,鄭毅不清楚,那成了一個謎,也許除了林大志復生,這個問題再也沒人能解答——案子有問題!就跟工廠的產品有問題一樣!哪有百分百的合格產品?很多時候,案子結了就是結了!只能吸取經驗教訓,力爭不再犯類似錯誤!舊案重提?翻案?那不是打所有辦案人員的臉嗎?那會影響多少人的前途?破壞多少美滿的家庭?

  鄭毅越想越氣!秦向陽的做法,實在太過分!太可恨!那麼,秦向陽今天只有一個結局,套用王者榮耀的一句話就是:高地可以丟,秦向陽必須死。

  警方第一時間疏散了所有工人和值班人員,大喇叭適時地響起:「室內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已經被包圍!立刻放下武器,離開房間!否則後果自負!」

  秦向陽聽到喇叭聲,站起來走到窗前。

  趙楚趕緊把他推到窗簾後面,同時舉起一個遙控器,毫無徵兆地按下一個按鈕。

  「轟!」室外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秦向陽透過窗簾縫隙,吃驚地望著窗外。

  包圍圈外圍幾十米處,有另一排平房調度室,其中的一間房子裡騰起一團火球。隨著那聲突如其來的爆炸,辦公室瞬間被夷為平地,連帶著臨近的房間,也成了一片火海。

  趙楚好像覺得不過癮,毫不猶豫地又按下另一個按鈕,「轟!轟!轟……」這次是連續爆炸。

  剛才那間調度室所處的那一整排平房,二十多間房子全部被炸為平地。巨大的聲浪和衝擊波隨之擴散。包圍圈最外圍靠近那排平房的武警,被震倒了一片。

  「趴下!」

  「撤!」

  「危險!」

  「有沒有人員傷亡?」

  「哎喲!我的腿……」

  這一連串的爆炸毫無徵兆,所有人沒有任何防備,外面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鄭毅馬上意識到這是遙控引爆,他完全沒想到房子裡面的人這麼狠!他的整張臉成了豬肝色,渾身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他頹然地看了看那排被炸倒的平房,才意識到,那個爆炸位置是被精心選擇過的,在整個生產區範圍內,那排平房離那些化學物品灌裝體最遠,引爆的爆炸物用量,也應該是恰到好處,否則……鄭毅沒有再想下去,他感覺腦袋瞬間短路了。

  房子裡的情況他一點也不清楚,本來他對這一點並不在意。在場的武警加特警加防爆警加刑警,少說幾百人,可以打一場小規模戰爭了,而且後續還在不斷增援,房間裡什麼情況都無所謂,管它是趙楚綁架了秦向陽,還是那倆人是同夥,還是什麼別的情況,他都不在意,一切都在他的手心裡攥著。

  可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提前布置了炸彈!

  「是趙楚搞的還是秦向陽搞的?真是瘋了!瘋子!」鄭毅緊緊地咬著牙,狠狠地想,「這倆人都得死!」想到這兒他趕緊鑽進指揮車,現場混亂不堪,他得先把現場控制住。

  這時趙楚也拿出一個喇叭對外喊了起來:「鄭局長,下面的話我只說一遍,你可聽清楚,請你立即撤走現場所有人員,狙擊手,突擊隊,放棄任何威脅我們安全的想法和行動,否則,下一個爆炸目標,就是那棟二十七層的辦公大樓!另外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廠區內所有氣罐、油罐上,都有數量不等的炸彈,我只要按下手裡一個按鈕,方圓數十里就會成為一片火海。我們來玩一場遊戲,炸彈安放的位置都很隱蔽,你最好趕緊安排人拆彈,明早七點,我會準時隨機引爆一顆炸彈,希望到時候你能拆完。」

  鄭毅在指揮車內聽完這段話,臉都綠了,連菸頭掉在褲子上也沒注意到。這裡的化學品不可計數,牽扯到的國家資產少說上百億,哪怕一顆炸彈爆炸,都會引起連環爆,到時別說現場這幾百號人,就是整個廠區,甚至廠區周圍的其他工廠和員工宿舍,以及周邊零散的商店、飯店、按摩房、理髮店、浴室、民居、物流公司,等等,統統都得上天!這種損失,無異於戰略轟炸機帶來的空襲損失。一旦發生,別說他這個小小的市公安局副局長,就是省委書記也扛不下!

  他突然感受到了來自心底最深層的恐懼。

  他真的怕了。

  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對方的意圖,對方有什麼目的,他一無所知。這件事,根本不是人多就能處理的,他以前的抓捕經驗在這兒一點也用不上,對方跟社會上的亡命之徒完全不同。

  這根本就不是抓捕。

  這是一場戰爭。

  「撤!所有人撤出廠區!注意,是所有人!」

  「拆彈小組立即就位!立即就位!目標,產區內所有化工灌裝體!」

  鄭毅雙眼通紅,他不是在喊,而是在嘶吼。

  鄭毅的命令下完不到一分鐘,整個巨大的化工廠已經完全處於空置狀態,只剩下無數高大的化工灌裝體立在黑漆漆的夜空,像一顆顆引頸待發的火箭。

  丁奉武趕到現場後,聽完鄭毅的報告,頓時也呆在原地。

  鄭毅小聲說:「鄭局,要不要通知省廳?」

  丁奉武瞪了鄭毅一眼,說:「省廳早就知道了!」

  「那部里呢?能不能瞞住?」鄭毅小心地問。

  「瞞什麼瞞!到現在還滿腦子的官僚作風!事情處理不好,誰也跑不了!」丁奉武大聲說,「拆彈!立刻!馬上!」

  「已經安排了!」鄭毅趕緊說。

  丁奉武沉吟著說:「再多調點人,明早七點前必須拆完,一個也不能漏掉!這是死命令!」

  丁奉武說完,深深地呼出口氣,又說:「裡邊什麼情況?」

  鄭毅想了想,說:「秦向陽和趙楚在裡邊,剛才的炸彈,不知道誰引爆的!」

  丁奉武聞言大吃一驚,他不信秦向陽能幹出這種事來,趕緊問:「他們什麼要求?」

  「這個?他們什麼也沒說。」鄭毅謹慎地回答。

  「不行!」丁奉武來回走了幾步,說,「我得進去找秦向陽談談!」

  「丁局!現在裡面情況不明,要不拆完彈再說?」

  「好吧!」丁奉武長長地呼出口氣。

  外面安靜下來,趙楚拉上所有窗簾,說:「好了,現在沒人打擾咱哥倆了,」說著他笑了笑,又取出來幾瓶酒放在桌上,說,「我找的這地方不錯吧?」

  剛才趙楚先發制人,突然做出那一系列大動作,同樣也出乎秦向陽預料。他不明白趙楚到底要幹什麼,但他知道起碼的一點,趙楚這麼一弄,他們誰也甭想活著出去了!

  想到這裡,秦向陽長長嘆了口氣,心底突然生出一種無所謂的灑脫情緒,他搖了搖頭,笑著說:「地方不錯。那麼,214案,一切都是你乾的?」

  「是的,我殺了金一鳴,還設局利用一個竊聽器,促使李銘和李亮殺了林大志。我利用送外賣的機會,給李銘、李亮、林大志身上分別塞上了竊聽器。之後,我又利用李氏兄弟找林大志談判的機會,殺死了他們!完事後,又通過清河西關派出所所長沈浩之手,把那三個竊聽器給了你們專案組!」說著,趙楚拿出個小酒杯,倒上一杯酒,接著說,「我很久沒有痛痛快快地喝一場了!」說完他喝了第一杯。

  「你做那一切,就是為了今天?這裡也是提前準備好的?」

  「是的。」趙楚喝了第二杯。

  「你故意讓我看你和郭小鵬的相片,就是要告訴我你就是兇手,我通過陳凱打聽到的一切情況,你早就知道了,你是通過郭小鵬打聽到的。」

  「是的。」趙楚喝了第三杯。

  「看來,當年張啟發也找過郭小鵬,那麼張啟發找到了半自動售毒點,之後幫程浩然等人隱瞞販毒事實,你也就很自然都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他們所有人的秘密。」趙楚喝了第四杯。

  「可是,張啟發手裡程浩然等人的販毒證據呢?我們一直沒找到!」

  「證據被我拿到了。」趙楚喝了第五杯。

  「你?怎麼找到的?」

  「當年程浩然被張啟發逼迫拍視頻,交代了夥同林大志等人的販毒事實。張啟發把視頻放進一個數據盤裡隨身攜帶,數據盤就放在錢包里。他最初泡澡的地方不是金滿堂,而是另一個浴室,有一次我跟過去,故意製造了一場浴室失竊案,偷走了好幾個人的隨身物品,其中,就包括張啟發的錢包。」趙楚說完,喝了第六杯。

  「嗯,這樣的話,你也就掌握了張啟發、林大志、李銘、李亮的所有秘密,你的多米諾骨牌連環案的確可以設計出來。但是為什麼要殺金一鳴?」

  「金一鳴必須死!因為當年張若晴的死,他難逃責任!」趙楚喝完第七杯。「你為什麼選我?或者說,為什麼陷害我?」

  「你錯了,最初我有很多選擇目標,可是我對他們都不滿意,我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執著,聰明,能幹,責任感強,正義感強,越挫越勇,最好身手也不錯,最好還帶點固執,這樣的人並不好找。我給你舉個例子,蘇曼寧曾經對完美的感情很執著,她那份執著等同於做童話夢的姑娘;鄭毅對破案率很執著,但他那種執著,等同於功利和私慾。你也對破案很執著,但你是執著於真相。恰好你當過我的兵,我很了解你。除了上面那些,你還有別人不具備的條件,你和鄭毅之間有那麼點恩怨。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是我選的這個人,我會給他回報,他得讓我覺得值,不辜負我的回報!」趙楚喝下第八杯。

  「回報?」目前這個處境,不是報應就不錯了,秦向陽無暇考慮這一點,繼續問,「所以你就到我宿舍放了那麼多證據?你分明是在逼我!」

  「那不是最初的計劃。我的提示還記得吧?林大志的那幾年的投標合同!我本以為你按照我的提示,找到那四份卷宗後,會很執著地查下去,沒想到你後來放棄了,我才不得已改變計劃。如果按照我本來的計劃,你不會被陷害,只需要好好把案子查下去就行,那樣一來,我不用陷害你,你就不會被通緝,鄭毅呢,就只能先以張啟發為兇手,把結果報上去。等到你把冤案調查清楚,你也就能更清楚地看清鄭毅。」趙楚說完喝下第九杯。

  「如果按你本來的計劃,等我調查完案子,你怎麼收場?是自首?還是像現在這樣,故意給我看你和郭小鵬的照片?」

  「是後者!這個結局是不會變的!不管你是主動查案,還是被我誣陷再查案,最後你和我只能來到這裡!這裡才是最重要的一環!」趙楚知道秦向陽還聽不懂這句話,繼續說,「你不必問,明天就什麼都知道了!」說完,他喝下第十杯。

  「好的,我理解你為什麼改變計劃。可你有沒有為我考慮過?我不但被通緝,還要拼死拼活地查舊案,你不是不清楚舊案最難,你考慮過我怎麼洗白嗎?考慮過我在玩命嗎?媽的!現在,我也回不了頭了!」

  「我當然有考慮!我在你宿舍里,提前裝了個隱形探頭,我去你宿舍藏那四部手機的影像,攝像頭錄得清清楚楚。回頭你找到探頭交給警方,你自然就洗脫了!」說完,趙楚喝下第十一杯。

  秦向陽聽完這句話,心中一陣唏噓。他沒想到,趙楚能把事情考慮得這麼全面。他嘆了口氣,繼續問:「可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張若晴對你就那麼重要?」

  趙楚這次倒滿一大杯,說:「你應該去過龍山精神疾病康復中心了吧?你只需把我那張照片交給那裡的護士,她們一定能認出我,那麼你肯定就已經知道,從好幾年前開始,我就經常偷偷去探望張素娟。你還想不出我和張素娟的關係?好吧,我就是張若晴的父親,她應該叫趙若晴!」說完,趙楚喝下第十二杯。

  「什麼?你是張若晴的父親!」秦向陽怎麼也沒料到趙楚的這個身份,他頓時明白,單因為趙楚這層身份,他就有十足的理由殺死金一鳴、林大志、李銘、李亮這些人,畢竟他們都對張若晴的死,有或多或少的責任。

  想到這裡,秦向陽問:「我總算明白了!正因為如此,你才會去精神病院探望張素娟。哎,之前,我從來也沒想到要去精神病院找找有什麼線索,我真蠢!」

  「那不怪你!很難有人想到這一層。再說,我去精神病院,可不光是探望病人,我後續的一系列計劃,都是在那裡和張素娟商量才產生的!」說完,趙楚喝下第十三杯。

  「什麼?和張素娟商量?難道她早就康復了?」

  「是的!其實她幾年前就康復了。她之所以還留在那裡,完全是為了配合我的計劃。她給我留出足夠的時間,我才能把張啟發、林大志等人的一切調查清楚。等我調查清楚後,她才出院,我們才一起實行了這個龐大的計劃!」說完,趙楚喝下第十四杯。

  「你們一起實行這個計劃?」秦向陽又愣住了,「你是說,張素娟的自殺……」

  「是的,」趙楚接上了秦向陽的話,「張素娟的自殺,是我們商量後的結果,是計劃的必然組成部分。她不是想不開才去自殺,而是按照計劃,故意為之!她願意以自己的死,來推倒第一張多米諾骨牌,也是最重要的一張牌,起始牌。孩子是她的一切!張若晴死了,她的人生全毀了!她恨透了那些人,她要他們血債血償!至於張啟發,他也有罪,他袒護毒販,知情不報,張若晴的死,他們老張家都有罪!他在我們的計劃里,但我不會親手殺他,他的死活,取決於他自己!」說完,趙楚喝下第十五杯。

  趙楚的話令秦向陽無比震驚,他無暇平復情緒,繼續問:「那你呢?為什麼?你和她一起完成多米諾骨牌計劃也就罷了,你又為什麼在多米諾骨牌之後,連上了那些冤案?你是嫌事情不夠大?」

  「呵呵,我不是嫌事情不夠大,而是因為多年前……你不知道我當年為什麼去當兵吧?」他悠悠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兵那年,也就是1998年,我剛參加完高考,而且分數也不低。我就是在那個暑假認識了張素娟,還和她發生了關係。只是誰也沒想到,有天晚上我在她那兒喝了點酒,騎著摩托車回家,在路上出了車禍,我撞死了一個騎自行車的行人。我當時害怕極了,根本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我只是不斷重複一個想法,我要是救他,就得花錢,要是花了錢,我上大學的學費就沒了。權衡再三,我還是騎著摩托逃離了現場。那幾天,我躲在家裡哪兒都不敢去,有點動靜,就以為是警察上門了。後來我熬了很多天,也沒有警察找我,但那時我已經改變了想法,放棄了上學,選擇了當兵。我還是害怕,怕被抓住坐牢。當時的我固執地以為去軍營會比去上學安全些。你看,我那時是不是特別幼稚,特別自私?」

  說到這裡,他緩了緩,接著說:「就是因為那件事,我才對張素娟不辭而別,這一別就是十年!直到2008年復員回來,我才慢慢知道了她後來的事。當年,我以為去當了兵,自己就安全了,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那根本就是一場噩夢,這個噩夢太長了,從1998年一直做到現在,這是多少年了?你不明白是吧?從我逃離那個車禍現場開始,我就天天做噩夢,後來我開始不停地自責、內疚、後悔……我痛恨自己的自私自利!無情無義!我那根本就不是撞死人,那根本就是殺人!我是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這些年來,這種內心的折磨,你能懂吧?」說到這裡,他喝下第十六杯。

  秦向陽驚呆了!趙楚背後竟然還有這一層故事,他想了想才說:「你說的那些我能理解,哎,你撞死的那個人,姓李吧?」

  趙楚點點頭,說:「是的,我撞死的人,就是李文璧的哥哥,李文志!正因如此,復員後,我才不斷製造各種機會,去幫李文璧的父母。李文璧的母親生病,我就通過慈善基金給她捐款,我故意留下信息,讓她們可以找到我,從而我才得到機會,更進一步地幫她們,直到成了她父母的乾兒子!我在贖罪!盡我最大可能!」

  「但我發現那根本無濟於事,心裡的負罪感還是無法消除,怎麼樣,我都是個殺人犯!人生在世,一個殺人犯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這是我能體會到的最大的悲哀!」

  「可是,這些好像還不足以讓你這麼做!」秦向陽嘆道。趙楚微微點點頭,繼續道:「不錯!1998年剛復員時,我還不知道發生在張

  素娟身上的事,我被分配到市局刑偵支隊。當時的我並未心灰意冷,除了用心工作,只是一心贖罪,去幫助李文璧一家,還無暇去打聽張素娟的下落——你明白嗎?當時,我真的想盡一切努力做個好人,做個好警察!緊接著,我無意中從網上注意到那四宗案件的種種負面消息——那很顯眼,案子都發生在清河縣,而且專案組組長都是鄭毅——這引起了我極大的疑問。當時的我年輕氣盛,就到處跟同事打聽,可是根本打聽不到什麼。當時的我以為,作為警察,至少不該完全忽略那些網絡消息。於是,我乾脆找機會向鄭毅詢問。」

  「你……我就知道你會那麼做。」秦向陽的語氣透著無奈。

  「呵呵!你不難猜到吧,當時鄭毅對我大發雷霆!那引起了我極大的困惑!」

  秦向陽點點頭,說:「你是1998年秋季復員的,從時間上判斷,當時的鄭毅,應該知道那些案子辦得有問題了!」

  「是的!我被鄭毅嚴厲斥責後,反而被激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理。」

  「於是,私下裡你去查那些案子?」

  「還不至於,或者說,我根本沒機會查案。我只是私下裡偷偷借閱那些案子的卷宗,但是,事情很快傳到了鄭毅耳朵里。接下來,我就被開除了!」

  「什麼?你是因為這個被開的?」

  「我確實在審訊一名慣犯時動了手,打了人。名義上,我的確因刑訊逼供被除名,可實際上,還是因為查閱那些卷宗,我心裡很清楚!」

  「原來如此!那令你很絕望?」

  「是徹底無望!至少因為那件事,我突然失去了人生方向,心裡最後一絲好好做人的希望,被徹底抹殺了!同樣,這反而更讓我堅信,那四件案子確實有問題!」

  「這……哎……」秦向陽長嘆一聲,說,「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鄭毅這次為什麼又讓你進專案組?」

  「呵呵,我只能理解成,那是看你的面子,或者說,鄭毅一心想破214案,根本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

  秦向陽慢慢地點點頭,沉默了。

  「被開除後,我才開始關注自己的事,到處打聽張素娟的下落,才慢慢了解到發生在張若晴身上的慘案。那對我來說,如同五雷轟頂,我竟然有個孩子!我的孩子,竟因相關人員的懈怠,被活活餓死在家裡……直到後來,我找到張素娟,等著她完全清醒過來,反覆求得她的諒解——可實際上,她也從未真正諒解我——但那不重要。後來,我和張素娟商量復仇計劃,當我查清張啟發、林大志、李氏兄弟以及程浩然等人各自的秘密,又從我工作的檔案處,發現了林大志他們公司投標合同的貓膩後,我才真正確信,鄭毅果然有很大的問題!他背後竟製造了那麼多冤假錯案!而且那些冤假錯案,都是林大志最先通過網絡曝出去的!我通過林大志的投標合同,以及市局那些年的招標合同,發現了林大志和鄭毅之間的秘密!也就是林大志以冤案真相,脅迫鄭毅幫他中標的事實!這時,我的無望,發展到了絕望!」

  秦向陽皺眉道:「你應該找人疏導,不該把這一切都憋在心裡!」

  「我該跟誰說?!」趙楚吼了一聲,才又長嘆一聲,慢慢說道,「那之後,我才把自己那種無以贖罪的心態進一步放大,加進了計劃,使得整個計劃鏈更加龐大了。我想假手於別人,查清那些冤案,使那些逍遙法外的兇手得到懲罰!我很是納悶,難道那些案件的真正兇手,就體會不到我那些感覺嗎?難道製造了冤假錯案的鄭毅,就能心安嗎?儘管他辦錯案件,本不是有心為之。我是兇手,我痛苦內疚了十幾年!他們也是兇手!難道他們能安心地過下去?他們還是人嗎?」

  趙楚越說越大聲:「我也想好好做人!好好做個警察!可我有機會嗎?我本就是個撞死人的負罪者!我逃避了十年!本想好好當警察!盡力贖罪!可僅僅因為我碰了那些冤假錯案的卷宗,就被開除了!我努力營造的人生方向,那點可憐的信心,就這麼輕易破碎——你可以說我很脆弱,沒關係——現在你明白了吧?這整個計劃鏈條,是張素娟和我建立起來的,她有她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我們也有共同的目的。」

  「你……」秦向陽說了一個字,頓住了。

  「如果說壞人和好人之間有條細線,那麼被開除前的我,就是在戰戰兢兢地走鋼絲!想努力把餘生走成一個『好』字!走鋼絲!嘿嘿!走不成的!掉下去,希望就全都碎了!這就是我的人生,都已註定!我不後悔!」趙楚說完,喝下第十七杯。

  趙楚的話,使得整個214案發展到現在的所有鏈條完美起來。

  秦向陽終於意識到,就連他自己,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他也是一張多米諾骨牌。他承前啟後,他的前面是張素娟和趙楚共同的計劃;他的後面是趙楚自己的計劃。

  前面的那些牌一張張倒下來,直到把他壓倒,然後他再壓倒後面的冤案。

  所有的牌就好像天然存在。

  一張壓著一張下來。

  嚴絲合縫。

  構成一個驚天大案。

  以罪連環。

  無罪不贖。

  既完美,又可怕。

  既然如此,那麼,四宗冤案也必然是一張牌,也是整個罪連環的一部分,它們又能壓倒什麼呢?

  秦向陽想到這兒,渾身不由得一抖,他衝著趙楚伸出了大拇指,說:「我理解你說的每個字!張素娟報她的仇,你贖你的罪,我無話可說——事到如今,我只剩一件事不明白,實話告訴你,那些案子,我基本查清楚了,可是你能如願嗎?那些真正的兇手,不見得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更不見得會內疚、會自責、會贖罪!你讓我查的每個案子,最短的也六年了,即使我能抓到所有兇手,但是那些案子積累起來,會牽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你能殺死金一鳴、林大志、李銘、李亮,也能利用李銘、李亮殺死張啟發,但要想翻案,整個濱海怕是得翻個天,那是不可能的!沒有萬一!你還是輸了!」

  「不!你錯了!我不會輸的!很快你就知道了!」說完,趙楚喝下第十八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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