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微不足道

  待得尹邢天與麗珠趕到景府時，喜氣洋洋的景家早已張燈結彩，正門的空地外頭已經停了好些馬車，前來拜會達官貴人、幕僚門客將整個景家簇擁得門庭若市。

  麗珠聽著耳邊的喧囂、看著眼前的熱鬧，這才真正明白過來，今日景太傅的壽辰是個大陣仗，不禁後知後覺地生出了幾分姍姍來遲的不安。

  尹邢天扶著她下了馬車：「進了景府以後你就寸步不離地跟在世子夫人身邊，她必能護你周全。」

  麗珠咽了口唾沫，乖巧地點了點頭，再抬頭時就看到原本熱鬧非凡的景府門口竟得了片刻清淨，三五成群著相互攀談的訪客也自動讓出了一條過道，一輛刻著宣平侯府徽記的馬車就順著空地停在景府門前。

  車簾簌簌而動，葉天凌首先下了馬車，他本就生得眉眼如畫、俊美非凡，今日著一身月白祥云為底、金絲銀線鎖邊的藍灰色雲錦華服，腰間束著一條白玉玲瓏腰佩，愈發襯得他身姿挺拔，宛如瓊枝玉樹般風光霽月，舉手投足間氣度天成。

  車簾忽而又是一動，正是蘇鸞借著葉天凌的攙扶下了馬車，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色的縷金挑線紗裙，滿頭青絲梳作驚鴻髻、頭戴一支金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小巧的耳珠上墜著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手腕間戴著一對赤金纏絲雙扣鐲。

  蘇鸞生得極美，膚若凝脂、眉目如畫，與葉天凌並肩而立時，宛如一對神仙眷侶般旁人挪不開眼睛。

  麗珠怔怔地看得痴了，喃喃自語道：「這便是珠聯璧合、天造地設罷。」

  尹邢天也笑著感慨道：「是啊，這兩人當真是天作之合。」

  

  正是感慨間，一對年輕夫婦便朝葉天凌與蘇鸞那邊走了過去，尹邢天離京之前曾與翟舒玄共過事，兩人也算是頗有些交情，尹邢天見狀便同麗珠道：「咱們也過去吧，別讓葉世子與世子夫人久等了。」

  麗珠跟著尹邢天一道前行，看著周遭的人群紛紛湧向炙手可熱、深受聖上倚重的葉天凌，不由小聲感慨道：「今日的葉世子好似與宣平侯府所見時有些不同……」

  「這才是他該有的樣子，那日是託了世子夫人的福才有緣得見世子爺和顏悅色的模樣。」尹邢天跟著葉興修的日子不短，與葉天凌自然頗多交集，見慣了他那股天地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疏離淡漠，想來也只有蘇鸞能將他的冷硬煉化成繞指柔情。

  麗珠砸了咂嘴：「一生一世一雙人，一世也只為一人展顏，多好。」

  尹邢天深深看了麗珠一眼，眼底有暈開的笑意：「是啊，真好。」

  麗珠渾然不覺地望著那對璧人，待得走近後才聽尹邢天恭聲道：「世子爺、世子夫人安好。」

  麗珠回過神來，忙跟著行了一禮：「麗珠見過世子爺、世子夫人。」

  蘇鸞扶了她起身，朝著江枕月笑道：「我便說罷，她與你是同道中人。」

  麗珠一喜，猜到跟前這位面容明麗、身姿纖長的女子就是蘇鸞曾與她提過的「同道中人」，便拿眼睛細細打量起江枕月來。這本是失禮至極的動作，江枕月卻是不大在意，只是朝著麗珠揚唇一笑，道不盡的爽朗利落。

  尹邢天見狀笑道：「看來世子夫人今日是有得忙了。」

  江枕月與麗珠果然是同道中人。

  麗珠聽懂了尹邢天的調侃，卻也不知如何辯駁，她今日多半是要受蘇鸞的照拂才能全身而退，這樣盛大的場面她當真是不曾見過。

  蘇鸞瞧了瞧天色，笑道：「該進去了，若是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幾人挪步進了景府，等得過了影壁，葉天凌與翟舒玄夫婦都獻上了賀禮，麗珠迷迷瞪瞪看著，在人聲鼎沸中回過了神，她好像沒有備禮。

  尹邢天失笑，附在她耳邊輕聲道：「禮我已經備好了，一會宴席散了，在馬車上等我。」

  麗珠點頭。

  「你跟著世子夫人，不要落單。」

  麗珠又點了點頭。

  那頭葉天凌正替蘇鸞扶正步搖，微收著下頜低低叮囑道：「今日裴琳琅也到了，你自己萬事小心、切莫逞能，我特意讓秋瞳隨你赴宴，便是想你先顧全自己，若真是脫不開身了，就差人去男賓處尋我，天大的事情有我頂著，你只要好生照看自己就行。」

  蘇鸞點頭道好。

  葉天凌卻又道：「若是有事，便差人過來尋我。」

  蘇鸞不禁莞爾：「我曉得了。」

  葉天凌捏了捏她的手背：「去罷，一切當心。」

  蘇鸞頷首，與江枕月、麗珠一起進了花廳。

  在東璃，除了國宴，其餘宴席皆是男女分食，各自有各自的談資跟娛樂。

  那時女眷大多已經入席，三三兩兩地低聲談笑。若要說京城裡什麼最多，天子腳下自然是皇親國戚跟官員最多，況且景太傅位居從一品，教過太子的學問，還有一個恩寵正濃的女兒當支撐，風光一時無兩，京城裡但凡是叫得出名號的人，都上趕著要來表一份心意，眼下正是賓客盈門。

  而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兒女環繞是福氣，未及笄的孩子也多是隨母親入席，一來二去，女眷這邊的人數自然就遠超男賓那邊。

  蘇鸞如今受封二品誥命、今日秦氏與葉興修又未曾到場，是以一眾官家女眷見她時都是眉眼帶笑、極盡客氣，時不時還上趕著寒暄幾句。

  蘇鸞臉上帶著笑意，一一都應承下來，儼然得心應手的模樣。

  走到前頭些了，蘇鸞跟江枕月便同時止住了腳步，麗珠循著二人的目光望去，一位年過三十的女子著一身正統的宮裝，正端坐在首位接受各位夫人的見禮，妝容精緻，端莊得體。

  麗珠料想，那女子就該是眾人口中容妃娘娘，蘇鸞與江枕月自然是認得景容，便挪了步子往那頭走去。

  景容的目光已經跟著三人的視線尋了過來，最終微微一笑。

  「臣婦拜見容妃娘娘。」蘇鸞與江枕月往前半步將麗珠堪堪擋在身後，兩人雙手束於身側，聘聘婷婷地施了一禮。

  麗珠有樣學樣地行了一禮，儘管慢了半拍，卻也不算失禮。

  容妃深知宣平侯府如今正是得勢，也不像對其他女眷一般敷衍，神情中隱約可見兩分熱絡，她抬手扶了蘇鸞一把，笑道：「你如今是金貴身子，萬事都得仔細著些，若是磕著碰著，葉世子怕是有得心疼。」

  蘇鸞笑得客氣又端莊：「容妃娘娘說笑了，臣婦一切尚好。」

  景容端詳著蘇鸞的面容，半是誇讚半是感慨道：「世人都誇你是東璃第一美人，可本宮卻以為這四國之中都無人能夠與你媲美，葉世子驚才絕艷，也只有你這等美人能與之比肩。」

  蘇鸞也只得謙遜道：「娘娘謬讚，臣婦愧不敢當。」

  兩人又不痛不癢地客套了幾句，容妃的目光終於還是落在了麗珠身上：「這位便是尹副將的夫人吧，本宮還不曾仔細瞧過，抬起頭來。」

  麗珠聞言抬頭，露出一張五官深刻、姿容俏麗的臉蛋。

  景容的眼裡的光亮幾經明滅，看到麗珠頭上的碧璽梅花頭面時，臉上已經辨不出情緒：「果然是個美人兒，難怪尹副將藏著掖著。」

  景容不由冷笑，眼前的麗珠竟是一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模樣。

  蘇鸞瞧著她眼中冷意漸濃，卻絲毫不擔心景容會當眾發難，她這般愛慕榮華又極要面子的女人怎麼捨得在這麼多人面前失儀，又怎麼甘願留下這堵不住的悠悠眾口去威脅她以後的後宮之路？於她而言，情意大概是不甚值錢的東西罷。

  靜默了小半響，景容果然揮了揮手：「入坐吧，宴席就要開始了。」

  蘇鸞領著兩人行禮告退，堪堪入座就見裴佳洛與裴琳琅一道進了花廳，兩人打扮得皆是通身華貴。

  今日是景太傅的大壽，裴佳洛作為外孫女，自然該隨景容一同到場慶賀，但裴琳琅與景家卻是沒有多大幹系，景太傅的壽辰她也只需略備薄禮即可，如今大費周章親自出宮一趟，想來道賀是假，另有他事是真。

  裴琳琅痴纏葉天凌在京中早已算不得什麼秘密，麗珠剛剛入京，是以還不知道這段過往，可江枕月嫁入翟家的日子不淺，對這坊間的繪聲繪色自然是有所耳聞，見裴琳琅的目光越過一眾官家女眷、直直往這頭尋來，眉間不由生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褶皺，裴琳琅的蠻橫性子，江枕月亦是有所耳聞。

  可這樣的擔憂還未來得及卸下兩分，裴琳琅卻是邁著步子徑直往蘇鸞這頭來了，絲毫沒有停頓。

  蘇鸞依舊淺淺抿著茶水，待得裴琳琅行至跟前才淡淡笑道：「懷朝公主，好久不見。」

  裴琳琅尋了處空座坐下，毫不避諱的目光在蘇鸞身上來回打量，末了才冷聲笑道：「果然是你，蘇鸞。」

  裴琳琅口中的「果然」二字含概了太多過往，沉重得頗有些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