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月色如魔
2024-06-15 11:55:25
作者: 方竹
出劍不留餘地,無論是給對手還是自己,每一劍都只為克敵,但全身的破綻卻都暴露給了對方。這便是修羅,雖然不辨善惡,但一顆戰心卻比任何物種都來得強烈。他們不懂得享受勝利,卻懂得享受戰鬥,只有戰鬥的時候他們才能真正體會到自己還活著,只有將刀劍砍入對方身體的時候他們才是真正的快樂。除此之外,他們不過是在等待戰鬥,就如冬眠中的熊。
段痕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即便是與劍戰鬥之時他也未曾感受到。劍雖然追求的也只有勝利,但他一招之中九成為攻卻還有一成為守,但面前這人,他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瘋狂的怪物,劍在他手中也不再是劍,而是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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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害怕了,你的決心和膽量了?」修羅心更加瘋狂,他的劍就如雨點一般落向段痕,段痕舞劍如傘,但還是有雨點落在自己身上。靈魂沒有血,卻也會疼。
一劍,一劍送出!
段痕終於反擊,他出手只在一瞬,而劍鋒所指卻正是修羅心最大的破綻所在,那裡是他的死門!
劍未落空,這一劍自修羅心左肩刺入,卻從又肋下方貫穿而出。無論什麼人受了這樣的傷就算不死,也必定再無力戰鬥。但修羅心不是人,是修羅,是怪物。這傷非但沒有令他倒下,反而令他更加興奮,興奮是因為他的劍也在同時貫穿了段痕的右邊胸膛!
「原來這就是你的決心,原來你真的這麼怕死,既然怕死又何必要入我修羅道,何必擁有這修羅之心,不如將他給我,讓我替你成為修羅好了!」他的劍還留在段痕體內卻並未打算抽出,而是向左一路橫削,他是要將段痕斬成兩半!
段痕的劍還留在他體內無法抽出,所以段痕放開了自己的劍,雙手緊緊攥住自己胸膛上的劍鋒。他甚至能感覺到這把劍已經貼在自己仍在跳動的心臟上,若是這把劍再向左一點,他都不知道後果如何。靈魂不會流血,並不代表他不會死。
「怎麼,害怕了?別否認了,我甚至都能聽到你的骨頭在格格作響,若是怕了就說出來,這裡沒有人會笑話你的。我當然不會,我會因為你的恐懼而感到欣慰,因為這才是我存在的價值!」修羅心將最後兩個字說的很重,他踢在段痕胸口的那一腳更重。劍抽了出來,段痕胸口的傷卻沒有癒合,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順著那不流血的傷口。
修羅心抽出插在自己身上的劍,拋給段痕,道:「現在,還以為你可以打敗我嗎?」
段痕雙手持劍,道:「不是以為,我一定要打敗你。」
修羅心道:「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你擁有相同的戰力,但我卻比你無懼,所以你根本無法戰勝我,離開這裡。」
段痕道:「殺死你之後,我自然會離開的。」
修羅心瘋狂的大叫:「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劍又開始揮舞,而且更加瘋狂,劍招之間根本無章法可尋!
自古道:無招勝有招。雖然也是為了讓對手無跡可尋,真正的高手一直追求的也正是這樣的境界。但完全不懂武功的凡夫也能使出那無招的武功,而且他們的出手往往令真正的高手也不知從何處著手。就像不懂圍棋的人與國手對弈一般,出招往往不按常理,即便高手也會被其誤導。但他們終究會敗,因為他們有破綻。高手對決最容不得的就是破綻。
但此時修羅心出手卻與山野村夫一般,無章法卻有破綻。但他不在乎,再厲害的高手都會有破綻,一點是,一萬點也是。但只要能殺死對手,破綻的存在便不那麼重要了。
段痕退,依舊再退。不是因為自己不敵修羅心,而是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人,完全無視生命的存在,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方的生命他都不看重,他看重的是奪走對方的生命。即便那樣很可能會令自己也失去生命。
但是他會在乎嗎?
退,只要後面有路就可以退。但段痕此時卻已經退無可退,他的身後竟多出一座城牆!此時他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自己的存在都在修羅心那一招的變化之中。他唯一還能做的,就只有反擊。絕地發起的反擊!
舉劍,刺出。
這動作似乎並未經過大腦的思考,而是完全由身體自發而出的動作。但這一劍的威力,卻連段痕自己都不敢相信。
這一劍刺出的方位正是與修羅心鋒芒相交之處,而他這一劍卻竟然崩斷了修羅心的劍。兩柄同樣質地的劍相互撞擊卻只有一柄劍崩斷,其中的差距,就是在簡單不過的力量。
「感覺到那一瞬間了嗎?」修羅心的聲音又變得黯然。
段痕卻一臉茫然:「感覺到什麼?」
修羅心道:「那一瞬間,你的力量凌駕於我之上,因為那是你的本能。」
「本能?」段痕似乎還是不明白。
修羅心道:「如果你還不懂,那我就讓你再體會一次好了!」
他,又開始瘋狂起來!包括他的劍!
斷劍再續,他的劍在間不容髮的瞬間刺向段痕胸膛。面對更強的一劍,面對更可怕的戰心,段痕努力讓自己找回之前的感覺,但就如同樂者找尋失去的靈感,它根本就已經隨著時間而溜走,誰能夠抓得住時間呢?
「他沒事吧?」人傑看著已經半天沒有動彈的烏虺,忍不住問道。
善修羅回答:「他不會那麼容易死,但他卻膽敢冒犯修羅之軀,這是他應得的懲罰。但想不到,剛剛修煉成為修羅心就已經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若是得名師栽培點播,三年,不出三年,他也許真的能和他站在同一個層次。」
他口中的「他」當然那件真正的斗篷,他不過是那人的附屬而已。但如果段痕真的能達到那個高度,是否就代表他可以報仇了?
對,段痕要報仇,想要報仇就必須活著。
所以他沒有死。
他終究沒有記起那一瞬間本能的感覺,但他卻從修羅心的劍下活了下來。因為他記起了仇恨,仇恨催動他的力量,他的劍再一次舉了起來。他雖然受了傷,但卻避開了要害,而他的劍卻穿過了修羅心的心房。
「你終究還是贏了。」修羅心無疑已經失敗,但卻似乎很開心。
「知道我究竟是誰嗎?」修羅心自嘲般的笑了一聲:「我的存在其實就是你心中的恐懼,只有無懼的人才能夠成為真正的修羅。你在發揮自己本能的瞬間忘記了恐懼,所以你能戰勝我,但能催動你本能的除了面對死亡的求生意念,更有你對於復仇的決心。我無法判斷這是對是錯,但我不希望你靠仇恨才能維持自己的生機。這力量是黑暗的,會令你墮落。」
段痕明白修羅心這話的含義,但卻不明白為什麼修羅心要和自己說這些。
「他是在幫我?」段痕想不明白原因,他只是看到修羅心的身體化成一縷黑色的光粉消散在這個世界裡,然後是他們的劍,最後是他自己……
當段痕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並未回到自己的身體之中,而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裡他忽然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還有自己的養父和養母,還有自己剛剛出生不過一個月的妹妹。
「這裡是哪裡?」段痕想問卻也不知道該問誰。
「這裡,是你的過去。那時的你還沒有仇恨,而你要做的,就是去殺了你的父親母親那個妹妹,還有過去的自己。」聲音從段痕身後傳來,段痕轉身,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不用找了,我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或者說我就是這個世界。」
「你是說,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由你主宰的?」
「不是,」那聲音回答:「我所能做的只是讀到你的過去,讓你回到最為乾淨的世代,然後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就由你來決定。如果你一心要成為修羅,就必須那麼去做。殺了自己的至親,然後毀滅自己,讓恨深種在自己心裡,但這時的你恨的卻不是旁人,而是你自己。但這卻是成為修羅的要素。無懼的人不足以成為修羅,只有恨自己,不愛惜的自己的人才可以完全捨棄自己戰鬥,那樣的人才配做為修羅存在。」
「我去。」段痕轉身便朝那幾人走去。在他此刻的意識里,根本就以為那些不過是虛妄的存在。
「等等,」那聲音又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現在殺了他們,他們就真的是死在你的手裡。當然,如果你不殺他們,他們遲早也會死。這裡是你的過去,但在這裡你所能改寫的卻是很多人的過去。你的手上會沾染自己父母的血,你會成為一個殺父弒母的不孝之徒。想想吧,是讓自己的父母死在別人手中還是自己手中。當然,如果你選擇了後者,你這一生都無法報仇,這裡不是輪迴,你沒有第二次機會走進這裡。」
段痕卻已開始躊躇,即便是天下第一的不孝子,若是讓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母只怕都會猶豫,更何況段痕畢生的希望都是為了復仇。他們與自己雖無血緣,但若沒有他們,自己只怕早就被山上的野獸吃了,如何還會有今天。
「我該怎麼做,是殺,還是不殺?」段痕此時就像一個被彈起的銅板,無論是哪一面朝上他都必定放棄另一面。殺,成為修羅,可以報仇。但他要找誰報仇?不殺,他知道找誰報仇,但他如何有資格報仇?
暮色悄然降臨,前一秒段痕的意識還在游離中徘徊,但此刻,他卻忽然想起了什麼。
今晚,卻是他永生永世都無法忘記的夜晚。
「怎麼,還在猶豫?」那聲音又一次發問。
段痕想回答,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聲音道:「看來你就算無懼,卻不能無情。無情的人又如何能成為修羅?」
段痕猶豫著,卻終於站起身:「就算不成為修羅,我一樣可以報仇!」他終究無法對自己的至親下殺手。
那聲音冷笑著道:「不必為自己的怯懦找什麼藉口,不敢就是不敢。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殺死了自己的恐懼,也對,恐懼和懦弱本就不同。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你心中的怯懦,讓你用這種方法殺了自己。如果非要說我是你的什麼,只能說我是你的記憶主宰,在這裡改寫的一切都會影響到現實中的一切。因為你的記憶,也不是屬於你一個人的。」
段痕不需要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因為他已經決定離開。
但就在此刻,他卻感覺到一股熟悉的而感覺自他身後襲來!
沒錯,就是今晚!
今晚,就是他父母遭難的日子!
「如果我現在救了我的父母,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這念頭在段痕的腦中一閃即過,他的人卻已經攔在了阿一身前。
「你是誰?」阿一原本不想問,但面前這人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即便是自己最為得意的速度與這人比起來卻也稍有不及。
段痕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曾經令他膽寒的聲音如今聽來只有恨與厭惡。他已決定無論如何,今日他必定要殺了這個人。
段痕道:「殺你的人。」
阿一問:「我們有仇?」
段痕搖頭。
「有恨?」阿一又問。
段痕又搖頭。
阿一道:「那你為何攔我?」
段痕道:「他們和你有仇?」
阿一卻有些吃驚:「你究竟是誰?」
段痕道:「要保下他們的人。」
阿一淡笑一聲,道:「不行。」
「那我就殺了你。」段痕心念一動,手中卻多出了一把劍。
阿一看不出段痕的劍是如何抽出的,但他卻看得出面前這人絕不簡單。他甚至已無法估量面前這人的實力。但他卻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幾個人,這是他主人的命令,若是無法完成這個任務,他的下場只怕必死更慘。
劍光!
閃電般的劍光,比閃電更迅捷更靈活的劍光!
阿一的警備一直未敢鬆懈半分,就是怕面前這人會陡然發難,但他卻怎麼也想像不出,面前這人居然能在這一刻出劍,這一刻,卻正是他思想之間的空隙。人的思想很快,也很奇妙,往往一瞬間便以到達千里之外。但再快的思想都會存在縫隙,就像跑得再快的人都會有兩條腿同時著地的時候,那一刻就是他們的縫隙。
血,他的血是紅色的,順著他的心口流出。
段痕此時的修為早已凌駕於阿一之上,且不說是段痕,當今世上修為遠在阿一之上的大有人在,也不知那個主人卻為何千挑萬選的選中了他。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屬於風的人?那又什麼樣的人是屬於風的人?
段痕回頭看了眼已經熟睡的家人,微微的笑了笑。
「你高興的太早了,」那聲音又傳了出來,「如果你認為這樣就結束了,那麼你實在太天真了。如果歷史因此而改變,那麼你現在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是的,沒錯。如果段痕已經使自己的父母免於死難,那麼他就不會報仇,他就不會讓自己出現在這裡,這裡的一切也都會改變。但此時這裡沒有變化,是不是說明即便段痕殺了阿一,歷史依舊沒有發生改變,那有是誰殺了段痕的父母?
段痕還未來得及細想,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向自己逼近。這感覺段痕並不陌生,其實只要稍微推算,段痕也該想到會是他。
「能殺了阿一,而且手持星傑,不簡單。」此時命鬼還未死,他收拾起了阿一的屍體便飛身離開。
段痕當然知道那人有多可怕,但他同時卻也意識到,若是此刻殺了這個人,那麼自己的父母就會免於罹難,那時自己便不需要報仇,也不需要成為修羅。
「如果你要殺他們,就要先問過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段痕壯起膽色,強作鎮定。
「好啊,那我就問問你的劍,答不答應!」那人斗篷一揚,卻幾乎將這個世界都裹在他的袍袖之中,段痕自然也在其中。
但奇怪的是,段痕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他只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劍正在顫抖,只要再有一點外力幾乎就要粉碎!
「看來你的劍答應了。」那斗篷並不因這一點勝利而得意,因為他的目的還未達到。
段痕眼見那斗篷下一雙被黑氣盤繞的枯骨向自己父母的咽喉抓去!
劍!
驚鴻一般飛擲而出,劍鋒所及正是那一雙枯手。那一雙手自然不會懼怕這把劍,但卻還是被阻擋片刻。片刻時間,足夠段痕追上他。斗篷屈指一彈,星傑被彈回到段痕手中,握劍,長劍再出,這一劍段痕可說是孤注一擲,憑藉神武訣修為將自身全部力量轉化為至純劍氣,務求這一劍將那斗篷貫穿。因為他知道,自己絕沒有第二次機會再出手!
劍未落空,自斗篷心口處貫穿而出!
「看來,我贏了。」段痕收劍,終於吐了一口氣。
「不對!」段痕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那個傢伙就這麼死了,自己還會存在於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