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心事

  馬車晃晃悠悠走在西去的官道上，車尾連帘子都沒有，鍾佳霖坐在那裡，清清楚楚看到道路兩旁青翠的白楊一棵棵遠去。

  他從來都是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今卻有些不明白了——青芷為何對他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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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對他好是因為他的身份，當年身邊的僕人對他好是因為他是主子，青芷那麼聰明，為何會對他這麼好？

  鍾佳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除了一張好看的臉和一個聰明的腦袋，別的什麼都沒有，簡直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浮萍般流蕩在這人世間。

  還沒等鍾佳霖想出答案來，忽然覺得右臂有些熱，這才發現青芷不知何時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看著青芷睡得白裡透紅的臉，鍾佳霖嘴角不由自主翹了起來——反正他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好失去的，既然青芷願意讓他做哥哥，那他就做一個合格的好哥哥吧，愛護照顧青芷，為青芷尋一個好夫婿，做青芷背後的堅強靠山，不讓青芷被婆家的人欺負。

  青芷正在做夢。

  夢裡她又回到了運河別業。

  暮色蒼茫煙雲曖曖，連綿群山成了青色的背景，她正帶著丫鬟在月亮門前散步，卻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哥哥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又驚又喜看著疾步而來的鐘佳霖：「哥哥——」

  一見到哥哥，青芷心中滿溢著歡喜，如同漂泊良久的孤舟終於靠了岸，又如單飛的雛燕見到了母燕，諸多情緒在胸臆間鼓盪著，令她的眼睛濕潤了。

  看著越走越近的哥哥，青芷強壓著歡喜雀躍，輕輕告訴自己：虞青芷，你已經去世了，你再也見不到哥哥了，這是夢，這是夢呀！

  她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整顆心脹痛難忍，終於忍耐不住，撲進哥哥懷裡痛哭起來：「哥哥，我好想你！哥哥，我再也不進王府了！我好後悔……」

  夜幕漸漸降臨，馬車裡的光線也黯淡了下來。

  鍾佳霖的肩膀被青芷的淚水浸濕了，熱熱的，他忙伸手去摸青芷的臉，卻摸到了一手熱淚，這才發現青芷在哭，忙攬住青芷，低聲喚道：「青芷，你怎麼了？」

  湊近青芷，他聽到青芷在夢裡哭泣，似乎在說什麼「哥哥，我再也不進王府了！我好後悔」。

  鍾佳霖也不知道為何，聽到青芷說這樣的話，他的心一陣陣抽痛，似被人攥在手中惡意揉搓，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忍著心臟的抽痛，攬著青芷，取出袖袋裡的帕子，輕輕拭去青芷的淚水，心中一片茫然……

  馬車進了村子開始變得顛簸了起來，青芷這才醒了過來：「哥哥？」

  鍾佳霖「嗯」了一聲。

  青芷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發了一陣子呆，揉了揉濕漉漉的眼睛，狐疑地問道：「哥哥，我睡著的時候是不是在哭？」

  鍾佳霖又「嗯」了一聲，頓了頓，問道：「你在夢裡為什麼哭？」

  青芷正要說話，馬車卻緩緩停了下來，她探頭一看，發現外面已經是自家門前了。

  韓氏正在擔心，聽到大門外面傳來青芷的聲音，忙起身去開了門，口中埋怨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青芷握住了韓氏的手，低聲道：「娘，我祖母回來了麼？」

  韓氏輕輕道：「還沒回來！」

  青芷聞言笑了：「那可以留哥哥在家裡用晚飯了，我和哥哥都還餓著肚子呢！」

  韓氏忙招呼鍾佳霖進來：「佳霖，進來吧，晚飯早做好了，就等著你和青芷回來！」

  鍾佳霖靦腆一笑，叫了聲「師母」，背著書篋隨著韓氏和青芷進去了。

  虞世清正在臥室窗前讀書，這會兒也放下書出來了：「回來就好，先洗手吧！」

  用罷晚飯，一家四口坐在院子裡薄荷叢前說話。

  青芷把書篋里的東西一樣樣拿了出來：給韓氏帶回來的丸藥、給虞世清買的茶葉、她和鍾佳霖要抄寫的書和宣紙。

  韓氏細細聽了青芷轉達的醫囑，心中滿是希望，摩挲著盛藥丸的小匣子含笑道：「我先吃吃看吧！」

  青芷眼神柔和看著母親：「娘，董女醫看女科產科那麼有名，她開的藥一定會有效的！」

  前世青芷一直未孕，看了無數的名醫吃了無數的靈藥也沒有用，她懷疑自己是不孕症，可是母親畢竟生了她，因此應該是沒事的。

  韓氏伸手握住了青芷柔軟的小手，含笑道：「我知道。」

  婆婆已經給相公買過一次妾了，這次多虧青芷化解，可是有一就會有二，按照婆婆執拗的性子，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若是吃了藥能早些懷孕就好了……

  安撫罷母親，青芷這才看向虞世清：「爹爹，舅舅托人登記了哥哥的戶籍。」

  虞世清聞言，先是一驚，接著就笑了起來：「我原本想著等我下次進城就帶佳霖去登記的……真是多謝你舅舅了！」

  沒想到青芷舅舅居然會主動幫忙……

  他其實一直存著一個心思——再看看鐘佳霖的品行，若確實合適，就稟報母親，正式收養鍾佳霖為養子。

  只是如今母親負氣去了五姐姐家，只能再等等了。

  見虞世清茶盞里的茶該添了，鍾佳霖便起身端起茶壺，穩穩地為虞世清添了，又給韓氏添了些白開水。

  此時滿天繁星夜風習習，風中帶著薄荷清涼的氣息，舒適得很。

  青芷正雙托腮放空大腦，見鍾佳霖起來倒茶，忙也端著自己的杯子湊了上去：「哥哥，給我也添點水！」

  鍾佳霖「嗯」了一聲，果真給青芷添了水。

  青芷捧著茶杯，笑容甜蜜，星光下眸子璀璨似寶石：「謝謝哥哥！」

  有個哥哥真不錯啊，將來哥哥做了官，她可是官員的妹妹了，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想成親就成親，不想成親就過自己的日子，即使成了親，不會生孩子也沒人敢說什麼……

  想到這樣美好如畫的未來青芷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韓氏看著青芷可愛的笑顏，又看向鍾佳霖，見他相貌清俊舉止文雅，不禁微笑，心道：佳霖這孩子若是長進的話，將來把青芷許給他似乎也不錯……

  虞世清則有自己的心事。

  母親負氣去了五姐姐家，得早些去接母親了，如果不接的話，就是對母親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