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雨夜

  今夜沒有月亮，院子裡黑黢黢的，只有灶屋那邊透出光來。

  青芷到了灶屋，見韓氏正站在案板前揉面，便走過去看泡在洗菜的木盆里的芝麻葉。

  芝麻葉原本是乾的，這時候已經泡得泛軟了。

  青芷便端著洗菜盆出去，在院子裡用井水又淘洗了好幾遍，這次用雙手把芝麻葉從水裡撈了出來，團在手裡用力擠壓水分。

  待水分擠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回了灶屋，先在芝麻葉上淋上芝麻香油，用筷子攪拌均勻後，又撒上韓氏已經切好的蔥絲、薑末和鹽，攪拌一番後就放在那裡入味，等著一會兒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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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氏正把麵攤在案板上，用擀麵杖在檊。

  綠豆面是用六成的綠豆面和四成的小麥面和成的，散發著綠豆的氣息，夾雜著芝麻葉淡淡的香氣，很是好聞。

  青芷一邊看韓氏擀麵，一邊計算著時間，見韓氏已經開始把面揉得柔軟光滑，看著很勁道，知道她快要切面了，便拿起瓢舀了三瓢水倒入鐵鍋里——家裡如今只有她娘倆，三瓢水就夠了——蓋上鍋蓋開始燒鍋。

  柴火鍋燒得很快，鍋里的水很快就沸騰了，灶屋裡瀰漫著水汽。

  這時候韓氏也把麵條切好了。

  她掀起鍋蓋，雙手一起忙碌，把綠豆麵條一條條抖開下進了鍋里。

  待把麵條下完，韓氏蓋上鍋蓋，把青芷醃好的芝麻葉端了過來，笑著道：「等鍋一滾就下芝麻葉！」

  青芷坐在灶膛前，笑吟吟看著韓氏：「娘，荀紅玉家今年種了一塊地的芝麻，她約我六月底七月初去她家芝麻地采芝麻葉，到時候我再去采一些！」

  宛州風俗，每到夏季，四月底五月初收罷麥子就種上芝麻。

  這個時節天氣炎熱，雨水也多，芝麻苗一出頭就開始瘋長，小半個月就能開出潔白的芝麻花。

  俗話說「芝麻開花節節高」，芝麻一邊開花，一邊一節節向上生長，到了六月，芝麻花挽頂，就可以採摘芝麻葉了。

  採摘回家的芝麻葉經過「蒸」、「揉」和曬這三道工序，就可以干芝麻葉收起來了。

  什麼時候想吃，用手泡發了，可以下面，也可以涼拌，還可以煮湯時用，是宛州從古到今延續了千年的食材。

  這時候鍋又滾了，韓氏一邊掀起鍋蓋，一邊在霧騰騰的水汽中道：「去吧去吧！正好咱家去年留下的芝麻葉快吃完了，須得采些新的了！」

  韓氏把青芷醃好的芝麻葉下到了鍋里，用筷子緩緩攪散，然後又蓋上了鍋蓋，一直等到鍋再次沸騰，她這才又掀起了鍋蓋。

  一股濃郁的芝麻葉清香和綠豆面香混合早一起的味道一下子飄了出來，充滿在灶屋裡。

  青芷簡直是垂涎欲滴：「娘，給我盛一大碗！」

  她現在正在長個子，很容易餓。

  韓氏果真給青芷盛了一大碗。

  娘倆坐在堂屋吃芝麻葉綠豆面。

  青芷先吃了一筷子面，又嘗了一口湯，只覺得芝麻葉清香滿溢，綠豆面味道獨特，麵湯濃郁美味，實在是好吃極了。

  是她記憶中故鄉的味道。

  用罷晚飯，韓氏在清洗碗筷，青芷聽見起了風，風聲嗚嗚，便去院子裡收衣服去了。

  回到西廂房，韓氏言若有憾道：「綠豆面今晚擀得有些多，芝麻葉也有些多，都剩下了！」

  青芷正在整理書案，聞言笑了：「娘，剩下的綠豆麵條和芝麻葉，明日早上下了做早飯吧！」

  韓氏自然是答應了。

  晚飯青芷吃得有些飽，便沒有立即就睡，而是拿出了筆墨紙硯，站在書案前抄書。

  韓氏搬了張椅子放在書案前，就著書案上的油燈做針線。

  夜漸漸深了，風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外面卻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青芷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發現雨倒是不大，下了一陣子外面的地似乎還沒濕。

  她計算了一下爹爹他們的行程，心中擔憂：「娘，這會兒爹爹和哥哥他們應該在回南陽的路上了，希望不會淋雨……」

  韓氏想了想，道：「出門在外，應該是白天走路夜裡住店，他們應該不會淋雨。」

  青芷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怕筆尖幹了，正要回去繼續抄書，卻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在這潮濕清寂的雨夜，這「篤篤篤」的敲門聲越發顯得清晰，似乎就在耳邊響起一樣。

  青芷和韓氏都有些害怕，母女倆相視一看，都讀出了對方臉上的擔心。

  見母親如此，青芷忙柔聲安撫道：「娘，咱家東隔壁雖然搬走了空著，可西隔壁還住著人家，不用擔心！」

  見青芷要出去應門，韓氏忙道：「我隨你一起去！」

  韓氏拿了把傘，青芷端了油燈，母女兩個出了西廂房，打著傘往大門方向走去。

  快到大門了，青芷清了清喉嚨：「誰呀？」

  外面傳來鍾佳霖的聲音：「青芷，是我和先生！」

  青芷聞言大喜，忙上前拔出門閂，打開了大門。

  韓氏也歡喜得很，緊跟著走了過去。

  鍾佳霖背著行李正站在外面，在油燈晃動的光暈里，他似乎瘦了些，高了些，也白了些，雖然是深夜，卻依舊神采奕奕。

  青芷這才放下心來，探頭往鍾佳霖身後看：「爹爹呢？」

  鍾佳霖側身讓青芷看。

  蔡家的馬車停在大門外，馬車上掛著氣死風燈，燈光在雨霧中黃烘烘的，只照亮了那一小片地方。

  蔡羽正扶著虞世清從馬車上下來，道：「先生睡著了，我剛把先生叫醒！」

  青芷輕輕推了韓氏上前：「娘，蔡大哥還要回家呢，你去扶著我爹吧！」

  韓氏上前接過了虞世清。

  蔡羽拉了還在揉眼睛的蔡翎一把，兄弟兩人一起向韓氏行禮：「見過師娘！」

  韓氏靦腆一笑，道：「辛苦你們了！」

  蔡羽忙客氣了幾句。

  鍾佳霖放下身上背的行李，在蔡家小廝的幫助下取下了另一件行李。

  虞家三口和鍾佳霖目送蔡家馬車駛遠，這才拿了行李進了大門。

  虞世清身子原本就弱，如今長途跋涉，更是疲憊不堪，話都懶得說了，直接由韓氏扶著回屋歇下了，行李什麼都是鍾佳霖張羅的。

  鍾佳霖把一切安排妥當，把一個長方包袱放在了明間的方桌上，靦腆一笑：「青芷，這是我給你和師娘帶回來的禮物！」

  青芷聞言，滿心歡喜，也不推辭，乾脆利落道：「多謝哥哥！」

  她知道哥哥最愛送她禮物，只要她開開心心收下禮物，哥哥心裡就很熨帖。

  見青芷雙目晶瑩看著自己，眼中是全然的信任，鍾佳霖覺得心裡暖洋洋的，他靦腆一笑，道：「你也快些睡吧，先生說了，明日學堂再停一天課，我陪你進城去送貨。」

  青芷沒有說話，看著鍾佳霖明顯清瘦了許多的模樣，她心裡隱隱有些不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是立在那裡看著鍾佳霖。

  片刻後，青芷忽然想了起來，忙開口道：「哥哥，你餓了吧？灶屋還有娘和好用濕布蓋著的綠豆面，還有醃好的芝麻葉，我去給你下一碗芝麻葉綠豆面，好不好？」

  一直在趕夜路，鍾佳霖其實早餓了，便道：「如果你方便的話……」

  青芷見他和自己這麼客氣，不由笑了，道：「哥哥，你幫我燒火去！」

  灶屋裡什麼都是現成的，鍾佳霖燒鍋，青芷下面，很快就下好了一鍋綠豆芝麻葉面。

  青芷盛了一大一小兩碗，和鍾佳霖一人一張小凳子坐在灶屋門口吃麵。

  夏日的雨夜，趕了夜路回來的鐘佳霖又濕又冷又餓，一碗熱騰騰的面令他整個人暖和了起來。

  旁邊坐著青芷，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吃著香氣純正的芝麻葉綠豆面，鍾佳霖從來沒有這樣舒適和放鬆過，只希望這樣的時光永遠不要有盡頭……

  第二天早上，鍾佳霖收拾齊備，背著書篋來虞家接青芷。

  開門的正是青芷。

  青芷一見鍾佳霖便急急道：「哥哥，爹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