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6-13 19:58:44
作者: 斑衣
蕪津市城市的周邊分布著幾個規模不一的垃圾場,是城市裡生活垃圾和工業垃圾的暫時聚集地,所有的垃圾分類處理過後,大部分將運往焚燒廠,變成從地面湧向天空的一股濃煙。蕪津市臨水而建,江水切著城市東面流過,江水的一條分支無法匯入大海,成了一片湖泊,湖邊就坐落著蕪津市最大的垃圾排泄地。
發現屍塊並且報案的是垃圾場的分類人員,因為這兩天風大雨大,垃圾污染湖水的情況愈演愈烈,所以工人們披著雨衣加班加點地分類處理垃圾。
一個裝著屍塊的黑色塑膠袋,忽然出現在層層生活垃圾之下。
魏恆隨著大部隊趕到的時候,勘查組的警員已經分布在一座座小山似的垃圾堆上,披著風雨搜尋屍塊。
暴雨也壓不住垃圾場中細菌的增生繁殖,即使有雨水壓制,垃圾場的氣味也是令人感到窒息。在這片令人窒息的環境中,警員們在空地上臨時搭了一個雨棚,搜尋來的幾隻黑色塑膠袋就擱在雨棚下。
邢朗小跑躥入雨棚,打開其中一隻黑塑膠袋,看到七零八落的腸子裹著屍塊躺在袋子裡,屍水黏膩,蟲蟻亂爬。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幾個沒經驗的刑警往裡看了一眼,紛紛捂著嘴跑到雨棚邊上乾嘔。
邢朗雖然經驗豐富,但是手段如此惡劣,把屍體分解得如此「細緻」的碎屍案著實少見。他面色陰沉地把袋口合上,拔掉白手套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你在哪兒?出現場了你還休個屁休!趕快回來!」
他正和法醫交涉,忽見魏恆蹲在他身邊,又把袋口打開,探出食指隔著白手套在屍塊上按了按,隨後觀察屍塊的切割表面。
魏恆面色平靜,神態專注,倒是身經百戰、有條不紊的模樣。
邢朗看著他用嫻熟的手法翻了一遍腸子,黃褐色液體立刻染滿了他的十根手指,而他渾然不覺似的,又打開了另一個裝著屍塊的垃圾袋。
魏恆對這些血淋淋的屍體的接納度超乎邢朗的想像。他本以為魏恆會像上一位精英一樣,看一眼屍體就捂著鼻子吐半天,萬沒想到魏恆能把這一堆爛腸子翻出一朵花來。忽然之間,邢朗湧起一二分對此人的信任。
邢朗問:「法醫的活兒你也能幹?」
魏恆偏著頭觀察屍塊切割面的痕跡,淡淡道:「一點點。」他又移到另一隻塑膠袋面前,「肌肉和皮下組織已經開始產生氣體導致屍體表面腐敗氣腫,死亡時間大概在七至八個晝夜。」
邢朗:「你說的是死亡時間,那拋屍時間呢?」
魏恆撕開塑膠袋口,看著邢朗問:「你認為這裡不是第一現場?」
邢朗給他一個「你這不是廢話嗎」的眼神,然後抬手指了一圈,道:「看看這裡的環境,出入的只有垃圾場的工作人員。如果這裡是第一現場,死者的身份基本就可以固定在工作人員里。死亡等同於失蹤,就算咱們不清楚他們有沒有人失蹤,內部的人還不清楚嗎?現在發現屍塊,垃圾場那邊到現在都沒有動靜,那就說明這些屍塊不是內部人員,只能是外來人口。」
出於第一印象敗壞好感度,魏恆只覺得他粗魯又狡猾,即使邢朗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也很不情願承認邢朗的腦子轉得利索,想得清楚。
魏恆道:「你說的外來人口,只能被垃圾車運過來。」
邢朗:「說說你的理由。」
魏恆起身走到雨棚邊,把雙手伸出去用雨水洗刷手套上沾染的髒水:「這裡的地面凹凸不平,有很多亂石和碎玻璃,碎屍又丟在最靠近湖邊的地方,離場邊很遠。電動車和自行車很難進入垃圾場內腹,攜帶裝有碎屍的塑膠袋又很引人注目,而且垃圾堆很高,人力很難扔上去。目前看來最有可能拋屍的工具就是垃圾車。」
邢朗從一人手中拿過去一件雨衣,邊往身上套邊說:「先不著急劃定嫌疑人範圍,你想辦法確定垃圾車拋屍的時間。」
魏恆沒搭腔,向法醫助理要了一隻證物袋,又回到屍塊前蹲下,拿著鑷子從腐敗的屍塊中連皮帶肉切下來一塊放進證物袋,道:「垃圾場是蚊蟲增生的地方,蚊、蠅等雙翅目卵生類昆蟲很多。普遍情況下,一個人死在野外不到十分鐘就會吸引蠅類產卵,這兩天雖然暴雨,但是兩天前的氣溫居高不下,是繁殖蟲卵的好天氣。我剛才查過天氣表,兩天前的氣溫平均在三十攝氏度左右,蟲卵經過八到十二個小時就可以孵化成蛆,這種蛆的生長速度是每天0.24到0.30厘米。帶幾隻蛆回去測量長度鑑定蟲齡,就能知道大致的拋屍日期。」
聽他說完,邢朗也穿好了雨衣,繫著雨衣暗扣笑問:「你還學過生物?」
魏恆站起身離開味道刺鼻的屍塊,把證物袋交給法醫助理,既虛偽又客套地笑了笑:「一點點。」
邢朗系扣子的動作慢了許多,認認真真把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重新看了一遍,好像剛才在辦公室里的會面不作數似的。
魏恆被他這似曾相識的眼神看得再次心生不適,迎著他的目光跟他對視了幾秒就頂不住了,只能偏開頭無視他。
邢朗心裡有點納悶,心道自己長得這麼沒有親和力?怎麼這位魏老師總是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樣子?莫不是自己已經被這人不動聲色地討厭了?
魏恆側過身避開他的目光,沒事找事地踩了踩扎著雨棚杆子的土,和旁邊的刑警說雨棚經不住風雨,馬上就要塌了。的確,臨時搭建的雨棚質量很差,不一會兒就被風吹得七搖八晃,像一把破傘似的欲被狂風掀去頂蓋。
「頭兒!」
暴雨天不能露天使用步話機,所以現場刑警的交流基本靠吼。
一個站在湖邊的刑警用雙手圍了個喇叭放在嘴邊,大喊:「又發現一袋!」
邢朗朝他抬了抬手,卻沒著急過去,而是拿起鏟子鏟了幾鐵鍬土,把栽著杆子的周邊土壤培得結結實實,末了又狠狠跺了幾腳。確定把杆子栽結實了,邢朗才撩起雨衣帽子蓋在頭上,邁步走入風雨中。
魏恆本以為邢朗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勞動力,把他也趕到垃圾堆里找屍塊,不料邢朗栽好杆子準備幹活兒的時候,只是瞟了自己拄在身前的雨傘一眼,竟然什麼都沒說,戴上雨衣帽子就出去了。魏恆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對新人應有的關照,還是邢朗對他特有的關照。
暴雨中,他看到邢朗掐著腰站在兩堆垃圾中間開出來的小道里,衝著站在齊腰的湖水中撈屍體的刑警喊道:「水裡那幾個,先上來!」
有人問他怎麼了。
邢朗:「湖裡的水比糞池子都髒,你們不要命根子了?把襠護好再下去撈屍體!」
水裡的幾個刑警連忙蹚著水跑上岸,從他手裡各拿了幾隻塑膠袋,躲在了沒人的垃圾堆後面。
看到這兒,魏恆著實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不用下水,不用護著襠,也不用操心下邊兒發炎。
一袋袋屍塊被送到雨棚下,魏恆和法醫助理把每一袋兒都拆開,發現這些屍塊的腐爛情況差異顯著,當在一個袋子裡發現第二隻人體的左手時,他才篤定了心裡的猜想。
站在水裡撈屍體的邢朗忽然朝這邊大喊:「魏老師!」
魏恆下意識應了他一聲,只是嗓門遠不如他大,然而再拔高嗓門已是不能,於是走到雨棚邊,遙望著他。
邢朗問:「能不能拼出一個全乎人?!」
魏恆抿了抿嘴唇,提起一口氣,費盡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勉強讓自己的聲音穿過風雨落在他耳邊:「你們再加把勁兒,我能給你拼出兩個!」
然後,他看到邢朗似乎是愣了一下,站在水裡兩三秒都沒動靜,隨後邢朗用力地往水面上踢了一腳,揚起胳膊在四周指了一圈,指揮刑警們擴大搜查範圍。
雖然距離遠,魏恆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但是略讀一讀他的唇語,就知道那話肯定不好聽,甚至還有幾句粗話。
搜查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在這兩個多小時裡,魏恆測量了兩隻足長不一的右腳,推斷出死者的身高和體重,又把已經找到的屍塊分類稱重,感覺差不多能夠拼出兩副完整的屍體才叫停。
天氣情況實在惡劣,邢朗留下了幾個人繼續在現場搜查,帶著大部隊先撤了。剛從污水湖裡出來,邢朗就脫掉雨靴扔到了垃圾堆里,領著一群人走向警車的途中接了個電話:「你過來?來哪兒?我們都收隊了,法醫室等著吧!秦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就是故意的——」
魏恆走在旁邊,勉強跟上他的步子,只是下雨天路滑,地面又不平穩,形成一片片高低不平的水窪。邢朗踩著一雙厚底登山靴在積水裡走來走去如履平地,他當然就做不到了。
他拄著雨傘挑挑揀揀四處尋找落腳點,還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領頭的邢朗,冷不防腳底猛地打滑,身體往後一倒,頓時失去平衡。
眼看他就要摔在泥湯里,一條手臂忽然伸過去攬住他的腰,用力把他往前帶了一下。邢朗講著電話一心二用,餘光看到魏恆消瘦的身板將倒不倒的模樣,捎帶手地扶了他一把。
這人橫在自己腰後的手臂沒有放下去的意思,於是魏恆往旁邊撤了一步,只顧低頭看路,權當剛才的意外沒有發生過。
片刻後,邢朗掛了電話,扭頭沖他一笑:「腰挺細啊,魏老師。」
魏恆:「……」
回去的時候,魏恆有意躲著他,沒坐他的車,坐在一個身材高大、長相明俊的刑警車上,剛才指揮現場搜查的除了邢朗還有他一個,其他人都叫他「宇哥」。
路上,他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陸明宇。」
這個陸明宇五官周正,兩道眉毛像是修剪過的,斜飛入鬢,很有些古俠小說中對正義之士「氣宇軒昂,英眉皓目」這類描寫的精髓。和他簡單聊了兩句,魏恆覺得人民警察就應該是他這個樣,如此一身正氣,且平易近人。
回到警局,魏恆率先摸進男衛生間洗手洗臉洗脖子,然後扯了幾張紙沾水,蹲下擦鞋子。
把自己收拾整潔,他走出衛生間往樓上走,剛才邢朗說在四樓會議室開會,而且著重點名要他參加。魏恆上了一層樓,剛出樓梯拐角就看到隊長辦公室斜對面的法醫室門前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邢朗,邢朗身上差不多全濕透了。此時他把外套脫掉拿在手裡,僅著一件黑色短袖,正在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說話。
魏恆才朝他們走了兩步,就見邢朗忽然轉過頭,向他招了招手。
在邢朗向自己招手的一瞬間,魏恆看到邢朗手裡的那份文件,且在文件第一頁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他的檔案。等魏恆走近,邢朗再自然不過地捲起手裡的文件慢悠悠地敲著左手掌心,看了魏恆一眼,又看向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簡單介紹一下,這位是劉局聘請的顧問,魏老師。這位是——」
「是你!」
魏恆一心只想著邢朗手裡的檔案,忽然聽到這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高聲咋呼,被嚇了一跳。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激動地喊:「我的天哪!竟然能在這兒見到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秦放啊,秦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