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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2024-06-13 19:59:33 作者: 斑衣

  下計程車的時候,魏恆向司機要發票。

  司機邊打發票邊偷偷從後視鏡打量了一眼坐在后座那個衣冠楚楚的小伙子,畢竟魏恆的氣質挺清貴,一點都不像坐幾十塊錢的計程車都不忘要發票的人。

  魏恆無視司機投來的目光,把發票收好,下車站在路邊,環顧了一周身處的環境,有生以來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寸步難行。

  邢朗只給了他一條信息:大風服裝廠家屬樓。然而這一片到處都是老式的居民區,樓房眾多,城市規劃初期完全不合理,到處亂建亂造,樓房之間的間隔有的能跑馬,有的只能走貓步,從而衍生了許多條錯亂交叉的巷子。

  剛才他在車上問過司機大風服裝廠家屬樓的位置,揚言知道路的司機帶著他在街道上兜了兩圈,以一個風騷的走位又回到原點時魏恆連忙下車了。他在街上攔了七個人詢問家屬樓的位置,七個人里四個人都不知道,只有個別年老者粗略給他指了個方向。

  魏恆沿著幾個老人指的東偏南三十度的方向一路找過去,終於在半個多小時後站在了兩棟舊居民樓組合的居民區門口,這兩棟樓被圍牆圍了起來,圍牆間打了一扇鐵門,鐵門前有一間報亭,擺著許多雜誌和報紙,出廠日期可以追溯到三四年前,旁邊樹蔭下坐著兩個正在對弈的老頭。

  魏恆走過去問:「大爺,這裡是以前大風服裝廠的工人住的地方嗎?」

  戴著老花鏡的老人沒有搭腔,只往門口指了指,示意他找對了地方。

  魏恆向他道謝,然後走了過去。

  此時大風家屬樓住的不只是老職工及其後代,很多工人都把房子或賣或租給別人,以前的住客大多搬走了,留下的大都是後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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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共兩棟樓,一號樓和二號樓,魏恆站在單元樓入口前猶豫了一會兒,抬腳走進一號樓。

  樓道里陰暗潮濕且骯髒,台階上附了一層厚厚的污垢,像是油污和泥土的混合物,具有一定的黏性,走上去就像踩了一腳劣質膠水。三樓一共兩間房,沒有門牌號,只能分左右,魏恆停在樓梯拐角,看著房門緊鎖的房間,看到了夾在門縫裡和落在地上的傳單,大多是房地產的宣傳單頁,從這些傳單的數量和房門的落灰情況來看,這戶人家至少已經搬走半年了。

  接下來是右邊的房門,他敲了敲門,裡面很快應了一聲。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婆婆把房門打開一條縫,口齒不清地問他:「你找誰?」

  魏恆看了一眼在客廳里的另一個風燭之年的老人,只說:「不好意思,找錯門了。」

  魏恆從一號樓出來,轉而進了二號樓。他剛踏了兩級台階,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忽然從他身邊躥了過去,撞到了他的小腿。那是一條狗,黃色的短毛,威風凜凜,高大健壯,不是什麼進口的名貴犬,而是城市裡的人鮮少飼養的本國土狗,農村里看家護院的那種。

  黃狗搶在他前頭,回過頭搖著尾巴,挑釁似的沖魏恆叫了一聲。不確定這狗是否攻擊人,所以魏恆站在台階上沒動彈,預備著隨時轉身逃跑。

  「小虎。」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男聲,很年輕的嗓音,卻過於低沉和喑啞。

  魏恆循聲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高瘦的大男孩兒,這男孩兒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穿著一身黑,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他的雙手揣在外套口袋裡,低著頭,只有一雙眼睛在往上瞟,不太敢看人的樣子,對上魏恆的目光,忙把頭埋得更低。

  他加快步子從魏恆身邊走過,對黃狗說:「別叫,上去。」

  黃狗極有靈性,立刻撒蹄往上奔。

  在男孩兒和魏恆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魏恆看到他那雙灰褐色的眼睛裡深埋著一層厚重的陰鬱,那是一種與他的年紀嚴重不符的冷漠和滄桑。

  察覺到男孩兒不願與任何人接觸,所以魏恆有意落後他兩步,聽到樓上響起開門聲時才繼續上樓。這棟樓有門牌號,雖然老舊,但是還可認得出字跡,分別是301和302。301房門上貼著一個「囍」字,結合剛才樓道里還有一些色彩斑斕的紙片,這一戶要麼是嫁女兒的老夫妻,要麼是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妻。魏恆敲了敲門,無人應,今天是工作日,想必301的住戶正在上班。於是魏恆又敲響了302號房,率先回應他的是一聲狗叫,隨後門被打開一半,剛才那個一身黑的男孩兒站在門口,警惕地看著魏恆:「有事嗎?」

  魏恆忽然想起徐天良不在,而他沒有證件,再者這個男孩兒戒備心如此之重,倘若他拿不出證件,男孩兒多半不會配合他問話。

  他邊在口袋裡摸索邊說:「我是警察,301的人還沒回來嗎?」

  聽到「警察」兩個字,男孩兒臉上的肌肉頓時繃緊,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他匆匆說了句「沒有」,隨後作勢要關門。

  魏恆連忙伸手按在門上阻止他關門,儘量露出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微笑,道:「我想問你一些關於301住戶的問題,可以進去聊聊嗎?」

  男孩兒低垂著眼睛,緊皺著眉毛,十分不情願地把門打開:「那你進來吧。」

  魏恆看得出,他同意讓自己進去並不是信任自己,而是因為自己剛才自暴的警察身份。很明顯,眼前這個男孩兒畏懼警察,畏懼警察背後的執法機關。

  一進門,魏恆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是中藥和西藥混合而成的濃郁而刺鼻的味道,這種味道聞多了很容易感到胸口憋悶,頭暈噁心。但是如果長期生活其中已經習慣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男孩兒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在小小的客廳里收拾布藝沙發上散落的衣物,問道:「你想問我什麼?」

  房子是老戶型,很小的兩室一廳,客廳對面是兩間臥室,進門左手邊就是衛生間,和客廳連通的是一間小小的廚房,家具都很老舊,目測已經使用了五年以上。

  「你先說一說,你對301住戶的印象。」

  魏恆在他收拾出來的沙發一角坐下,不甚熟練地從他嘴裡套話。

  男孩兒把髒衣服都放進衛生間門口的竹筐里,然後收拾桌子上的一大摞書本,用他毫無生氣、低緩嘶啞的嗓音說:「沒什麼印象,半個月前他們才搬過來。」

  魏恆看到一本印著「機械電子工程」的書本,扉頁寫著一個名字——張東晨。

  張東晨也察覺到他在看著桌子上的書本,於是加快動作把書本摞起來放在桌角,然後走向廚房:「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不了解他們的任何情況。」

  這句話,相當於逐客令了。

  魏恆佯裝不覺,看著他站在廚房忙碌的背影道:「我在這裡等一會兒,可以嗎?」

  「……可以。」

  此時那條叫小虎的黃狗從一間房門虛掩的臥室里跑出來,嘴裡咬著一顆棒球。

  小虎停在魏恆身前,把口水滴答的棒球吐在地上,還用鼻子往前拱了拱,然後吐著舌頭,雙眼發亮地看著魏恆。

  魏恆露出些許笑意,摸了摸黃狗的腦袋,問道:「你自己一個人住嗎?」

  遲了片刻,張東晨才答道:「我和我爸住。」

  魏恆抬頭環視一周,沒看到任何照片:「你爸爸在上班嗎?」

  直到一股藥味飄出來,魏恆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在熬中藥。

  張東晨說:「我爸生病了,沒有工作。」

  魏恆看了一眼左邊那間房門緊閉的臥室,想必張東晨口中生了病需要常年服藥的爸爸就躺在裡面。

  張東晨的面相實在年輕,儘管他滿臉陰鬱,眼神滄桑,也看起來最多二十歲上下。按照張東晨的年紀推算,張東晨的爸爸應該是四十多歲,倒符合他的推測。

  魏恆又問:「你父親生的什麼病?病多久了?」

  張東晨似乎不願意回答,但是出於某種畏懼,他還是答道:「三年多了。」

  魏恆撿起小虎放在他腳邊的棒球,問:「你在上大學嗎?」

  雖然距離有些遠,但是魏恆還是聽到了張東晨發出的一聲冷笑:「沒有。」

  魏恆看他一眼,隨後看向放在桌角的一摞書,遲疑了片刻,道:「你在自學機械電子工程?」

  張東晨沒有說話,默認。

  他把爐火調到適中的大小,然後用浸濕的洗碗巾遮住藥罐蓋子,做完這一切後,他轉身走出廚房,卻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警察手裡拿著什麼東西遞給了小虎。他被嚇了一跳,以飛快的速度衝過去,「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猛然把魏恆的手打掉:「你餵它吃什麼?!」

  魏恆手腕一麻,手裡的棒球落在了地上,小虎趴下去,用鼻子拱著棒球。魏恆皺了皺眉,緩緩握拳以驅散手腕的陣痛感,抬起一雙不溫不火的眸子看著張東晨。

  張東晨面色大變,在發現魏恆手裡的只是棒球後依然沒有放鬆警惕,他跪在地上摟著小虎的脖子,確定小虎沒吃什麼怪東西,才支支吾吾道:「對,對不起,我以為你……」

  魏恆淡淡道:「你以為我想毒死它嗎?」

  張東晨臉色一僵,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他痛恨的回憶,眼神陡然變得憤怒。

  魏恆又問:「有人想毒死它嗎?」

  張東晨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黃狗的脖子,半晌才扯著唇角發出一聲極其沉悶的冷笑:「太常見了。」

  此時,窗口飛進來兩塊石頭,落在地板上往前彈跳了兩下,隨後滾動著鑽入桌底。更多的石頭則是砸在了玻璃上,玻璃一聲裂響,碎片飛濺。魏恆皺著眉看向窗戶,剛想問怎麼回事,卻瞥見張東晨臉上毫無動容,一副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模樣。

  「病癆鬼,大壞蛋!」

  「病癆鬼,大壞蛋!」

  「病癆鬼,大壞蛋!」

  樓下清晰傳來三個男孩兒聲聲疊加的呼喊,夾雜著天真、頑皮,又惡劣的嘲笑。

  張東晨恍若未聞,鬆開黃狗的脖子,撿起石頭扔進垃圾桶,然後走到窗戶前關閉窗戶,拉上窗簾,對魏恆說:「可以請你離開嗎?對面那家的情況我真的不了解。」

  魏恆慢慢站起身,臨走時著重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啃棒球的黃狗,才看到它的耳朵是殘缺的,就像被人用剪刀生生減去了一半。

  他一走出房門,張東晨就迫不及待把門關上,隨即響起鎖門的聲音。當魏恆走出單元樓時,幾個砸張東晨家玻璃的男孩子「轟」的一聲望風而逃了,魏恆看了一眼他們興高采烈逃竄的背影,然後朝小區門口走去。

  即將走出小區的時候,他接到沈青嵐的電話,沈青嵐問:「魏老師,你在哪兒呢?」

  魏恆道:「外面,馬上回單位。有事嗎?」

  沈青嵐道:「你讓我查往年蕪津市的少女失蹤案,我這兒查出了一點眉目。」

  魏恆停住步子,站在甬道邊:「你說。」

  沈青嵐:「2014年5月13號,十三歲的女孩兒郭雨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同年7月18號,十四歲的女孩兒佟月失蹤。和上一個失蹤的女孩兒不同的是佟月獲救了。」

  魏恆意外:「獲救?」

  沈青嵐道:「對,當年佟月被劫持後又逃了出來,並且受害者佟月親口指認了綁架她的嫌疑人,當時派出所的警察也搜集到了其他的確鑿證據,後來那個嫌疑人因為強姦未遂的罪名入獄,被判刑兩年四個月。半年前剛剛出獄。」

  魏恆道:「只是強姦未遂?他沒有交代郭雨薇的下落嗎?」

  沈青嵐:「除了佟月的案子有目擊證人可以直接指認他,郭雨薇的案子並沒有可以指向他的證據。」

  這名嫌疑人半年前剛出獄,而他坐牢時不再有女孩失蹤,他出獄後梁珊珊就失蹤了,如此看來這個有前科的犯人很有可能走上了犯罪的老路,帶走了梁珊珊。

  魏恆問:「他是誰?」

  「不是蕪津本地人,戶籍所在地在銀江,三年前轉到蕪津市金陽高中讀書,名叫張東晨。」

  張東晨?

  魏恆愣住了,腦子裡瞬間划過302房間內,那張蒼白、陰鬱、目光憤怒,似乎敵視著全世界的少年的臉。

  沈青嵐還在說些什麼,他沒有繼續聽下去,而是回頭看向一樓老舊斑駁的居民樓。

  302窗前,少年的臉隱藏在浮現裂紋的玻璃後,那雙不再明亮,像是蒙了塵般灰靄的眼睛正在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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