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算
2024-06-15 01:55:41
作者: 謝安年
送走朱家二夫人柴氏之後,老太太立時把臉耷拉了下來,轉頭訓斥遠遠站在一旁的吳媽,變臉速度之快,著實讓沈月塵暗暗吃了一驚。
「你是怎麼照顧自己主子的,瞧她那副病懨懨的氣色,到底是不舒服還是病了。」
打從沈月塵一進門開始,沈老太太便留意到她的氣色不佳,許是有陣子沒見的關係,今日一見,只覺她整個人似乎又單薄不少,身上瘦的都沒幾兩肉了。
這事若是擱在平時,也沒什麼值得她生氣的,偏偏今兒是朱二夫人上門做客,又親自提出要見一見沈月塵,才會讓人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吳媽聞言愣了一下,立馬上前跪地告罪道:「是奴婢的錯,這幾天大小姐一直忙著抄寫經書,所以身子疲憊,都是奴婢不夠用心,沒能照顧好大小姐。等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為小姐調養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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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塵心裡明鏡似的,老太太不會這麼關心自己的身體,她生氣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今天的氣色不夠紅潤,打扮得不夠華麗,讓她覺得在客人面前覺得失了面子。
沈月塵望著吳媽那近乎快要貼到地上的身子,眼中神色微變。
「祖母,月塵從小身子就不大好,全憑吳媽一直盡心盡力照顧,請您不要責備她,都是我自己不中用。」這麼多年來,在靜月庵要是沒有吳媽悉心照顧的話,估計,自己早都活不到現在了。
老太太看了沈月塵一眼,見她一臉溫順,想起她剛才的表現還算應對得體,稍稍緩了臉色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弱,就該好生養著才是。有什麼不舒服的話,差人去請大夫看看,千萬別耽誤出什麼大病來。」
當初,既然決定把她接回來,就沒有欺負她的必要,好吃好喝地養著,待到日後,再給她尋一門差不多的親事,自己就可以徹底撒手不管了。
「月塵不孝,讓祖母傷神了。」
老太太淡淡道:「過幾天就是你母親的忌日了,你要是真有孝心,就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妥當,否則,你母親在天之靈也不會安生的。」
「是。」沈月塵福一福身,道:「祖母教訓的是,月塵都記下了。」
老太太擺擺手,說:「今日就這樣吧,大家都不必拘在這裡,各回各屋吧。」
此言一出,眾人暗自鬆了口氣。
蕭氏起身帶著兩個女兒向老太太行禮告退,臨走時,看也沒看沈月塵一眼,仿佛她是空氣一般不存在似的。
沈月塵卻是不敢忘了規矩,畢竟她是晚輩,該做的禮數一樣都不能落下。
待她們都走了,老太太卻沒急著睡午覺,只坐在羅漢床上喝著茶。丫鬟們將桌子收拾乾淨以後,便也走了開去,只留下李嬤嬤一個人陪著老太太。
李嬤嬤極有眼色,知曉老太太現在心裡一定琢磨著什麼事兒,有心想替她分憂,便問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事兒煩著?不如說來讓老奴聽聽,或許可幫您想個轍子,分分憂,免得您自己一個人費神。」
李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鬟,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她最為得力的心腹之人,所以家裡不管有什麼事情,老太太都會和她講講。
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端著茶碗輕輕撥動茶葉,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我在琢磨大姑娘的事兒呢,這時間一晃過得也快,她回來都大半年了。」
李嬤嬤原本也正想提一提沈月塵的事,於是道:「大姑娘今天做得很好,說實話,倒是讓老奴覺得有些意外。」
其實,不光是李嬤嬤覺得意外,就連老太太心裡也很驚訝,她也沒想到沈月塵會應對得這樣得體,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原以為她是在寺廟中長大的孩子,性子孤僻,少見外人,說話辦事一定不夠大方。
不過,老太太還是有些不滿地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穩重是穩重,可心思還不夠周到。你看她那身一素到底的打扮,真是寒酸到家了,簡直就是在外人面前打我的臉呢。」
說實話,和沈月嫦和沈月嫤一身華麗相比身為沈家長女的她,今天打扮得確實有些寒酸,身上穿的衣裳極為樸素,質地布料相同與丫鬟裁剪衣物所用的,幾乎沒什麼差別,而且,通身上下沒有任何首飾,一頭烏黑的長髮也只用絲帶系住,連只髮簪都沒有,完全不像是個嫡出的女兒。
李嬤嬤聞言,心中一緊,只覺老太太似乎對自己也有幾分責備之意,方才是她親自去請沈月塵過來,按理應該提醒她要好好打扮才是。
「老夫人,這件事,請容老奴替大姑娘說句話兒...老奴方才去南偏院的時候,正巧趕上大姑娘準備用午膳,老奴稍微往桌上掃了一眼,見那桌上只有一碗素麵和幾道涼拌小菜,瞧著簡單得很。大姑娘常年念佛吃齋,日子清淡,不喜打扮也在情理之中...」
她的話還未說完,老太太便發話道:「她每個月的月例有五兩銀子,算是不少了。自從她回來之後,不管是吃的用的,這個家可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她總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做給誰看?」
「是,老夫人說得是……」李嬤嬤淡淡應著,停頓片刻,又道:「不過方才,老奴無意間瞥見大姑娘抄好的經文,張張用的都是最好的徽宣,估計價格不菲啊。」
老太太聽到這裡,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嬤嬤,抿了口茶道:「你今兒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幹嘛一直替她說好話?」
李嬤嬤忙道:「老奴並不是想要替誰說話,只是把親眼所見,實話實說地告訴夫人。」
她是管理家事的人,很清楚內院的僕婦丫頭們都是什麼性子,所以不用多問,也料想得到沈月塵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沈月塵的生母早逝,又不得長輩寵愛,再加上,手上沒什麼余錢,下人們自然都不會把她當成是一個正經主子來看。雖說,每個月還有月例銀子在,但自從二奶奶接管家事之後,聽說那邊經常故意拖沓,有時甚至還敢私下剋扣銀子。
李嬤嬤是沈家的老人兒了,位高權重,做事向來講究公平公正,規矩就是規矩,該是怎麼的就是怎麼的。沈月塵是沈家的長女,就算再怎麼不得寵,也不能總被下人們欺負著,而且,萬一被外人知道,添油加醋地傳出去,最後丟的還是沈家的臉面。
李嬤嬤看著老太太的神色,繼續說道:「看今日的情形,那朱家二夫人似乎很喜歡大姑娘的樣子,三天後朱府的花會,夫人要不要帶上大姑娘一起去?」
老太太淡淡道:「自然要帶著她一起去了,不過,到時候可不能讓她像今天這樣一身寒酸,再給我丟臉了。」
李嬤嬤點一點頭:「老奴回去就派人給大姑娘置辦些衣裙和頭面送過去,姑娘的底子還不錯,打扮之後一定會很標緻的。」說到這裡,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聽說,這次朱家花會邀請的都是各家的太太小姐,看起來似乎別有深意啊。」
老太太明白她話中所指,「朱家是名門望族,財大勢大,和京中不少達官貴人都有交情。若真能和他們結成親家,對老爺來說可是件好事。」
老太太心裡自然也是這樣希望的。
「但願嫦兒和嫤兒能合了她們的意,至於,月塵……她那樣晦氣的七殺格,有誰敢娶回去?除非是個嫌自己命太長的傻子。」
李嬤嬤聞言,上前一步湊到老太太的耳邊,小聲耳語道:「前幾天,老奴從牙婆那裡聽說,近來朱家大少奶奶似乎身子不太好,一直臥床不起的樣子。」
老太太聽罷,隨即發問道:「哦?有這樣的事?外面還有什麼風聲嗎?」
李嬤嬤微微搖頭,「旁的倒是沒聽說,朱家的下人素來嘴嚴。」
老太太稍微想了想,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慢慢打聽總能打聽出來什麼的。這件事你多留點心,還有南院那邊,你稍微打點一下就好,也別太抬舉了她,免得到時候讓她搶了嫦兒和嫤兒的風頭。」
在她看來,只要沈月塵安分守己,言行舉止不給沈家的丟臉就好,至於其他的事,她不願費心,也懶得多管。
李嬤嬤點一點頭,對老太太的囑咐心裡有數。
天色漸暗,熱氣也慢慢消散下來,窗外偶爾有一小陣清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沈月塵靠坐在掛著青紗帳的架子床上,微微垂著眼帘,似有些疲憊的樣子。
雖然,今日在正房那邊只是吃飯喝茶說說話而已,也沒做什麼其他的事情,但她還是感到很累。
吳媽坐在床邊,雙眼看著已經快要燃到尾巴的細檀香,若有所思道:「老夫人對小姐還是有感情的……以後小姐得了空,也要多像二房的四姑娘五姑娘那樣,時常去老夫人那裡走動走動,哪怕只是說說話,喝喝茶也是好的。」
她的語氣里,頗多感觸。
常言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何況,還是自家的血脈至親,就算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
沈月塵聽著吳媽的話,嘴上順從地應了一聲好,卻在心裡微微嘆息。
今日的情形,不過只是一個偶然,實在不值得吳媽這樣高興在意。
待香盤裡燃盡最後一節香,沈月塵躺下來準備休息。
吳媽臨走時,輕輕地替她將蚊帳掖在被子下面壓好,然後,轉身熄滅燭台,悄悄退出房去。
今晚,月朗星稀,窗外的月光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隨之被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清輝。
明明已經累了,卻遲遲不能入睡。
沈月塵枕著手臂,靜靜看著照在地上的月光,神思一陣恍惚,不知為何突然懷念起了以前在靜月庵的生活。
那時的日子雖然十分清苦,自己卻能夠苦中作樂,心靜如水,每天學學詩詞練練字畫,日子過得倒也輕鬆自在,相比之下現在這樣諸事小心又循規蹈矩的壓抑生活,她寧願重回靜月庵中繼續常伴青燈古佛,清靜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