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兩相權衡
2024-06-17 09:44:19
作者: 白衣不渡
等下了馬車,幾人才行至前廳,便隱隱約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啼哭聲。
比蘇鸞先回一步的蘇阮、蘇玥正安靜地立在一邊,蘇芸和蘇茹原本已經歇下的哭聲在看見幾人跨過門檻時,又兀然拔得老高。兩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發皺,松松垮垮的髮髻也已經留不住用料十足的金釵,搖搖欲墜地跟著兩人的擺動而輕輕晃蕩。
蘇茹頂著糊了一臉的胭脂,一手指著門口幾人,朝著賀老夫人哀聲哭訴道:「祖母,我與阿姐在台子上遭罪時,這幾人就站在台下巴巴地看著,也沒人願意給我們提個醒!要不是他們不作為、我們哪裡會落得這般下場,如今整個京城都在笑話我和阿姐,孫女……孫女以後真是無顏見人了!」
蘇茹說完,蘇芸也重重伏在了賀老夫人膝頭,涕泗橫流地哭得好不悽慘:「祖母,落了這樣的名聲,我跟茹姐兒以後可要怎麼嫁人?您要替我們做主啊!這事可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
江氏以帕拭淚,同樣是淚眼婆娑地望向了賀老夫人:「娘,我跟相公就這麼兩個寶貝女兒,千辛萬苦才帶來京城想要說門好親事,如今這方向都還沒瞅准,就先丟了名頭,這往後的路該如何走才好喲!我可憐的兩個姐兒喲!」
賀老夫人寒著臉,也不好拿兩個孫子說事,於是氣得發抖的手指指著蘇鸞與蘇綰道:「自家兩個堂姐在台上出了丑,你們也不知道幫襯著些!枉你們平日裡看了那麼多書,到了這關鍵時刻,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也不知道你們是真的胸中無墨還是小小年紀就心思歹毒、見不得自己人落半點好!」
這莫名其妙的一盆髒水潑得蘇綰又怔又惱,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忍住了還嘴的衝動。
蘇鸞的神色依舊清淡,與斗詩會時展顏一笑的模樣完全不同,她靜默地站著,不喜不怒,只是背脊挺得筆直。
賀老夫人見兩人均不吭聲,再看著膝頭哭得肝腸寸斷的兩個孫女,愈發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我跟你們說話聽不見嗎?還是看戲看得話都不會說了?這就是你們跟廖宛如學的規矩?」
蘇鸞這才清淡道:「不知祖母想聽什麼?」
賀老夫人怒道:「當然是要聽聽你們兩個為什麼見死不救!」
「祖母倒是問得稀奇,阿鸞與五妹連斗詩會的名都不敢報,您怎麼會覺得我們二人的學識能越過兩位堂姐?」蘇鸞輕輕一笑,目光又轉到了蘇阮身上,「這三妹不僅上了台子,還一連背了近百首古詩,您怎麼不問問她,站得那麼近、又知道得那麼多,為何不幫幫兩位堂姐?」
賀老夫人被堵得理屈詞窮,緩了老半天才忿忿道:「你們不學無術還有理了?你們平日裡要是捨得多讀兩句書,今日會幫不上一點忙麼?」
蘇鸞對這種歪曲事實的偏袒早已習慣,當下也不再跟賀老夫人費口舌,只平和道:「祖母言之有理,我們這就回房看書,爭取下次能幫上兩位堂姐。」
這招以退為進牢牢封住了賀老夫人的嘴,她煩躁地擺了擺手:「趕緊回自己的院子,看著都惹人心煩。」
蘇鸞端正地行了禮,大大方方出了前廳,繞過長廊時,兩姐妹的哭聲依舊驚天動地。
走到梅合院的榕樹底下,蘇闕忽然道:「等雲景回了京,我可沒把握能拿到第二盞琉璃燈,就這麼白白送與他人,到時候可別後悔得哭鼻子。」
蘇鸞笑道:「大不了,明年我也贏一盞鴛鴦燈去跟葉天凌換,反正侯夫人見慣了琉璃燈,說不定正想換換新花式。」
再說了,花錦月也不是別人。
蘇鸞曾不止一次地在蘇闕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他說起那三個字時,眼裡好似盛了浩瀚星河,明亮又動人。
只是蘇鸞上一世並沒有參加過斗詩會,也沒得到過琉璃燈或者鴛鴦燈,更不曾見過花錦月。
她知道這個人,完全是因為蘇闕。
蘇闕常說,花錦月跟其他女子不同,她身上有其他女子沒有的風骨與堅忍,如同一株堅韌的蒲草,在飛沙走石中東飄西盪,卻從未因生活的困境而磨滅心底的堅毅與初心。
蘇闕與她,本該是一對佳偶。
只是那時的蘇鸞不像現在這般聰穎果敢,一個名正言順的嫡女卻在李書憶手下縮成了牆角的一抹殘影,謙卑寂靜、懦弱無能,甚至愚不可及地感念著蘇豫給予的單薄關懷。
那樣無能為力的情況下,蘇闕始終沒捨得讓花錦月進門。
他怕自己顧此失彼,更怕花錦月在這個邪魔橫行的蘇家大院中,活成了第二個蘇鸞。
可是這樣的避讓沒有換來蘇鸞的醒悟,也沒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待著他的是李氏的陷害、是不得不娶的兩個陌生女子,還有被迫放手的花錦月。
而他在失意、受阻,甚至是消沉過後,依舊要為無知的蘇鸞撐起一片天。
念及過往,蘇鸞的眼眶有些發熱,那份埋在心底的愧疚灼得她胸口悶疼,她輕輕地別開眼睛,聲音卻是在笑:「我倒是覺得這個花姑娘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到讓你又撿起算命的本事了?」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樣的姑娘,總不至於過的太差。」蘇鸞也不知道花錦月如今正面對著各種困境,但看她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家教精良,而且蘇鸞知道花錦月時,她的父親官拜從五品翰林院侍講,職位雖不算太高,但人品學問卻是一等一的好。
蘇闕同她提起花錦月時,年約十六,只是不知兩人在那時是初識還是熟識,若是熟識,花錦月家的困頓就不用再熬多久,可若是初識,花家就要耗些時光才能時來運轉。
黎明前的黑暗雖然難熬,可花錦月那樣的女子,應該也一直懷抱著希望。
而蘇鸞今日,不過是跟她說了了一個同樣期望。
蘇闕看了看天色,伸手揉了揉蘇鸞的發頂:「時候不早了,趕緊回房休息。」
蘇鸞聽話地點了點頭。
在蘇茹姐妹大意失荊州之後的三四天裡,整個蘇府都籠罩在一股想笑卻不能笑的怪異氛圍之中,兩位面子裡子丟了個乾乾淨淨的堂小姐把所有的脾氣都發泄在了素心堂的下人身上,好在也算是歇了禍害其他院落的心思。
眼看著秋獮圍獵已過半,被蘇秦絆住手腳的李氏也終於按捺不住,差丫鬟往梅合院送了信,說京城往西二十里,有座高聳入雲的攬月峰。攬月峰上景色宜人、氣鬱清香,最頂端還有一座香火旺盛、有求必應的映月寺。相傳攬月峰上有汪盤月潭,潭水深而清,每月十五便可倒映明月。
可這攬月峰最近奇象疊生,先是攬月峰大霧瀰漫、久久不散,後是映月寺的菩薩被一名誠心禱告的信女感動,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淚,最後便是這盤月潭的倒映經久不散,一彎弦月盤踞水中。
見過的人都說,這異象恰逢秋獮,是天佑東璃、萬物有靈。
蘇豫也在這次圍獵之中,所以李氏想帶府上的小姐去看看這山中奇景、求神佛庇佑一家之主平安歸來,更是求佛光普照,保佑賀老夫人健康長壽。
蘇鸞知道,這山中景況再奇,也只是李氏引她出府的一個由頭,她若是推辭了這一個,之後就會有成千上萬的理由威逼利誘著她踏出蘇府,她總歸是要遂一次李氏的心愿。
於是蘇鸞果斷地應下了。
傳話的丫鬟告訴她,時間就定在兩日之後。
蘇鸞點了頭,讓挽琴送她出了梅合院。
丫鬟前腳一走,蘇闕後腳便從屏風後頭現了身。
他看著那婢女消失的方向沉沉道:「潭中生月,神佛落淚,她也算是費盡心思了。攬月峰上怪石嶙峋,山路陡峭,通往映月寺的台階更又窄又高,不過是一座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個人影的破廟,到了她口中就成了受盡供奉、有求必應的神壇。」
「香火凋敝才好收買,人煙稀少才好動手,不是麼?」蘇鸞無所謂的笑笑,「反正是要走一遭的,更何況她不離京,我也不好找機會用蘇秦布局,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她賭的是我熬不過初一,而我賭的是她這次要斷條手臂。」
李氏有著左膀右臂的助力,在蘇家的地位穩如泰山,無論蘇鸞如何動搖,始終也傷不到她的根須。而蘇豫行不端、影不正,自然就比旁人更注重官聲,他與賀老夫人之間可以生出條條嫌隙,但卻不可能真正決裂,不孝子這頂帽子,蘇豫承受不起,他心心念念的仕途更承受不起,加之李氏還要用賀老夫人鎮壓沈凝之,就更不會讓賀老夫人在蘇府徹底失勢。
蘇鸞要做的,就是斬斷李氏的手臂,徹底打破賀老夫人與蘇豫、李氏之間的脆弱平衡。
賀老夫人一旦失去了在蘇府的話語權,就再也壓不住沈凝之,只有沈凝之纏住了李氏的手腳,蘇鸞才能騰出心思再斷了李書憶的另一條臂膀——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