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新生1

  是不是從手機被撿開始，一切都是提前規劃好的？

  「你們去的是世紀華悅？」穆穎突然問。

  章冰睿被問得一怔，莫名看著她。

  穆穎重複，「我說，你們去的是世紀華悅？」

  「什麼？」章冰睿仍然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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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穎確定了，他根本就沒去過那個酒店。

  當時舒蘇說，「去上次的世紀華悅」，如果按話里的意思，她和這個男人至少去過一次，可現在看這男人的模樣，根本不像去過，甚至已經忘了這事，這是舒蘇的台詞，也許他根本就沒關心過。

  大致猜到真相的穆穎直接問他：「她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做這些？」

  章冰睿頓時羞愧起來，很快避開她的目光。

  他沒回答，她繼續問：「演一場偷情戲，多少錢？十萬？二十萬？五十萬？」

  「對不起……」他聲如蚊吶，垂著眼眸，將臉避向一邊。

  這就是她所跟蹤的那個章冰睿，內向、沉悶、宅，而不像公園裡那個偷情的章冰睿，有一張俊朗的面孔，一副善於調情的自信模樣，在女人面前如魚得水。

  都是舒蘇策劃的一場好戲。

  為什麼她要和哥哥分開，還用這種方式？

  舒蘇在視頻里也說過，只有這種方式，才能讓他們分得徹底——哥哥就算不殺了她，也會恨她一輩子，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為什麼？

  穆穎知道，如果把視頻的事告訴哥哥，哥哥一定能找到答案，但她並不想那麼做。

  如果舒蘇說的是真的呢？

  如果哥哥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有危險，那她會永遠隱瞞下去。對她來說，裝開心很難，裝不開心卻是簡單的，反正她也沒怎麼開心過。

  「你出去。」穆穎面無表情地說。

  病房裡除了自己就是新的護工阿姨，但穆穎從頭至尾都沒和護工阿姨說過話，章冰睿猜測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他不確定地看向病床上，果然對上她的目光，「我說你出去。你們都出去。」

  章冰睿本想出去，但聽她說到後面半句話，卻沒有站起來，解釋道：「你哥哥讓我們照顧你。」

  「是讓你們照顧我，不是讓你們看住我，我不想看見你們。」

  章冰睿沒開口，事實上穆先生對他說的還真是看住她。

  護工阿姨也說：「穆小姐，穆先生讓我無論怎麼樣也不能離開病房，時時刻刻看著你。」

  「我去洗澡你也看著我？」

  「那……你不能關門。」護工阿姨說。

  穆穎回之以輕蔑而又冰冷的目光，阿姨躲閃了一下，卻並沒有讓步。

  穆穎又看向章冰睿，章冰睿立刻說：「如果你不想房間裡這麼多人我可以出去，但阿姨不能出去，穆先生交待過我。」

  穆穎撇過臉，不再理他。

  她終於不得不放棄洗澡的打算，乖乖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章冰睿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出去。

  直到傍晚，章冰睿再次進來，手裡拿著裝著飯盒的塑膠袋，走到床邊，「你……要不要吃一點？我不知道你願意吃什麼，之前看見穆先生給你買的粥，所以我也買了粥，但你又沒吃粥，我又給加了一份飯菜。」

  穆穎看看他手中的袋子，又看看他。

  袋子的包裝是「若風海鮮」，和哥哥之前買的是一個牌子，那是附近最貴的海鮮粥店，一小碗粥經常賣到幾百塊錢，這價格對哥哥來說自然不算什麼，可這個為了錢就和舒蘇演戲的男人，竟然也買了這個。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他腳下的那雙帆布鞋，是一雙匡威鞋，還讀高中時她就在特價清倉過季鞋裡看到過，至少是五年前的款。

  她不想吃這人買來的東西，但她是真的餓了。

  哥哥拿飯菜來時她覺得什麼都吃不下，但當想明白一切後，餓意早就一陣陣朝她襲來，胃都開始抽痛起來。

  這時候她想到如果現在不吃，那待會兒可能要在哥哥回來後當著他的面吃，舒蘇說過在哥哥面前一定要小心謹慎，如果被他看出自己突然有了食慾，會不會產生懷疑？

  穆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為吃東西找藉口，但她真的很餓，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去的感覺，那海鮮粥里的香味飄出來，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有現在這樣想吃過。

  她緩緩支撐著自己從床上坐起來。

  躺了太久，一隻胳膊還有傷，才起到一半，就無力地又落了下去，章冰睿立刻就想伸手去扶，撞上她的目光，遲疑一下，回頭看了眼護工阿姨。

  護工阿姨立刻過來扶她，卻被她拒絕：「不用你們管。」說著，自己用一隻胳膊艱難地爬起來。

  章冰睿立刻給她支好了桌板，將飯盒打開，放在桌板上。

  粥香飄來，穆穎再也支撐不住，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吃粥，吃了幾口，猶覺不解餓，又去吃了兩口飯。

  吃到後面，她也顧不上裝頹廢了，一心一意填著自己的肚子，雖然不至於狼吞虎咽，但吃飯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很多。

  章冰睿見她開始吃飯，心裡鬆了一口氣。

  那位舒小姐說的果然是真的，她果然能幫助穆小姐，只是不知道用的什麼辦法。

  天色徹底黑下來時，穆城回來了，換了身衣服，但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灰暗中，那種感覺，仿佛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動力，變成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

  穆穎看見他從病房外走進來，心底一下子就明白，舒蘇的設計成功了，哥哥知道了她想讓他知道的真相，他們結束了。

  這本也是她要的結果，可是這一刻，看見哥哥，看見此時的他，只是一眼，儘管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甚至似乎還是之前的模樣，但她知道，在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死去了。

  穆城一步步走進來，眉眼上並沒有特別的神色，也沒有特別的光彩，或者說是沒有光彩，他走到病床邊，撫摸她的肩胛，「穎穎，對不起，哥哥對你的承諾沒能兌現。」

  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微微帶著顫抖。

  穆穎不知道他之前經歷了什麼，但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舒蘇的話，她讓她好好活著，好好照顧哥哥，這一刻她明白過來，此時的哥哥是需要照顧的，在他依然沉著的外表下，是一顆早已悲痛絕望的心。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認真道：「哥哥，我沒事……」

  穆城將她手反握住，越來越緊，像落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依託一樣，幾乎用盡全力。

  她看到他臉上那一抹從未有過的失落與絕望，聽到他喉間微微的哽咽。

  恐怕是用盡全力，他才能走到這裡，坐在這裡說這番話，作出一副一切如常的樣子。

  這一刻，她幾乎就忍不住告訴他真相，那個讓自己瞬間有了求生意志的真相，她相信告訴了他，他很快就能好起來，可是她更怕這樣會害了他。

  她早已決定聽舒蘇的，只是需要有一點狠心與力量。

  「哥哥，帶我出去走一趟好不好？我從來沒出去過……」她聲音微啞地說。

  穆城點點頭，「好，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他很慶幸穆穎有這樣的請求，此時他是這麼想逃避。

  未來的日子，他竟是如此的迷茫，當一個人失去了寄託，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義，他該怎麼去活？

  他想不出，領悟不到，所以他想逃避，想離開，離開這個有她在、時時能想起她的地方。

  穆穎在心裡決定，她會盡一切努力讓哥哥走出舒蘇留下的陰影，重新成為那個光芒萬丈，卻隱於平靜下的偉岸男子。

  當穆城和穆穎所乘的飛機離開濱江這片土地時，舒蘇正凝視著衣架上的潔白婚紗。

  流暢的線條，夢幻的蕾絲，閃耀的鑽石……所有的美凝聚在這精緻的婚紗上，她卻沒有試一試的勇氣。

  差一點，她就穿上這件婚紗，差一點，她就和穆城有一場童話般的婚禮。

  就是差一點……

  就像她的出生一樣，一切只是虛幻，一碰就碎。

  她伸出手，撫上那縷潔白，極輕極柔，就像撫摸自己那夢中的未來。

  「咚，咚，咚」，一聲一聲的腳步聲傳來，她的身體猛然一震，手不由自主將那美麗的輕紗攥住。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能感覺到那人到了二樓，到了走廊，到了臥室門外，站定。

  「小姐，會長讓您過去。」

  舒蘇緩緩鬆開手中的婚紗。

  「好。」她低低地回應。

  最後看一眼婚紗，看一眼曾和穆城住過的房間，她轉過身，緩緩走下樓梯。

  下了樓，會長身邊的孟助理早已等在樓下，朝她說了聲「請。」

  她沒有理，沉默地往東風園走。

  二樓，會長的書房，她再次看見了大小姐。

  她坐在書房門口處的單人沙發上，毫不在意地任透過窗簾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她那白得透明的皮膚幾乎耀眼，她就那樣看著自己帶著笑，一種新生的，勝利者的笑。

  這是大小姐第一這樣肆意地坐在有陽光的地方，因為從今天起，她再也不用這副身軀了。

  舒蘇將目光投向會長。

  會長坐在書桌後，一派正經地開口：「今天得到的消息，穆城和他的妹妹已經乘飛機離開去往歐洲了。我遵守了約定，絲毫沒有干涉你。」

  他的樣子，多像一個與自己處在對立面的頭目啊，多像一個處心積慮謀劃她生命的人啊，誰能想到他竟是自己的父親，親生父親。

  原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父親都是父親。

  舒蘇注視著他，緩緩道：「你發誓，如果對穆城不利，你的女兒，余滿滿，會死無葬身之地。」

  會長眼中透出寒光，「你沒有資格和我講條件。」

  「沒有資格嗎？」舒蘇同樣不屈地高抬下巴，「這個程序稍有差池，可是會死人的，如果我用所有精神力量去抗拒呢？我想你也沒把握能成功讓她占用我的身體吧？到時候你只能功虧一簣了。」

  大小姐在身後說：「爸，這有什麼，答應她就是了。」

  舒蘇沒有去看她，只是盯著會長，「大小姐，你爸爸和你不一樣，他還敬畏天，還尊重誓言，因為他與天抗爭過，最後慘敗，只要他不想你成為和你媽一樣的短命鬼，他就不敢輕易發誓。」

  會長的目光再次發冷，她知道他因她的話而憤怒，因為她用「短命鬼」這樣的詞來形容他的愛人。

  可是，她的母親呢？

  她的母親原本有自己的人生，卻被他掠奪而來，毀去了一生。

  這個人，他有多深情，他就有多無情。

  會長遲遲不言語，舒蘇也不退讓，兩人互相注視。

  「我發誓，不會去對付穆城，如有違背……滿滿會死無葬身之地。」會長平靜地說，「但前提是，穆城不主動來找我。」

  舒蘇回得乾脆：「好，可以開始了。」

  她話音落，大小姐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好了，我們下去吧！」語氣輕快得像個小女孩。

  會長靜靜看著舒蘇。

  他很意外，她什麼話也沒說。

  憤恨的，責怪的，控訴的……都沒有，就好像她已經完全接受了這一切，接受她是個藥品的事實，接受她的親生父親親手殺她的事實。

  就像當年那個女人，她的母親。在得知真相之前，好幾年的時間，他都不知道她其實是有愛人的，在進入神跡花園那一刻她就接受了不公的命運，沒有憤恨，沒有怨懟，甚至沒有哭泣。

  當得知她的孩子只是為滿滿準備的身體時，她也一言不發，平靜無波，最後，一擊而中。

  她成了他永遠忘不掉的人，而她的女兒，似乎完全繼承了她，她在她愛的人面前有多溫柔，在她恨的人面前就有多冷漠——冷漠到，連恨也不想說出口。

  會長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似乎想等她再多說兩句話，似乎想等她再露出一個笑容。

  但她永遠不可能笑了，當那天穆城離開後，她就再沒笑過，連假笑都沒有。

  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按下開關，打開隱藏的電梯門。

  三個人，一路往下，到偌大的地下室，走過長長的走廊，最後到一間滿是各種機器的室驗室，一股淡淡的藥水味撲鼻而來。

  「會長。」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醫生問候。

  會長開口：「準備好了嗎？」

  中年醫生點頭，「一切都已就緒。」

  會長看向舒蘇，卻發現舒蘇不知在想些什麼，並沒有看他這邊。

  大小姐早已迫不及待，「那快開始吧！」

  中年醫生再次看向會長，會長點點頭。

  中年醫生於是退到後方，拿出一支注射器，汲滿紅色的藥水，走向舒蘇。

  舒蘇緩緩伸出左胳膊來。

  中年醫生讓她將袖口挽上胳膊，將藥水注射入胳膊彎處的靜脈處。

  「隨我過來。」說完看向會長，「會長稍候。」

  會長卻並沒有按他的話站在原地，而是跟著幾人進入一扇白色的全封閉門前。

  中年醫生沒說什麼，開了門，請幾人進去。

  舒蘇發現這間房子裡面是一些自己在醫院裡也沒見到過的機器。

  房間四周遍布著各種小型金屬盒，不知是什麼設備，而在房子正中央，是一個白色的雙排圓柱體模樣的機器，類似核磁共振設備，但不太一樣，而且有兩個圓柱體並排。

  這時中年醫生看向舒蘇說：「稍後你躺左邊，進去兩分鐘後，你會陷入類似夢境的狀態，有失重感，身體無法動彈，那個時候不要抗拒，不要帶強烈情緒，程序有一定適應能力，但如果你的情緒太強烈，會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說完又看向大小姐，「大小姐躺在右邊，進去之後五分鐘之前，你的身體會處在十分痛苦的狀態，有分裂感，五分鐘之後，這種痛苦會突然消失，然後，便是等待程序結束。」

  聽他說完，大小姐轉頭看了看舒蘇，似乎在確認自己對她身體的滿意度。

  中年醫生對舒蘇做了個「請」的姿勢。

  舒蘇躺上左邊躺板，中年醫生按下按鈕，躺板向里推入。

  臨死前，她的腦子異常清明。

  貧窮的小時候，不被偏愛的童年，失意的高考……年少的一切似乎並不快樂，但後來她才知道，那是用母親的生命、養父的事業換來的。

  和穆城在一起，也大多在猜疑、擔心、痛苦中度過，他們似乎也並沒有過幾天平靜的生活，但這樣的生活再也沒有了。

  如果可以，她會珍惜當時的一切，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恨，只是遺憾，平靜地遺憾、祝福。

  祝福穆城能最終過上正常的生活，希望穆穎能完全不受那件事影響，從此和他哥哥在一起，快樂一點。

  但她其實還有一點私心，她希望在很久很久之後，在穆城已經度過平安的一生後，穆穎能告訴他，其實當年她並沒有那樣做，倉庫里的事是她唯一一次很成功的設計。那個叫舒蘇的女人，他的前妻，他曾經愛過的人，她沒有那樣狠心，沒有那樣可惡，她同樣愛他，只是想儘自己的一切力量來保護他。

  那時候的穆城會因為這遲來的真相而後悔痛苦嗎？她不知道，可是……她真的，只有這一點點私心。

  大小姐也進來了，就躺在她身側的另一個空間，很快她就看見她的身體開始扭曲、痙攣，開始發出痛苦的聲音，但自己卻沒有一點感覺。

  兩分鐘早已過去了吧，為什麼她並沒有像那個醫生說的那樣？

  沒有進入夢境，沒有失重感，也沒有身體無法動彈，相反，她異常清醒，身體也似乎處於十分敏捷的狀態。

  他們的新生程序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這個時候，她注意到自己頭頂上方一支小型的裝有透明藥水的注射器。

  那注射器憑空貼在機器圓弧形上方的表面，明顯是刻意用膠水之類的東西貼上去的，沒有人能看到，除非躺在她這個位置。

  其實她早就看到了，但在臨死時分，她沒有去想那麼多。

  可現在，她遲遲沒有陷入昏迷的夢境，也沒有不能動彈，這讓她開始猜測這個注射器到底是什麼用意。

  大小姐的痛苦呻吟仍然持續著。

  這一刻她不由想，如果程序失敗，她沒什麼事，反而是大小姐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