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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2024-06-13 20:02:10 作者: 斑衣

  今天晚上竟然起霧了,警車剛進城,磅礴的濃霧便從郊外席捲到城市,鋪天蓋地地瀰漫在每一條街道中。

  陸明宇沒下車,放下車窗對他說道:「魏老師,我先把這輛車拉回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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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恆看了看前方從濃霧中走出的行人、閃現的紅綠燈,道:「路上小心。」

  陸明宇等人走後,魏恆拿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一邊快步走進醫院,一邊焦急地等待電話接通。

  「你怎麼還沒回來?!」

  邢朗一接電話,他就壓低了聲音怒道。

  邢朗也有些急躁:「媽的,這導演喝大了,上吐下瀉半個小時,到現在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你那怎麼樣?」

  電梯前擠滿了病人和病人家屬,魏恆果斷棄電梯選樓梯,上樓途中道:「哼,亂成一鍋粥了!江凱華的律師聯合了幾家大企業,而且找到了工商局,要求取保候審,分局那邊頂不住壓力馬上要簽字了。」

  魏恆一口氣躥了六層樓,解開大衣扣子歇了一歇,又道:「廖文杰和蔣紫陽這對夫妻身上全都是疑點,廖文杰想害死蔣紫陽,蔣紫陽想報復廖文杰,不僅廖文杰一直和綁匪有勾結,我懷疑蔣紫陽一直都是綁匪陣營中的一員。現在看來江凱華的嫌疑反而減輕了,那搭救蔣紫陽的人和綁架蔣紫陽的人又是誰?」

  「……蔣紫陽不是找到了嗎?直接審她。」

  「你說得容易!她剛才發瘋了似的想掐死廖文杰,現在陷入昏迷,短時間內根本醒不過來,分局也快關不住江凱華,我們必須在江凱華取保候審前找到他是綁匪或者不是綁匪的直接證據!」

  邢朗遠在城市另一端取重要物證,沒有參與過去的幾個小時裡發生的種種峰迴路轉和驚心動魄,對魏恆說的話也是參悟不透,嘆了口氣道:「廖文杰不是醒了嗎?他也不說?」

  到了十樓,電梯前等待的人只有一兩個,魏恆趕在電梯門關閉前走進去,按下十五樓樓層鍵,歇了口氣接著說:「廖文杰能說什麼?他想殺死自己的妻兒?更別說現在蔣紫陽還活著,而且還一心想弄死他,如果他敢這麼說,蔣紫陽一定會起訴他。他只要具備成年人的智商就不會做這種找死的蠢事!」

  「……你別急,深呼吸。」

  「叮」的一聲,電梯開了,魏恆出了電梯就憤憤地往牆根踢了一腳:「我能不急嗎!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發生這麼多事,我自己一個人管不了這麼多!」

  邢朗這才知道,魏恆深感壓力,偏偏他又遠在城市另一端分身乏術,這才打電話來既為發泄,又是求助。

  嗯……也是撒嬌。

  邢朗寬慰他,笑道:「哎喲,怎麼了寶貝兒?才半天見不到我就急成這樣?別急啊,兩個小時之內我一定能趕回去。」

  聽到他如此保證,雖然兩個小時對魏恆來說依舊遙遙無期,但魏恆還是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焦慮頓消,情緒也穩定了不少,疾步走在樓道中:「快一點,這兒離不開你。」

  邢朗笑:「你也離不開我?」

  魏恆翻了個白眼,想掛電話,臨時又改變主意:「起霧了,路上慢一點,一定要注意安全。」

  前後兩個叮囑截然相反,先是催他快回來,後是囑咐他慢一點,邢朗聽出毛病來了,正要打趣他,電話就被魏恆掛斷了。

  魏恆剛揣好手機,就聽徐天良在樓道里喊:「師父!」

  邢朗不在,他就成了這幫人的主心骨。

  徐天良小跑幾步過去迎他,六神無主地抓住他胳膊:「師父,剛才渠陽分局那邊傳來消息,江凱華要求取保候審,韓隊回去處理了。」

  韓斌一走,醫院裡就剩他和沈青嵐,也怨不得他慌張。魏恆拍了拍他的頭頂:「現在是什麼情況?」

  「蔣紫陽昏迷了,廖文杰倒是醒了,嵐嵐姐在審問他,已經審了半個多小時了,廖文杰還是什麼都不說。」

  魏恆已經料到了,透過病房門上的窗戶往裡看,見沈青嵐背對著門口,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而廖文杰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裝死,一個字都不說。

  審訊是沈青嵐的專業,魏恆幫不上忙,便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然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對徐天良說:「坐,陪我捋一捋。」

  徐天良眨了眨眼,實在受寵若驚,師父他老人家頭腦極聰明,再複雜的案情他都能捋順邏輯。陪他捋邏輯這種高級任務一般都是邢朗的活兒,現在邢朗不在,他接替了邢朗的位置成了和魏恆交換信息、梳理思維的對象。

  徐天良不敢大意,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大著舌頭說:「開開開始吧師父。」

  魏恆瞥他一眼,見他一臉嚴肅,好像正在論文答辯,覺得好笑:「放輕鬆一點,只是和你隨便聊聊。」

  在魏恆看來是隨便聊聊,但是對徐天良來說相當於臨時測驗,他可沒忘記魏恆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就是「我要把你退給邢朗」。為了不讓魏恆把他退給邢朗,徐天良每次都用面對畢業大考的心態去慎重對待魏恆的每個提問。

  徐天良又從羽絨服的大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巴掌大的筆記本和原子筆,用膝蓋墊著本子,做好了迎接英語聽力前的準備,然後沖魏恆點了點頭:「我準備好了。」

  魏恆跑了一天,這一天探查到的信息總算解開了冰山一角,卻又為看似沒有關聯,卻藕斷絲連的兩樁案件蒙上一層無比神秘的面紗,千頭萬緒堆雜在他腦子裡,讓他頭疼難解。

  他想抽根煙提提神,手伸到口袋裡摸到煙盒才想起這裡是醫院,於是只好捏著煙盒一角,往後靠進椅背里,略微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你把案情的發展從頭到尾複述一遍。」

  「哪一件案子?」

  魏恆垂眸想了想:「……兩件,從江雪兒失蹤開始。」

  徐天良快速把小本子翻到記載江雪兒失蹤的那一天,道:「江雪兒於十二月十五號失蹤,嫌疑人是周司懿,事發後江雪兒疑似回到了自己家中,不過沒有找到她回家的直接證據。後來我們找到了恆遠科技的楊鵬,楊鵬可以證明周司懿在十五號晚上八點三十分左右讓他打開江雪兒所住小區的東門,但是沒有直接目擊周司懿進入江雪兒所住的小區。十一天後,十二月二十六號,廖文杰到警局報案,蔣紫陽被綁架,次日在海港批發城展開第一次對綁匪的圍捕,行動失敗。後來邢隊查到陶赫逃課跟蹤江雪兒,通過調查陶赫得知江雪兒在十一月中旬第二次請假是為了做人流手術。江凱華指認致使江雪兒懷孕的人是周司懿,但是周司懿沒有承認。十二月二十九號,展開第二次對綁匪的追捕行動,地點在發生在K113次列車上,成功抓獲嫌疑人江凱華。隔天,在江凱華家中發現蔣釗的屍體。十二月三十一號,也就是今天,我們在郊外採石場發現被綁架的蔣紫陽。」

  長篇論述一口氣說下來,徐天良手心兒出汗,臉上露出既緊張又解脫的神色,貌似剛交了一張答卷,看著魏恆說:「師父,完了。」

  魏恆閉眼養神,認真聽著。徐天良說的這些全都是最淺顯的表面文章,絲毫不觸及盤根錯節的紙面中的紋理,但是能幫他捋清時間線和案情發展的脈絡。

  「說說你心裡的疑點。」

  魏恆又道。

  徐天良「咯噔」一聲咽了口唾沫,「嘩啦啦」地翻著小本,才放鬆沒有幾秒鐘,再次正襟危坐:「師父,我看出來的疑點只有三個,那我就說啦?」

  魏恆閉著眼懶懶道:「說。」

  徐天良便道:「第一個,我覺得江雪兒已經死了,兇手就是周司懿,但是卻找不到周司懿劫持江雪兒的證據,咱們在江雪兒家裡找到的那隻手錶恰好證明周司懿的清白,不過恆遠科技的楊鵬卻能證明周司懿在江雪兒失蹤後或許到過江雪兒家中,所以我覺得那隻手錶是周司懿放回的。如果我猜得沒錯,周司懿用這招……嗯,移花接木?總之就是引導警方的偵查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他這樣做,一定是因為江雪兒已經在他手中遭遇不測,所以他才會想要製造自己清白的證據。至於動機,或許是邢隊說過的,江雪兒懷了他的孩子,但是江雪兒卻把孩子打掉了,所以他想殺死江雪兒。但是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周司懿和江雪兒存在親密關係的線索和證據。第二個是……」

  徐天良「呼啦呼啦」又翻了幾頁,接著說:「還有我們在江凱華家裡找到的蔣釗的屍體,江凱華和蔣釗曾經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還拍了一部電影,電影的女主角是江凱華的妻子孟妍。江凱華殺害蔣釗的動機是被蔣釗賣出去的劇本《初雪的仙境》。這個劇本已經在江凱華手中成形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一直沒有面世。但是蔣釗卻在江凱華拍攝後又把劇本賣了出去,其實這個理由很有可能是江凱華對蔣釗的殺機。」

  說著,徐天良又往後翻了幾頁,神色振奮:「還有第三個,師父,我覺得江凱華綁架蔣紫陽然後又殺害蔣釗,是為了向蔣釗復仇。從蔣釗得到那一百五十萬後就立刻送給了蔣紫陽,可以看出他是為了改善女兒的生活才賣出劇本,所以江凱華也有動機對蔣紫陽下手。而且你不是說過嘛,綁匪用了大量的電影橋段,目標不是錢,而是'表演',這種行為和江凱華符合啊,因為江凱華的另一個身份是導演。他殺死蔣釗綁架蔣紫陽根本不為錢,他那麼有錢,每年都是市里排行第一的納稅大戶,還是有名的慈善家。是蔣釗毀了他拍的《初雪的仙境》這部電影,所以他想通過拍另一部電影的方式來向蔣釗完成復仇。」

  徐天良停下喝了口水,然後接著說:「最後就是蔣紫陽。這個人也很奇怪,她先是差點被自己的丈夫害死,結果不知道被誰救了,然後就產下死嬰,後來就試圖在火車上殺死廖文杰。根據她生孩子的地點,可以看出她被綁架後帶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江凱華的老房子,是不是證明了江凱華是把她從落水的車裡救出來的人?嗯……其實江凱華的這種做法可以解釋得通,如果他放任蔣紫陽死在那片湖裡,就無法觸發後面的情節。哦,我是說江凱華'拍電影'的做法就像打遊戲一樣,設置好了情節,需要NPC去觸發。蔣紫陽就是他的一個NPC,或者說是'演員'會更準確一點。」

  說完,徐天良緊張地去看魏恆的臉色,低聲問:「師父,我說完了。你覺得我的邏輯還通順嗎?」

  魏恆掀開眼皮,慵懶但十分清晰的目光看著他,微微笑道:「很好。」

  得到他的認可,徐天良抹了把額上的汗,大鬆一口氣。

  魏恆又合上了眼睛,低低道:「我總結你的觀點。江雪兒是周司懿殺的,動機是江雪兒懷了他的孩子,卻打掉了。蔣釗是江凱華殺的,因為蔣釗把《初雪的仙境》劇本賣了出去。蔣紫陽是江凱華綁架的,因為江凱華想通過對蔣紫陽的綁架,更深一步報復蔣釗,並且滿足他具有瘋狂表演欲的靈魂。是嗎?」

  徐天良忙點頭:「是的,你覺得呢師父?」

  魏恆道:「我同意你的所有觀點,因為你的邏輯很通順,都能夠提出論點和論據為自己的推理自圓其說。」

  徐天良有些激動:「真真真真的嗎?」

  魏恆掠他一眼,笑了:「在你的三個觀點之中,我找到了一些漏洞,不如你聽聽看?」

  徐天良立刻打開小本子,提筆待寫:「嗯嗯嗯,師父你說吧。」

  魏恆便道:「第一,你剛才強調江雪兒失蹤案中,只有一個嫌疑人周司懿,周司懿至今無法歸案的原因是周司懿帶走江雪兒的證據不充足。我倒覺得重點不是尋找周司懿帶走江雪兒乃至殺死江雪兒的證據,而是要想辦法弄清楚和江雪兒發生關係並且導致她懷孕的人是誰,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江凱華隱瞞江雪兒懷孕的消息一定不是保護自己女兒的名譽這麼簡單的原因,他一定還隱瞞了江雪兒懷孕的內情;第二,江凱華殺死蔣釗的動機是蔣釗賣出了《初雪的仙境》的劇本,導致江凱華拍攝的影片成為一堆廢物,或許這也是江凱華銷毀膠片的原因之一。這是目前我們掌握的最充足的信息鏈,也是最無可爭議的,所以我很贊同。但是你沒有注意到,江雪兒和蔣紫陽出事的時間非常相近,相差只有十天。江雪兒是江凱華的女兒,蔣紫陽是蔣釗的女兒,子女的災難往往隱射著父輩的恩怨。現在我們已經證實了江凱華和蔣釗之間存在不可調和的'殺機',那江雪兒的厄運是否也和父輩的恩怨有關?」

  說到這裡,魏恆歇了一口氣,又道:「第三,江凱華有動機解救蔣紫陽並且對她實施綁架,而且用拍電影的手法完成一場綁架表演,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只有江凱華。不過你忽視了在火車上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和江凱華的最終目的相衝突。」

  徐天良虛心地問:「什麼事?」

  魏恆掀開眸子,口吻淡漠,卻擲地如金玉:「蔣紫陽登上了火車,並且試圖殺死廖文杰。」

  徐天良愣了一會兒,恍然:「對啊,蔣紫陽怎麼能自由行動呢!」

  魏恆微微頷首:「蔣紫陽既然能在車廂里自由活動,乃至打開車廂門,把廖文杰推下去。背後一定有人助她。而且她在火車上並沒有呼救,更沒有向警察求助,江凱華又怎麼確保她不會逃走?江凱華的最終目的是向蔣釗復仇,但是幫助蔣紫陽向廖文杰復仇,並不在他的目標之內。而此時擺在我們面前的結果就是,江凱華和蔣紫陽互相信任,甚至達成了同盟,既向蔣釗復仇,又向廖文杰復仇。」

  魏恆皺了皺眉:「這又是為什麼?江凱華和蔣紫陽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徐天良在本上走筆如飛般記著筆記,記完了回頭看了看,大受打擊:「師父,聽你這麼一分析,我感覺我剛才說的都是些廢話。」

  魏恆看他一眼,心說的確算是廢話。

  此時病房門終於從裡面被拉開了,沈青嵐拿著錄音筆走出來。徐天良忙過去扶她,把她扶到魏恆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沈青嵐眉眼間寒氣逼人,直接把錄音筆遞給魏恆:「他說了。」

  魏恆著實吃了一驚:「說什麼了?」

  沈青嵐冷笑:「廖文杰承認,是他開車把蔣紫陽帶到郊外採石場,在蔣紫陽水杯里加入安眠藥,趁蔣紫陽昏睡的時候把蔣紫陽鎖在車裡,然後將車推入湖中。」

  雖然早知道真相,但是聽來依然心寒,魏恆接住錄音筆,沒有一絲想打開的欲望:「動機是什麼?」

  「廖文杰說他的公司快倒了,壓力大,前半生打拼的一切和所娶的妻子都是他的敗筆。他想擺脫過去,拿著蔣紫陽的房子和積蓄還有那一百五十萬重新開始。」

  聞言,魏恆竟然想笑,這個動機真是簡單又真實得令人髮指。

  「那他在事發後報警的原因,不是綁匪用他妻兒的生命威脅他,而是綁匪用他妻兒的屍體威脅他。」

  魏恆淡淡道。

  沈青嵐道:「沒錯,綁匪騙了他,說蔣紫陽已經被淹死了。如果他不配合,就把蔣紫陽的屍體放在警局門口。」

  魏恆皺眉:「嗯?沒有了?」

  沈青嵐看向他:「沒了,這是全部。」

  魏恆卻道:「不,只是一具屍體,無法證明蔣紫陽死於廖文杰之手。廖文杰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一定能想到這一點。如果綁匪想威脅他,一定還握有他的其他罪證。」

  沈青嵐眼神惱火:「這王八蛋沒吐乾淨,我再進去問他!」說著「騰」的一下站起身,忽然又「哎喲」一聲跌了回去。

  徐天良忙按住她的肩膀:「嵐姐你別動了,看你的腳都腫成什麼樣了。」

  魏恆也拍了拍她的肩,道:「他不會說了,無論你用了什麼方式撬開他的嘴,怎麼逼問他,他都不會說。他現在向你妥協,或許明天就會更改口供,畢竟蔣紫陽還活著。只要你拿不出鐵證,他就可以狡辯,甚至有可能咬你一口,告你使用不正當手段逼他說謊。」

  剩下半句話,魏恆沒有說出口,而是頗為默契地和徐天良碰了碰眼神。徐天良一臉嚴肅地對沈青嵐說:「比如說,美人計啊色誘什麼的。」

  沈青嵐捏住他的腮幫子肉用力擰了一把。徐天良捂著臉「哎喲喲」直叫喚。

  沈青嵐又是急,又是笑:「那現在怎麼辦啊!」

  魏恆微微斜著唇角,冷然一笑:「廖文杰雖然聰明,但是也遠遠沒有那麼聰明,他說漏了。」

  沈青嵐忙問:「說漏了?說漏什麼了?」

  魏恆道:「他說綁匪威脅他,這是實話,但是綁匪威脅他的辦法不僅有蔣紫陽的屍體,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只要我們找到綁匪真正用來威脅他的東西,他就百口莫辯了。」

  「江凱華!江凱華一定藏著你說的那個東西!」

  魏恆扶著她胳膊,以防她情緒激動又跳起來:「我只是猜測而已,現在江凱華還在渠陽分局,這件事交給韓隊長去辦。你先把腳上的傷處理一下。」

  說著遞給徐天良一個眼神,徐天良攙扶著她下樓了。魏恆臨時又打電話從隊裡調人過來看守廖文杰和蔣紫陽。

  此時隊裡人手很緊張,邢朗帶了幾個人去城北不說,小汪也帶走了好些人去渠陽分局那邊幫忙。陸明宇那邊又在處理剛拉回的紅色奧拓。而有一部分人是王副隊的,是魏恆堅決不會也不敢去指使的。

  陸明宇接到他的電話,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決定先撂下紅色奧拓,讓勘察組的警員繼續採證,自己帶著一個人迅速趕到了醫院。

  「廖文杰在這間病房,蔣紫陽在樓上。如果蔣紫陽醒了,一定不要讓她接觸廖文杰,其他的事等邢隊長回來再說。」

  魏恆囑咐完就要走,陸明宇忙問:「小嵐在哪兒?」

  魏恆回頭說:「在樓下骨科,她舊傷復發了,小天正陪著她治療。」

  「那你去哪兒?」

  魏恆想了想,道:「去找周司懿。」

  陸明宇很意外,但沒有多問:「那我找兩個人跟著你。」

  魏恆擺擺手:「不用了,我帶著小天去。咱們隨時保持聯繫。」

  到骨科叫走了徐天良,魏恆領著他乘電梯下樓,出了醫院後拿出手機對著周司懿的名片撥出了周司懿的電話。徐天良去取車,他站在醫院大門口的路燈下,拿著手機等待電話接通。

  過了很長時間,呼叫即將自動掛斷的時候,周司懿才接起來:「哪位?」

  聽聲音,周司懿對他並不防備,魏恆從他的聲音里聽到了鬆懈和疲憊。魏恆笑道:「周總你好,我是西港分局的顧問,幾天前我們在警局見過。」

  雖然他沒有自報姓名,但是他篤定周司懿一定記得他,因為當日和周司懿見面時,周司懿對他的認真打量絲毫不亞於他對周司懿的審視。他們都屬於只要見過一面,就能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的類型。

  果然,周司懿輕輕地笑了一聲,說:「是你……我記得你。」

  一輛吉普停在路邊,徐天良落下車窗喊他上車。魏恆坐在副駕駛,關上車門又道:「聽說您出差回來了,今晚有時間嗎?我想和您聊聊。」

  「呵呵,以什麼身份?」

  魏恆依舊只是笑:「我幫警方做事。」

  周司懿欣賞他的直率,也沒有過多迂迴,道:「我把地址發給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魏恆有些緊張地盯著手機,害怕周司懿只是搪塞他,根本不打算和他會面。畢竟按照警方目前掌握的線索,警方沒有理由傳他入警局,更沒有理由對他審訊,乃至搜查他的住所。但是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不到一分鐘,他就收到了一條簡訊,上寫著一處高檔住宅區的地址,詳細到哪一條大街,哪一個入口,哪一個房門號。

  磅礴的大霧越來越濃,像是一場天難,從霧中走出的人群和車輛都保持了最低的速度,道路旁兩輛私家車追尾,交通警察在處理爭端,周邊豎起了路障。

  此時的蕪津,好像濃霧包圍的雲巔霄漢,每一個從霧中走出的行人像是一抹抹沒有實體的幽靈,驅車走在其中,好像前方處處都是陰陽兩界的岔路口。

  徐天良不敢大意,降低了車速打開了雙閃和應急燈,保持勻速行駛在深夜中車輛驟減的公路上,問道:「師父,我們現在去找周司懿幹什麼?如果要搜查他的家,得有搜查令啊。」

  魏恆幫他留意道路上前後的車輛:「弄清楚周司懿的身份。」

  「周司懿的身份?他不是一個有殺人嫌疑的富二代嗎?」

  魏恆道:「沒這麼簡單,你有沒有想過,周司懿在江凱華父女和蔣釗父女之間充當什麼角色?」

  徐天良被他問蒙了,又不敢分神,只盯著路況搖搖頭。

  魏恆若有所思道:「江凱華和江雪兒,蔣釗和蔣紫陽,這四個人之間存在父輩的恩怨,在他們之間無論發生殺人事件還是綁架事件,都有一套完整的人物邏輯。而周司懿游離在他們之外,只和江雪兒保持著一種淺薄的關係。他不認識蔣釗,不認識蔣紫陽,和江凱華以及江雪兒的關係也很淡薄。對於江凱華、蔣釗和蔣紫陽這三個人來說,周司懿像一個闖入者。」

  「闖入者?」

  「沒錯,周司懿和他們並沒有多深刻的關係,但是卻捲入江雪兒的失蹤案中,又沒有留下指向自己的蛛絲馬跡。他是一個具有最小嫌疑,卻疑點最多的人。」

  這番話有點深奧,徐天良聽不懂,又不敢分心多問,只好點點頭,不懂裝懂。

  魏恆忽然瞥他一眼:「剛才沈警官跟你說什麼了?」

  徐天良眨眨眼:「啊?沒說什麼啊。」

  魏恆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

  徐天良餘光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沒一會兒就被他盯了一腦門冷汗,只能說:「那你不能告訴韓隊。」

  魏恆翻白眼:「我能告訴他?」

  前方恰好是紅燈,徐天良停好車,明知車裡沒有第三個人,還是神神秘秘地趴在他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重複了一遍。

  魏恆聽完,皺起眉擔憂道:「有風險,萬一廖文杰控告受到警方的恐嚇,那沈——」

  「放心吧師父,嵐姐是什麼身份?誰敢找她的麻煩。」

  魏恆這才想起沈青嵐龐大的家世背景,心下稍安,感慨道:「她的審訊是不是邢朗教的?」

  「對啊,師父你猜得真准。」

  魏恆搖搖頭,心道這種手段也就邢朗和邢朗的徒弟敢用。

  到了周司懿居住的小區門口,門衛攔停了他們的車,徐天良出示工作證才給予放行。乘電梯到達十七樓,寬闊的樓道里只有三扇房門,魏恆站在717房門前按響了門鈴。

  很快房門被打開,率先衝出來的是一隻渾身雪白的薩摩耶。徐天良怕狗,一看到從門裡躥出來一條狗,立刻躲到了魏恆身後。

  薩摩耶也沒找他,而是來回嗅著魏恆的褲腳。

  魏恆彎腰摸了摸它的腦袋,就聽對面傳來一道熟悉的沉穩男聲:「湯圓,回去。」

  叫作「湯圓」的薩摩耶小跑進了屋子。

  周司懿穿著一套簡潔的家居服,站在門口,看著魏恆微微笑問:「只帶了一個人?」

  魏恆也笑:「只是來和周總簡單聊兩句。」

  「請進。」

  玄關擺著幾雙拖鞋,魏恆換了拖鞋走進客廳,徐天良緊隨其後。

  這是一套複式公寓,面積很大,裝修得很有品味,很符合周司懿的身份。周司懿走到開放式廚房的操作台後,端起咖啡壺,問魏恆:「咖啡還是茶?」

  魏恆正在看擺在餐桌中央的幾個杯盤,聞言朝他一笑,道:「咖啡就好,謝謝。」

  看來他們到之前,周司懿正在吃晚餐,他的晚餐很簡單,一份外賣三明治和一份空心粉。盛著空心粉的盤子還剩了一些,而擺著三明治的盤子裡則是一個完整的三明治,夾層里的雞蛋被他挑了出來。旁邊還放著一張點餐單子,備註寫著:雞蛋過敏,三明治請不要加雞蛋。

  但是沒用,商家依舊給他送來了夾有雞蛋的三明治。

  除此之外,餐桌上還擺著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一條在雪地里玩雪的薩摩耶,比此時在客廳里奔跑的湯圓小了很多,可見是湯圓小時候的舊照。薩摩耶身旁還有一條金毛,並且從雪地上的建築風格來看,拍攝的地點不是國內。

  「周總養了兩條狗嗎?」

  周司懿知道他指的是和薩摩耶相伴的金毛,用托盤端著三杯咖啡朝他走過去,看了看餐桌上的照片,道:「我只養了湯圓,這條金毛是我一個朋友的。我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租了同一家房東的房子,而且很巧,我們都姓周。」

  魏恆笑了笑:「的確很巧。」

  周司懿向客廳示意了一眼:「坐下聊。」

  湯圓很纏人,對徐天良糾纏不休,徐天良坐在沙發上,它就跳上沙發,非要往徐天良懷裡鑽。徐天良渾身僵直,大汗淋漓,維持著做客之道才沒有把薩摩耶推開。

  周司懿一在他對面落座,他就立刻說:「周總,我怕狗,你可不可以讓湯圓離我遠一點?」

  周司懿便打了個響指,食指向下指了指地板,湯圓立刻跳下沙發,趴在魏恆腳邊的地毯上,把下巴搭在魏恆的腳背上,來回晃著尾巴。

  魏恆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摸了摸薩摩耶的腦袋,和周司懿沒話找話,尬聊了幾句養寵物的心得體會。周司懿懶於應付他,懶懶地倚著沙發背,目光漠然平和地看著他。

  魏恆也不是善於寒暄之輩,見和周司懿無意假意迎合,便只好說了一句心裡話:「我對你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周司懿微微揚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笑道:「或許我們是同一類人。」

  魏恆能感覺到,他的氣場和周司懿的氣場意外地融合,他們之間融合的方式不是強勢地進攻對方的領土,而是能夠溫和地找到一種和平並存的方式,規規矩矩地給對方保留進退皆宜的安全之地。

  他甚至覺得,如果周司懿沒有殺人的嫌疑,他有可能會和周司懿成為朋友。他在周司懿眼中看到了一份真誠的敬重和欣賞,這讓他想起了已經死去的佟野。

  想起佟野,魏恆的心裡猛然湧起一絲刺痛,於是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周司懿卻問:「你想起了誰?」

  魏恆對他能夠看穿自己,並不感到驚訝,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我的一個……朋友。」

  周司懿極輕又極慢地點了點頭:「去世了嗎?」

  「嗯。」

  周司懿垂眸一笑:「很奇怪,我也想起了我已經去世的朋友。」

  魏恆看了一眼趴在他腳背上搖尾巴的湯圓:「是那條金毛的主人嗎?」

  周司懿點頭,隨即喝了一口咖啡,感慨似的說:「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說著,神色轉冷,但依然在笑,「可見,善良也是一種過錯。善良的人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得對抗那些不善良的人,他們的死亡怪不得別人,只怪自己太善良。」

  魏恆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咖啡杯。他說的善良之人是誰?江雪兒嗎?不善良之人又是誰?他自己嗎?

  到此,魏恆覺得今晚的談話已經進入另一個層面,他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看著周司懿問:「那江雪兒是善良的,還是不善的?」

  聽他提起江雪兒,周司懿依然毫無波瀾,靜止不動地和他對視片刻,然後移開了目光,輕輕一笑:「她是不幸的。」

  魏恆莫名地在心裡嘆了口氣,看著他出神了片刻,又問:「她已經死了嗎?」

  聞言,周司懿將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片刻後再次移開目光,反問:「她很漂亮,對嗎?」

  這句話,讓魏恆想起他曾在警局說過的「只有艷屍,不煞風景」。

  魏恆僵硬地點了點頭:「很漂亮。」

  周司懿又笑了,眼中似有什麼東西在閃動,道:「有一種女人,活著是美人,死了是艷屍。她就是這種女人。」

  忽然,周司懿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瞬間失了魂魄:「其實一個女人能不能成為艷屍,和她的皮囊無關。如果她乾淨,她就是艷屍;如果她髒了,她只是一具屍體。」

  說著,他正視魏恆,卻沒有看著魏恆,似乎通過魏恆看到了另一個人:「我說的'髒',不是身體,而是心。別人永遠無法判定你是否已經髒了,只有你認為你不再乾淨,你的心就髒了。但是她卻不這麼認為,所以她情願做一具艷屍。」

  魏恆無由有些緊張,心跳越來越快,體溫越來越低,仿佛周司懿將在下一秒說出真相。

  「江雪兒懷孕了,所以她髒了嗎?」

  他清楚地看到,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周司懿的目光似乎從遙遠的天邊被拉回,以一種不可言說的眼神看著他。

  魏恆同樣看著他,道出最終的目的:「江雪兒,到底在哪裡?」

  他本以為周司懿會說些什麼,周司懿的眼神已經暗示了他會對他說出全部真相,但是周司懿沉默良久,只是微微笑了笑,舉起咖啡杯,道:「需要續杯嗎?」說完,他起身走向廚房。

  魏恆閉上眼,扶著額頭,心裡既挫敗又無奈。忽然,他掀開眸子,回頭看向東面的客廳裝飾牆,起身走過去。

  剛才他捕捉到一個細節,當他兩次問到江雪兒的時候,周司懿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投向右上方,也就是這面牆。這面牆上什麼都沒有,只掛了一張風景畫。

  魏恆站在牆邊,看著這幅被精心裝裱的畫。這其實不像一張畫,倒像是一張風景照。照片裡是茫茫的雪地和雪樹銀花,天與地無法分割,渾然一色地雪白。

  如果魏恆沒有看到照片右下角的一行微乎其微的小字,只會把它當成一張平常的照片,而當他細心分辨那行英文,才發現這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張電影海報。

  《風河谷》。

  這個名字很熟悉,他似乎聽說過,他閉上眼睛專心地回想……很快,他想起了這部電影,霎時,冷汗濕透了他的脊背。

  忽然間,他眼前閃回了餐桌盤子裡被挑出來的雞蛋,終於明白了周司懿的身份。

  「面里不放雞蛋可以嗎?我不能吃雞蛋。」

  這句話猶如魔音般在魏恆耳邊響起,他自動代入了周司懿的聲音。

  那篇帖子,那篇叫作《我殺了J之後》的帖子,裡面就有這樣一句獨白。他們都以為這是「我」殺死「J」之後出現的幻覺,都以為案發現場只有「我」和「J」,從沒想過現場有第三個人!

  如果在廚房中做晚餐的人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實的呢?如果案發現場其實有第三個人呢?那麼周司懿的身份將完全被改寫。

  他就是那個在廚房做晚餐,不吃雞蛋的第三個人!

  周司懿不是兇手,而是目擊者!

  那「我」又是誰?既然周司懿不是「我」,那誰又是兇手?!

  魏恆像是溺了水般,呼吸困難,冷汗淋淋,不得不扶著牆壁,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殺了J之後……

  我殺了J之後……

  我殺了J……

  殺了J……

  J……

  瞬間,魏恆解開了所有難題。J不是江雪兒,而是蔣釗!

  江雪兒才是發帖的人,江雪兒才是帖子裡的「我」,江雪兒才是殺死蔣釗的兇手!

  魏恆回頭,看到周司懿站在廚台後,端著一杯咖啡,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著窗外漫長且冰冷的黑夜,他的目光是那麼地悲傷又悠長,似乎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追隨著在無邊雪地中徐徐走遠的女孩兒。

  魏恆拖著異常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悲傷,眼睛裡翻湧著水光,咬著牙問:「江雪兒還沒有成為艷屍,是嗎?」

  是的,江雪兒還活著,但是不知能否活過今晚。

  魏恆想起來了,那部叫作《風河谷》的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女孩兒被性侵後,逃亡到茫茫雪原中,奔波至死的故事。

  江雪兒不會逃亡,因為她已經復仇成功了。

  她的下一步行動,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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