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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2024-06-13 19:59:29 作者: 斑衣

  山路濕滑黏膩,其中雜木繁多,上山的警察一個拖著另一個,一路尋找落腳點費勁地往上爬,爬上斜坡,前方是一處較為平坦的開闊地,也是發現屍坑的地方。

  魏恆幾次婉拒要攙扶他的陸明宇,憑藉一己之力,再藉以雨傘爬到了半山腰。

  

  屍坑得以被發現的形式頗為戲劇性——大雨沖毀了土質表層,導致山坡出現一個斜切面,從環山路經過的行人就發現了嵌在土層間的一具屍骨。率先趕到現場的是派出所的民警,民警控制住現場才向刑偵支隊通報支援。雨過天晴,陽光經過空氣中的水霧反覆折射,讓天色比雨前的還要明亮,但是再明朗的陽光也遮蓋不住一具具屍體散發出的經年陳腐的屍臭味。

  勘查組的警員們在現場拍照,取證。然而魏恆看到從坑裡抬到地面的幾具屍體時,已經預感到勘查組的採證是一場無用功。屍體早已不新鮮,當初埋屍的蹤跡早已被時光泯滅,被丟在了隨之逝去的歷史遺蹟中。

  魏恆朝下陷的屍坑邊緣走去,站在屍坑邊,問陸明宇:「怎樣?」

  陸明宇皺著眉頭,臉色極其不好看,嗓子裡塞了什麼東西似的,咽了好幾口空氣才說:「不樂觀,還沒見底。」

  魏恆看著兩米深的坑底里拿著鐵鍬刨屍的警員,忽然產生一種那個坑深不見底的錯覺,好像埋在坑裡的屍體直達地心,只要他們不停止,就能不斷地挖出屍體。現場沒有人說一句多餘的話,人人面色沉重,預感到了即將面臨的是一樁多麼棘手的案件——在一個屍坑中挖出多具屍體,是蕪津市極其少見的重案。

  坑裡的小吳察覺鐵杴碰到了一個硬物,直覺和經驗告訴他,那是人的骨頭。

  他抬起頭對陸明宇說:「宇哥,又是一具。」

  陸明宇只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接著幹活,然後對魏恆說:「魏老師,趕快聯繫邢隊吧,這麼大的案子,咱們摟不住。」

  魏恆點點頭:「你給他打電話。」

  陸明宇不再言語,掏出手機走到了一邊。

  魏恆叫了小吳一聲,道:「衣物一件也不能落下。」

  不遠處鋪著一張軍綠色帆布,挖出的屍體暫時地排列在上,兩名法醫正在按照「出土」的順序為八具屍體編號,幾名女警戴著白手套在屍體身上腐爛嚴重的衣物里尋找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物件。

  「屍體已經完全轉為屍蠟。手、腳、肘部位呈白骨化,死亡時間在四年到五年前之間。」

  魏恆剛走到秦放身邊,就聽到秦放如此說。

  魏恆的目光在每具屍體上停留了幾秒鐘。當看到標號為「6」的屍體時,目光忽然定在屍體腳上,道:「死亡時間在2013年10月到12月之間。」

  秦放忍不住轉頭看他:「這麼細緻?」

  魏恆指了指「6」號屍體腳上那雙灰褐色,依稀還可辨認logo的球鞋:「看那雙鞋,是PPMA在2013年6月發售的聯名限量款。死者身上除了那雙鞋,沒有一件名牌,所以那雙鞋應該是盜版仿製品,正版流通後,盜版會在四到五個月後面世。這幾具屍體身上的衣服都是外套和毛衣,可見死亡時氣溫比較低,但沒到下雪的程度。所以他們的死亡時間大致在2013年10月到12月之間。」

  秦放聽完想了想,笑道:「還真是。」

  魏恆上前蹲在一個正在為屍體搜身的女警身邊,戴上手套在屍體額頭部位觸摸,隨後又同樣觸摸另兩具屍體的額頭,忽然揚聲問:「誰帶水了?」

  一名法醫道:「我有。」

  魏恆指著「6」號屍體額頭正中間覆蓋著一層泥垢的位置,道:「沖乾淨。」

  法醫:「魏老師,這會破壞屍體……」

  話沒說完,就見秦放蹲下去奪走他手裡的礦泉水瓶子,還拿了一隻軟刷,把屍體額頭部位的泥垢小心翼翼地沖洗掉,露出附著在骨頭上乾枯粘連的皮肉。

  魏恆聞不到屍臭似的,俯下身子近距離觀察屍體額頭上的圓孔,沉聲道:「是槍傷。」

  秦放也看出來了,也摸了摸魏恆剛才摸過的兩具屍體:「全都是額頭中槍。」

  魏恆道:「而且是近距離射擊,射擊方向由上而下,入口處呈擴裂狀,射擊距離在一米以內。」

  說著,他忽然把一具屍體翻轉,面朝下,背朝上,看到了屍體的雙手被一段麻繩捆綁於背後,繩結是很常見的死結,但是卻是加固的雙層繩結。

  「臥槽……」

  「這他媽……」

  「嘔……」

  屍坑那邊忽然傳來幾聲疊加的粗話,魏恆連忙回頭看:「怎麼了?」

  小吳臉上泛青,即將快吐了的樣子:「魏老師,少說還有五六具!」

  魏恆愣了愣,在場刑警譁然。

  一個屍坑裡連續不斷地發現十幾具屍體,或許還遠遠不止,在場所有警員的心理防線都在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陸明宇匆匆趕回指揮工作,又有兩具屍體被運到了綠色帆布上,魏恆同樣在他們的額頭上發現彈孔,且雙手被捆綁於背後。

  在挖出第十二具屍體的時候,雜木林中忽然響起一陣紛疊的腳步聲,魏恆回頭一看,見王副隊帶著人姍姍來遲,隨之而來的還有徐天良。

  徐天良踩在泥濘里一路朝魏恆小跑過去,氣喘吁吁道:「對不起啊師父,我來晚——嘔!」

  小徒弟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看到一堆屍體的時候,臉上頓時呈青紫色,捂著肚子跑到一邊去了。

  魏恆沒理他,留意看了看王副隊的臉色,見他神色匆匆的,貌似也被重案所困擾,連個正眼都沒瞅自己,於是鬆了口氣。

  王副隊走到屍坑邊緣往裡看了看,立刻讓隨行的幾個警察下去幫忙,然後又轉到停著屍體的綠布前,和秦放說了幾句話,對魏恆視而不見。

  魏恆巴不得不搭理他,更不把他的冷遇放在心上,抬腳朝陸明宇走過去。不料他才走了兩步,王副隊忽然嚴詞厲色地叫住他:「魏恆。」

  好嘛,現在連「魏老師」都不叫了。

  魏恆回頭:「有事嗎,王隊長?」

  王副隊抬手指了一圈,神色頗威嚴:「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魏恆:「……死人了,屍體被挖出來了,接到報案了,警察出現場了,怎麼了?」

  王前程兩條濃眉一擰,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對他的反感:「你少扯這些沒用的,我問你,你這工作怎麼主持的?一把手怎麼當的?為什麼不叫支援?!」

  王前程到底是老刑警,老資歷,在支隊裡還有些威信。現場忙碌的警員聽他勃然發怒,全都靜止了片刻,然後裝作沒看到魏恆正在被他刁難,各自低頭忙自己的事兒。

  魏恆默了片刻,然後笑道:「叫什麼支援?我們不就是支援嗎?」

  王前程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還真把自己當盤兒菜,這麼大的案子,竟然不通知市局,不讓市局派痕跡學專家來,現在現場已經被破壞了,如果這件案子破不了,全都是你的責任!」

  這話雖然乍一聽有些道理,但稍一琢磨,全是放屁,連圍觀群眾都聽得出來王前程在故意給魏恆使絆子,八成是王前程見案件棘手,十有八九要砸在手裡,這才迫不及待地先給魏恆丟個水包,意圖在市局責問的時候把魏恆推出來承擔責任。

  徐天良雖然很怕王前程,但是他更敬重魏恆,於是捂著肚子跟小產了似的跑過去,皺著臉說:「王隊,下這麼大雨,再說時間過去這麼久,就算當時留下了證據,現在也沒了。市局再怎麼問責,也問不到我師父頭上啊。」

  王前程奚落他:「師父?你前段時間不是還跟在邢朗屁股後面跑?現在又認下一個新師父?到底是你師父挑的你,還是你挑的你師父啊?」

  徐天良板著臉,盡力把腰挺直了,道:「王隊,您對我師父有偏見,您不能因為邢隊把隊裡的事都交給他管就處處針對他。我覺得邢隊這麼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這番話說得在場刑警紛紛側目,向徐天良投去看英雄般的一瞥。

  這個實習生是頭一個敢當著王前程的面,捅破天窗說亮話的人。雖然徐天良說的是實話,但是這話說得實在不討巧,沒法找補不說,還極其容易和王前程結下樑子。徐天良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實習生,要是王前程執意給徐天良使絆子,徐天良落不到什麼好處。

  王前程被他氣愣了,張了張嘴,竟一時說不出話。

  魏恆很無奈地在心裡嘆口氣,小徒弟把話說絕了,他只能破罐破摔吸引王前程的火力,便道:「王隊剛才說請市局派專家來?」說著笑了笑,「我就是專家,還叫什麼專家?」

  說完,魏恆逕自扭過頭,朝陸明宇走過去。

  果不其然,王前程頃刻轉移火力對準了他,怒氣沖沖地追過去和他動起手:「我讓你走了嗎?你站住!」

  老刑警力氣大,王前程拽住魏恆的胳膊粗魯地向後扯了一把。陸明宇見狀,連忙上前阻攔:「王隊,有話好說!」

  魏恆被他拽住胳膊的時候也惱了,咬著牙橫起一肘就朝他的肩膀撞了過去,這麼一推一搡就掙開了王前程扣在他胳膊上的手。但是地上本來就泥濘濕滑,魏恆站的位置又是個斜坡,和王前程比畫的這一下又很突然,導致他沒有站穩,連連往後跌了好幾步。

  就在他預感到自己即將要躺進泥湯里的時候,後腰忽然撞上一條手臂,像一條堅硬有力的欄杆一樣橫在他身後。

  魏恆定了定神,轉頭看向攬住他腰的人。

  邢朗的臉乍然出現在他眼前。

  邢朗戴著墨鏡,鼻樑高挺,稍厚的下唇乾燥泛白,身上那件皮衣蒙著一層淡淡的菸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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