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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鈞一髮(三)

2024-06-15 09:25:22 作者: 鳳歌

  樂之揚應變神速,松樹折斷一刻,縱身跳回山道。蘭追憑虛御風,本已升到半空,忽見掉落那人跟著斷樹筆直下墜,倘若不救,必定摔死。

  蘭追傘柄一轉,身形下沉,仿佛流星趕月,一把拽住那人,「風魔傘」癲狂旋轉,帶起一股升力。兩人降落勢頭登時一緩,那人呵呵大笑,伸出雙手,鐵鉤似的抓住岩石,蘭追左手撐傘,右手也扣住山崖,一時氣紅了臉,衝著那人喝道:「蘇乘光,鬧什麼鬼?」

  「哎呀呀……」老賭鬼一臉無辜,「我來幫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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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謊!」蘭追收起白傘,給他腦門一記,「你故意砸斷松樹,叫我無處立足,白白地輸給樂之揚。」

  「屁可以亂放,話不可亂說。」蘇乘光慢條斯理地道,「我可是一心一意地幫你,不領情就罷了,何苦冤枉好人。」

  「好個屁!」蘭追咬牙切齒,「我就不該救你,摔死你活該!」

  「哈!」蘇乘光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抓住我。」

  「哼!」蘭追臉色一沉,「萬一失手呢?」

  「別忘了我可是賭鬼!」蘇乘光搖頭晃腦,洋洋得意,「別的不說,賭命可是我的本行。」

  蘭追一時氣結,若比臉皮之厚,十個蘭追也不是蘇乘光的對手,兩人相處,吃虧的總是蘭追,今日情形也不例外。蘭追恨得牙癢,可也奈何不得這位同門。

  樂之揚見二人身在險中,不忘鬥嘴,心中暗暗好笑,揚聲問道:「二位部主,可要援手麼?」

  「不用!」蘇乘光不等蘭追開口,搶先說道,「你要當心,萬老大和地母可沒我們好說話!」

  「你就是你!」蘭追怒道,「別把我牽扯進來!」

  蘇乘光哈哈大笑,樂之揚也不覺莞爾,轉身上山,走了一程,忽道:「水姑娘,蘇先生、蘭先生都是當世俊傑,與你年貌相當,你對他們沒有一點兒意思?」

  水憐影應聲詫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好小子,你要當紅娘、做媒人?」

  「哪兒話!」樂之揚麵皮一熱,「一時想到,隨口問問!」

  水憐影看了看天,眼中閃過一絲悲苦,冷冷說道:「當年在妓院,我已看夠了男人的醜態。無論何種男人,我都打心眼兒里厭惡,今生今世,我不會嫁人。」

  樂之揚呆呆望著她,心裡一陣難過,他對水憐影心思矛盾,既憎恨,又關切,既厭惡,又憐憫,倘若真是姐弟,他也希望水憐影歷經劫難,能夠有所歸依。可是水憐影心中瘡疤難愈,身為兄弟也是無可奈何。

  水憐影老於世故,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冷笑,一掠身,搶到樂之揚前方,使出輕功,履冰踏雪,一溜煙直上峰頂。

  峰頂方圓數丈,積雪盈尺,狂風怒號,直如千軍萬馬踐踏而過。隱約可見一間石屋,孤零零矗在那兒,屋頂懸著三部風車,迎著風雪轉個不停。

  水憐影一手按腰,揚聲高叫:「梁城主,樂之揚求見。」

  對面略一沉寂,忽聽有人冷哼一聲,說道:「水憐影,你好大的膽子!」

  人影晃動,萬繩、秋濤出現前方,天部之主臉色陰沉,眉間大有怒氣,秋濤懷抱那隻叫做「北落師門」的白貓,也是抿著嘴唇,愁眉不展,苦笑道:「樂公子,城主有令,不見外人!」

  樂之揚微感躊躇,水憐影搶先說道:「樂公子不算外人,他算城主的半個徒弟。」

  「胡說!」萬繩喝道,「城主之徒,不過八部之主,哪兒來的半個?」

  「水姑娘說得沒錯。」樂之揚笑道:「古人一字為師,城主對我的指點又何止一字?小可私心裡視他如師,城主如何看我,小可並不在意。」他語氣沖淡平和,可是字字句句,壓住風雪怒吼,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

  萬繩緊皺眉頭,回頭看向石屋,過了半晌,說道:「城主無意見你,樂公子,你請回吧!」

  樂之揚看這情形,心知梁思禽就在石屋,可他不願接見,強行闖入似又不妥。忽聽水憐影說道:「城主沒說見,也沒說不見。」

  萬繩臉上騰起一股青氣,含怒未發,秋濤搶先說道:「憐影,不可對萬部主無禮。」

  「無禮?」水憐影冷冷說道,「到底是萬部主的面子要緊,還是城主的生死要緊?萬部主一再阻攔,莫非是盼著城主歸西,你好接替大位。」

  「你……」水憐影句句帶刺,激得萬繩心浮氣躁,咬著牙向秋濤冷笑,「好啊,秋濤,你教得好徒弟。」

  「師兄見諒……」秋濤話沒說完,萬繩把袖一拂,厲聲道:「你不管教,萬某隻好代勞。」隨他拂袖,虛空中傳來尖銳細響,嗤嗤嗤數縷細絲挺直如鐵、刺破寒風,直奔水憐影飛去。

  蠶絲本細,來勢又急,藏身風雪,全無徵兆。水憐影發現之時,蠶絲已經纏上手足四肢,萬繩運勁一提,女子登時騰空而起,仿若牽線木偶,扯手扯腳,怪模怪樣。

  萬繩五指一勾,水憐影身不由主地向他飛去。樂之揚皺了皺眉,上前一步,信手一抓,捉住水憐影的足踝,內勁如洪流湧入,所系蠶絲齊齊振動,萬繩虎口一熱,手臂真氣亂躥,來不及轉念,嗤嗤連聲,蠶絲紛紛斷絕。樂之揚一揮手,水憐影得了自由,翻身落下,雙手按地,銳叫一聲:「起!」

  她翻身之際,顯露高明輕功,天、地二主無不驚訝,秋濤脫口叫道:「憐影,你的武功……」話沒說完,忽聽萬繩一聲慘哼,轉眼望去,不禁駭然。

  萬繩四周雪地長出十餘條長藤,青黑帶刺,活龍活現。萬繩一個不防,左腳竟被纏中,尖刺扎入肌膚,藤條勁力十足,萬繩馬步一晃,險被拉扯倒下。

  水憐影為人陰狠,平時按兵不動,靜如閨閣處子,一旦出手對敵,便有一股子不管不顧的瘋勁。她一到峰頂,借著風雪掩護,早已布下了「孽因子」,此刻一不做,二不休,撕下偽裝,傾力出手,刺藤有如群蛇出窟,纏的纏,繞的繞,橫抽豎劈,縱橫交錯,織成一張怪網,籠罩萬繩全身。

  萬繩八部之首,藝業驚人,臨危不亂,雙袖一抖,嗖嗖嗖響聲不斷,蠶絲洶湧而出,迅疾如飛梭紡紗、濃密似噴雲吐霧,數百上千,分從四面八方纏住刺藤。「天羅繞指劍」敢稱為劍,細絲貫注「天勁」,斷人手腳頭顱,鋒銳不下利劍,這時絲縷所過,刺藤紛紛斷絕。不料斷藤落而更生,斷得越快,長得越多,一眨眼的工夫,密密叢叢,遍地都是。白雪上青藤怒放,仿佛有人手持烏墨狼毫,於白花花的宣紙上狂書亂寫。

  萬繩越斗越驚,如此異術從所未見,雖有絲劍繞身,斬斷靠近刺藤,可是斬不勝斬、防不勝防,只守難攻,竟然成了一陣無休無止的爛仗。

  秋濤一邊瞧著,心中的震駭更勝萬繩。水憐影當年到了西城,矢志復仇,苦心習武,結果貪多求快、走火入魔,幸得梁思禽相救,保住性命,卻成了廢人,無緣修煉上乘內功。誰知此時相見,不但武功盡復,而且遠勝當年。「惡鬼刺」外人看來,奇形怪狀,形同妖魔,可在秋濤眼裡,這異術的根基還是「周流土勁」,長得越多越快,越是耗費內力。水憐影雙手按地,大汗淋漓,雙頰慘澹如紙,眼波恍惚迷離。

  萬繩突然踉蹌一下,臉色發青,一揚手,絲劍嗤嗤嗤切斷數根刺藤,口中叫道:「好妮子,刺上有毒!」

  毒性發作,萬繩步子虛浮,身邊刺藤亂舞,勢頭越發癲狂。樂之揚猶豫未定,秋濤放下白貓,一跺腳,積雪破開,一團泥土噴濺而出,落入她手,化為一條濕乎乎的軟棍,呼地一聲抽向水憐影。

  水憐影傾盡全力,正與萬繩相抗。秋濤突然出手,軟棍所指,正是她勁力虛弱、難以防守的地方。水憐影無法可當,只好撤開雙手,就地一滾,刺藤失去「土勁」支撐,紛紛枯萎,凋零成泥。

  啪,軟棍落在地上,秋濤緊皺眉頭,並不追擊。萬繩脫出藤網,倒退兩步,噗地坐在地上,小腿腫脹發黑,刺孔流出一縷縷膿血。

  「好霸道的毒!」秋濤望著傷口,變了臉色,轉眼瞪視徒弟,「解藥呢?」

  水憐影狼狽爬起,揚起臉大聲說道:「你讓樂之揚見城主,我就給他解藥!」

  「你……」秋濤眼中沉痛,「憐影,我好心痛!你武功恢復,卻瞞著為師;如今以下犯上,毒害本門師長,若不嚴懲,天理不容!」說著揚起軟棍。

  水憐影微感猶豫,雙手作勢按地,秋濤冷笑道:「好哇,儘管使出來,為師也好領教你的高招!」

  「師父……」水憐影嗓子一哽,眼淚先流了出來。

  秋濤一咬牙,呼,軟棍掄圓,落向水憐影頭頂。女子將眼一閉,收起雙手,竟然打算束手待斃。

  師徒相爭,樂之揚不便插手,忽見秋濤動了真怒,再不援手,水憐影一定沒命,心頭一急,縱身要上,這時一陣狂風捲來,軟棍失去準頭,沖天而起,狂搖亂舞。秋濤驀然把握不住,軟棍脫手飛出,刷刷刷隨風盤旋,繞著峰頂飛了一圈,噗的一聲扎入雪中,瞬間凍結,挺立不倒。

  秋濤呆了一下,回頭看向石屋,忽聽一聲倦怠的聲音幽幽飄來:「都進來吧!」

  氣勁鋒銳,千鈞一髮。

  燕王府中,鐵木黎吃過苦頭,此時蓄力待發,呵地一拳送出,五指忽張忽縮,勁力忽剛忽柔,來回變換三次,布下三重防禦,。

  兩人勁力糾纏,淵頭陀指尖向前,內勁極薄極細,以無厚入有間,以柔絲過針眼,指尖所及,「天刃」層層瓦解,鋒銳之意直逼鐵木黎心口。

  鐵木黎旋身錯步,左手向前,石姬雙腳懸空,迎向淵頭陀的指尖。

  淵頭陀白眉一顫,張開五指,拿向石姬腰身。

  「千鈞一髮禪」以渾身之力集於一發,變指為爪,勁力登時分散。他禪勁一弱,鐵木黎得到空隙,手臂一抖,軟如蛇,硬如鋼,挾帶風雷,斬向老和尚手腕。

  「天刃」貫注,無堅不摧。淵頭陀也不敢輕攖其鋒,收起五指,中指作勢彈出。

  鐵木黎自忖難當,身子再轉,又將石姬橫在身前。淵頭陀無奈收指,抓向石姬肩頭,冷不防鐵木黎突施暗箭,從女子腋下點出一指。

  老和尚反手一拂,擊散指力,跟著順勢出指,繞過石姬,點向對方「太液」穴。這一指妙入毫巔,鐵木黎意想不到,倉皇收掌,轉過石姬,護住自身,右腳嗖地彈起,閃電般蟄向老和尚的小腿。

  二十年前,兩人並駕齊驅,幾次交手,難分軒輊。後來鐵木黎分心國事,淵頭陀坐破枯禪,一分一專,再次相逢,淵頭陀已然勝出一籌。鐵木黎自知硬打硬碰,不是老和尚的對手,淵頭陀一日不死,殺了沖大師也難逃報復,故此使出詭計,逼迫對方奪人。石姬是死是活,鐵木黎無所顧忌,淵頭陀卻是投鼠忌器,明知踏入圈套,可也欲罷不能。

  一個放手施為,一個束縛手腳。淵頭陀有力難施,形勢十分不利。可他靜中參悟,將「大金剛神力」越練越小,蝸牛角上誇大國,螺螄殼裡做道場,勁力繫於一髮、專於鋒芒,無所不至,無孔不入。鐵木黎窮於應付,唯有以小對小、針鋒相對,難以大開大合,發揮「天刃」的長處。故此二人勝負,只在方寸之間,落到尋常人眼裡,兩人咫尺相對,襟袖飛舞,隔了一個石姬,竟似不曾動過。

  招式微妙,電光石火,一發便收,可是招式收回,所蓄的內力來不及消散,積少成多,招招累加,起初還能收放自如。數十招以後,氣勢按捺不住、好比兩張強弓,箭在弦上,越拉越滿。

  兩股氣勢彼此糾纏、衝撞,形如二龍奪珠,旋風平地而起,愈來愈強,向外縱橫鋪張。帳中人雙眼難睜、鬚髮橫飛,四面金帳來回晃蕩,發出一連串吱嘎嘎的怪響。

  鐵木黎漸感不妙,體內真氣躍躍欲出,心中雜念叢生,不但壓制不了,反而越來越多。再看淵頭陀,舉手投足,從容自若。鐵木黎略一轉念,登時明白:駕馭細微真氣,極為消耗精神,故而每使一招,便多一分雜念,招招疊加,難以收拾。淵頭陀修煉「千鈞一髮禪」,一來淬鍊禪勁,二來磨鍊心性,經歷十年寒暑,早已一念澄空,任何雜念都如水過無痕,動搖不了老和尚的心旌。

  鐵木黎心神一亂,氣血亂滾,身子生出幻覺,充氣似的臌脹起來。這時間,淵頭陀踏前一步,手不抬、足不動,氣勢直如山嶽崩塌,向著鐵木黎當頭壓來。

  鐵木黎內外交困,忽一反掌,拍向石姬的頭頂。

  這一下圍魏救趙,淵頭陀不得不救,右手食指吞吐,點向鐵木黎的掌心,左手如煙似霧,輕飄飄一抓,扣住了石姬的右臂。嗤啦,勁力所達,衣袖迸裂,露出白如羊脂的一段手臂。

  鐵木黎左掌一縮,右手猝然推出,先前數十招積蓄的內力透過石姬,勢如山洪決堤,猛地沖向淵頭陀。

  這一招極得「天逆神掌」的精要,傾力一掌只是虛招,誘使淵頭陀抓住石姬,方才使出真正殺著。這一股內力好似燎原野火,倘若不加阻攔,剎那間就能將石姬焚燒盪盡。淵頭陀不得已,潛運神通,「大金剛神力」注入女子軀體,護住她的百脈五臟。

  石姬的身子成了戰場,兩股真力殊死相抗。女子苦不堪言,一口鮮血直衝喉頭,五臟六腑都似翻轉過來。

  嗤,淵頭陀的指尖點中鐵木黎的掌心,一股尖銳勁力,遊絲一般順著手臂攻向心脈。

  「呔!」鐵木黎雙目陡張,厲聲大喝,

  三道人影衝出人群,竺因風撲向淵頭陀,明歸攔住沖大師,那欽截住了朱微。

  「呵!」混亂之中,淵頭陀一聲斷喝,獅吼龍吟,震得金帳簌簌發抖。帳中人無不頭暈耳鳴,又聽一聲慘叫,一道人影高高拋起,砰地摔在地上。竺因風雙臂骨折,口血狂噴,抽搐兩下,翻眼氣絕。

  帳中一團死寂,鬼力赤以下,一干武士癱在地上,面紅耳赤,掙紮起。

  淵頭陀卓然挺立,一手扶住石姬。鐵木黎站在五尺開外,身子搖晃不定,恍若風中弱竹,倏然間,他噔噔噔連退三步,背脊靠上金帳,勁力傳到帳篷上,嗤啦,氈幕一分為二,狂風怒雪洶湧灌入。

  鐵木黎定住身形,麵皮由白轉紅,透出一股紫氣。

  石姬低頭不動、不知死活,淵頭陀將她橫抱起來,緩步走向沖大師。明歸識趣退開,那欽站立不動,可也不敢阻攔。

  「師父!」沖大師盯著淵頭陀,眼底頗有憂色。

  「走吧!」淵頭陀頭也不回,走向帳外,沖大師和朱微跟隨在後。方才剎那工夫,淵頭陀奪弱女、退強敵、震死竺因風,吼癱眾武士,一氣呵成,神威蓋世,餘下的武士眼看四人離開,死死攥著刀柄,卻無拔出來的膽氣。

  走出帳外,風雪拂面,寒意頓生,帳前密密麻麻地環繞蒙古將士,想是被淵頭陀的「獅子吼」引來,但無號令,不敢冒然沖入。

  嗆啷,一個千夫長拔出刀來,橫身攔住去路。

  「大膽!」沖大師沉喝一聲,「烏蘭巴日,你幹什麼?」

  烏蘭巴日正是千夫長的名字,他見四人形跡可疑,本想攔住盤問,可被沖大師一喝,心虛膽怯,還刀入鞘,欠身道:「薛禪王子,金帳發生何事?你的手?」目光落在沖大師的斷臂上。

  沖大師說道:「鐵木黎謀害大汗、篡奪汗位,烏蘭巴日,你速速帥軍將他拿下!」

  人群一陣騷動,烏蘭巴日張口結舌,沖大師不待他細想,又道:「讓開,我要去就醫。」

  「且慢!」烏蘭巴日還過神來,嚷嚷道,「鐵木黎在哪兒?」

  沖大師道:「還在帳中!」一伸手,推開烏蘭巴日,徑直向前走去。諸軍驚疑不定,可又不敢阻攔。

  朱微左右顧盼,雙手緊攥成拳,掌心裡都是汗水,兩側的蒙古將士樣貌粗獷,如虎如狼,數百雙眼睛在黑暗裡迸射幽光。

  風更大,雪更急,營地靜得可怕,千百人呼出的白氣在虛空中凝結成縹緲的雲霧,朱微陷身其間,只覺人牆如山,迷茫無助,如論如何也不見出路。

  「攔下他們!」一聲怒吼,嘶啞低沉,仿佛匕首短槍,扎入眾人耳鼓。

  將士應聲望去,鐵木黎步子踉蹌,衝出金帳,厲聲高叫:「薛禪勾結明朝公主,殺害坤帖木兒大汗,罪不容誅,速速將他們拿下。」

  眾人一愣,紛紛怒視沖大師一行,沖大師面不改色,大聲說道:「別聽他胡說,鐵木黎專權誤國,大汗不願當他的傀儡,所以遭到他的殺害。鬼力赤就在金帳裡面,鐵木黎想要將他立為大汗。」

  這幾句話,他潛運內勁發出,營內將士無不聽得一清二楚,登時群情洶洶,直要湧向金帳。

  鐵木黎兩手按腰,了無懼色,冷笑道:「你們仔細瞧瞧?他身邊的漢女是誰?這是大明寶輝公主,他若沒殺大汗,何以帶著明朝公主逃命?大伙兒不信,攔下他們問個明白。」

  朱微身份可疑,成了極大軟肋。沖大師目光一轉,看向公主。朱微心生寒意,向後一縮,沖大師略一沉默,搖頭苦笑。換在以往,當此緊要關頭,他十九殺了朱微明志,以便取信蒙古將士,而今不知為何,胸中豪氣蕩然,腳步一急,徑直走向營門。

  諸軍一時譁然,沖大師非但不辯解,還有奪路逃走的意思,當真豈有此理,發一聲喊,紛紛擁了上來。

  淵頭陀嘆一口氣,回身將石姬交給沖大師,後者獨臂攬住。淵頭陀抓住身邊一個帳篷,信手一扯,帳篷離地而起。淵頭陀旋身一揮,牛皮帳幕如雲似霧,呼啦,捲住數名蒙軍,其勢不停,嗖地撞翻了另外一群。

  帳篷本是羊氈縫製,落在淵頭陀手裡,舒捲開合,急如風雲。蒙古將士遇上這一件古怪兵刃,還沒看清敵人,就被捲入帳中,拋到數丈之外。刀槍刺中帳篷,卻是軟綿綿無從著力。

  朱微心思茫然,跟著沖大師跑了幾步,回頭望去,蒙古將士漫如潮水,一退又進,不住擁上,漸漸地將淵頭陀包圍起來。

  朱微一咬牙,衝上前去,揮掌打倒一個軍士,奪過他的單刀,亂劈亂砍,殺入敵群。

  淵頭陀見她舉止癲狂,出招有攻無守,屢屢陷入險境,心中怪訝,一抖手,帳篷捲成一束,化為一條白花花的四方軟棍,指東打西,連拉帶扯,頃刻掃倒一片人馬,趕到朱微身邊,埋怨道:「小姑娘,你幹嘛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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