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風花雪月

  畫舫隨著護城河行了片刻，耳邊的喧囂之聲也越加清晰，河上還泊著不少船隻，載滿心愿的花燈也隨著水流輕輕蹭過船身，帶著搖曳的燭火順水而下。

  「我原先也喜歡在上元節放燈、遇見寺廟拜佛、心中不靜抄經，後來發現信仰再多也難得以救贖，就漸漸淡了這些念想。」蘇鸞拿起一隻水藍色花燈細細描摹，又用葉天凌遞來的火摺子點亮了燈芯，「直到再一次遇見你，便覺著有些信奉總是好的。」

  葉天凌替她將花燈送出窗口、落於水面，兩人又一起寫了心愿去船頭放孔明燈，同看漫天光影、萬家燈火。

  蘇鸞側身望向葉天凌：「上元佳節一過，離二月春闈也就近了，往後不遠就是你的生辰，可有什麼願望想許？」

  葉天凌笑意灼灼地回望向她：「自是有的，只是不知能否應驗。」

  

  蘇鸞面上微紅，輕輕挪開目光道：「心誠自然靈驗。」

  葉天凌道：「我希望你能等我到及笄之年。」

  蘇鸞微愕，一直在等她長大的人，不正是眼前的少年麼？

  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蘇鸞便明白了他話中所指：「你想領兵出征？」

  「二月會試，四月殿試，我自當如你所言，以三元及第的狀元身份入仕，再於今年初夏時替你辦妥那件大事。」葉天凌揚起嘴角，淺褐色的眼眸中倒映著火光點點的火光和眉目如畫的少女，「只是尹邢天有句話說得不錯，比起層層篩選、步步為營的文官而言，征戰沙場、刀口舔血的武將更好建功立業。明年八月就是你的及笄之日，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得趕在風雨來臨前將你名正言順地留在身邊才是，思來想去也只有攢下一身戰功再向聖上換取一旨賜婚的這條路最為穩妥。」

  蘇鸞猛然一震，脫口而出道：「若是你開口，自然有千萬個名頭能讓我嫁進宣平侯府，何苦要走這條兇險之路？戰場之中風雲莫測，今日不知明日……」

  「我知道，只要我願意花心思，就能有無數種方法迎你進門，便是給你捏造一個身份也是輕而易舉。可我既然娶你過門，身旁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你將會是侯府的當家主母、是我親選的正室髮妻，要與我共同承擔宣平侯府的榮辱興衰，這樣沉重的負擔本就是我有愧於你，又如何能讓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束住你的手腳？聖上雖未言明，但我明白他將裴琳琅送到我面前的用心，就算我以一人之力娶你過門，日後也會紛擾不斷，待得蘇家大廈傾頹，你的出身就會愈發令人詬病，屆時裴琳琅若甘願委身為妾，又以宣平侯府為要挾，你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我在進退維谷間苦苦掙扎？必然是委曲求全。」葉天凌低頭看著她的眉眼，笑容愈加明朗，「既然如此，不如我用戰功赫赫換取聖上的金口玉言、換一個永不納妾的承諾，只有這樣，才能護你一生安寧、免受風雨。」

  蘇鸞眼眶微潤，眼中的光影碎的斑駁錯落：「我的故事你都知曉，那你就該知道我並非是福澤深厚之人，你又何苦為自己織一個繭？若我不能久伴……」

  「說什麼胡話！」葉天凌伸手拭盡她臉頰上的淚痕，「我既給得起，你就受得起，這些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不待蘇鸞妄自菲薄，葉天凌又柔聲安慰道：「我出身於宣平侯府，開疆擴土、戍守邊疆是與生俱來的天職，就算我以狀元身份入仕，也不過是暫時安穩，只要聖上與東璃需要，我依然逃不過領兵出征的宿命，如今不過是將時間提早了一些。西厥滋擾邊境已久，野心勃勃已是昭然若揭，與東璃早晚都有一戰，與其留著西厥過得閒適、將手伸進未來的青山關之變，不如現在就斷了它的觸手。你不是說過麼，我這人手眼通天，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那你又何必如此憂心？」

  蘇鸞含淚搖頭，無論他如何神通廣大，未知與已知又豈能相提並論？奉旨出征與替她博個安穩又如何一樣？

  只是蘇鸞的勸說還未出口，雙唇便覆上了一抹溫潤，帶著淚水的咸澀和少年的炙熱，不容抗拒般侵占著她的心房、侵蝕著她的防線，終究潰不成軍。

  那人輕道：「除了這次，以後都聽你的，好不好？」

  蘇鸞破涕為笑：「你上次也是這般說的。」

  葉天凌卻難得耍賴道：「那就三次好了，餘生也只剩一次了，好不好？」

  「反正我說了也做不得數。」

  「怎會做不得數？」

  「那就信你一次。」

  「好。」

  兩人偎在船頭許久，直到絢麗多彩的煙火直衝夜幕、將燈節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四周的鞭炮聲、鑼鼓聲越發熱烈。

  一簇尾巴上帶著紫紅的煙火猛然躥上天空，在一眾色彩斑斕的光影之中留下了一道別致的顏色，緊接著，數道顏色相近的煙花接連升上夜幕，綻開一朵朵極致絢麗的奼紫嫣紅，仿佛先前那朵異色的煙火只是如調皮的孩童般，走快了半步而已。

  葉天凌見蘇鸞望著那朵已經消散的煙火出神，不由笑道：「你倒是敏銳得很，那是你哥放的煙花，他人就在附近了，蘇家人也快找過來了，咱們走罷。」

  蘇鸞點頭，轉身欲進船艙，卻被葉天凌抱住腰肢穩穩落於堤岸之上，只剩落了單的瞿槡在畫舫上急急道：「主子！您跟蘇小姐都走了，奴才可怎麼辦？」

  葉天凌頭也不回道：「今日風景獨好，我瞧你興致頗高，這艘畫舫和後半段護城河的景致，就當犒勞你撐船了。」

  「主子！奴才不懂風花雪月……」哪有心思坐船遊河？

  只是這後半句話還未說出，那對璧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與川流的人潮之中，再也沒有蹤影。

  一直守在約定地點的蘇闕一見兩人便迎了上去，手裡還拎著好些雜七碎八的小玩意，三人並肩而行，儼然一副心情頗佳、四處買買逛逛的模樣。

  幾人順著人流走了片刻，在經過第二個岔道時，葉天凌與兄妹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閃身進了小巷之中，須臾之後，分擔而已的蘇鸞兄妹果然遇到了沿路尋來的蘇家人，擔驚受怕了一路的蘇綰最先看到兩人，拉著蘇墨就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大哥！二姐！可算是找到你們了！好在你們兩還在一處，要是二姐落了單可該如何是好！」

  蘇鸞拍著她的手背：「不妨事，只是先頭人潮洶湧，我跟大哥走散了而已。」

  蘇綰噓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二姐，一會你可得拉緊我！」

  蘇鸞點頭道好，蘇家眾人也陸陸續續跟了上來，李聽柳的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探了探，小聲問道：「葉家世子沒跟你們一起麼？」

  蘇綰剛剛鬆懈的表情又是一緊，小臉上生出了幾分不悅：「李家姐姐，雖說你不是蘇家人，但如今吃的住的沒有一樣不是蘇府供給，大哥和二姐走散了這麼久，你一張口就是問及葉家世子，怕是不合時宜吧？」

  李聽柳憋紅了臉，卻又不敢當著蘇鸞兄妹的面表現出半點失禮，只好強撐著笑臉道：「我是看表哥表姐安然無恙地回了，這才多嘴問了一句，葉家世子是與咱們同行時走散的，若真是出了點岔子，咱們也擔不起這干係不是？」

  「李家姑娘，你可別一口一句『表哥表姐』地攀親戚、一口一個『咱們』地說得好聽，最先提出讓葉世子同行的人不正是你麼？」聽了半響的蘇柔不屑一笑，神色很是輕蔑，「我們又不是瞎子，你對葉世子那點心思只怕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眼角眉梢的春意更是怎麼藏不住，若是讓旁人瞧見，合該笑話你不知天高地厚只會痴人說夢了。」

  蘇柔的話像閃著寒芒的利刃般直刺向李聽柳的心窩，剜得鮮血淋漓之後還不忘撒上一把鹽，李聽柳面色難堪地咬著下唇，算計的眼睛輕輕落在蘇闕身上，見他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的打算，這才放軟了語氣道：「蘇家妹妹，雖然我出身寒微、與你們差之千里，但我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你空口白牙的一番憑空猜測說得不痛不癢，可知這無心之言往往最是傷人於無形？」

  蘇柔嗤笑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又怎會有人說你身歪影斜？」

  「八妹！」蘇阮輕聲呵道，「年節前才解了禁足，這麼快就忘了教訓麼？在街市上說道這些不堪入耳的閒言碎語，是想讓我把這番話原原本本告訴父親、再受次罰不成？」

  「我自是記得這次教訓，更不會忘了這是拜誰所賜。」蘇柔說這話時，一雙帶著恨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蘇阮和李聽柳，顯然是記下了她們多管閒事、以至她對阿青下手過重的仇，「只是大哥二姐都未說話，三姐一個庶女又何必著急出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