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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神明少女(四)

2024-06-15 04:03:22 作者: 薄須

  方東青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小跑進辦公室,「啪」的一聲把文件夾拍在辦公桌上,尖尖的水晶指甲差點戳到裴雪聽的眼睛。

  他氣沉丹田,得意洋洋地說:「信息科科長說你再給他增加勞動量,他就把小明同學拐下去擦地板。」

  無端遭此厄運的宋小明後背一抖,手裡的魚飼料打翻一半進水族缸里。水下的鮫人大喜過望,張大嘴恨不得把餵食的人一起吞下去。

  「別鬧。」裴雪聽把那沓文件挑開,聚精會神地審視面前五份卷宗。

  最先從七安河裡打撈上來的屍體死亡時間大概是在一周前,在此之前河裡時不時有溺水身亡的、自殺的,給排除工作平添了一筆糊塗帳。鲶魚精聽見檀真的推斷後,也顧不上皮膚病了,回去點了妖排查水下異常。

  但七安河河床深、流程長,排查起來並沒有那麼容易。

  「你說,這些人挑選『飼料』的標準是什麼?」裴雪聽兩指夾起四號死者的照片,這人是個健身房教練,一身腱子肉,看起來一隻手能打十個宋小明。

  「難道是個活人就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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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東青雙手撐在桌子上,轉著眼珠子想了一會兒,「八字?」

  「先不說這些人的八字有沒有共同點,正常人上哪知道別人八字?」裴雪聽否決道,「而且以八字作為篩選條件,也太刁鑽了,這又不是批發大白菜。」

  方東青苦思冥想,最後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還能吃人的話,我第一肯定是考慮新鮮肥美。」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小孩子細皮嫩肉,可惜太小份,大人倒也將就,年紀越大越柴。」

  裴雪聽猛地抬起頭。

  方東青被她嚇了一跳,磕磕絆絆地澄清道:「我就是過過嘴癮,我減肥,不吃人。」

  「如果他們還需要大批量的血食,就很難對低風險人群下手。」裴雪聽說,「上班族、學生、小孩,這些時時刻刻受人關注,一旦失蹤就很快會有人報警的群體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宋小明笨拙地把飼料袋子從鮫人嘴裡拔出來,差點把自己摔得四腳朝天。他昏頭轉向的,聽見裴雪聽的話,不由自主地接道,「像那種獨居青年、空巢老人和問題少年,就算好幾天不出門或者不去學校,也不會有人特別注意。」

  裴雪聽打了個響指,誇讚道,「說的沒錯。」

  而等他們的家人或者監護人反應過來不對勁時,這些人恐怕已經沉屍河底,淪為河底妖物的盤中餐了。

  「核查一下,這五個死者是不是屬於我們所說的高風險人群。如果猜想成立,那麼就重新制定篩選標準。」

  ——

  這個城市太大了。

  機場、高鐵站、火車站每天吞吐數量龐大的人流,或衣冠楚楚或風塵僕僕的人群在天空飛鳥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堆移動的沙丘。他們分開來看,或許各有各的不同,但聚攏在一起就被模糊了面目。

  沒有人在意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更加沒有人會留意其中某一個人姓甚名誰,和誰一起住,幾天沒有出門。

  人群很大,但人太渺小了。

  特調局確認七安河的死者具有獨居、無人管束等游離社會之外的特徵,於是一張龐大的網便對著京州撒下。穿著制服、藏起尾巴耳朵的妖物幹員和人類警察一起挨家挨戶地敲門,核對人口數目和失蹤情況。

  「你知道京州有多少常住人口嗎?」方東青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裡,坐在便利店裡和裴雪聽打電話,明知她看不見,還是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一千二百萬!其中有多少流動人口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裴雪聽跨過腳下的水坑,腋下挎著文件袋,頭頂是縱橫交錯的黑色電線,顯得視野更加狹窄逼仄。道路兩側堆著大大小小的垃圾,在雨水裡發酵出一股潮濕的惡臭味。

  「我只知道這事料理不清楚,你跟我都得捲鋪蓋滾蛋。」裴雪聽說,「其他的都好說,但流動人口今天來明天走,是名副其實的高風險。人到底是死了還是走了,根本沒人知道。我必須親自來看看。」

  「行行行,你看吧。」方東青揉著腳踝,哼哼唧唧地說,「我們這邊能確認失蹤,並且在住所里檢驗出妖氣的人,已經有四十多個了。這水裡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我也不知道。」裴雪聽一腦門官司,「你快閉嘴幹活吧!」

  裴雪聽掐了電話,站在一棟飽經風霜的民居前。

  京州市花渠區,髒亂差出名的城中村,是二道混子、傳銷騙子和外地務工人員的駐紮地。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有幾個公交車站點和一站地鐵經過,唯一能稱道的優點就是房租便宜。

  但便宜有便宜的理由,裴雪聽不算超模的身高站在這巷子裡,猶嫌抬不起脖子。更別提這間擠在巷子最深處,要通風沒通風,要採光沒採光的房子,窗戶玻璃破了個角都是用報紙糊的。

  裴雪聽抬手敲了敲門,裡面沒人應。

  「有人在嗎?我是特別調查局的,來問點事。」

  年久失修的大門這才發出一聲呻吟,裡面探出來半張黝黑的臉,靦腆瑟縮道,「不好意思啊,我還以為是來催房租的。」

  裴雪聽和善地微笑道,「我就是來問兩句話,方便讓我進去嗎?」

  「您請進您請進。」房客連聲道,「就是這裡面窄,招待不好。」

  裴雪聽一進去就聞到了排泄物縈繞不去的氣味。

  這屋子裡挨挨擠擠地放了五六張上下床,每個角落都塞得滿滿當當,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唯一的一扇窗戶被報紙糊得死死的,昏暗的房間裡連燈都沒開。

  「前兩天居委會有人來問過了,」房客不安地搓著手說,「小馮是真的失蹤了?還是犯什麼事了?」

  「目前我們還在調查,您和他熟嗎?」裴雪聽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房間裡的陳設。

  調查對象馮小龍,男,二十三歲,外地務工人員。他平時靠一輛過了十八手的無牌照摩托車送外賣為生,有時也做分揀快遞的零工。居委會排查時發現他已經很久沒回出租屋,但行李都還在。

  「不熟。」房客老實地說,「他年紀小,沒結婚,家裡沒有小孩老人要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賺一天的錢花一天的錢。我們和他聊不來——他的東西都在這兒,我們沒碰。」

  裴雪聽在那堆約等於沒有的家當里翻翻揀揀。幾件款式誇張、顏色跟大染缸似的衣服,兩雙仿得很拙劣的球鞋,一部碎了半邊屏幕的山寨手機。

  都殘留著淡淡的邪氣。

  「他這麼久沒回來,你們就沒人想過他是不要這些東西了,回老家了嗎?我看這些東西放了很久,沒人碰的樣子。」裴雪聽意有所指,這地方人口流動性非常強,也不是沒有人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的。

  馮小龍失蹤這麼久,始終沒有人報警,也沒有人把他的東西據為己有。這些「室友」的道德底線倒是比裴雪聽想像的高。

  房客「嗐」了一聲,道,「誰敢碰他的東西?他眼界高,脾氣又不好,萬一回來了,有得鬧。大家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雪聽的手指停在兩本被翻得皺巴巴的小冊子上。

  小冊子邊角被翻得起了毛邊,連封面都有些褪色,足見主人是如何的愛不釋手。封面上印著面容嚴肅、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半身像,旁邊龍飛鳳舞一行字「XXX教你從零到有,致富成功。」

  「他還挺愛看書。」裴雪聽隨口道。

  「想發財想瘋啦!」房客嗤之以鼻,「他天天跟我們說自己要發大財了,我看他是被那些搞傳銷的騙了。警官,我們隔壁住的就是一夥搞傳銷的,你能把他們抓起來嗎?這些人害人啊!」

  「他和你們說,他要發大財了?」裴雪聽合上小冊子,眼神銳利起來,「什麼時候?」

  「天天都說啊。」房客有些摸不著頭腦,「失蹤前說的尤其多,連外賣都不去送了,天天往外跑,回來那眼睛紅得跟吃了人一樣。」

  ——

  「馮小龍,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點在一個工業園區附近。」裴雪聽單手打方向盤,操縱著鐵魚似的牧馬人在車流里穿梭,「這個人很關鍵,他可能不是被迫失蹤的。」

  「不是被迫的,難道他是主動參與的?」方東青臉上的妝早就花了,頭髮抓成一把束在腦後,叼著個紙杯吃章魚小丸子,腦袋和肩膀夾著手機,「可是這個人完全沒有天師背景,他能幹什麼?」

  「他是送外賣的。」裴雪聽的語氣沉甸甸的,「從點外賣的頻率、餐具數目,他能知道誰一個人住,誰不常出門。」

  方東青驚得雞皮疙瘩亂躥,「你的意思是,他把信息賣給那些人?」

  「很可能他自己也死了。」裴雪聽道,「他出租屋裡的邪氣很重,不是一兩次接觸能沾上的。這個人失蹤之前聲稱自己能賺大錢,可能就是賺的這筆錢,只可惜有命賺沒命花。」

  「那我現在要做什麼?」方東青三兩口吞了杯子裡的關東煮,打起精神問。

  「我已經叫宋小明和司南去工業園區周圍調查了,馮小龍失蹤前總往這個地方跑,那些人很可能就在那裡。」裴雪聽說,「我現在趕過去,你先去七安河幫檀真。」

  一聲悶雷響起,像是雷霆墜落在樓宇間。

  暴雨如注。

  裴雪聽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雨刮器一層層地撥開擋風玻璃上的水浪。

  「雨太大了。」裴雪聽喃喃道。

  ——

  「我有點害怕。」宋小明小聲說。

  司南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著裝,確認自己看上去像個灰頭土臉的外賣員,漫不經心地反問:「你新考的駕照,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這個。」宋小明緊緊地抱著方向盤,愁眉苦臉的,「你說,真的有人把活人丟進河裡餵妖怪嗎?」

  司南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其實現在吃人的妖怪也挺少見的,我們一年到頭也抓不到幾個。人肉也不好吃啊,放不乾淨血還發酸呢!」

  宋小明看他侃侃而談、經驗豐富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先恐懼還是先無語。

  「別擔心,我會罩你的。」司南笑嘻嘻地揉了一把他的頭髮,「畢竟我現在是我們行動科第二沒用的了。」

  「你在車上呆著別動,我去打探一下就回來。」

  投餵河底妖物的人要抹去受害人的五官,還要把人運到河邊,所以必須得有車,而且太人多眼雜的地方也不行。馮小龍常來的這片工業園區出於半廢棄的狀態,因為經營不良,出於倒閉邊緣。

  工業園區周圍有大片的出租屋,居住者基本是本地居民或者工業園區裡的工人。

  司南扯著雨披衝進大雨里,三兩步跨進居民樓的大門。他的嗅覺很靈敏,一進入建築物就聞到了濃烈的怨氣——是飽經折磨、痛苦不堪而散發出來的氣味。

  他順著氣味散發出來的方向一直往上摸,冷不防撞上了一張冷硬的臉。

  「你是幹什麼的?」那是個滿臉寫著「不好惹」的壯漢,背心下是起伏的肌肉。

  司南露出幾分以假亂真的焦急來,「我是送外賣的,清平工業園區宿舍二單元五零三是在這裡嗎?」

  二單元是另一棟樓,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地址住的什麼人,早就準備好了「走錯路」的藉口,以便隨時能退出去。

  但壯漢臉上突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微妙的緊張來。

  司南心裡一跳,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二單元不是這棟,你走錯了。」壯漢維持著冷酷的表情說。

  「哦,不好意思,謝謝你。」司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電光火石間,司南忽然明白了——失蹤人數如此龐大,怎麼可能只在一間出租屋裡操作?而且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間,但這棟樓上上下下沒有一絲煙火氣,就好像根本沒住人!

  壯漢注意到司南動作輕微的停滯,毫不猶豫地露出手腕下的尖刀,一個虎跳跨過半層樓梯撲倒了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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