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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2024-06-13 20:00:39 作者: 斑衣

  領頭的男人五十多歲,剃著光頭,身材矮胖,聲音和體態都像極了某個香港影星,聲音嘶啞得好像喉嚨里塞滿了沙子。

  男人走到邢朗面前,細細打量他片刻,笑道:「這位警官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邢朗用腳勾住一張椅子的腿,把椅子拉到身前,抬腳踩在椅子上,彎腰撣了撣褲腳的灰塵:「去年掃黃打黑,我領著掃黃辦的兄弟來過。高老闆還記得?」

  這位神似香港影星的高老闆操著一口廣東話,坦蕩得好像曾在酒桌上和邢朗打過照面一樣,呵呵笑道:「原來是邢警官,記得記得。那您這次來是為了?」

  說著,他瞄了一眼邢朗手裡的手銬。

  邢朗把手銬裝回腰帶,笑道:「這次沒帶隊伍,只是來找一個人。」

  

  「找小飛?」

  邢朗看了看他身後幾個橫眉立目一臉兇相的男人,神態自若道:「對,我趕時間,請高老闆劃個道兒。」

  高老闆連連擺手,謙虛狀笑道:「不敢不敢。」說著笑意一斂,「實不相瞞,邢警官,小飛已經不在我這裡了。」

  邢朗抬手又搭在腰帶上:「說清楚。」

  高老闆身後的一個男人搶道:「那孫子已經消失三天了,還欠了我們好幾萬塊錢,你想找他,我們還想找他呢!」

  高老闆微微側過頭,斥責了一句出言不遜的下屬,然後對邢朗笑道:「刑警官,小飛確實走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個姓高的是一個很拎得清的人,邢朗並不認為他會為了保護一個小角色而得罪自己,既然他都說陶小飛走了,那陶小飛八成是真走了。

  邢朗又問:「他住哪兒?」

  高老闆遞給手下一個眼色,那人上前道:「我帶你去他宿舍。」

  邢朗跟著他,在走廊里七扭八拐地走到一個和衛生間相鄰的小房間,房間方位完全背陽,並且沒有打窗戶,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必須開燈。那人把燈打開,一個亂糟糟的房間就展示在邢朗面前,異味橫生。

  邢朗走進去用腳踢開地上的髒衣服和快餐食品包裝袋,在房間裡掃視一圈,回頭問道:「他有個女朋友你知道嗎?」

  「有點印象,好像還是個小丫頭。」

  「那他有沒有說起過他有個銀鐲子?是他女朋友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陶小飛這孫子到處借錢,欠了一屁股債,有什麼金貴東西都被他拿去還債了吧。不然他早晚兒被人打死。」

  邢朗心涼了半截,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在房間裡翻找。當他掀開行軍床上的被褥時,一個閃著光的東西忽然掉到了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邢朗撿起來一看,是一隻刻著鳳凰的銀鐲子,品質不次,光潔明亮。

  沒想到還真的被他翻到了,邢朗揣起那隻銀鐲子,又打開衣櫃看了看,在裡面看到成堆的四季衣裳。

  這屋子裡的東西顯然都沒少,如果陶小飛背債跑路了,也很有可能捨棄這堆一文不值的雜物輕裝上陣,但是他卻在一件外套口袋裡摸出了一張身份證。身份證的主人正是已經失蹤三天的陶小飛。

  邢朗拿著那張身份證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深,不多時,他把身份證也裝在口袋裡,臨走時對高老闆的手下說:「快點把躺在外面的那個女人送到醫院,她快沒氣兒了。」

  離開網吧,回到車上,邢朗看了一眼手機,晚上八點十五分,有兩個他妹妹打來的未接電話。他邊回撥電話邊驅車往回趕,路上取回了訂做的蛋糕。今天是他爹的六十七歲生日,家裡人都放下工作趕回大院裡給老頭祝壽。

  他們家的老房子連著周圍幾條胡同至今都沒有被拆遷,因為幾條胡同保存完好,頗有歷史風貌,現在成了市裡的重點保護項目,家家戶戶修葺屋舍,壘成黑瓦白牆,獨門獨院,四面廂房,地段比蕪津市商業街都金貴不少。

  早有幾個搞收藏的豪富到他們家看過,給出了千萬安置費,老兩口都沒賣。他爹經常把「守著這座房子,就是守著一個礦,等我和你媽死了,你們把房子賣了,都是你們兄妹三個的」這句話放在嘴上。這話雖然說得醃心,但卻是實話,近年來地皮瘋長,老四合院更是金貴。雖然遠遠不抵一個礦,但確實是一筆龐大的財產。

  邢朗每次回到老院子都有種回宮的錯覺,好像他們真住在煤礦裡面。

  「舅舅回來了。舅舅!」

  他剛進門,就被外甥和外甥女抱住大腿,兩個孩子舉著胳膊伸向他手裡的蛋糕。這是一對龍鳳胎,女孩兒叫莉莉,男孩兒叫安迪,五歲了,目前在幼兒園就讀大班。

  邢朗遞給他們一個袋子:「自己分,一人一套。」

  男孩子把禮物接過去,正要跑開時被邢朗捏住臉:「小子,你如果再搶你妹妹的東西,我讓你在門外站一宿。」

  安迪咕噥道:「舅舅偏心,莉莉也搶我東西了。」

  邢朗把手一攤:「我沒看到啊。」說完在男孩子屁股上小小踹了一腳,「到一邊兒玩去。」

  院子裡開著燈,一個穿著修身運動裝的女人蹲在水池邊洗菜,抬起濕淋淋的右手對邢朗招了招:「你過來。」

  邢朗走過去,把蛋糕擱在一旁,捲起袖子把手探入深秋冰涼的井水中揉搓著一盆生菜:「邢佳瑞呢?這丫頭又貓在哪兒偷懶?」他轉頭朝門口喊道,「邢佳瑞!」

  很快,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兒捧著平板跑出來,眼睛沒離開手裡的平板,站在他旁邊眼皮也不抬地問:「幹嗎?」

  「你怎麼不幫大姐洗菜?」

  「姐說水太涼,不讓我沾手。」

  邢朗齜牙,甩手灑她一臉水:「把蛋糕提進屋。」

  邢佳瑞「哎呀」一聲,抹掉臉上的水珠,瞪了邢朗一眼,騰出一隻手提起蛋糕反身往屋裡走。

  「你也別沾手了。」邢朗揮開大姐的手,把菜盆拉到自己面前,很是熟練地洗著菜葉。

  大姐是唐阿姨和前夫的女兒,只比邢朗大兩歲,跟了唐阿姨姓,後來又改姓邢,叫邢瑤。邢瑤早年嫁了一個華僑,生了孩子不到一年華僑就出軌了,邢瑤二話沒說提出離婚,經過一番撕破臉皮的爭鬥,法院把兩個孩子判給她撫養。

  現在邢瑤是連鎖洗衣店的老闆,還投資了幾間餐廳,生意做得很大,算是個成功的女強人。一對雙胞胎莉莉和安迪現在也列在邢家戶口本里,隨邢老爺子姓。邢朗心裡很明白,他爹他媽至今沒有給他壓力催他結婚生孩子,完全是因為大姐已經給他們添了一對雙胞胎,名副其實算是邢家人,要不然他媽非得逼他一個禮拜相親七回。

  邢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放下袖子,說:「媽把海棠叫過來了。」

  聞言,邢朗第一個反應就是皺眉,無奈又有些氣悶:「老太太怎麼……算了,海棠在哪兒?」

  邢瑤往東邊正房裡亮著燈的廚房示意了一眼,道:「在廚房裡幫忙做飯。」

  「爸呢?」

  「秦放陪著下象棋。」

  邢瑤接住他遞過來的一把小蔥,看一眼他的臉色,低聲道:「媽很喜歡海棠,今天特意把她叫過來,你知道她什麼意思。」

  邢朗沒說話。

  邢瑤又道:「我看海棠對你還挺有感情,不然她今天不會過來。」

  邢朗很沒趣兒地笑了笑,說:「那是她心好,不想讓老人不高興。」

  邢瑤看他一眼,搖搖頭:「你就自欺欺人吧。」

  說完端起他洗好的菜盆,起身進了屋。

  邢朗在褲子上擦掉手上的水,往院裡榆樹下的石凳上一坐,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然後拿出手機沒有目的地亂滑著。拇指懸在「魏恆」的手機號上,半天都沒動靜。

  屋子裡忽然傳出一聲清脆的哭聲,莉莉跑出來鑽到他懷裡,舉著豆腐團似的小手,抽嗒嗒地說:「舅舅,安迪搶我的娃娃,他還咬我。」

  邢朗把小女孩兒抱起來往腿上一放,借著身後的光定睛一看她的手,在她拇指上看到一個很淺的牙印。

  邢朗一看就火了,扭頭沖門口喊:「邢霈如,出來!」沒人搭理他,邢朗又道,「我數十個數,別讓我進去找你。」

  很快,小男孩兒背著手,扭扭捏捏慢慢吞吞地從屋裡出來,低著頭站在邢朗面前。

  邢朗虎著臉問:「咬你妹妹?」

  安迪不敢吭聲。

  「說話,我數一二三。」

  「是莉莉先推我的樂高。」

  「她推你樂高怎麼了?一點都不知道讓著你妹妹,再敢咬人我就把你送全托,聽到沒有!」

  安迪耷拉著腦袋,低聲咕噥道:「聽到了。」

  「向你妹妹道歉。」

  安迪往前走兩步,拉著妹妹的手,說:「對不起,莉莉。」

  莉莉摟著邢朗的脖子,抽泣著說:「沒關係安迪,我原諒你了。」

  邢朗摸摸外甥女的辮子,贊了一句「真懂事」,然後抬手指著牆根,對著安迪說:「過去站五分鐘,自己數數。」

  兩個孩子從小就沒有爸爸,邢朗一直充當著嚴父的角色,積威甚重。他說話比邢老爺子還好使,在兩個孩子心裡相當於聖旨。安迪老老實實地走到牆邊面壁思過,自己開始數數。

  邢朗抱著莉莉進了屋,一眼就看到秦放和老爺子坐在客廳一組實木桌兩邊下象棋。那木椅子尤其硬,除了老爺子沒有人喜歡坐,秦放坐在椅子上,扭得像條蛇,手裡拿著棋子半天沒落下去。

  看到邢朗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秦放忙道:「表哥過來替我走兩步,我得去上廁所。」

  老爺子「啪嗒啪嗒」砸著手裡的兩顆棋子,瞅了晚歸的邢朗一眼,只說了一句「回來了」。

  邢朗應了一聲,然後無視秦放的求助,抱著莉莉往廚房走過去。廚房很大,站四個女人還顯得寬敞。邢瑤和唐阿姨以及應邀而來的海棠,三個女人切菜、配菜、炒菜,配合默契,有說有笑。

  邢佳瑞倚著廚台啃著一個蘋果,看著她們忙。

  每次看到他這個小妹,邢朗就覺得糟心。小妹在電影學院讀導演系,今年大一,一年前還是清純的學生妹打扮,一進大學就染了一頭藍色短髮,打了一排耳釘,穿著肥大的外套和緊身的破洞牛仔褲,搭配得雖然不醜,但怎麼看怎麼怪異。邢佳瑞作為最小的孩子,還和前面的哥哥姐姐年齡差距大,是爹媽老來得的女兒,從小被慣了一身嬌貴的臭毛病,平常連根菜葉子都不擇,此時更是明目張胆地看著客人忙碌,根本沒有搭把手的意思。

  邢佳瑞笑嘻嘻地看著邢朗說:「我們家二哥哥可算回來了,老太太領著大姐和海棠姐聊了你半天。」

  邢朗沒理她,從廚台上拿起一片拌涼菜用的黃瓜片遞給懷裡的小女孩兒,不經意間一抬眼,看到海棠正看著他。

  對上他的眼神,海棠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背撥了一下長發,然後沖他一笑,繼續切手中的青椒。

  唐阿姨心思轉得極快,忙道:「朗朗快點幫海棠把頭髮綁起來,披著頭髮太不方便了。」說完衝著邢朗使眼色。

  邢佳瑞難得勤快一回,給他遞上發圈,還衝他擠眼睛。邢朗看了看海棠,又看向她披在肩上的漆黑如墨的長髮,眼神忽然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麼,對小妹說:「沒看到我抱著莉莉嗎?去幫海棠姐綁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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