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療傷
2024-06-15 08:43:01
作者: 鶴笙
男子背影頎長,堅挺如松,那艷烈的火紅如燒雲般應是極致張揚的,穿在他身上,襯著那話音,那語調,那神色,卻無端的讓人覺得心酸和落寞。
曲蓁一時心緒繁雜,不知是何滋味。
「你們還楞在那兒幹什麼?趕緊去辦差了,小心被上面知道了扒了你們的皮!」
怒喝聲傳來,眾獄卒轟然散開。
晏崢眸光明滅,駐足許久,突然捂著嘴輕咳起來,手垂落的剎那,鮮血自嘴角溢出。
他不甚在意的掏出帕子擦去,隨手將沾了血的帕子丟進了一旁的火盆兒里,看著它燃燒殆盡才闔眼。
「王爺受傷了?」
曲蓁自認沒辦法心冷到視若無睹,垂眸啞聲道:「可否讓小老兒看看?這咳血的病症可大可小,拖不得!」
晏崢準備離開的腳收了回來,扭頭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似笑非笑:「先前不是很怕本王嗎?怎麼又敢同本王說話了?」
「王爺威勢逼人,草民惶恐。」
她儘量使自己的語調自然而充滿著顫意,不露出絲毫破綻。
成功的扮演著口說所說的那惶恐不安的模樣。
晏崢打量著他,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佝僂著腰背,面上溝壑縱橫,如樹皮般又老又枯,眼神渾濁而遲鈍。
一揮袖就能捏死的螻蟻卻敢在他盛怒之時出言規勸。
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掠過那熟悉的青影,堅韌如竹,不畏權勢,她黨當初也是那般以無所畏懼的模樣撞進了他心裡。
就這一絲半點的相似,令他暴怒的情緒詭異的平靜下來。
他觀察著,期盼著,審視著,想要從這人身上找到絲毫偽裝的痕跡,想要扒掉那層外皮,窺一窺裡面藏著的是否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可惜不是!
「本王受傷是軍中的絕密,你可知道摻和其中會有什麼下場?」
他語氣冷漠如玄冰。
曲蓁身子更低,顫聲道:「王爺恕罪,草民不敢窺探軍機……」
顫巍巍的身子抖得如同冷風中掛在樹梢上的麻袋,無不彰顯著他的恐懼和敬畏,晏崢已經算不清楚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身邊的人都變成了這番模樣。
高處不勝寒!
祖父說的對,這條路,真的好難!
沉吟良久,晏崢長嘆口氣,「罷了,跟本王過來。」
他說著轉身就走。
曲蓁連忙應聲,跟了上去。
來到晏崢臨時收拾出來的住處,他跨步坐在榻上,一手支著膝蓋,一手搭在小桌上,示意他速度快些。
曲蓁連忙上前。
越診越是心驚,脈象虛浮,時隱時現,氣血兩虧……
「王爺請寬衣!」
她道。
晏崢俊眉微挑,有些奇怪,「寬衣做什麼?」
「查看傷勢,小老兒要是沒斷錯的話,王爺身上還有舊疾,傷口沒有妥善處理,有感染之症。」
「真是麻煩!」
都已經做到了這份上,晏崢索性就沒有再拖延,乾脆利落的將上半身的衣衫除去,露出精壯的身子。
「動作快些,冷得很!」
「遵命!」
曲蓁縱然早有準備,在看到這身滿是傷痕,幾乎沒一塊好皮肉的身子,還是不由得愣住。
「怎麼,嚇住了?」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晏崢不由得暗嘆:他肯定是瘋了才覺得這人有她的風範,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經不住驚嚇!
「你要是不行,就取些藥來,本王自己動手!」
曲蓁沒說話,取來自己的藥箱,從中拿出個小號的薄刃消過毒,攥在手裡,「這些腐肉要剃掉,會有些疼,還是先讓人熬些麻沸湯來?」
「不必,你儘管動手就是。」
他晏崢怎麼可能容忍在別人的地盤上意識全無,受人擺弄!
清醒著就好,疼著就好。
會疼起碼證明他還好好的活著。
曲蓁也知道他的性子,聽到這個答案不覺奇怪,徑直開始動手,他前胸後背都是傷,背部的鞭傷縱橫交錯,皮肉翻飛,但早已結痂,已有增生的組織,看起來是舊傷。
想來就是裴司影口中說的那次事所受的罰!
但最嚴重的是胸前的箭傷!
就在心臟旁約莫一指寬的位置,穿胸而過,深可見骨……
隨著他胸膛的每次起伏,都有鮮血汩汩流出。
曲蓁動作利索的剔除邊緣腐肉和被融化的藥粉,專心處置著傷口,誰知沉默良久的晏崢突然說道:「你拿刀的姿勢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
她手上動作微滯,隨即很快掩去這異樣。
「王爺的朋友定是身份尊貴的大人物,草民一介賤民,不敢高攀。」
晏崢俊臉微沉,心中無端生出些許煩躁來,「你還是閉嘴吧!」
難得想要說話的心思在他這一句句的恭維中如被冷水澆滅,霎時冷淡。
曲蓁眼角餘光瞥見他氣惱又落寞的模樣,有些不忍,尋了個話題問道:「王爺身份尊貴,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話中的好奇把握的很有分寸,既不迫切的令人反感,又恰到好處的表明了自己的疑問。
晏崢沉默片刻,還是冷淡答道:「上了戰場就沒有王爺,只有將士,刀劍無眼,身份再尊貴也沒用。」
他也後來才知道。
原來戰場是那個樣子,長百上千的血肉之軀在箭雨和亂刀之下,眨眼就被傾覆,鼓聲震天,血光幾乎比晚霞還要濃烈,能染紅大半的天!
鮮血濺在臉上,溫熱而黏稠。
任憑武功再高,落於千軍萬馬中,也只有等死的下場!這個教訓,是他用身邊親衛數十條人命換來的!
他不敢熟睡,會有刺殺!
會有敵襲!
會有深夜攻城,會有層出不窮的算計和手段。
原來,大哥十多年就是這般熬過來的,而他就用大哥以命相搏換來的富貴和安穩,在汴京城中,肆意妄為的做著晏世子,鬥雞遛馬,把酒高歌!
好在一切都不晚!
接下來的事,就讓他來做吧,讓他擔起晏家的責任,把自由和未來還給大哥!
「這傷,是我率部去燒毀糧草時留下的,那一仗,我親衛死絕,中箭逃回,險些沒熬過來!」
想起最艱難的那次,他笑得雲淡風輕,曲蓁卻在抬頭間隙,瞧見了那藏於眼底,深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