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被開除

  夏瑾設想過孫雅菁的很多結局，譬如一輩子被困在那個小山村，過著和村里大多數的婦女相同的生活；或者她幸運地說服了家裡人，按照約定好的那樣，在一年以後重新返回學校，繼續未完成的學業，實現自己的夢想；又或者，經過了許多年的磋磨，她終於從那一片吃人不吐骨頭的泥淖中逃離，成為了一個普通、卻擁有屬於自己人生的獨立的人。

  夏瑾唯獨沒有想到，那個剛烈的女孩，會用自殺來結束自己這可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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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雅菁是跳河死的。

  在她結婚的第二天。

  據村裡的鄰居說，她哭了一整個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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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微亮，就被婆婆逼著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飯、去河邊洗全家人的衣服。

  沒成想，她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婆家人以為她跑了，成群結隊地出去找。

  最後在河水的下游，找到了她被泡得發白的屍體。

  婆家人抬著她的屍體上她娘家去鬧，讓娘家人賠彩禮。

  娘家人不肯，也鬧著讓對方賠女兒的性命。

  兩家人談不攏，因此大打出手。

  中間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讓他們上孫雅菁的學校去鬧。

  畢竟孫雅菁在回學校辦休學手續之前還好好的，肯定是學校里遇到了什麼人，對她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孫雅菁的老公立即想到了夏瑾。

  於是兩家人一拍即合，由孫雅菁的老公和弟弟作為代表，聯繫了當地的村委會、電視台，千里迢迢地來到成大，找夏瑾「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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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雅菁「頭七」當天，她的老公和弟弟披麻戴孝，抱著她的遺像，在醫學院大樓前扯著喉嚨號喪。

  電視台的攝影師兢兢業業地拍著他們的慘狀。

  他們對著鏡頭一口咬定，孫雅菁是受了輔導員夏瑾的挑唆，才有了輕生的念頭。

  電視台記者更是不知道從哪裡挖掘出，夏瑾曾作為一起「故意傷人案」的嫌疑人被帶回派出所配合調查，後來因為她的男朋友——華雲生科的總裁寧焱在其中斡旋，才被無罪釋放。結合夏瑾曾經在網絡上的一系列負面新聞，以及多位同事對她過於低的評價，記者給她打了一個大大的「人品差」的標籤，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就把「殺人兇手」這頂大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

  醫學院所有被「精挑細選」過的受訪者中，只有教務處的老師幫夏瑾澄清：夏老師只是單純的惜才，希望孫雅菁這棵學醫的好苗子不被埋沒，所以勸說她在結婚以後繼續回來念書。

  然而夏瑾的好意被那群別有用心的人歪曲成了慫恿孫雅菁和家裡反抗。

  記者說：「孫雅菁見反抗不成，心生絕望，才會走向一條不歸路。所以，輔導員夏瑾，必須為孫雅菁的死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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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夏瑾也在接受學院內部的調查。

  她之前已經經歷過好幾次，所以內心很平靜。

  徐院長看著她，神色很複雜。

  「我很清楚，在這件事上，你沒有做錯。」他首先表明態度。

  夏瑾笑：「有您這句話，無論結果怎麼樣，我都沒有遺憾了。」

  徐院長眼神微動。

  他長嘆出一口氣：「其實，我個人是很想保你的。雖然我們接觸不算多，但你為學生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裡。夏瑾，你是一個很稱職的輔導員。」

  夏瑾安靜地聽著他的鋪墊，等待後文的「但是」。

  「但是——」

  夏瑾微微抿唇。

  「領導們更多的會考慮學校、學院的聲譽。」

  「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出了一條人命。」

  「我當然不贊成『誰鬧誰有理』，可孫雅菁的家屬太難纏——除非你能搞定他們，否則院裡只能把你推出去，以求息事寧人。」

  夏瑾聽懂了徐院長的暗示。

  他想讓她搞定孫雅菁的家屬——說得再確切一點，他想讓寧焱出手，替她搞定孫雅菁的家屬。

  畢竟她曾經遇到過的幾次大風波，都是由寧焱擺平。

  這一次，她同樣可以向寧焱求助。

  而寧焱同樣也可以幫她。

  可她實在太累了。

  從收到孫雅菁去世的消息到現在，她每天晚上都會哭。

  恰逢寧焱因為項目合作去了國外出差，他們倆的作息時間幾乎完全顛倒，夏瑾怕影響到他工作，從未在來往的信息里將自己臨近崩潰的情緒宣之於口。

  「您把我開除了吧。」夏瑾說。

  她原本就有辭職的意向，孫雅菁的意外不過是加快了她離開成大醫學院的進程。

  「這樣院裡也能對孫雅菁的家屬有個交代。」

  她不想和那群啖人肉、喝人血的混蛋糾纏。

  他們的咒罵、指責，她全都不在乎。

  哪怕就此背負上「殺人」的罪名。

  她想要的，只有內心的寧靜。

  徐院長驚愕於她的平靜。

  「你確定？」他問。

  夏瑾點頭：「確定。」

  她的眼裡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而徐院長曾親眼見過，她看向學生時，熱切且發著光的眼神。

  「好。」他答應她，心情卻無端有些沉痛。

  他向著夏瑾伸出手：「夏老師，那就祝你以後一帆風順，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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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下午，夏瑾就跟鄭主任交接好了手頭的所有工作。

  成大醫學院也對外發布了將她辭退的通知。

  夏瑾只收拾了僅有的一點私人物品，窗台上的幾盆多肉，她全留給了宋芊芊。

  「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它們。」她抱了抱宋芊芊，半開玩笑地說：「別我一走，你就把它們都養死了。」

  宋芊芊哭得不能自已。

  「明明不是你的錯……徐院長怎麼能開除你……太過分了，我要去抗議！」

  周老師也說：「這個懲罰有點重了。」又勸夏瑾：「你去跟學生家屬好好道個歉，請求他們原諒，沒必要鬧成這樣。」

  夏瑾搖頭：「我不會向他們道歉的。是他們『殺』了孫雅菁，他們沒有資格原諒任何人。」

  周老師無奈嘆息：「你呀！就是太倔強了！這麼好的工作，丟了多可惜。」

  夏瑾沖她笑了笑：「也沒有多可惜。那麼多人不喜歡我，我早就受夠了被一群人排擠。」

  一直埋首於工作中的鄭主任終於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說：「既然你都要走了，有句忠告我不妨送給你：那麼多人不喜歡你，你最應該做的，是反省自己。」

  夏瑾直視著她的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卑不亢地反擊回去：「主任，其實我一直都沒好意思告訴你，既然我都要走了，也不怕你給我穿小鞋了：院裡有很多老師也不喜歡你。如你所說，你也要時常反省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