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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河鹹海淡3

2024-06-15 09:22:01 作者: 鳳歌

  孫正芳呸了一聲,說道:「天下的私鹽,海鹽占了一半,你那幾顆土鹽,吃了只會拉稀。」

  高奇笑道:「海鹽收入頗豐,但也不過占了地利,我若在你的位置,一半算什麼?哈,天下私鹽,少說要占四分之三。」孫正芳怒道:「胡吹大氣,不知所謂。」高奇笑道:「我胡吹大氣,也比你貪贓納賄的強。」

  孫正芳變了臉色,怒道:「你說什麼?」高奇取出一本帳簿,笑道:「這是你貪污的證據,這些年你做海長老,少說貪污了五十萬兩銀子。」

  「血口噴人!」孫正芳一晃身,忽地到了高奇身前,五指張開,抓向帳簿。高奇向左一閃,卻被孫正芳抓住帳簿一角,兩人同時用力,嗤的一聲,帳簿分成兩半,孫正芳低頭看去,忽地一呆,怒道:「什麼狗屁帳簿,根本就是一本皇曆。」

  高奇哈哈笑道:「我不過試一試你,你這麼急著搶回帳簿,足見心中有鬼,做賊心虛。」孫正芳氣得連連跺腳,罵道:「放屁,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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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正在爭執,忽聽有人哈哈大笑。兩人抬頭一瞧,笑的卻是蘇乘光。孫正芳臉色一沉,厲聲道:「你笑什麼?」蘇乘光笑道:「我笑烏龜打架。」孫、高二人曾以「烏龜」相互嘲諷,孫正芳勃然大怒,跳上車船,手起掌落,給了蘇乘光一個耳光。

  蘇乘光大怒,虎目睜圓,精光暴漲。孫正芳為他目光所逼,不覺後退半步,打人的手掌隱隱作痛,方才一掌,不似打中人身,倒像是打中了一塊石頭,他不由心想:「我若叫他嚇住,豈不叫人恥笑。」想著毒念陡生,掣出一口尖刀,扎向蘇乘光的心口。

  忽聽「當」的一聲,尖刀刺中一支短戟,孫正芳只一愣,回頭怒道:「淳于英,你敢攔我?」淳于英淡淡說道:「孫長老,你還不能殺他。」孫正芳怒道:「為什麼?」淳于英道:「事先說好,只有新任幫主,方可殺他祭旗。」

  孫正芳的臉色陣紅陣白,忽地大聲說道:「這幫主怎麼選?比武功,比資歷,還是比賺錢?若比賺錢,孫某掌管東南,富甲天下,理所當然,該由我當幫主。」

  高奇「呸」了一聲,說道:「一幫之主,以德為先,光比賺錢的本事,說起來就是一股銅臭氣。」孫正芳瞥他一眼,冷笑道:「咱們入幫圖什麼,不就為一個『錢』字嗎?以德為先,怎麼不去考八股、當狀元?」

  眾弟子一聽,大感入耳,紛紛叫道:「對啊,不能替大伙兒賺錢,又算哪門子幫主?」

  高奇一時語塞,王子昆忽地上前一步,揮手笑道:「二位長老都是本幫的翹楚,才德資歷都是旗鼓相當。至於賺錢的本事,東南富庶,北方貧瘠,要分高下,也不公平。」

  高奇忙說:「對,對……」孫正芳大為不快,冷冷說:「王鹽使,你說了半天,就跟放屁一樣。」

  王子昆乾笑兩聲,說道:「孫長老別急,我有一個法子,既能選出幫主,又能叫落選者心服口服。」

  孫、高二人齊聲問道:「什麼法子?」王子昆一拍手,大聲說道:「將妖女押上來。」人群應聲分開,押出兩個女子。

  樂、水二人心跳加快,這兩個女子正是蓮航、嵐耘,二人蓬頭垢面,手足被綁,望著四周人群,臉上均是懼色。

  蘇乘光看見二人,驚訝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蓮航落淚道:「鹽幫進攻了蘅筕水榭。」蘇乘光皺眉道:「你們小姐呢?」嵐耘道:「謝天謝地,來了一個救星,帶著小姐逃了。」

  王子昆咳嗽一聲,打斷兩人,高聲說道:「這兩個小賤人,都是西城妖女。孫長老、高長老,我把她們放了,你們以一對一,誰先殺死妖女,誰就是下一任幫主。」

  人群一片譁然,蘇乘光怒道:「王子昆,你欺人太甚。」王子昆笑道:「我怎麼欺人了?大家以一對一,再也公平不過。」

  蘇乘光怒喝一聲,用力一掙,但他身上的繩索是生牛皮纏繞鐵索,千鈞之力也休想掙開。蘇乘光無計可施,望著二女,心如刀割,怒道:「欺負女人算哪門子好漢?高奇、孫正芳,有本事一人接我十掌,誰接得下來,誰就當他娘的幫主。」

  高、孫二人知道齊浩鼎的死因,自忖武功高不過齊浩鼎,硬接「雷音掌」無異送死,當下假裝沒有聽見,高奇說道:「王鹽使言之成理,誰先殺妖女,誰就當幫主。」孫正芳也默默點頭。

  高奇一揚手,大喝:「拿棒來。」兩個弟子捧上來一支狼牙巨棒,九尺有餘,通體精鋼鍛鑄,少說也有八十來斤。

  高奇人小棒大,原本滑稽,但他接過棒子,舞弄兩下,當真呼呼生風,揮灑自如,眾人看在眼裡,無不齊聲喝彩。

  樂之揚望著棒上尖刺,只覺頭皮發麻。這時胳膊刺痛,轉眼一瞧,水憐影抓著他的手臂,直勾勾望著前方,但因太過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此時蓮航、嵐耘脫了束縛,兩人對望一眼,目光不勝悽然。孟飛燕看得不忍,大聲說道:「王鹽使,何苦非要殺人?不如點到為止,誰先打倒對手,誰就勝出如何?」淳于英也說:「不錯,堂堂鹽幫三老,為難兩個女子,傳到江湖上,只怕不太好聽。」

  「這就心軟了麼?」王子昆微微冷笑,孟鹽使、淳于鹽使,你們忘了老幫主怎麼死的嗎?鹽幫西城,勢不兩立,殺這兩個小妖女,也不過小小地出一口惡氣。」

  眾弟子一聽,紛紛叫嚷:「對啊,殺了她們,給老幫主報仇。」千人齊呼,聲如炸雷,二女身處其間,不覺心顫神搖、面如死灰。孟飛燕眼看眾意難違,只好搖頭嘆氣。

  孫正芳忽地放下煙管,向著二女問道:「你們兩個用什麼兵器?」嵐耘道:「我用鶴嘴鋤。」蓮航說:「我用長槍。」三十六行客里的「蒔花客」使一把短鋤,聞言越眾而出,交給嵐耘。另有人取來一條長槍,送到蓮航手上。

  孫正芳斜睨了高奇一眼,忽道:「你挑哪個?」高奇打量二女,心想:「一寸長,一寸強,狼牙棒比鋤頭要長,竹篙又比煙杆要長。」想到這兒,含笑說道:「我挑鋤頭。」不待孫正芳回答,掄起狼牙巨棒,向嵐耘當頭打落。

  嵐耘正要抵擋,身邊風聲忽起,突然多了一人。那人抓住她手,向後跳開,高奇一棒落空,登時又驚又怒,定眼看去,嵐耘的身邊站著一個少年男子,一副農夫裝束,人才清俊不凡,手中拿著一支玉笛,臉上流露出嬉笑神氣。

  二女不勝驚喜,齊聲叫道:「樂公子。」高奇驚疑不定,放下棒子,皺眉問道:「你是誰?」樂之揚不及回答,忽聽趙見淮叫道:「他是西城少主。」

  話一出口,人群譁然。樂之揚暗暗叫苦,當初自稱「少主」,不過扯虎皮當大旗,嚇唬一下鹽幫弟子,到了這兒,反成拖累。杜酉陽打量樂之揚,忽地點頭說:「我想起來了,上次西城八部擅闖『有味莊』,其中就有他一個。」

  眾人群情洶湧,呼啦圍將上來,蘇乘光卻是大皺眉頭,忽地厲聲叫道:「兀那小子,你搗什麼鬼?西城少主又是誰?」

  樂之揚眼珠一轉,忽地笑道:「趙堂主一定聽錯了,我不是『西城少主』,而是西城小卒。」趙見淮氣得發昏,破口大罵:「嘴是兩張皮,你一會兒少主,一會兒小卒,他媽的,根本就是謊話連篇!」

  樂之揚臉也不紅,笑嘻嘻道:「不瞞趙堂主,這一次我來,是為梁城主帶個口信。他說了,鹽幫如果識相,立馬速速放人,如不然,城主一到,玉石俱焚。」

  「放屁,放屁。」趙見淮怒道,「臭小子,鬼才信你……」還沒罵完,忽聽有人說道:「小子,你真是梁思禽的信使?」聲音甚是沉靜,樂之揚轉眼一瞧,酸枝椅上的老者不知何時張開雙眼,蕭然站起,注目望來。

  樂之揚見他儀表非俗,心頭一動,笑嘻嘻說道:「是啊,我就是他的信使。」老者拈鬚道:「他自己為何不來?」樂之揚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沒來?」

  老者臉色微變,轉眼看向四周。蘇乘光「呸」了一聲,冷笑道:「楚空山,虧你一派宗主,居然相信這樣的鬼話,我西城沒他這一號人物,更沒有什麼城主的口信。」

  老者沉吟未決,高奇冷笑道:「有口信又怎樣,沒口信又怎樣,梁思禽號稱天下無敵,照我來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鹽幫弟子三十萬,一人吐一泡唾沫,也能將他活活淹死。」孫正芳點頭道:「高長老說得對,梁思禽當真天下無敵,又為何躲在崑崙山不敢露面?哼,他不來還罷,當真敢來,便讓他看一看我鹽幫弟子的手段。」

  這幾句說得豪氣干雲,大長眾人志氣,一時紛紛叫道:「對呀,天下無敵,笑死人了,天下那麼多人,他一個個都比過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梁思禽一個老朽,還胡吹什麼大氣……」眾人七嘴八舌,說得興高采烈,仿佛人人都能勝過梁思禽,隨便一個鹽幫弟子,都比西城之主高明十倍。

  蘇乘光一邊聽著,先是憤怒,聽到後來,忽覺不勝滑稽,哈哈大笑起來。王子昆怒道:「你笑什麼?」蘇乘光笑道:「我笑西城之主一錢不值,教出來的徒弟,居然打死了鹽幫的幫主。不對,我這兩下子,連螞蟻也捏不死,怎麼打得死齊浩鼎呢?他一定是被風吹死的,老子給他抵命,真他媽的冤枉透頂。」

  說到這兒,四周鴉雀無聲,眾弟子均想:「蘇乘光只是梁思禽的弟子,尚且三掌打死齊浩鼎,梁思禽身為師尊,當真天下無敵也說不定。」想到這兒,豪氣頓失。

  孫正芳眼看軍心動搖,揚聲道:「蘇乘光,你別不服氣,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梁思禽再厲害,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

  「誰說我不服氣?老子服氣得很。」蘇乘光笑道,「西城之主都不算什麼,這小子自稱西城小卒,更加入不了孫長老的法眼。來來來,高長老、孫長老,誰要殺了這小卒,誰就是鹽幫之主,我蘇乘光任殺任剮,決無怨言。」

  此話一出,樂之揚哭笑不得,孫、高二人猶豫未決,蘇乘光火上澆油,又說道:「堂堂鹽幫長老,還怕我西城的小卒麼?」

  高奇騎虎難下,怒道:「我怕你個屁。」舉起狼牙棒,吐了個架勢,沖樂之揚喝道,「棍棒無眼,只怪你自己命歹。」

  樂之揚笑而不語,只是把玩玉笛,高奇皺眉道:「你的兵器呢?」樂之揚揚起笛子,笑道:「這個不是?」

  高奇一愣,大喝一聲,揮棒就打,樂之揚使出「靈舞」,輕輕晃身讓過。高奇見他身法靈動,暗暗吃驚,當即打起精神,使出一路「貪狼噬月棍」,八十斤重的巨棒舞得有如電光雷霆,來來去去,不離樂之揚頭頂。

  兩人一進一退,來去如風,忽然嗤的一聲,狼牙棒帶走了一片樂之揚衣角。鹽幫弟子喝彩之餘,暗叫可惜,心想這一棒稍快一步,帶走的可就是一塊皮肉了。

  十餘招一過,樂之揚先「聽風」,再「破節」,靈感所至,狼牙棒的節奏已是瞭然於心,又拆數招,忽然使出「亂武」,玉笛左挑右撥,擊中精鋼狼牙,發出叮叮之聲。

  每響一聲,高奇便覺虎口一熱,勁力傳到棒上,忽地七斷八續,狼牙棒仿佛撞入一張大網,阻礙重重,越來越慢。

  棒法一慢,玉笛乘虛而入,好比薄刃剔肉,盡在節奏間隙遊走,一來二去,好端端一路「貪狼噬月棍」七零八落,前招不接後式,來去不能自主,狼牙棒就像是一條活蛇,高奇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駕馭不住。

  蘇乘光原本惱恨樂之揚冒充西城弟子,故而挑唆高奇教訓此人。可是話一出口,又覺有些後悔,樂之揚謊話連篇,卻是一番好意,倘若因此傷他,頗有一些過意不去。不料二人交手,樂之揚反占上風,蘇乘光大為驚奇,凝目望去,卻看不出其中的奧妙,忽聽叮叮數聲,高奇應聲後退,搖搖晃晃,手舞足蹈,樂之揚抬手,他也抬手,樂之揚轉身,他也轉身,樂之揚舉步向前,他便應節向後,二人不似交鋒,倒像是相對起舞。

  蘇乘光嘖嘖稱奇,高奇更是茫然失措,玉笛碧光流溢,有如一條繩索系在狼牙棒上,牽著他忽東忽西,陷入可笑境地。高奇極力想要掙脫,可是稍一動念,又被玉笛制住。

  樂之揚見他「入律」已深,當下使出「同樂」,忽以左腳為軸,滴溜溜轉了起來。二人節奏一同,樂之揚一轉,高奇也只好照辦,先是人隨棒走,漸漸棒隨人轉,高奇稀里糊塗,只顧使出全力,將手中的棒子使得有如車輪一般。

  玉笛輕巧,轉起來無關緊要,狼牙棒八十餘斤,轉動間生出一股大力。高奇驀地抓拿不住,掌心一痛,大棒脫手而出,畫了一個弧線,沖入蘆花盪里。高奇失去兵刃,兀自停身不住,連轉了七八圈子,方才停了下來,只覺頭暈目眩、胸悶欲嘔,抬眼望去,忽見孫正芳揮舞煙杆,已和樂之揚斗在一處。

  高奇敵愾同讎,忍不住嘎聲叫道:「老孫當心,這小子會西城的妖術。」蘇乘光聽得微微冷笑,心想:「這小子武功古怪,但與我西城無關。西城妖術?哼,這一幫私鹽販子,哪兒見過真正的妖術?」

  孫正芳的煙杆三尺來長,煙鍋熟銅鍛鑄,重約三斤有餘,揮舞起來,可如短棍點穴,可如銅錘傷人,一路「靈蛇八打」頗負盛名,出師以來,不知傷了多少好漢。他見樂之揚武功古怪,使出「追風打」和「掣電打」,招招搶攻,不讓對方有還手之能。

  樂之揚卻不管不顧,一律聽風、破節,拆解數招,冷不防孫正芳張開口唇,噴出一股濃煙,煙氣隨風瀰漫,化為白茫茫一片。

  吐煙之舉,無關節奏,樂之揚不由一愣,只怕煙氣有毒,慌忙閉住呼吸,孫正芳趁機隱入煙霧,猛吸狂吐,一時濃煙滾滾,樂之揚仿佛置身五里霧中,煙氣灌入眼鼻,嗆得他雙淚齊流。

  這是「靈蛇八打」的「興霧打」,先用濃煙困住對手,而後藏身煙霧,趁亂出手。孫正芳一覺出樂之揚被困,急忙使出「穿雲打」,聽風辨位,上前猛攻。

  換了他人,必為所趁,偏偏樂之揚耳力通玄,「聽風辨位」的本事,只在對手之上,不在對手之下。孫正芳倘若不動,或許無奈他何,稍一動彈,樂之揚立刻知覺,「破節」轉為「亂武」,孫正芳一擊落空,煙杆陡然一沉,空碧笛搭了上來,噠噠噠連環數下,敲得他功消氣散、後招盡軟,欲要收回,那支笛子卻如飛絮魅影,緊緊黏在煙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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