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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片山微雨4

2024-06-15 09:21:38 作者: 鳳歌

  花了一個時辰,樂之揚方才說完,朱微望著門外夜色,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忽道:「無怪師父看上去那麼睏倦,原來是中了『逆陽指』。嗯,他的棋力一向高過父皇,今天卻是屢下屢敗,下到後來,連眼睛都睜不開。父皇起初歡喜,後來見他如此,心裡也很悽然……」說到這兒,她咬了咬下唇,冷不丁說道,「那位葉姑娘,你喜歡她麼?」

  樂之揚一愣:「你說這個幹嗎?」朱微漫不經意地說:「聽起來,她是個很好的女子,你若錯過了她,未免有些可惜。」

  樂之揚胸中大痛,多年來的思念、委屈乃至於聽到朱微婚事以後的傷心憤怒,驀然之間,化為一股怨恨衝口而出:「好啊,我這就去找她!」說完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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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門前,他忽又心軟,回頭望去,朱微定定地望著他,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口唇微微顫抖,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樂之揚只覺一股熱血直衝而上。剎那間,什麼皇權貴賤、宮禁森嚴,統統拋之腦後。他猛地沖了上去,將少女一把摟入懷裡。嬌軀溫軟如綿,鬢髮間傳來淡淡的馨香,少女的淚水冰冰涼涼,仿佛化為了一團迷霧,將兩人輕輕地包圍起來。

  朱微閉上雙眼,一股巨大的歡悅從心底湧起,沖淡了憂鬱與悲傷,化為一股洪流,注入四肢百骸。她身心俱軟,飄飄欲飛,恨不得化為一泓春水,永遠融化在樂之揚的懷抱之間。

  「朱微!」樂之揚的腦子裡似有一團火,湊近朱微的耳輪,輕輕地說,「跟我走吧。」

  「走?」朱微不勝迷亂,「去哪兒?」

  「海外,無雙島。」樂之揚喃喃說道,「那兒沒有別人,只有你我,誰也找不到我們,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

  「那兒美不美?」朱微幽幽地問。

  「美啊,在那兒,我們可以坐在大樹上眺望日出,太陽升起之時,就像大海睜開了眼睛。海是藍的,太陽是紅的,雲霞是紫色的,紫色的雲朵飛出白色的海鷗。在那兒,我可以整天整天地抱著你,永遠永遠也不放開。」

  朱微閉眼想像,也覺快美,過了一會兒,輕輕嘆道:「樂之揚,我真傻,總會相信你的鬼話。」

  「你答應我了?」樂之揚心涌狂喜,「你肯跟我走?」

  宮殿裡一陣沉默,樂之揚的心陡然下沉,他低頭看去,少女雙眼微合,朱唇流光,俏臉吹彈得破,烏黑的秀眉微微顫動,過了良久,朱微張開雙目,輕輕地說:「不行……」她頓了一頓,揚起臉來,秀目里忽然充滿了淚水,「我不能跟你去。」

  樂之揚的心陡然一沉,朱微注視著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柔聲說:「你也知道的,我們,哪兒也去不了。」

  「我不知道。」樂之揚低下頭,咬牙說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知道。」朱微神情木然,「我們走了,父皇和師父怎麼辦?父皇來日無多,無論如何,我也要留在他身邊。」

  樂之揚望著少女,只覺手足冰冷,驟然間,他只覺一陣虛脫,絕望如夜色一樣瀰漫四周。耳邊傳來朱微的聲音,縹緲如絲,若有若無:「樂之揚,對不住,全都怪我……」

  樂之揚沉默一時,放開女子,垂下雙手,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怪你做什麼?只怪我自己糊塗。」他沉默一下,又問,「寶輝公主,你見過耿炳文的兒子麼?」

  朱微聽他以封號相稱,心中深深一痛,沉默時許,方才點了點頭。

  「你願意嫁給他麼?」樂之揚抬起頭來,直視少女。朱微避開他的目光,幽幽說道:「生在帝王家,許多事情,都是不由自主的。」

  樂之揚精神一振,急切道:「這麼說,你不想嫁給他?」朱微嘆了口氣,沒有作聲。樂之揚的心跳忽又加快,驀地伸出手來,緊緊握住少女的縴手,盯著她目不轉睛,一字一句地說:「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嫁給不愛的人。」

  朱微迎上了他的目光,胸口沸水一樣滾熱起來,思緒紛亂如麻,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甜美。明知樂之揚所說的全是虛妄,可又不願徹底死心,她望著眼前的男子,只盼光陰就此凝固,兩人把手而立,直到地老天荒。

  「大言不慚。」一個聲音冷冷傳來,殿中兩人大吃一驚,匆匆分開雙手,轉眼看去,冷玄如鬼如魅,從黑暗中冒了出來,老眼利如刀劍,默默望著二人。

  樂之揚忘了內力已失,橫身攔在朱微之前,大聲說:「冷玄,都是我的不對,你不要為難寶輝公主……」

  話沒說完,含山公主嘻地一笑,從冷玄身後跳了出來,拍手說:「你怎麼不對了?」樂之揚看見她,只覺兩眼發黑。若是冷玄一人,還可與之周旋,但若含山公主目睹剛才一切,可說大勢去矣。剎那間,他打定主意,即使千刀萬剮,受盡世間酷刑,也決計不會承認與朱微的私情。

  這麼一想,反覺釋然,忽見朱微欲言又止,急忙搶著說:「沒什麼不對,剛才我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

  含山儘管刁蠻,也沒見過這樣無賴的手段,登時怒上心頭,厲聲說道:「還敢狡辯,我親眼看見你拉她的手,又說『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嫁給不愛的人』,哼,我要一字不漏地稟告父皇,看他的乖女兒幹的好事。」

  樂之揚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尋思原來冷玄、含山才到,只聽到了最後一句。當下眼珠一轉,笑嘻嘻說道:「拉手算什麼?含山公主,你還脫過小可的褲子呢!」

  「我脫你的皮。」含山公主氣得面紅耳赤,「下流鬼,你敢血口噴人?」

  「誰胡說了?」樂之揚攤開雙手,一臉委屈:「你是不是說過要閹了小可,把我變成一個太監?」

  「是又如何?」含山不假思索,張口而出,「你這種下流鬼,活該做太監!」

  「這就是了。」樂之揚笑看冷玄,「冷公公,你也是過來人,若要閹割某人,是不是該先脫褲子?」冷玄臉色發青,閉嘴不答。要知道,對於閹割之事,太監無不引為至痛,聽了樂之揚的話,老太監恨不得將他一巴掌拍死。

  樂之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接著笑道:「那時節,含山公主說到做到,正脫小可的褲子,寶輝公主忽地天降神兵,救區區於水火,自然了,含山公主的所作所為,她都是看在眼裡的。」

  含山公主說出那些話,不過是嚇一嚇樂之揚,並沒有當真動手的意思,更何況當時只用匕首比劃,並未動手去解他的褲帶。樂之揚這一番話半真半假,不無污衊之嫌。含山氣急敗壞,衝口叫道:「狗道士,你胡說,我、我才沒有脫你的褲子……」

  「事關重大,我有人證。」樂之揚轉向朱微,「寶輝公主,含山公主動手之時,你可是親眼看見的。」一面說,一面大使眼色。

  朱微明白樂之揚心思,他東拉西扯,無非是想堵住含山的嘴,以免她向朱元璋告狀。倘若朱元璋知道此事,她倒沒什麼,樂之揚卻是必死無疑。朱微縱然不願撒謊,也只好違心點頭。

  含山氣得淚花亂轉,扯著冷玄的衣袖道:「師父,他們合著伙兒來誣陷我。你可親眼看見的,他們手拉著手,一定暗藏私情。」

  冷玄沉默時許,忽地冷冷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含山一愣,忽見冷玄注目看來,說道:「寶輝的事先不說,你夜半三更與男子私會,聖上知道,又該如何?拉手之事,寶輝公主還可說是小道士冒犯,小道士若是一口咬定『脫褲』之舉,只怕污損了含山公主的女德。小道士死不足惜,皇家清譽卻難以挽回。故而以老朽之見,大事化了,寶輝的事你我沒看見,你和樂之揚的事情,老朽也一無所知。」

  含山聽了這話,無言以對,心中一時怒火亂竄,惡狠狠看向樂之揚,但見他一臉歡喜,越發惱羞成怒,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塊肉來。她越想越氣,忍不住大聲說:「師父,都怪你不教我『陰魔指』,若不然,我一定打得這小賤人落花流水。」

  冷玄正是含山武學上的恩師。他心系「靈道石魚」,朱元璋歇息以後,便趕到樂之揚的住處,逼他交出石魚。誰知到了一看,人去屋空,盤問兩個小太監,才知道是含山公主搗鬼。於是找到含山宮,正巧遇上含山大敗而回。問明朱、樂二人身在冷宮,冷玄大吃一驚,唯恐二人意亂情迷,急匆匆趕了過來。含山敗得不服,也想借他的威勢壓一壓朱微,故而死乞白賴地非要跟來。

  她貴為公主,冷玄雖有授藝之德,也不便拂逆她意,只好任她跟隨。兩人趕到冷宮,正巧看見樂之揚和朱微挽手交談。冷玄大感頭痛,不知如何善後,好在樂之揚使出無賴本領,堵得含山有口難言。冷玄正好借坡下驢,了斷此事。這時又聽含山抱怨,當下說道:「好啊,你的『冰河玄功』練到幾成了?」

  含山一呆,扁起小嘴,悻悻道:「四成。」

  「哦。」冷玄不動聲色,「那麼,『掃彗功』又練到幾成?」

  含山鼓起兩腮,紅著臉說:「三成。」冷玄淡淡說道:「陰魔指是我『瑤池』鎮派絕藝,能破天下內功。要練『陰魔指』,冰河玄功需有九成火候,『掃彗功』的火候也要八成以上。以你如今的修為,我教了你也是白費。」

  含山跺腳道:「這樣下去,要練到什麼時候?」冷玄冷冷道:「似你這麼心浮氣躁,練一輩子也不行。順道說一句,太昊谷的『拂影手』有捕風捉影之能,你練不成『陰魔指』,下次遇上寶輝照樣是輸。」

  含山緊咬嘴唇,臉色陣紅陣白。朱微看得不忍,說道:「含山,別比了,算我輸給你好麼?」

  含山看著她,眼裡淚光閃閃,忽地大聲說:「我才不要你可憐,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打敗你,叫你跪著求我……」說到這兒,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不願仇敵看見,使勁伸袖抹淚,飛也似的跑了。

  樂之揚望她背影,笑道:「冷玄,你好悠閒,竟然收了個公主當徒弟。」

  「你懂什麼?」冷玄兩眼望天,「我天山瑤池,本就女子居多。本派武功,也更合女子修煉。冷某混跡其中,愧對祖師,含山入我門牆,才算得其所哉。」說到這兒,他看向朱微,漫不經意地說,「寶輝公主,你勝過含山公主用的是什麼功夫?」

  朱微如實道:「我用『拂影手』捉住了她的鞭梢,再用『天元式』里的『星漢無極』逼她轉身,從而用鞭子將她纏住。」

  「好!」冷玄點一點頭,「你用『星漢無極』來刺我試試。」

  朱微一怔,忙說:「不敢。」冷玄揚起臉來,冷冷道:「你若不敢,我就請席應真來刺如何?」

  朱微心頭一跳,尋思席應真內力盡失,遇上冷玄挑戰,必然無法應付,當下拔劍出鞘,說道:「好,請冷公公賜教。」舉劍斜指,注視對手。

  冷玄躬身而立,足下不丁不八,左手下垂,右手拂塵斜搭在小臂之上,但見朱微猶豫不決,不耐道:「公主殿下,還等什麼?」朱微微微咬牙,劍身一圈,抖手刺出。

  冷玄不閃不避,剎那間,劍尖距他胸膛不過兩寸。朱微暗暗吃驚,方要收劍,忽然銀光閃動,拂塵後發先至,落在劍身之上。朱微頓覺虎口一熱,長劍化為一道流光,嗡地刺入了上方的屋樑,劍刃直沒至半,簌簌抖動不已。

  朱微一招受挫,臉上失去血色,只聽冷玄聲如金鐵,朗聲說道:「老奴此舉,不過告訴公主,含山之敗,只是火候不足,絕非『掃彗功』不如『奕星劍』。」忽地伸手如電,抓起樂之揚轉身就走,頃刻之間,已在數丈之外。樂之揚回頭望去,朱微形影寥落,一閃而沒,冷宮荒蕪,轉眼消失在黑暗之中。

  兩人走了一陣,來到先前小院。冷玄將樂之揚帶到房裡,喝退兩個小太監,冷笑說:「小子,如今只有你我,乖乖說出石魚下落,免得多吃苦頭。」

  樂之揚笑道:「石魚不在我手裡,叫張天意拿去了。」

  「撒謊!」冷玄目透怒意,「你這小子,自從見面以來,從無一句真話。別當我不知道,方才你污衊含山,壞她清譽,以便掩飾你和寶輝的姦情。」

  「放你娘的屁。」冷玄辱及朱微,樂之揚莫名惱怒,破口罵道,「你一個無卵太監,又懂什麼姦情?」

  冷玄大怒,舉起手掌將要拍下,可掌到半途,忽又停下,臉上怒氣退去,露出一絲譏笑:「小子,我知道了,你敢頂撞我,乃是有恃無恐。我若傷了你,落到聖上和席應真眼裡,追問起來,冷某難辭其咎。」

  樂之揚被他說破心機,只好笑道:「你知道就好。」

  冷玄哼了一聲,說道:「你信不信,我有一個法子,既讓你吃盡苦頭,又叫席應真看不出毛病。」

  樂之揚心中「咯噔」一下,忙說:「冷玄,你別胡來,席真人法眼如炬,隨你用什麼法子折磨我,事後他都能看出痕跡。」

  「妙得很!」冷玄陰森森一笑,「你這麼一說,冷某的興致更高了。咱們來打個賭,席應真若能看出我的手法,從今往後,我就不再找你的麻煩。」

  樂之揚見他神氣,只覺頭皮發炸,猛地跳起身來,拔腿跑向門外。冷玄端坐不動,哼了一聲,樂之揚便覺一道冷風射來,右腿登時軟麻。他單腳又跳,冷玄一指揮出,又點中了他的左腿。樂之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無論如何也掙扎不起。

  「下面的法子叫做『太陰煉魂』!」冷玄品一口茶,悠然起身,「我用『陰魔指』點你的奇經八脈,指力所及,有搜魂盪魄之苦,但又不傷五臟六腑,不損四肢百骸。點中時痛不欲生,事後卻似秋水無痕。」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小子,你若害怕,就乖乖說出石魚下落。」

  樂之揚憤怒至極,大聲說道:「魚沒有,雞倒有一隻。」

  「雞?」冷玄一愣。

  「對呀,一隻姓冷名玄的死閹雞……」

  冷玄身為太監,生平最恨這一個「閹」字,應聲大怒,揮手一指,點中樂之揚的「氣舍穴」。樂之揚嗓子一堵,出聲不得,只好在肚皮里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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