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新世界的大門

  張莊頭一怔，還沒說話時，廚房裡的一個幫傭聽見了，也不知二丫身份，還當是請來的廚娘，忙忙將蒸籠從灶上移下來，揭開籠罩一看，果然魚眼珠已微微凸起。

  二丫不看廚房裡，只盯住張莊頭：「咱們這吃一回鮮魚不容易，我聞著味兒，該是上一斤左右的大鱖魚，您好大排場，一定是外頭有親友特意帶來了，這魚莊家人一年也難得沾上回把回，若蒸老了，實在可惜了這份不小的人情。」

  這話說動了張莊頭的心。

  這三四條鱖魚還真是他兄弟，在驛站當差，託了人情跟上匹進京送文書的書馬，著意捎來的，雖說兄弟那邊這魚不值當什麼，可這份快馬加鞭的人情，實在不是錢能買得到的。

  怪不得外頭傳說這丫頭叫水鬼附了身，這話看來還真沒說錯，鼻子尖得過十幾年的老貓。

  張莊頭有些冷峻的臉色和緩下來，示意那幫傭趕緊盛盤上桌，然後想了想，加了一句：「若得了閒，灶頭上現成的溫茶，傾兩盞來。」

  二丫笑了，躬身行了個禮：「茶就不必叨嘮了，有一事倒請張莊頭明示。我家自我爹走後，便在油坊再沒了賒油的帳戶。今兒我來，是想請您再把那從前的戶頭，把它給開嘍。」

  張莊頭一聽這話，搖頭擺手：「這話你就別說了，這兩邊村上，沒戶頭的也不只你一人。家裡沒有抵油的東西，我拿什麼給你開戶頭？都這樣起來，你賒我也賒，再過二個月出菜籽了，你拿什麼來還我一年的油？！」

  二丫早知道要聽見這話，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這一笑，張莊頭又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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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丫頭怎麼笑得燎亮明朗？從裡到外笑透了似的。

  前世二丫就總被人說，這姑娘有一點好，不怵生人，不在乎高低文野。她笑起來時，是連周圍的空氣都洇染了疏朗的，讓人情不自禁羨慕她的樂呵。

  啞巴在她身邊，盯著她看，既驚訝又羨慕：她笑得多麼好啊。

  自打救了她出水，就總能聽見她這樣笑，在族長家一人應對十幾，她也這樣笑過，在洪五家提到過去的舒坦和現在的艱難，她也這樣笑過，什麼也不當回事，什麼也不擱進心裡，難關就這麼笑而處之，笑而解之，笑而度之。

  自己什麼時候能像她這麼豁達開朗呢？！

  三姨總說自己夠聰明了，卻不夠睿智，自己總想不明白何為睿何為智？聽了幾天這丫頭的笑，啞巴倒忽然有些明白過來。

  難道是因為自己太想不過的緣故？

  自己苦自己，便是福薄，上天有時運，也落不進自己手裡了。

  二丫笑過之後，不卑不亢，冷靜鎮定地開了口：「自然我明白您說的這個理兒，沒有感抵押的資產，上哪兒也借不出錢來。不過我笑您看走了眼，我家裡現成榨油的好貨您只是看不見，卻盯著那不值錢只能下鍋做上不了台面的粗菜的菜籽油！」

  張莊頭愈發聽不明白。

  「莊家人不靠菜籽油靠什麼？當然城裡老爺們吃的是上好香油，芝麻花生調出來的，我這兒難得也榨，卻不是你我這樣人家吃得起的！你嫌棄它粗，難不成你家裡更有幾十畝芝麻花生田，莊上人通不知道不成？！」

  二丫搖頭，眸光驀地一深：「桃仁油不是油麼？桃仁油是上好的臉部按摩油，有各種營養而無一害，這就不必對你細說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懂。且這種油對皮膚無刺激過敏反應，在美容用品的使用上是最安全的！」

  張莊頭聽得瞠目結舌：「所以呢？」

  二丫眉頭一肅，眼中陡然迸射出凜冽煞氣：「所以你可以榨出來賣給城裡的胭脂水粉鋪！生藥鋪！讓他們做擦臉油香胰子雪花膏！懂不懂！賣給大宅門裡的小姐太太奶奶們，養容美顏，懂不懂！」

  張莊頭除了個賣字什麼也沒聽懂。

  一向他這裡，只知道油是榨出來吃的，還從沒聽說過，油還可以榨出來，什麼什麼，養容美顏？！

  他自覺被二丫的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雖然這新世界他一點也不認得全然陌生，不過裡頭藏著錢的意思，他還是聽得出來的。

  「你，你這話可確實？」

  二丫簡直要用鼻孔來看他：「這叫什麼話？你家裡姑娘洗手用不用香胰子？香胰子怎麼做的你不知道？還不信明兒進城一趟，親去我說過的那些店裡問問，看他們收不收這貨不就全齊了麼？！」

  張莊頭低頭陷入沉思，一個婆娘從他身邊走過，暗中捅了他一把。

  「當家的，」原來這是他媳婦：「這丫頭的話我沒聽太明白，不過有一句確是真真的。昨兒有個走家竄巷的貨郎從門前過，我買了他兩塊香胰子，他說裡頭就有什麼桃仁油杏子油的，據說現在城裡流行的很，還有一罐什麼油，專用來擦身子，巴掌高一小丁點，要賣十吊錢，我就沒捨得下手！」

  張莊頭聽著，心裡一動，本能地猛然抬頭，不看自己婆娘，直向二丫瞥去。

  二丫卻神態淡定自若，閒閒然看著啞巴，似在跟他低語什麼，並不急躁，反而顯得張莊頭有些慌張無措了。

  「既然如此，明兒我就進城一趟，」話雖如此說，可張莊頭的語氣，卻不由自主地有些軟和。

  二丫聽得出來，這事已近八成在握了。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再叨擾，」二丫向啞巴拋了個眼色，二人齊向外去，走到一半時，啞巴停了下來，無意識似的，望了望曬在兩棵棗樹中間的一繩子尿布。

  二丫也跟著頓住，口中仿佛自言自語：「這天還有些涼，小孩子家家的怕冷，屋裡怕還生著爐子，火氣一大難免紅屁股，這時候若抹點桃仁油杏仁油啥的，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丟下似乎是沒頭沒腦的話，二丫便與啞巴出了門。

  身後的張莊頭張大了嘴，幾乎說不出話，他婆娘倒聽進心裡了，忙不迭就進屋：「他媳婦，揭開那尿布子讓我看看，寶兒屁股紅不紅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