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氣方剛盛年郎
2024-06-12 10:29:56
作者: 是狐不是狸
景譞躺在黑暗裡,聽著身邊的余美人均勻的呼吸,很神奇,竟然沒有他想像中胖子那種呼聲震天的動靜,相反,她睡覺很安靜,呼吸都很淺。
她和他想像中不大一樣,成親那日他也只匆匆瞥過她一眼,黝黑體胖,有些憨厚。還記得被他煩躁地扯下花轎時她的手在他手心裡瑟縮了一下,他以為她當是那種膽小的女人。
今日見她,她與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她裝可憐騙自己多花錢的時候那種狡黠,和他拌嘴的時候那種毫無畏懼,被他嘲笑長的丑的時候的那種倔強。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麼會是那種尋常畏畏縮縮的女人?
他對父親強逼娶親,最初對她是厭惡,現在,說不上喜歡,只能說不再厭惡了。
她說「有一天你們放我走的時候」,那眼神太過落寞了,她也想要自由啊,今日跟著他的那個男人一定對她很好,雖然臉冷,眼神卻很溫柔。若不是嫁給了他,也許那個男人最適合她的,如此想來,她也不過是個被他耽誤的可憐人。
可是,從他被逼發毒誓的那一日起,他們兩個,就註定無法再有自由了。
他想起父親那日臉上可怕的神情。
「爹,我不願娶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為妻,對我不公平,對她也不公平!」景譞跪在地上,身子挺的直挺挺的。
景老爺躺在榻上,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抄起枕頭砸他:「咳咳咳,你這個……你這個不孝子,你爹還沒死呢,咳咳,你就不聽話了麼?」
景譞被瓷枕砸的臉上紅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疼,仍是不肯低頭:「爹,你曾說榮華富貴皆有盡,莫負家中賢良妻,如今又為何對我的婚事如此兒戲?」
「我……我……」景老爺話沒說完,忽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手中的枕頭也掉在地上。
景譞心中一慌,急忙去扶,景老爺推開他,自己捂著胸口喘氣,嘴邊全是星星點點的血漬:「你,你是答應不答應?否則,我死也不會瞑目!」
景老爺一直十分開明,向來尊重兒子的選擇,從未逼迫過他做什麼,這還是第一次態度如此強硬的以命相挾。
「你不同意也罷……就當,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景老爺說完,往床里一躺,不再看景譞一眼,一動不動。
一剎那,景譞的心裡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憤怒,可看著父親白色裡衣上的點點血跡,又生出一股不忍。我垂在身側的手捏緊,青筋突起,然後漸漸鬆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爹,我答應了。」
景老爺把頭轉向他,他看見父親竟然在流淚,眼淚流進床褥里,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你發誓,此生不能休妻,若敢休妻,你後半生必受孤苦終老之苦,重疾纏身,不得好死!」
景譞盯著父親的嘴,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會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
然而景老爺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哀求卻讓他不得不跟著把這毒誓重複了一遍。
聽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景老爺就像是了卻了什麼心愿,一下子脫了力氣,仰面躺回床里,自言自語:「景譞,別怪爹,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會明白的……」
他父親對於此件事情諱莫如深,自那日之後便再不肯提起,直到親眼看著他娶了余美人咽了氣,都再沒有說過半個字。
父親到底在想什麼呢?他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苦衷?為什麼非余美人不可呢?
他側了側身,面朝著余美人的床榻。
他的目力驚人,在這樣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的黑暗裡,還能看到余美人裹的像個肉粽子,蜷縮成一團。
唉,這人看著沒心沒肺的,竟然也會用如此防備人的睡姿。
胡思亂想著,他逐漸有了些睡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之中,他聽到有人哭泣的聲音。
余美人哭的聲音很低,像是蒙在被子裡的那種壓抑的哭聲,抽抽噎噎,半晌才能聽到一聲。
景譞醒了,躺了半晌,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問問,還是假裝沒有聽到。她為什麼哭呢?這人沒心沒肺腦子也不靈光,會為什麼事情哭呢?
他看見余美人的確是蒙著頭,似乎是背對著自己側睡著,身體緊緊地貼在冰冷的牆壁上,輕微地顫抖。
算了,還是不要打擾她,不然她也尷尬,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然而,過了一陣,景譞感覺到了不對,因為余美人的顫抖越來越厲害,被子裡發出來的聲音變成了低聲的囈語和求饒聲。
他豎著耳朵仔細聽了半晌,聽見她不停地哀求:「別帶我走……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痛苦,每說一句,身體都要往床里縮一寸,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別走,別走,等等我……」
這次,景譞確定了,她不是在偷著哭,是做了噩夢。
景譞本不想理會她,可將近一刻她都在斷斷續續地夢囈,吵的他根本無法入睡。
景譞乾脆起身,掀開了她捂著頭的被子,看見她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上全是淚水,一側的枕頭已經被浸濕了。她緊閉著雙眼,還在顫抖,嘴唇哆嗦著求饒。
「余美人?余美人,快醒醒!」景譞掰著她的肩膀,用力搖了幾下。
余美人渾身劇烈一顫,猛地睜開了眼睛,這一睜太突然,把景譞也嚇了一跳。
然而她只是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牆壁,一動不動。直到景譞又搖了她兩下,她的眼睛裡才漸漸有了光彩,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
她側眼看見景譞正湊到她跟前觀察自己,忽地一下坐起身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防範的模樣:「你幹什麼?莫不是垂涎我的美色?半夜想要做禽獸之行?」
景譞看著她那張黑黝黝胖乎乎的臉,冷汗直冒,無語凝噎。心說自己就是多管閒事才管她,於是躺回自己的躺椅上去。
「其實你正值盛年,血氣方剛,可以理解。」余美人故意調侃他。
景譞哼了一聲,乾脆用被子蒙住腦袋。
余美人見他不理自己,臉上的笑容如潮水退去,無力地垂下手,盯著自己枕邊的那一片潮濕發呆。
太久不做這樣的夢了,許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引她想起了以前的事吧。
那個人說的對,她還是太脆弱了,沒有強大到什麼都能忘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