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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會當絕頂(一)

2024-06-15 09:25:44 作者: 鳳歌

  北平敗績傳到京城,朱允炆驚怒恐懼,連夜湊集兵馬,再次討伐燕藩。奈何兵非素練,將無良才,一連數戰,又為朱棣所敗,喪師百萬,諸軍破膽,無奈收縮兵力,固守河南、山東一線。其間數易主帥,均非燕王敵手,唯有嬰城自守,不敢輕易踏出城池。

  朱棣取大寧之馬,降戰敗之卒,因糧於敵,以戰養戰,不出兩年光景,練就二十萬騎,蹂躪大河兩岸,鐵蹄所過,萬民流散,半壁山河成了鬼蜮之鄉。

  光陰如輪,一轉又是初秋時節。麥浪流金,高粱低頭,簇擁一條官道,由西向東,繞過東平城牆,直達泰山腳下。

  東平府是南軍重鎮,扼住燕軍南下咽喉。兩軍在此大戰數次,各有勝負,東平郊外,白骨累累,鎧甲鏽穿,殘弓斷箭隨處可見。

  道邊田裡,稀稀拉拉幾個農夫正在收割麥子。突然馬蹄聲響,眾人有如驚弓之鳥,躥入左近的高粱地里,頃刻之間消失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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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煙塵升騰,馳來一彪人馬,人數三十有餘,黑衣斗篷,馬匹神駿,狂風吹起斗篷,露出修長刀鞘。

  眾人馬不停蹄,一路飛馳,直到泰山腳下,方才停了下來。為首騎士跳下馬來,掀開斗篷,望著山頂默然無語。

  另一人走上前來,低聲說道:「國師大人!」

  為首之人正是蒙元國師鐵木黎,說話的是明斗,他走投無路,死心塌地歸附了燕然山,大漠中過了數年,比起東島之時,臉上添了風霜之色。

  鐵木黎手拈短須,疑惑道:「明斗,你的人呢?」

  明斗掃視四周,又看一看日頭,笑道:「約在辰時,時刻未到。」

  「走!」鐵木黎一指遠處茶棚,「喝茶去!」

  一行人蠻橫慣了,進了茶棚,先將主人小二轟出,自行燒水沏茶。

  鐵木黎喝了兩口熱茶,嘆道:「一路走來,打得一塌糊塗,換在以往,確是入主中原的良機。可惜瓦剌部坐大,鬼力赤又不服管束。別說中原,再過幾年,老祖宗留下來的乃蠻舊地也保不住了。」

  明斗暗自冷笑,心想:「若不是你貪權弄鬼,怎麼落到這一步田地。」但知道鐵木黎嚴於律人、疏於律己,看他人明察秋毫,看自身不見泰山,要麼怪罪大汗,要麼卸責於外族,從不認為蒙元衰落是自家的責任。

  明斗寄人籬下,不敢說破,賠笑道:「國師大人,元帝寶藏真那麼要緊?值得你放下汗庭要務,千里迢迢趕來泰山?」

  「你不知道。」鐵木黎注目遠山,流露出幾分神往,「寶藏里有幾樣東西是我蒙古的國寶,關乎本國氣運;首推『長生天之眼』,那是一顆烏黑寶鑽,碩大無比,舉世無雙,成吉思汗攻克撒馬爾罕時獲得,鑲嵌在一張赤金大弓的弓背上;再有一件『西極流翠明月盤』,本是西方大秦的鎮國之寶,後來幾經輾轉,落入匈牙利人手裡,後來拔都大王西征奪來,送給了當時的蒙哥大汗;另有七尊北斗玉佛,本是世祖忽必烈為活佛八思巴所造,鑲滿了取自大金和大宋宮廷的奇珍異寶;最難得的還是那八匹金馬,歷代大汗為了紀念生平愛駒,以赤金塑像,上面鑲嵌了生平所滅之國最珍貴的珠寶。」

  明斗一臉艷羨,連連點頭:「國師時時不忘國家,為了國運勞心費力,真是我輩之楷模。」心裡卻想:「什麼本國氣運,說得頭頭是道,骨子裡還不是為了財寶。」又說:「可恨樂之揚那小賊,若不是他,這些寶貝早就到手啦。」

  鐵木黎聽到「樂之揚」三字,臉色登時一沉,忽聽那欽粗聲粗氣地說:「照我看,這些珍寶再好也是死的。樂之揚卻有一件活寶,那隻『大金天隼』天下無對,死了就沒了。可惜那東西認主,搶來也沒用。」他愛鷹成痴,自從毒王谷一戰,對飛雪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鐵木黎聽了這話,心裡越發不快,舉頭望去,問道:「明斗,那人怎麼還不來?」

  明斗正要答話,忽見東邊道上飛來一騎,騎士戴著斗笠,到了茶棚外面,定眼觀望,猶豫不定。

  「來了!」明斗含笑而起,招手道,「杜周!」

  騎士見他,哼了一聲,從懷裡取出一個細小竹筒,嗖地扔進茶棚,掉轉馬頭,如飛馳去。

  明斗接住竹筒,擰開扯出一張字條,看過笑道:「午時到,快了!」

  鐵木黎沉吟一下,說道:「午時上山?時候不多,須得埋伏。」

  「依我之見。」明斗說道,「若有金馬玉佛,搬運上山頗費人力,多半留在山腳,分出勝負,再來領取。」

  「留在山腳,必要高手看守。」鐵木黎說道,「東島不如西城,高手留下守寶,實力豈非更弱?」

  明斗笑道:「所以大高手必定上山爭勝,留下之人不過爾爾,那時國師一出,還不手到擒來。」

  「奪寶只是其一。」鐵木黎流露傲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東島是我宿敵,梁思禽也是仇家。頂好東島、西城打得不死即傷,那時本尊出手,將他們一網打盡。」

  明斗不想鐵木黎竟有如此野心,張口結舌,不知從何說起。忽聽那欽說道:「師父,徒弟愚鈍,總覺不太對勁。明斗叛出東島,東島之人為何還要跟他暗通消息?換了本門,若有叛逆,非得追殺到天盡頭不可。」

  明斗麵皮發燙,咳嗽一聲,說道:「老弟有所不知,葉靈蘇牝雞司晨,屢在東島弄權;雲裳身為兄長,又是島王,心中大為不滿,可又無能為力。故而借國師神威,給葉靈蘇吃些苦頭,若能將她除掉,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欽道:「他們既是兄妹,怎會互相殘殺?」

  明斗道:「為了爭權奪利,父子尚且反目,何況兄妹?再說他倆同父異母,雲裳是正房所生,葉靈蘇不過是個偷情私生的孽種,她爬到雲裳頭上作威作福,換了你是雲裳,你可忍得下去?」

  那欽想了想,說道:「雲裳我沒見過,葉靈蘇比我厲害。自古能者為上,她要作威作福,我也只好由得她去。」

  那欽質樸剛健、崇尚強者,明斗聽他一說,竟是無言以對。

  鐵木黎說道:「時候差不多了,大伙兒收拾收拾,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燕然山一干人藏起馬匹,各尋樹叢山石隱蔽身形。不久紅日中天、午時將至,忽聽得得聲響從遠處傳來。

  鐵木黎應聲眺望,但見東邊官道上來了一人,白衣斗笠,輕紗飄舉,斜坐一頭青驢,宛如圖畫中人。

  「葉靈蘇?」鐵木黎驚訝道,「怎麼只她一個?」

  葉靈蘇到了山門,跳下驢背,觀看牌坊匾額。瞧了時許,袖手上山。

  「國師!」明斗低聲道,「她孤身一人,勢單力薄,不如一擁而上,將她拿下再說!」

  「談何容易!」鐵木黎搖頭,「她身法了得,一心要走,誰也攔不住她。」

  明斗恨道:「就這麼讓她走了?」鐵木黎掃他一眼,冷冷道:「急什麼?別忘了為何而來……」

  話音未落,遠處車輪聲響,鐵木黎心頭一喜,居高望去,但見數十輛大車沿著官道駛來。領頭的是施南庭,其他趕車弟子均是一身勁裝、挎刀帶劍,車輪所過,車轍甚深,足見車上載有極沉重的物事。

  「只有施南庭一個。」明斗又驚又喜,「奇怪,其他的東島弟子我都不認得,看年紀,應是近年加入的新人!」

  鐵木黎微微一笑,擺手道:「好事不急一時,大伙兒別慌,等他們過來!」

  車隊一無所知,徐徐向前。將近山門,施南庭揚起鞭子,回頭說道:「把車趕到那邊的山谷里去!等候靈蘇姑娘的命令!」

  鐵、明對望一眼,臉上均有得色,鐵木黎挺身而起,朗笑道:「不用等了!她在半山腰呢!施尊主辛苦,這些車子,本尊笑納了!」

  施南庭變了臉色,扯出鋼環,一手探入腰間錦囊。鐵木黎冷笑道:「施南庭,動左手我斷你左手,動右手斷你右手,兩手齊動,斷你人頭。本尊說到做到,你不信,大可以試試。」

  施南庭僵在當場。鐵木黎一揮手,同夥紛紛冒了出來,呼啦一下圍住車隊。

  明斗笑道:「國師大人,這些趕車的怎麼處置?」

  鐵木黎雙眉一擰,冷冷道:「留車不留人。」

  車上眾人無不動容,鐵木黎尋思先殺一人立威,目光一掃,落在施南庭身上,正要動手,忽聽高處有人笑道:「鐵木黎,做事做絕,不怕斷子絕孫麼?」

  聲音清脆嬌柔,鐵木黎應聲望去,葉靈蘇站在一方巨石上面,手拎寶劍,掀開斗笠,露出一頭如瀑青絲,在她四周,仿佛雨後春筍,冒出數十人來,花眠、楊風來、童耀等人均在其列,孟飛燕率領鹽幫子弟,舉起弩機,對準下方。

  鐵木黎變了臉色,回頭瞪視明斗,厲聲道:「好賊子,你設圈套騙我?」

  明斗也傻了眼,東張西望,結結巴巴:「這個、這個……」鐵木黎不由分說,呼地一掌向他劈來。

  明斗也非易與,使出「鯨息功」,雙掌向前推出,嗤,二力相遇,勢如利刃破紙,明斗掌力兩分,一股鋒銳勁氣直奔胸膛。他慌忙向後一跳,只覺胸口發涼,低頭看去,衣裳破裂,胸腹間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明斗心驚肉跳,忽見鐵木黎作勢再上,忙叫:「國師且慢……」邊說邊退,撞上身後馬車,冷不防後心一涼,明晃晃的寶劍透胸而出。

  明斗腦子一團迷糊,向前躥了兩步,回頭望去,車廂破開,雲裳手提寶劍,沉著臉鑽了出來。明斗張大嘴巴,手指雲裳,「你」字尚未出口,人已倒地氣絕。

  霎時間,車廂紛紛裂開,鑽出無數東島弟子,杜周也在其列,衝著鐵木黎微微冷笑。

  鐵木黎望著明斗屍體,情知錯怪此人,略一沉吟,舉頭笑道:「葉幫主,你這一招可不算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你也配提這四個字?」葉靈蘇冷哼一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不是貪財無厭,怎會落入我的圈套?」

  鐵木黎說道:「今日東島、西城爭鋒,生死勝負,不過是你兩家的事。本尊局外之人,你何苦拉扯我進來?」

  「今日生死難料,大戰之前,得把該做的事情做個了斷,倘若不幸戰死,九泉之下也好交代!」葉靈蘇拔出劍來,銳聲說道,「你殺了楚先生,華鹽使,還有無數鹽幫弟子,這一筆血債,今日就要你償還。」

  鐵木黎眯眼瞧了瞧葉靈蘇,目光一轉,落到雲裳身上,「雲島王,聽說你兄妹不合,凡事多有分歧?」

  這當兒他還不死心,猶想分化東島,雲裳怒極反笑,大聲說道:「別的不敢說,殺你這個臭韃子,本島上下絕無分歧。」

  「好!」鐵木黎兩眼望天,突然哈哈大笑,笑聲沖天,山谷震動,滿山鳥雀驚飛,凌空盤旋悲鳴。

  葉靈蘇見他情狀有異,心頭一動,叫道:「雲裳當心!」

  話才出口,鐵木黎拔地而起,形如黑色大雕,翻身撲向雲裳。他立意拿住雲裳,逼葉靈蘇解圍。「天逆神掌」聲東擊西、詭譎異常,何況蓄勢而發,原本十拿九穩,不想被葉靈蘇叫破,雲裳有了提防,晃身向後,舉劍亂刺。

  鐵木黎哼了一聲,屈指彈出,正中劍身,錚,雲裳虎口劇痛,劍如敗葉,向左飄飛,胸口空門暴露,鐵木黎手如鷹爪,長驅直入。

  雲裳臨危不亂,翻掌迎出,啪的拍中鐵木黎的手腕。鐵木黎通身上下有如百鍊精鋼,要害中掌,不為所動,爪子依舊向前,抓向雲裳咽喉。

  雲裳情急之下,雙足用力一撐,身子如一支箭向後平平射出。躥出一丈有餘,還未落地,陡覺上方一暗,鐵木黎猛撲下來。

  雲裳使出渾身解數,仍是擺脫不掉,心頭一灰,砰的摔在地上。這時忽聽一聲疾喝,清脆貫耳,聲如鳳鳴。鐵木黎身形一頓,突然放過雲裳,斜斜向左躥出,身後跟著一團青茫茫的劍光,寒氣四溢,鋪張數丈,葉靈蘇身如飛仙,馭劍向前。

  鐵木黎心中震駭,適才他對付雲裳,老鷹捉雞,手到擒來,遇上葉靈蘇,竟然掉了個兒,那一股劍氣浩浩茫茫,後勢無窮,無休無歇,直如狂濤激流,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鐵木黎失了先手,一口氣退出七八丈,連變十餘招,仍是擺脫不了劍勢。他突然怪叫一聲,身子斜晃,欺到一個東島弟子身邊,那人躲避不及,鐵木黎伸手將他拿住,閃電般向前迎出。

  葉靈蘇不肯傷害本派弟子,劍光收斂,劍勢一弱。鐵木黎一手舉著人亂晃,一手運掌揮出,嗡,掌勁掃中劍身,葉靈蘇身影一閃,忽而消失,再次出現,已到鐵木黎右側,銳喝一聲,削向他抓人的右腕。

  這一劍神妙出奇,鐵木黎若不撒手,必定斷腕,無奈之下,只好縮手丟人。葉靈蘇只怕他再傷東島弟子,使出渾身能耐,一道劍光不離他周身要害。鐵木黎也凝神相迎,兩人掌來劍去,斗得難解難分。

  首領動手,兩派弟子也打作一團。東島人多,燕然山人少,更有孟飛燕領著鹽幫弟子站在高處暗放冷箭,只聽嗖嗖連聲,燕然山弟子不時倒下。

  鐵木黎越斗越驚,短短兩年工夫,葉靈蘇武功精進神速,駸駸然已不在他之下。劍法已然神妙,身法尤其驚人,分光化影、縮地成寸也不足形容,數丈之外一晃就到,鐵木黎運足氣力,剛要反擊,她又忽然不見,消失之速,連一絲氣機也不留下。若非「天逆神掌」也是極詭譎的功夫,遇上如此手段,鐵木黎身上早就多了百十個透明窟窿,饒是如此,他自忖分出勝負,也在千招以後,再看戰場形勢,己方人馬或死或傷或被擒住,剩下那欽數人,也是苦苦支撐。

  鐵木黎貌似雄奇,內心奸猾,吃虧的買賣向來不做,當即虛晃兩招,轉身就逃。葉靈蘇疾喝一聲,飛身追趕,不想鐵木黎一轉身,輕舒長臂,抓過一個東島弟子,反手向她擲來。葉靈蘇無奈停步收劍,接住來人,但覺力道如山,慌忙飄身後退,化解來勁,停下時定眼一瞧,那弟子口角流血,已經斷氣,原來鐵木黎抓人之時,運勁將其震斃。

  忽聽慘叫連聲,抬眼望去,鐵木黎逃跑途中不忘狠下毒手、連斃數人。花眠、楊風來、童耀紛紛上前,鐵木黎卻不應戰,閃身繞過三人,順手一掌,將一個東島弟子頭顱擊碎。

  施南庭也在左近,嗖嗖連發鋼錐。鐵木黎晃身讓過數枚,突然右手揮出,叮的掃中一枚,鋼錐去勢如電,從一個男弟子左眼進、後腦出,勢頭不止,射入一名女弟子咽喉。

  「啊喲!」施南庭失聲驚叫,鐵木黎哈哈狂笑,身如大鳥,越過眾人頭頂,葉靈蘇仗劍追趕,可是遠在數丈之外。

  施南庭又氣又急,奮身上前,連發鋼錐,射他後背。鐵木黎頭也不回,隨手揮彈,叮叮叮一陣急響,鋼錐掉轉鋒芒,反向施南庭飛去,施南庭左躲右閃,甚是狼狽。

  一眨眼,鐵木黎破圍而出,直奔藏馬之所,那兒有數匹良駒、神駿出奇,只要跨上一匹,便可遠揚塞外,無人追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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