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不會再回來了吧？

  軍（情）急報是傍晚送到將軍府的，正是夕陽西下之時。血紅的落日藏在雲山之後，將半個天空染紅，仿佛九霄之上血流成河。

  有下人來到魏無忌書房門口，見他正襟危坐在書案之後。雖然天色不明，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四周瀰漫著無形的肅殺之氣，如寒刃貼著肌膚划過，令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下人畏縮在門邊，怯怯地詢問是否要掌燈。

  魏無忌擺了擺手。

  下人躬身答了聲「是」，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魏無忌的目光投向門外，夜幕正張開無邊羽翼，將整個天空覆蓋。出神了片刻，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手邊的琉璃燈，抬手取下燈罩，引燃了火摺子，湊到燈芯旁。

  「呲」一聲微響，燈芯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怯生生地立著，微微有些顫抖。魏無忌將燈罩罩上，柔和暖黃的燈光，照亮房間。

  

  金翎不在自己房中，龍少一在院子裡等了一會兒，才見她回來。

  遠遠看她抱著些東西在懷裡，腳步輕快，渾身都散發著雀躍的氣息。天色已經很暗了，天邊新月如鉤，滿天的星辰也現出微明身影。

  來到院門口，金翎發現龍少一坐在裡面，吃了一驚，慌忙將懷裡的東西藏到了身後。看到他疑惑的神情，才發覺自己做了多餘又奇怪的事，才將身後的東西慢慢拿了出來。

  「龍副將，你怎麼來了？」金翎朝他走去：「是將軍要見我嗎？」

  龍少一起身，看了看她懷中的東西。那是些青色和金色的絲線，還有繡花用的竹撐和針：「這是……」

  金翎面色微紅，垂目看著懷裡的東西，羞赧道：「是繡花的東西。」

  「你會女紅？」龍少一驚訝道。

  金翎抬起頭，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我會女紅有什麼奇怪？我也是女子啊！以前我在家中也常繡些東西，而且還繡得不錯呢！」

  龍少一道：「你這是要繡什麼呀？」

  「我看將軍常穿的那件袍子，衣襟的地方有些磨損，」金翎說著嘴角緩緩翹起，眸中儘是柔情：「我要繡株青竹給他補上，已經繡了一半了。」

  金翎抱著東西往屋裡走去，走了兩步，停下來看向龍少一：「你說將軍會喜歡嗎？」明亮的眼中盈滿小心翼翼的期待。

  她的目光讓龍少一胸口一窒，吸入的一口微涼的夜風，嗆得喉嚨生疼。他用力地點點頭：「會的，將軍很喜歡青竹。」

  金翎聽了之後，便笑了起來，那笑容是那麼明麗溫柔。

  「對了，是將軍讓你來找我的嗎？」金翎邊往房門走邊回頭問道。

  「是。」龍少一道：「將軍要你立刻過去。」

  金翎一聽是將軍召她過去，立即疾步走進屋中，放下東西便出來：「走吧！」

  兩人一起出了院子，金翎問龍少一：「將軍這個時辰找我，是什麼事情呀？」

  龍少一面色肅然，望著前方夜色漸濃：「去了就知道了。」

  魏無忌在書房裡等著，天色黑透了，才見龍少一和金翎進來。

  金翎一進門，便覺得空氣異常凝重，讓人不知不覺就放輕了呼吸。她偷眼看了看魏無忌的臉色，確實有些陰沉，心裡猜測是因為自己遲遲不到，他等得有些不悅了。

  「金翎來遲，請將軍恕罪！」她站在屋子正中，慌忙拱手請罪。

  龍少一又走到他一貫站的地方，默然肅立，雙眼望著窗子，仿佛立定的一瞬間，便成了個沒有靈魂的泥像。

  「不礙事。我也是臨時召你來的。」魏無忌的語氣，一貫不顯露任何情緒。

  金翎聽到魏無忌沒有責怪她，這才暗暗長出一口氣，垂下雙臂肅立道：「將軍找我來所謂何事呀？」

  「今日傍晚，北境傳來急報。」魏無忌將桌上的書信遞了過去。

  金翎上前接過書信，展開看了一遍，抬頭問道：「將軍有何安排？」

  「前方探子已經探查到敵軍糧草和火藥庫的位置，」魏無忌望著金翎，神色平靜而漠然，眸光冷峻：「我命你前往北境，調集駐軍驃騎營，偷襲敵軍糧草和火藥庫。我會隨後帶大軍前往北境，你務必要在大軍抵達之前，毀掉他們的糧草和火藥。」

  驃騎營雖是精銳，但駐軍驃騎營人數有限，更何況不管人多人少，大月氏敵軍已經安營紮寨，布防就緒。此時偷襲敵軍糧草火藥，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有去無回的任務。

  龍少一站在魏無忌的書案旁，如泥像一般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一絲悲涼。

  「駐軍驃騎營。」金翎臉色慢慢變化，低聲喃喃道。

  魏無忌點頭：「是。你可有信心完成使命？」

  金翎抬起頭，望著魏無忌。幾步遠處，琉璃燈盞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那些光落入她一雙明澈的眸中，點漆般的瞳仁，閃動如星辰。那眸中閃動著的，除了星光點點，還有令人心驚的悲傷。

  魏無忌與她目光相觸，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逃離。可他還是強忍住移開目光的衝動，仍然平靜地與她對視。

  「軍令如山，將軍放心，屬下一定不負使命。」金翎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的說道。

  此時魏無忌還不曾想到，這雙眼眸，日後會一直縈繞在他夢中，如亘古荒原上徘徊遊蕩的鬼魂，在永不散去的暗夜裡，悲泣嗚咽。

  「好！」魏無忌點頭：「我今晚寫一封調兵令給你，你明日一早便啟程出發。」

  「是！」金翎拱手為禮，低下頭，鄭重地應道。

  金翎離開了魏無忌的書房，已全無來時的腳步輕快。魏無忌讓龍少一送她出去。二人肩並肩，緩步走在夜色中。

  天上明月如鉤，尖角那般銳利。金翎忽然站住腳步，仰望天空，眼中淚水盈盈：「我，不會再回來了吧？」

  書房裡，魏無忌拿起書案上的軍（情）急報，將信紙對摺，手指用力碾過摺痕，紙薄而鋒利，如刀刃般划過肌膚。

  他將對摺好的信紙放到火苗上，紙被點燃，邊角迅速蜷曲焦黑，火舌很快將紙張全部吞噬。魏無忌鬆開手，紙燒成一團，帶著黑色煙尾墜向地面，還未著地已經燃盡。最終火焰熄滅，一撮焦灰毫無聲息地泯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