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公
2024-06-16 22:30:11
作者: 子青
牛秀才這場酒喝的大醉,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清醒過來。
只不過一醒過來,就捧著腦袋直嚷頭疼。
紅魚暗底下直翻白眼,可還是聽了董三娘的話從箱子裡翻了瓶藥出來。
董三娘親自將那黃澄澄的藥粉兌了水勸牛秀才喝下去,「這是我爹托人從南邊帶過來的醒酒藥粉,最是能治這醉後頭疼。相公將這一碗喝下去再躺會兒,過會兒就該好了。」
牛秀才忍著胃裡噁心強喝了,躺在床上瞪著頭頂似乎還在旋轉的帳子,「醉酒誤事,我今日學裡都沒去。」
董三娘給他掖了掖被子,笑道:「相公向來穩重,難得放肆一回也無妨。學裡的事相公不必擔心,我已經託了小叔上工的時候順便幫你跟教喻告個假。」
牛秀才滿臉唏噓,「幸虧娘子賢惠,若不然我無故曠了這一日課,周教喻向來嚴苛只怕月底考核就要記我個劣等,誤了學業倒不怕我早晚用功補上就是,若是因為此事沒了那廩銀可就大事不妙……」
方才還說的好好的,可說到廩銀的事牛秀才自個的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
董三娘只當了沒聽見,「相公一夜一日沒用過飯了,剛醒也不好吃硬飯,我特意讓紅魚熬了白粥,我伺候相公用些吧?」
岳父大人那托人從南邊帶來的醒酒藥果然是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牛秀才便覺得頭不是那麼疼了,也覺腹中空空時有雷鳴,不由耳紅臉熱,連道:「好好好,娘子賢惠。」
粳米熬的白粥,米粒都熬開了花上頭浮起了一層米油,光聞就是一股米香味,就著紅魚醃的醬菜牛秀才足足喝了兩大碗才停。
「紅魚的手藝是越發好了。」
紅魚看不過眼他忍不住又想冷嘲熱諷幾句,可看一眼旁邊的董三娘,到底還是憋著氣只冷哼了一聲便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董三娘知曉她這已經算是忍住了脾氣,心裡無奈又好笑,只朝牛秀才道:「紅魚這丫頭被我娘給寵壞了,有時候連我的話也不聽,相公大丈夫莫跟她計較。」
牛秀才微紅了臉,「我知曉我自個不中用,先前還在娘子面前信誓旦旦說定要從娘那把廩銀要回來,可結果……也不怪紅魚看不上我,原是我自個的緣故。」
董三娘見他自個願意提起來,倒樂得接這話頭,「原也是為難了相公……娘是怎麼說的?」
牛秀才半起身一把握住了董三娘的手,一雙眼直愣愣地看著董三娘的,「娘子,娘她老人家也不容易,娘子就看在娘辛苦把我拉扯大還供我念書的份上,莫要跟她老人家計較那點廩銀的事了吧?」
董三娘心裡一咯噔,緊跟著一股子怒氣慢慢從心底升了上來。
生硬地將手從牛秀才手裡扯了回來,董三娘轉身走到了窗子旁背對著牛秀才,語氣也有些冷,「相公的意思,是我斤斤計較和娘過不去?」
牛秀才一頭冷汗急得直擺手,「娘子,我的好娘子!你知道我嘴拙,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嚼著舌頭翻過來翻過去,說來說去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說了半日到最後牛秀才自個都不知道自個到底說了些啥。
只看董三娘到如今都沒轉過身來,只用個窈窕纖細的背影對著他。
牛秀才不顧還有些暈的頭,乾脆從床上起身趿鞋走到董三娘身邊伸手去摟她,「娘子,娘子……」
董三娘身子軟得跟麵條似的,一扭身就從牛秀才的懷裡鑽了出來,總算肯迴轉頭冷眼看了一眼牛秀才,「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娘她不容易我爹娘就很容易。」
一句話把牛秀才的冷汗又喚了出來,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牛秀才急了,「娘子,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董三娘也不看他只緩緩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悠悠道:「打從我記事起,我就記得我爹每日都要去碼頭上扛貨,風雨無阻每日不到天黑絕不回來,他如今一身老毛病那都是從前干苦力時落下的。」
「我大哥,本來天資聰穎雖然不敢跟相公比可他念書也念的極好,只不過我們商戶人家不能科舉,我大哥只好舍了書本改做買賣,低三下四的去跟人討價還價。
「相公該知道我董家如今雖有錢,可那銀子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董三娘的目光明明涼如秋水,卻燒的牛秀才臉皮發燙,「相公說娘不容易,我明白,爹去得早,娘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還有小叔小姑拉扯大的確不容易,可相公千不該萬不該有這個意思,娘她老人家是不容易可我爹娘也不容易!」
話都說到了這,董三娘想起了小時候自家家貧,為了一家子活命她爹才去碼頭上做事。
最開始的時候又沒有本錢也沒有人脈,全靠她爹一個人日日替人扛貨這才一點點辛辛苦苦掙下如今的家業。
再想起小時候家裡窮,一家四口也就住個茅屋,天冷颳風下雨的時候她爹整宿整宿就疼的睡不著覺,還不敢嚷疼就怕吵到她們兄妹倆睡不好,只好咬著牙硬挺。
眸中漸漸升起水霧,董三娘轉頭看了眼床後她的那些壘起來的嫁妝箱子。
想到那五張躺在她衣箱夾層里的銀票和她那些擺在明面上的嫁妝,董三娘心裡清楚這隻怕已經抵了她董家一半的家資。
爹娘疼愛她,可大哥呢?
大哥也早已經娶親生子,這本該都是他和侄兒們的東西,可他卻一聲埋怨也沒有隻笑著說「不夠再回家取」。
董三娘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打在了裙子上。
人非草木,她也是爹娘生養的,她的心也是肉做的。
這一日日的白花花的銀子掏出去她一百遍一千遍告訴自己付出總有回報,可她的心也會痛啊。
這些銀子都是她爹一袋一袋的貨物扛出來的,都是她大哥哈著腰低三下四被人唾了一臉唾沫還要笑著奉承「大爺說的對」掙來的。
為什麼?
為什麼這世道就這樣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