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回 青銅面具
2024-06-15 11:59:40
作者: 方竹
傷,傷到不能再傷。
傷,卻原來他也會受傷。
段痕勉強支撐著身體站立,星傑劍卻在顫慄。若不是這把劍劍心已成,擁有了自行復原之能,只怕此刻他早已碎成千萬片了。但即便如此,戰至此時,段痕卻連破軍的面都還沒有見到,他只見到一隻只飛羽鋪天蓋地的襲來,但他卻只有防守的份兒,破軍唯一一次的破綻,他為唯一一次的反擊機會,卻也因為速度不及而落空。
沒錯,就是速度。
已經能夠追的上無漏四智,七煞引以為豪的速度原來在破軍眼中,就和一隻爬蟲在泥濘中爬行,沒有區別。反過來,破軍的速度在段痕看來,卻如流光。將這個詞擴展之後得到的一句話,就是:流逝的的光陰。
流光再快至少還能尋到閃電的蹤跡,但流逝的時光誰能看到,誰能追隨。
段痕站在原地,身子只是微微一動,滿身的傷口又一次崩裂,血迸濺出來,盛開一朵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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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軍依舊站在段痕對面,他的本相段痕依舊沒有看到。但是,段痕卻看到了一絲血光,不屬於自己的血光。
他竟然傷到了破軍,儘管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是哪一次攻擊傷到了破軍,但是破軍,的確受傷了。
段痕笑了一聲,笑的極其虛弱:「你居然也會受傷。」
破軍抬起了手,段痕看到了那一隻手,那是一隻纖細的手,很細弱,簡直不像男人的手。
這隻手擦去了傷痕上的血,血又沁了出來,比之前更多更鮮艷。
「居然有凡人可以傷到我,你居然可以傷到我。」破軍的聲音顯得那樣難以置信,仿佛發生的是一件完全在他計劃之外,甚至從未想過的事。他的確沒想過,一人若是擁有了連天也畏懼的力量,他還會受傷嗎?還有誰可以傷到他?
段痕?
也許是他。
「很驚訝嗎?」段痕的聲音虛弱的好像風中的煙,隨時會被吹散,即使沒有風,自己也撐不住多久。
破軍卻笑了一聲,笑的詭異,笑的可怖:「能夠傷到我,的確本事。但讓我流血,你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段痕道:「血的代價,就是死亡,對嗎?」
破軍道:「難道你怕死?」
段痕道:「怕你不敢過來。」
破軍道:「但是怎麼看,你卻都不像還能再做出拼死一擊的樣子,我甚至懷疑,你到底還能站多久,是不是只要我吹一口氣你就會倒呢?」
段痕道:「那你可以試試啊。」
破軍道:「很好,就一口氣,若是這口氣我吹不倒你,就算你命大,只要以後你都繞著我走,我就不會難為你。」
段痕道:「廢話少說,來吧。」
他急,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就如破軍所言,他現在連站著都已經是個問題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僅存的那一點力量在自己面前築起一道屏障,但究竟能不能擋下破軍這一口氣,就只能看造化還有天意了。
段痕依舊沒動,那一道屏障已經築起,隔著這屏障他還是能清楚地聽到有人在深深吸氣的聲音,他卻已屏住了呼吸。
其實不單是他,十六縱列里所有出來看熱鬧的人這一刻都已經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他們誰都不想錯過這一刻,錯過這個可以傷到破軍的人被破軍「吹散」時的慘狀。
吸氣,還在吸氣,這動作緩慢而持久,慢到讓人以為這動作仿佛已經停頓,持久到那些屏息凝神的人幾乎已經受不住肺部的壓力而不得換一口氣。
忽然,風聲炸響,段痕以及他身後那些看熱鬧的人都清楚的看到一股氣浪朝自己襲來,空氣本無色無形,但這破軍卻能讓空氣無限聚集,是以段痕所見的氣浪竟然是白色。雪花本也沒有顏色,但無數片雪花聚在一起就是一片潔白。
段痕忽然笑了一下,他在笑自己竟是這樣的可笑,面對這樣的攻擊即便他沒有受傷,即便他將全部的力量都拿來做面前的屏障,自己一樣會死。
風聲襲來,段痕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暖風宜人,春光明媚,三五孩童在田野里舖著蝴蝶,自己則躲在一片陰涼下小酌,還有一位賢淑的女子就坐在自己對面,自己看著那女子,那女子也在看著自己,兩人對視而笑,將那一刻凝成永恆。
但這時,段痕的永恆只有一處——死亡。
天意,也許真的是天意。
當段痕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死。在他面前居然站著一個人,一個他從未見過,但卻已經認識的人,因為這人的感覺。
起初他見到七煞之時以為他是七殺所以並未察覺,可是方才當他知道面前這人是破軍的時候,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了出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很不完整,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此刻當他見到眼前這人的時候卻終於明白那不完整的感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殺破狼雖是三顆星宿,但其卻是本質卻是一體所生,故而他們本身都是不完整的,只有成為「殺破狼」的時候,他們才完整。段痕看到這人,只覺那種感覺已經完整,而能讓七煞與破軍完整的,只有——貪狼!
「破軍,適可而止好了。他是誰你不是不知道,就算屠善無間不說什麼,你以為你還能在這裡呆下去嗎?」貪狼的聲音並不是如傳說中的貪婪,而是一種權勢,一種威嚴。
破軍卻道:「那又如何,離開這裡又能怎樣。」
貪狼道:「殺破狼三位一體,相互制衡,若是離開這裡,你該知道結果。」
破軍哼了一聲,又對段痕說道:「你的運氣果真不錯,但好運不可能永遠跟著你,下次見面的時候,我還是會殺了你。」
段痕想開口回擊,但一開口真氣渙散,人卻已經倒下了。
當段痕醒來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照顧他的竟然是屠善無間。此時他正擰著一張毛巾,感覺段痕已經醒來,他立刻來至段痕床邊,問道:「你可好些了?」
段痕卻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關心我,但我知道你這樣的人,做任何事都一定有你的目的。」
屠善無間道:「難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一個只會利用算計別人的小人嗎?」
段痕道:「你不是人,也不是魔,你是黑暗的化身,你是屠善無間。」
屠善無間惱羞成怒,道:「但你也別忘了,你永遠都是屠善無間的兒子,這一點任誰也改變不了。」
段痕道:「若是註定我這一生都要背負這個名字,我認了,但我卻永遠不會認你,你永遠都只是屠善無間,永遠不可能成為誰的父親。」
看著屠善無間離去的身影,段痕卻顯得有些得意,雖然比起實力他與屠善無間還差十萬八千里,但此時這一場唇槍舌戰,贏的卻是他。
當屠善無間走後,當七煞走來的時候,段痕臉上的笑容仍在。
「你對他說了什麼?」七煞對於這事好像很感興趣,也許是因為他想以此來判斷出屠善無間的心情。
段痕將方才的事粗略的講了一遍,卻好像更是在炫耀,末了又添了一句:「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感情,感情也不過是他的一件武器罷了。」
七煞道:「我無法判定你的話是對是錯,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屠善無間並非你所想像的無情之人。殺破狼局自古以來便存在於世,我曾親眼所見,屠善無間曾經動過情,而且是對一個女子,人間的女子。」
段痕道:「那個女子是不是我的母親啊?」
七煞缺陷的有些驚訝,問道:「你怎麼知道?」
段痕道:「我還知道你是他派來的說客,但是別白費心機了,這些方法對我已經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了。如果我是你們,如果想讓我去做什麼事,最好還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也許我還會考慮考慮,但如果你們再用這些低劣的手段,我真的會失去耐心。」
七煞卻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所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十六縱裂按照強弱順序而排,我們殺破狼卻只能居於末位,甚至不過是居於末位之人的附屬,在這裡還有什麼事是非你不可的呢?」
段痕道:「那自然是一件非我不可的事情,就好像當初的天魔,明明手下有比我更強的角色,卻只有我和南宮涵聯手才能開始時空裂縫,不是嗎?」
七煞笑了一聲,道:「你居然拿屠善無間和天魔相提並論,如今的天魔不過是屠殺無間的坐騎罷了,虧你能想到拿他與屠善無間作比較。」
段痕道:「雖然強弱有別,但他們卻都是一樣的人,一樣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七煞道:「但是,你又沒有想過屠善無間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過你,你難道不清楚在他面前你至少已經死過多少回了。」
段痕道:「我能活著,當然是因為我還有用。」
七煞道:「但你現在可曾感覺到自己身上原本要命的傷已經全數復原。」
段痕動了動手腳,發現七煞所言果真非虛,但他卻也知道自己這一次傷的有多重,縱然自己體質特異,想要完全復原也得是七八天以後的事情。
七煞道:「是他,他治好了你的傷。」
卻不想段痕蔑笑一聲,道:「所以呢?」
七煞嘆息道:「想不到你絕情起來,居然比我們還要絕情。」
段痕道:「當我發現原來所謂的感情也可以拿來利用,可以用來危險牽絆一個人的時候,我寧願選擇絕情。」
七煞道:「多情也好,絕情也罷,既然身上的傷已經好了,那就來根我繼續修行。」
但不想段痕去仍舊坐在原地動也不動。
七煞問道:「你做什麼?」
段痕反問道:「你應該知道破軍吧。」
七煞道:「知道。」
段痕道:「那你也該知道我與他之間的差距,那根本就是我無法跨越的距離。就算是我跟著你學一輩子,也永遠不可能追上他,不是嗎?」
七煞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點了下頭,道:「沒錯,你說的很對。」
段痕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和你學。」
七煞道:「但是你也該知道,殺破狼局,三位一體,我們三人可以相互提升力量卻也可以相互壓制。而且貪狼告訴我,你可以感覺得到我三人的力量其實並不完整。沒錯,我們的力量的確不完整,甚至就連我們的人都是不完整,我們只有在成為殺破狼的時候才是完整的。」
段痕卻道:「和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七煞道:「我只是想告訴我,你只有先學好我的本事才能去學他們兩個人的本事,只有當你一個人就足以駕馭殺破狼的時候,你才有資格見到七殺。」
段痕道:「我想知道,七殺究竟是怎樣的人,比起斗魂來,七殺究竟是強是弱?」
七煞道:「其實在十六縱裂之中最強的莫過於十六位掌控者,斗魂雖然位居第十六,但是單一從戰力之上來講卻也並不輸給其餘十五個人。七殺與斗魂實力的差距其實並不十分明顯,他二人若是交起手來若要分個勝負至少也要一萬招開外,但是他們那樣的人同旁人交手一招都嫌多,如何肯斗個一萬招,所言他二人的強弱根本無從判斷。」
段痕又道:「那你、破軍、貪狼,你三人若論實力,又是誰更強一些呢?」
「若論戰力,我三人中最強的自然是破軍,但若論其他,我三人卻是各有專攻。」答話的不是七煞,而是另一個人,破軍自然不會這樣說話,所以這只可能是一個人。
「貪狼。」段痕笑了一聲,道:「你也來了這裡,難道你也打算指點我修行?」
來的的確是貪狼沒錯,只不過這時的貪狼比起昨夜的貪狼少了一分霸氣,多了一分憨態。
「沒錯啊,」貪狼答話:「我不但會把畢生心血全部傳授於你,還會告訴你有關破軍的一切,更會教你如何對付破軍。」
段痕道:「但如果讓貪狼也肯如此大下血本,我要付出的代價一定更多。」
貪狼道:「代價當然要付一點,但並不是很多。」
段痕笑道:「那這不大的代價是什麼?」
貪狼道:「同另一個和你身份相同的人打一場,輸贏卻並不重要。」
段痕道:「卻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天煞孤星之子。」七煞與貪狼幾乎同時開口說出。二人對望一眼,貪狼又繼續說道:「殺破狼與天煞孤星同為七煞星之衍生,但我們之間究竟孰強孰弱卻始終未有定數,自古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雖是同根所生,我們之間卻也想分出一個高下,但為不傷及和氣,我們之間立下一個盟約,每五百年挑選一個弟子……」
「然後由這弟子代師傅出戰,弟子的勝敗就是師傅的勝敗,對嗎?」話道這裡,段痕就算是個白痴也該聽得出那話里的含義。
七煞點了下頭,道:「你猜的沒錯。」
段痕道:「但既然是比試,你卻為何說輸贏並不重要?」
貪狼道:「因為從立下這規矩到今天為止,我們從來沒有贏過,這也就是為何外界傳言天煞孤星的實力為何要在我殺破狼之上的原因。起初我們也想一雪這恥辱,但最後我們發現,不管我們怎麼努力,結果都不會因此而改變。」
「所以後來你們就放棄了。」段痕問的卻又那麼幾分輕蔑。因為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明明還沒有成功卻已經放棄了的人。寧願死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也決不當逃兵,段痕欣賞的是這樣的人物。
貪狼道:「但是現在,我們遇到了你。」
段痕道:「你們憑什麼相信我會願意做你們的徒弟?」
貪狼道:「我是貪狼,貪狼雖貪但也講究公平,只要你答應以我三人弟子的身份應戰,我便答應幫你勸說破軍,讓他也將自己的本事傳授於你,你也見到了破軍的強,該知道這是一分多麼難得的力量吧。」
段痕微微點頭,道:「的確,破軍著實厲害。只是你別忘了,他也曾親口說過下次見面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我,我不認為他是一個說話不算的人。」
一件不知道什麼物事從門外拋了過來,段痕接在手裡才發現那原來是一張面目猙獰的青銅面具。
「戴上這面具你我便不算見面,只要在我面前你不摘下這面具我便不殺你。」原來將這面具拋給段痕的不是別人,正是破軍。想不到破軍這天下第一凶星竟也會如此細心,而且如此的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段痕戴上面具,卻聽門外喚道:「出來。」段痕便真的鬼使神差的走了出去。
此刻那門外的校場之上已經不是他最原始的樣子,而是這裡已經不能再背稱之為校場,說其是池塘反而更加貼切,因為這裡不知何時已被灌滿了水。原本校場積水,周圍的房舍也難以倖免,但好像有那麼幾塊巨大無比的透明琉璃撐住這「池塘」四面,所以這水才不會掉下來、
段痕站在水池邊,透過這清晰池水,他已看到一個人立足水面之上,這人不是破軍又當時誰?
段痕雙腳用力翻身一躍便也去到水面之上。原本憑段痕修為即便是凌空而立也絕非難事,何況此時腳下還有水借力。可當段痕雙腳踏在水面之時水面卻生出一個漩渦,要將段痕扯進去。段痕換到別處立足,但無論站在哪,只要是在這水面之上,只要段痕的腳踏在上面,那漩渦就一定會出現。
「這水,有古怪。」段痕再不敢去碰這水,自腳下生出一道真力凝成方寸大小的氣磚,他便立足於氣磚之上。乍一看去段痕可凌空而立,破軍卻要在水面之上借力,顯然是段痕的修為高過破軍,但孰強孰弱他們二人心中自然明了。
段痕又看了一眼破軍,此時並非黑夜,段痕已能看清破軍樣貌,只是這個破軍看上去,有點矮,也有點瘦。不是很矮,但比起段痕卻要矮上半個頭,不是很瘦,但比起一般男子卻顯得不那麼魁梧。一身素白長袍,裡面卻裹著一件夜一般黑色的緊身衣物。但段痕始終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他也如段痕一般戴著一張青銅面具。
看到這樣的破軍,段痕不禁想笑,一是笑這個能讓天也畏懼的人物,居然是一個矮子。再來,段痕卻也是在笑自己,因為自己,居然差一點就死在這個矮子手裡了。
「怎麼,不敢站在這上面?」破軍的聲音透過面具顯得怪異的沙啞。
段痕道:「是你在搞鬼!」
破軍哼笑道:「搞鬼?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為你搞鬼嗎?」
段痕道:「否則我不可能碰不到這水。」
破軍道:「現在,你用你的手捧一捧水,你做的到嗎?」
段痕道:「這有什麼難的。」彎腰便朝那水靠攏,但當他的手接近水面的時候,水面又生出一個漩渦,段痕幾乎將一條胳膊沒入水中,但那漩渦卻越來越大,段痕竟根本無法碰到這水,這水就好像有意在躲著段痕一樣。
破軍道:「現在,知道為什麼了嗎?」
段痕不說話,卻又換了一個距離破軍較遠一點的地方,然後彎腰去試,但結果還是沒變。
破軍道:「算了,你辦不到的。」
段痕瞥了一眼破軍,卻不理他,依舊去捧這水。現在他已經不是和破軍慪氣,而是和自己慪氣,不知從何處生來的一股狠勁,他就是要捧到這水,否則決不罷休。
破軍哼笑一聲,在水面上一步步走向段痕,但很奇怪,他的腳下居然沒有盪起波紋,碰巧一陣風吹過,一片樹葉正從破軍面前旋過,破軍伸手便將這片樹葉捏在手中。來至段痕面前,將這片樹葉鬆開讓他自由下落,可當這樹葉落到水面時,水面還是生出了一個漩渦,這樹葉就這麼一直下落,好像一塊石頭一般穿過了這方懸在空中的池塘,落地時,卻沒有沾染到一滴水。
看到這片落葉,段痕若有所思,許久之後猛地跳了起來,大呼:「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