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二入蘭若齋的男子

  「我還是留下陪你吧！你生了病，若是夜裡不舒服，好歹也能有個照應。」瀟湘執意要留下，目光四下掃過，想找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我還好，喝了參湯，已經覺得有些力氣，頭也不怎麼暈了。」月奴拉著她的胳膊：「這裡又髒又破，你哪能住得慣，還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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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礙的，講究一夜有什麼不行！」

  月奴越發急躁：「不行，你身嬌肉貴，怎能讓你睡在這種地方，一夜也不行，萬一你著涼感染了風寒，我可吃罪不起！」

  她們半晌商量不出個結果，衙差們已經十分不耐煩，開始催促瀟湘快走。

  「你快隨官爺大哥們去吧！」月奴說著將瀟湘往外推。瀟湘還來不及說話，龍雪鱗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放心，這姑娘不會有事的，你儘管安心回去睡覺就是了！」

  瀟湘被龍雪鱗拽出了破廟，四個衙差也跟著一起離開。

  月奴站在殿門前，凝目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清秀的臉龐半隱在黑暗中，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微彎的嘴角噙著淡淡笑意，頰邊梨渦淺淺，只是晦暗光線在她臉上流轉，讓她的笑容看起來詭異瘮人。

  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照進來，她身後的佛像笑容慈祥，悲憫眾生。兩張笑臉，錯落陰陽，佛笑世間可笑之事，人笑世間可笑之人。

  一個黑影從後殿走了進來，繞過佛像來到月奴身邊。月光下，來人是個女子，衣著破爛，頭髮髒亂，個子比月奴高了些許，同樣是乞丐打扮。

  「她們走了？」

  「走了！」月奴轉頭看她，粲然一笑，眼中划過狡黠光芒，向她伸出手：「拿來！」

  女乞丐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四個銅板放在她的手心裡：「算你厲害！她竟然還真能大半夜來給你送藥！」

  月奴笑得得意，將銅板揣進懷裡。

  「真是不怕死！」女乞丐有些憤恨地衝著門外瞪了瞪眼睛，又轉頭對月奴道：「你就不怕她遇到那個殺人妖怪死在路上？」

  月奴彎了彎嘴角：「這不是沒死嘛！」

  女乞丐目露嫌棄，撇撇嘴：「真是個沒心肝的！」

  「你假裝生病，她就會讓你進玉生香嗎？」女乞丐問道。

  「誰知道呢，權且一試。」月奴望著門外月光樹影道：「明明看起來十分柔順，卻想像不到的執拗！」

  「那玉生煙又不是她開的，憑你的相貌想進去做花娘，還怕老鴇不要嗎？」女乞丐疑惑道：「為何非要瀟湘答應才行？」

  「她是玉生香的頭牌花魁，若是她執意不肯我進去，老鴇會為了我得罪她嗎？」月奴說道：「若是花娘沒做成，又失了瀟湘這個貴人，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就你心思細！」女乞丐嘆了口氣，道：「我看那女人對你是真心好，她執意不肯讓你入玉生香，說不定真是為了你好！」

  月奴冷笑一聲：「她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她倒是終日高床暖枕，錦衣玉食，還有人伺候，不知我們沿街乞討的痛苦！」

  兩人擠進香案下，準備睡覺，女乞丐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瀟湘身旁那個女人是誰，也是玉生香的花娘嗎？以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不知道，我今夜也是頭一次見到此人。」

  女乞丐訕笑道：「八成是瀟湘新結識的姐妹，看樣子她們交情還不淺呢，日後怕是沒你什麼事了！」

  月奴臉色微冷，沒有說話。

  衙差將瀟湘和龍雪鱗送到玉生香附近，便巡邏去了。玉生香檐下紅綢宮燈照得門前光影曖昧，樓內燈火通明。

  瀟湘立在階前，身後紅色燈光搖曳，她有些窘迫地垂下頭：「本應請姑娘到家喝茶歇息，可我身處風塵，不好玷污了姑娘清譽，還請姑娘見諒！」

  龍雪鱗面色平靜，看了看她身後的青樓，道：「今日太晚了，改日再見，姑娘再請我喝茶吧！」說完轉身離去。

  瀟湘微訝，怔了一瞬，在她身後喊道：「姑娘家住哪裡，獨自回去恐有危險，我讓你送你吧！」

  「我就住在附近客棧，姑娘不必擔憂！」說著已經走遠，在巷子口一閃身，便消失不見。

  瀟湘憂心忡忡地翹首望著她離開的方向，身後玉生香的大門開了，一個小丫鬟出來，看見她站在門口，立即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急道：「姑娘你去哪裡了？大家都急瘋了，以為你出事了呢？快點進來吧！」說著將瀟湘拉了進去。

  細雨綿綿，雨絲斜飛在天地間織出一片雨簾，萬物皆籠罩在朦朧水霧之中。灰濛天色，與蘭若齋內幽幽燭火相得益彰。

  一個男子從雨霧中走來，他撐著油紙傘，淡青色的模糊身影，透著一絲頹然。

  龍雪鱗淺笑無奈，到底還是再來了。

  男子來到門前，收起傘，邁步走了進來。並沒有太多訝異和疑惑，也沒有震驚得目瞪口呆。因為這些神情他上一次來這裡時，已經都用過了。

  「姑娘，向來安好？」男子立在櫃檯前，聲音喑啞。

  龍雪鱗抬頭看他，一張清雅俊美的臉，此時看起來十分憔悴，雙眼渾濁，眼窩深陷，下頜上有細碎的鬍渣。

  「數年不見，公子也安好！」

  男子苦笑：「姑娘取笑於我，見我這副形容，哪裡說得上安好二字？」

  「公子為何去而復返？」龍雪鱗靠在椅子裡，微仰起頭，半垂目光閃動微涼光芒。

  「數年前……」男子有些踟躕，沉吟道：「我不知自己為何能得緣覓得此境，那時年少輕狂，得罪姑娘之處，還望姑娘大人大量！」

  龍雪鱗也不與他說什麼客套話，只是笑了笑。這意味不明的微笑，讓男子有些心虛。

  「這些年我對蘭若齋有所耳聞，世人皆說這是一個可以實現心愿的地方，」男子目光在齋內四下逡巡，喃喃道：「任何心愿都能實現。」

  當男子目光轉到櫃檯前，見到龍雪鱗緩緩起身，嘴角噙著迷離微笑，朱唇輕啟，那如貝編的雪白齒列張合間，吐出縹緲之音：「先生來此何求？」

  呵，終究還是逃不過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