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寂寞長颱風愈急

  老皇帝看著陸舒韻的身影一點點消失，長長舒了口氣。身子緩緩滑回了枕頭上去。眼睛盯著床帳頂出神。

  他這些年做的錯事？是很多很多，他明白那是錯的，可能怎麼辦呢？他是一個帝王，就要狠心，就不能悔過，對自己做過的事情絕不後悔！可……

  他想起初遇雲嵐的時候。他騎著高頭大馬，作為叛軍的首領，洋洋得意地在皇宮之中巡視，完全不把那些血流成河的屍骨放在眼中。

  那時候他滿胸腔都是即將做主天下的激動和一展宏圖的雄心壯志。

  然而，從馬蹄邊的一堆屍體之中忽然竄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她提著長劍，直指自己面門。那女子無比的英姿颯爽，饒是渾身浴血，也半點不讓人覺得狼狽，美的叫人挪不開眼。

  她看著他的眼神冰冷，招招凌厲不輸男子：「狗賊，你們占領皇宮便是，何必殺害那許多無辜宮人？」

  她竟不是為了失去了國家而想殺他嗎？世上竟然有如此特別的女子。

  那一戰，他的臂上中了一劍，被她的劍生生對穿了，血如泉涌。他卻還是饒了她一命，把她留在了身邊。

  就是那一眼啊，那一眼，他此生便陷了進去。知道她想殺他，就把她安排進最容易下手的御膳房，知道她不想要名分，便從未逼著她許諾什麼，知道她想家，便明知道李懷秀身份有問題還將她留下。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再看他一眼。

  為了她，他可以與天下人為敵，把皇位傳給他們的孩子。天下人都當他滅肖家是因為肖家功高蓋主，雖然確有其理，可其實，也是因為肖家權勢太大，日後必然會力捧陸驚蟄登上皇位。為了沒有權勢支持的長風，他才狠下了心。

  

  若是沒有遇見她的話，他會如何呢？他想。也許他會安安分分的做一個好皇帝，也許不會為了給陸長風鋪路而傷害這麼多人。

  為什麼你們總是能打著愛的幌子心安理得去傷害別人？

  雲娘娘若是知道你殺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怕只會更加覺得你殘忍無道，怎麼會放心兒子變得和你一樣？

  陸舒韻的話忽地在他耳邊響起，他怔了一怔，倏然之間，迷茫起來。他殺得那些人，到底是為了陸長風，還是為了自己呢？他真的錯了嗎？

  陸舒韻出了乾安殿，一路朝著宮外去，別說坐馬車了，就是八抬大轎送她，她都不想再和皇宮牽扯上半點關係了。

  「韻兒。」身後有人喊她。

  她回過身，看見了站在白玉台階上的陸長風。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手中抱著幾冊書本，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高處不勝寒。那一剎那，陸舒韻的心裡閃過這句話。

  陸長風這樣的人，到底適不適合當皇帝呢？陸舒韻問自己。

  然而沒有答案，自古成王敗寇，只有贏家才有資格說合不合適。

  「你要走了麼？」陸長風沒有追下台階來，只是高高地站在那裡笑著問。

  陸舒韻點點頭，又怕他看不清，便大聲說：「嗯，我要回家去了。」

  「家？」陸長風看著她笑顏如花的模樣，把這個字在舌尖上咕噥了幾個來回，卻只覺得苦澀。

  原來她也已經走出了失去煜王爺的陰霾，有了家，有了更愛她的人，她也有家了。

  他對她揮揮手：「韻兒，快去吧，記得……時常來宮裡看看。」後面的話，他的聲音卻低了下去，只有自己能聽得清。

  他想說，他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若是她能時常來與他說說話也是極好的。可想到她對皇宮憎惡的模樣，似乎，她也不願意再來了吧？

  陸舒韻卻仿佛聽到了一樣，也對他燦然一笑：「四哥，我定會時常來看你，改日我帶你出宮去玩一遭，比成日看悶書有趣多了。」

  這是小時候他悶在季府看書的時候，她時常對他說的話。

  陸長風心中溫暖，使勁地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若說這世上他還有親人，陸舒韻定是頭一個，他們一起長大，亦兄亦友，只有她懂他。

  走出老遠，陸舒韻回頭看，卻看見陸長風依然站在原地。她的心頭一酸，這個人，什麼都有了，他父親把全天下的錢權勢都給了他，可他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一陣風颳過白玉台，他的衣衫飄動，孤零零的，像一片單薄的紙片。

  四哥，我決不許任何人傷害你！

  即使曾經有再多的埋怨，現在這一刻她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保護他的性命。陸驚蟄這人不簡單，可她陸舒韻也不是吃素的！

  出了宮門，她抬眼看見宮門外邊挺著一輛馬車，上邊是景家的家徽，趕車的人是劉安。

  陸舒韻跑過去，左右轉了一圈：「什麼大事啊，能用得著你劉大管家親自駕車？」

  劉安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少夫人，為您駕車，小的義不容辭。」

  「還不上來？等著人把你請回宮裡去？」馬車裡傳來景譞的聲音。

  陸舒韻一腳登上馬車，鑽進馬車裡。

  景譞正端坐在裡邊，看著她笑。

  「你們怎麼知道我今天出來？」說完又覺得這話似曾相識，好像刑滿釋放的人愛說這話，連忙偷偷啐了一下。

  景譞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掐指一算，便知時辰。」

  陸舒韻懶得理他，八成就是老皇帝提前通知了他，或者是他們兩人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協議。

  陸舒韻看著那外邊路上熙攘的人群，舒了口氣：「李媽媽和小米他們怎麼樣？離開京城了嗎？」

  景譞搖頭：「不知道，紅翠樓還開著，只是我托人去問李媽媽，他們卻死也不肯說有李媽媽這號人，大概是她專門交代過了。」

  「也好，她有本事經營宮裡宮外這麼多年，也不簡單。若是不想讓人找到，多的是法子，用不著我替她操心。」

  景譞沉默了。

  陸舒韻本想等著景譞接茬，卻死活沒等到，一回頭，看見景譞正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景譞這幅表情。

  景譞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正要跟你說一聲，府里來了些人，西陵來的……」他一邊說一邊觀察陸舒韻的表情。

  陸舒韻眼前一亮：「三位絕世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