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聽完靜嫻公主這話，原本臉上掛著邪笑的裴穆，表情卻是忽然頓了一下。

  他上下掃視了一眼靜嫻公主，眼中蔓延起了幾分輕嘲和涼薄。

  

  「怎麼，曾經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如今終於體會到了人間疾苦？」

  靜嫻公主不堪他這般鋒利的言語，不敢置信地看他：「裴穆！你說話一定要這樣陰陽怪氣嗎？」

  「是又怎麼樣？」

  裴穆本就比靜嫻公主高出一頭，習慣抬頭用鼻孔看人，此時的眼神更是淡漠無比，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而像是在看一個有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這，才是真正讓靜嫻公主最難受的事，面前的人，分明是以前最疼愛自己的哥哥，即使沒有血緣之親，但也是真真正正相伴過彼此十二年的人啊！

  他怎麼能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姿態，對著自己的妹妹，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這樣還不夠，裴穆忽然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知道，親自送母后上路的人，是誰嗎？」

  靜嫻公主一窒，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

  裴穆接著道：「是我啊，我的妹妹，賜死皇后的毒酒，原本是讓人沒有痛苦的死去的，但是，我悄悄地讓人換了，這種毒藥，會讓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靜嫻公主搖著頭退後，雙目之中的淚水再也隱忍不住，從眼眶之中奪眶而出。

  「你瘋了……」她喃喃道。

  而裴穆似乎對靜嫻公主的反應十分滿意：「是啊，我瘋了，在我知道這一切的真相之後，就徹底的瘋了，只能說，你們發信啊得太晚了……」

  靜嫻公主瞪著他，終於怒不可遏地上前，狠狠地抓住裴穆的衣領：「就算你不是她親生的！可她也養育你多年！你何至於痛恨她至此啊！？」

  「養育？」裴穆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我的好妹妹，你真的以為，你的母后有那麼的善良仁慈，情願替別的女人養兒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不知道害過我多少回，若不是我！」

  裴穆的臉上顯現出了怒意，鳳眸欲裂。

  「要不是我！是個才足夠聰明的瘋子！才能活到現在，可笑的是，這個老女人最後生不出孩子了，居然還想著用我謀權，天真的以為，她的那些手段，我全都不知道！」

  「好啊！利用我，我求之不得！因為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我才能活命，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只有這樣，我才不用每天都擔心受怕！我不像你，在你夜晚熟睡在柔軟床榻上的時候，我卻連眼都不敢閉！因為我害怕有人來刺殺我！」

  「所以我白天會在夫子的課上睡覺！我不是性本劣！我也不是天資愚笨！但這些都沒人知道！皇帝不知道！皇后也不知道！我那觸柱而亡的生母會更不會知道！你！也不會知道！」

  宮殿外一片寂靜，只剩下裴穆激動的怒吼之聲迴蕩在空檔的迴廊之上。

  樹幹上的喜鵲不合時宜地叫了，只可惜地上的這一對男女並不歡喜。

  裴穆頓了半響，喘出一口粗氣，抬手將靜嫻公主的手打開。

  他知道自己說多了，但是方才，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忍不住將自己十幾年來的苦水全都倒出來。

  「呵，我真是瘋了，對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裴穆自嘲地道，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而聽到這一切的靜嫻公主，卻是有些發愣了，就算是被裴穆打開了雙手，卻也沒什麼反應。

  她真的沒有想到，她以為，真的是像看起來的那樣，皇后對裴穆是寵愛至極的。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究竟在經歷著什麼，大抵也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這些年，她真的好像一個白痴一樣，分明自己和裴穆是一同在皇宮裡長大，但是為何，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以至於漸行漸遠，分道揚鑣。

  她在溺愛下長大，她只會看著大人的臉色，她只會在沉醉於眾人的阿諛奉承之之中，她無法接受從小疼愛自己的哥哥會忽然改變，倔強地不肯低頭，卻不肯去揭開他的內心去看一看。

  自己對裴穆失望，而他又何嘗不是對自己失望透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當年的裴穆，是否也在等著自己的妹妹去主動地找他呢？

  「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怎麼了，愚蠢，無知，固執，就像是白活了一樣。

  她有些難以接受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住地搖頭。

  其實這麼多年來，說是對裴穆的失望，與其說是對自己的失望，轉而破罐子破壞，她沒有勇氣去主動和裴穆說起這些事。

  她害怕萬一哥哥依舊對自己冷臉怎麼辦，她害怕自己沒有面子，她害怕自己不能被人捧在手心上。

  「對不起……我……真的……」

  靜嫻公主再次陷入了語無倫次的境地，就像上次和曲清婉說話一樣。

  高高在上的公主，從沒有用這麼卑微的態度，說出抱歉的話語，但好像做過一次之後，第二次好像也不再是那麼的困難。

  眼見著靜嫻公主主動低頭，裴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一眼她。

  靜嫻公主面色十分慌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有絲毫姿態可言：「真的對不起，我知道我蠢，我不明白這些，我……我不知道……」

  一時之間，她想說的話太多，以至於全都堵塞在了嘴邊，說不出來。

  裴穆眼神微微一變，隱在袖袍之下的手忽然握緊，眼神晦暗不明。

  面前這個主動降低姿態的人，還是曾經的那個乖張跋扈的公主殿下嗎？

  此時的她，和原來闖了禍，拉著自己袖子撒嬌的小哭包一模一樣。

  不，還是不一樣，現在的裴穆不是哥哥，靜嫻也不是妹妹，他們都不回不到曾經了。

  裴穆的眼神恢復了清明。

  他迅速地甩手轉身，狠下心來，輕飄飄地道了一句：「我，不需要的你的道歉。」

  說完，裴穆終於徹底地離開，消失在了靜嫻公主的面前。

  「別，別走……」靜嫻公主想叫出聲，但發出的聲音，卻是低啞十分。

  「別丟下我……等等我，再等等我啊，我只剩你了啊……沒有人喜歡我了……」

  靜嫻公主僵硬地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任由淚水流進自己的嘴裡。

  此時的她，再次體會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感覺----無力感。

  靜嫻公主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身邊的人都在變得無比陌生，而什麼也沒有的她，從心底湧現出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即使是這樣，她能做什麼呢？

  她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罷了。

  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不看。

  怎麼才能不看呢？

  她或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