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博弈

  老舊的木門緩緩打開，正前方的王隊看到了蕭浩，以及他身後狹小的臥室、泛黃的粉刷牆，和一間僅有兩三平米左右的小浴室安在角落。

  整間出租屋沒有客廳，更沒有廚房，大門一開就是臥室，只有一張小桌子、一把小椅子，以及一張占了三分之一地的床，連一張招待客人的椅子都沒有。

  現在剛過中午，炎熱的下午臥室卻沒有空調，空氣悶熱。

  剛想說話的王隊內心一緊，突然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話語堵在喉嚨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調查資料顯示，對方上學時期成績優異，輟學出來後，很多工作卻做不好，他賣過保險、做過銷售，當過業務員等。

  真的是他笨，或者口才不行嗎？

  不，不是的。

  是因為什麼，大家都心照不宣。

  現在，他還要利用對方的善良嗎？

  

  王隊心中一痛。

  他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也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兒子。

  聯想到自己的兒子，如果兒子也有這樣的遭遇，他必定痛徹心扉。

  努力按下內心的情緒，王隊知道，一切都是為了龍國。

  「你好，蕭浩，我是早上刑警隊的隊長，王賀。」

  說著，王賀伸出了右手。

  看著停在半空中的手，蕭浩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握了握。

  「你好，我是蕭浩，王隊長找我是為了了解早上的事吧？這裡不太方便招待各位，我知道附近一家咖啡館，我們去那裡談如何？」

  看著對方陽光的笑臉，王賀點了點頭：「好的。」

  蕭浩拿起手機，鎖門後帶頭下樓梯，狹窄的樓道里，幾位隊員都一言不發。

  蕭浩中途就在軟體上包好包廂，直接帶著幾名隊員進入包廂。

  王賀本想點些東西，結果服務員已經把咖啡送上來了。

  「各位，這家咖啡館的招牌，卡布奇諾冰咖啡很好喝，嘗嘗吧。」

  蕭浩以前跑業務的時候，就喜歡在這間咖啡館商談，反正費用報銷，他不怕咖啡賣的貴。

  王賀一邊點頭回應蕭浩，一邊暗中朝其中一個隊員使眼色。

  能進伯樂組的隊員都不是蠢蛋，隊長一個眼神，他立即領會：「抱歉，你們先聊，我去上個廁所。」

  出去的隊員還不忘把門關好，王賀抿了一口咖啡，正題也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調整好心情，王賀收起不必要的情緒說道：「蕭浩，你早上提出的『恐懼求生法』很新奇，不過我有幾個疑問，希望你能幫忙解答一下。」

  蕭浩的表情嚴肅起來，立即回道：「王隊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在面對蟑螂時能那麼淡定嗎？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不嚇破膽子就不錯了，但你在沒有經歷過任何訓練的情況下，卻能從容不迫地應對變異蟑螂。」

  蕭浩並沒有立即回答，或者侃侃而談。

  這種時候表現得越出眾，越容易惹人懷疑。

  並且，王隊這句話里，蕭浩一聽就知道有陷阱。

  類似「淡定、從容不迫」等詞語，王賀一開始就確定了蕭浩在面對蟑螂時是有底氣的，一旦順著王隊的話說，必定露相。

  組織了一下語言，蕭浩看似尷尬地說道：「啊？我那時候其實挺害怕的，只是我反應過來門被堵住了，沒法逃跑，只好嚇一嚇它，沒想到就真成了。」

  早已準備好一系列問題的王隊突然被蕭浩的「懦弱」打亂了問話。

  這一問題的陷阱被避開，對應下來的一系列問題就無法順著往下問。

  王賀只好採用其他方案，從其他問題入手。

  「當時的情況，蟑螂被你嚇到後跑到走廊，面對一群帶槍警察，警察們也不怕蟑螂，為何蟑螂不逃回去，原路返回？蟑螂是覺得後方的危險比前方更恐怖嗎？」

  蕭浩早已準備好說辭，卻看似一臉懵逼地說道：「這我怎麼知道？就像你拿著拖鞋準備打蟑螂，蟑螂可能直接逃跑，也可能就是不長眼，往你身上竄。我又不是蟑螂，無法了解它的想法。」

  王賀眉頭微皺，對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和他打太極？

  王賀沒有思考太長時間，因為他如果仔細思考停止問話，那也會留給蕭浩更多的反應時間。

  「我從劉和剛那裡了解到，他恐懼之下用盡全力推了你一把，卻完全推不動你，為什麼你的身體素質那麼強？」

  還不等蕭浩回話，王賀加快語速大聲問道：「你是玩家！對吧！」

  說完，王賀的眼睛死死盯著蕭浩，想找出蕭浩的破綻！

  面對王賀突如其來的逼問，蕭浩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所以，他的心跳並沒有被嚇得加快。

  生死之間的磨礪，蕭浩的成長速度超乎想像！

  人在說謊時，或者被揭穿時，總會不自覺地移開目光，不敢和人對視。

  可蕭浩卻直視著王賀，表情一臉懵逼，還帶著幾分震驚和疑惑。

  王賀頓時疑惑起來，對方難道真的不是玩家？

  他眨眼的同時迅速看了眼對方的雙腳。

  別誤會，他沒有什麼嗜好，而是想看對方的腳尖是否對著大門的方向。

  他審訊過許多犯人，當犯人出現害怕、擔憂，生出想「逃離此地」的情緒時，腳尖會不自覺地朝著出口。

  而門，正是密室出口，也是潛意識裡的「逃離出口」。

  可這一眼，王賀並沒有發現對方腳尖的問題，卻也發現了一個不是破綻的破綻。

  對方的腳尖的確沒有朝著出口的方向，可他的腿從一開始坐下，就沒動彈過！

  抬頭一看，對方的雙手一直握著咖啡杯，從他們開始談話起，對方的身體幾乎沒動過！

  為什麼不動？

  為了防止他解讀肢體動作！

  目光凝聚在蕭浩的手指上，王賀心中再次浮出一個想法：「冰咖啡那麼冰，他卻一直握著，果然是為了防止肢體動作出現破綻嗎？如果真是這樣，對方比他想像的更可怕！」

  看似過了很長時間，卻僅僅過了兩三秒。

  精英不是說說而已。

  王賀的思緒轉動起來，是普通人的好幾倍甚至幾十倍！

  蕭浩似乎才反應過來，直接避開「身體素質」的坑，把問題拋回王賀，語氣疑惑地問道：「劉和剛，劉總監我知道，玩家是什麼意思？是遊戲嗎？如果是農藥的話，我的確是玩家...」

  說著，蕭浩仿佛察覺到王賀的目光，將握著冰咖啡的手掌放開，捂到脖子上。

  這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卻讓王賀的壓力驟然加大，讓他有一種面對高智商匪徒的錯覺！

  他本可以利用肢體動作的不尋常作為突破口，進一步挖掘蕭浩的秘密，可蕭浩的一個動作，卻完全化解！

  對方以肢體語言告訴他，他之所以一直握著咖啡杯，不是為了壓制肢體語言，而是因為天氣熱，想涼快一下！

  包廂里有空調，可即便如此，他以此作為藉口也完全沒問題。

  王賀斟酌了一會，決定放棄咄咄逼人式的詢問方式，採用真誠的方法，認真地說道：「如果你是玩家，請務必告訴我，龍國不會拿你們怎麼樣，反而會盡心盡力培養你們！」

  蕭浩一臉問號：「什麼玩家啊？」

  「龍國會盡力培養玩家，提高玩家的存活率，並且玩家不再受物質條件束縛。」

  「你在說什麼？」

  還沒心動麼？

  王賀繼續說道：「甚至，龍國會擺平玩家遭受過的一切不公！」

  蕭浩語氣一滯。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在他最弱小無助的時候，就連老師都站隊有父母的孩子，等他強大了，「遲來的正義」連狗屎都不如。

  所謂的「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蕭浩認為這句話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一個惡人作惡了一輩子，享受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晚年終於被制裁慘死；一個善人卻受了一輩子委屈，晚年才被理解尊重。

  公平嗎？

  正義的到來如果不及時，那就讓正義去吃屎吧。

  更何況，他身上到來的正義，居然還是有條件的。

  蕭浩笑了：「說的我都心動了。」

  王賀的嘴角揚起，還沒來得及開口，笑臉就凝固了。

  因為他聽到蕭浩的下一句話。

  「所以到底是什麼遊戲啊，我也想玩，福利竟然這麼好！」

  此時，那位去上廁所的兄台終於回來了。

  他朝著王賀使了一個眼色，王賀立即明白。

  單早已被買好。

  其實，他們可以報銷，這點對方不可能不清楚。

  可即便如此，對方依舊搶先買好了單。

  他很清楚，對方窮得叮噹響，可即便如此，對方付帳依舊爽快。

  有些人喜歡占便宜。

  也有些人，你給他便宜他都不占，因為，他不想欠你的。

  王賀沉默了好一會，心裡有些疲憊。

  他察覺到對方，已經不愛這個世界了。

  金錢、權利、女人，對方分明可以輕鬆獲得。

  可對方不僅拒絕了，而且還很乾脆利落。

  他試探性地說道：「龍國會給你正義，那些霸凌者一個也跑不掉。」

  「不用了。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早就忘了。」

  王賀深深地看了一眼蕭浩，對方是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遺忘如果真的那麼容易，那就不會有那麼多心理問題。

  心理學家研究過，被霸凌者的心理創傷，一般要到40歲才能癒合，甚至有的痛苦終生。

  對方，對自己太狠了。

  人一旦遭遇不公，總想著懲罰作惡者，以此緩解內心的痛苦。

  可機會送到對方面前，對方卻不要。

  是為了讓苦痛一直在心中持續發作，好督促他變得更加強大嗎？

  還是說，他不想欠任何人，在即將到來的亂世里，冷漠地看著一切就這樣發生，而不去阻止？

  這個世界，已經將他心中的火熄滅了麼？

  他來晚了。

  善良這種品質，也會被消磨。

  對方的善良早已被武裝起來，再沒人能輕易利用。

  王賀有些落寞地起身。

  他知道，今天他將無功而返。

  不管蕭浩是不是玩家，他都不會加入化龍池。

  那他留在這裡，毫無意義。

  「我的問題問完了，謝謝你的招待。」

  很多失敗來源於成功前的得意忘形。

  即便王隊長已經說了這種話，蕭浩依舊謹慎，沒有露出絲毫「鬆一口氣」的表情，而是微笑著說道：「王隊還沒說是什麼遊戲呢。」

  即便經驗豐富，王賀也看不清蕭浩了。

  王賀意味深長：「明天你就知道了。」

  看著王賀等人離去，蕭浩還不忘適時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天的新聞一直在預熱，明天就公布遊戲了，這也是王賀不怕泄露遊戲的原因。

  坐回商務車的王賀，想了想，還是沒將蕭浩的名字從疑似名單中剔除。

  他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對方是玩家。

  可他依舊相信自己的直覺，那種感覺，很強烈。

  既然對方不願意，那他也不能強求。

  畢竟玩家即便不加入化龍池，他們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商務車緩緩駛出住宅區，7樓上某張窗紗旁，蕭浩看著離去的商務車，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