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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賣女

2024-06-12 06:00:10 作者: 烈日焱焱

  清朝末年,在河北滄州府有一個姓蘇的廚子,大號叫蘇定舟。

  蘇定舟家裡還算殷實,只可惜人丁稀薄,也沒個姊妹兄弟,就他這麼一個獨苗苗。

  當年蘇定舟為了娶個好生養的媳婦給家裡延續香火,相了不下二百個閨女。後來有個麻子臉的媒婆為了掙他家大份的賞銀,硬是從陝西山溝溝里弄來一個姓秦的大姑娘。

  那秦家姑娘模樣還算中看,長長臉,細腰大屁股。嘴不小,腳板也大。那麻臉媒婆吹噓道:「嘴大吃四方,腳大走天下。」蘇定舟倒真真看上了眼。當即下了聘禮,第二天就把秦氏娶進了門。

  那秦氏也爭氣,過門不出三個月便大了肚子,懷了娃。

  頭胎是個女娃,蘇定舟憋了三天都沒給孩子憋出個名來。後來秦氏出了月子,一出門看見了一片芍藥花,艷紅艷紅的。就給大閨女取名叫蘇紅藥。

  後來十幾年裡,秦氏前前後後共生了四女三男七個孩子。女孩都叫『妮』,男孩都叫『虎』。

  

  秦氏這邊生下七妮還沒斷奶,那邊朝廷就和洋人開戰了。連年的戰亂,可是苦了平頭百姓。做買賣的交不起銀稅,種地的交不起田稅。沒了養家餬口的本事,百姓們都一窩蜂的成了難民。

  蘇定舟本來自家開了個羊肉館,被難民連砸帶搶的也關了門。蘇家就此便沒落了,俗話說:「餓死的廚子三百斤。」可如今這蘇家上下十幾張嘴卻偏偏窮的連稀粥都喝不上。

  那夜,蘇定舟一夜未眠,和秦氏商量哀嘆了一宿,最終得了個法子——賣孩子。

  男娃兒定是捨不得賣,長大都是能賣力氣餬口,傳宗接代的。至於女娃生下來早早晚晚都是別人家的,倒不如賣了划算,還能換些米糧。

  卻說第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蘇定舟便叫醒四個姑娘一齊去趕集。一路上,蘇又沿著道邊薅了一把乾草插在了幾個妮子的頭上。

  頭上插的草,行話叫草標。但凡見路邊誰家丫頭小子的頭上別了草標,那便是這家要賣孩子的意思。

  且說蘇家這幾個丫頭年歲都還不大,除了大姐紅藥頭腦還算靈光些,其餘幾個都是實誠人,腦袋瓜子愚笨的很。

  那蘇定舟說帶她們去趕集,幾個姐兒就當真以為只是去趕集。蘇定舟又說要帶她們去扯花布,買頭繩。幾個姐兒便被哄的一個個心裡美滋滋的,急急地往前走,恨不得早早地奔到那集市上。只有蘇紅藥心裡明白,爹如今這是要把她們賣了。

  一轉眼,一行父女五人到了集市。那蘇定舟顫顫巍巍掏出全身最後一個銅板買了個芝麻燒餅。掰成四半,四個姐兒一人一小塊。

  「吃吧,爹沒本事,管不得你們飽。先吃著墊吧墊吧。」

  幾個姐兒手裡接了燒餅,也不理會兒蘇定舟,只悶頭顧著造。最小的老么還蠻有良心,先咬了一口填肚子,便偷摸把剩下的燒餅掖進懷裡,心想著等晚上回家給娘和哥哥們也嘗嘗。

  那老大蘇紅藥本就明白自己爹的心思。一路上便惦記著要怎麼逃跑。此時剛吃了燒餅,忽的計上心頭。

  「哎呦,哎呦!爹,我肚子疼,我要拉屎。」蘇紅藥兩手捂著肚子,心裡也戰戰兢兢的,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上打轉。

  蘇定舟看著紅藥,唾罵道:「懶驢上灶,不拉就尿。快去快回。」

  「誒!」蘇紅藥聽了剛要撒腿開溜,忽的又停下了。

  「七妮,你陪姐去。」

  七妮太小,蘇紅藥想把她也帶走。

  蘇定舟聽了,瞪圓了兩眼。「拉屎還要找人陪角兒的?自己去,麻溜點!」

  蘇紅藥聽了,便也沒了主意。常言道:管的了和尚,管不了廟。此時也顧不得小妹,自己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再說。

  那蘇定舟帶著三個丫頭,是左等也不見老大的人影,右等也不見老大回來。索性便不等了,徑直帶個三個丫頭找了個牆犄角,幾人往地上一蹲。蘇定舟也沒有買賣人口的經驗,只能幹靠著,看見過路的老少爺們就眼巴巴的死盯著人看,

  一晃,過了大半天。偶爾還來了幾個看客,都是窮人家,來湊熱鬧,問問年歲也不談價錢便走了。震盪奔波之年,誰家還有閒糧餵養女娃。

  這蘇定舟眼看著沒了盼頭,忽的在他眼前停了一輛馬車拉轎。一個壯碩車夫先下了馬,打起轎簾。打轎子裡鑽出個穿金戴銀的美貌闊太太來。

  且看那闊太太,三十出頭年紀。頭上插得是金釵銀飾,手上帶的是瑪瑙珍珠。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腳上蹬的是錦繡絹帛。這一身行頭金燦燦,沉甸甸。只晃的蘇定舟出不來聲,抬不起眼。

  「你家女娃子多大了?」闊太太嬌聲問蘇老爹。

  蘇老爹聞言,緊張的直搓手「二妮十三,五妮十一,七妮八歲。」

  「模樣還中看。」那太太又捏了捏二妮肩膀。「嗯,身體也不錯。」

  再轉身看看五妮。「呦!這個也挺耐看的,會做女紅麼?」

  「會。」蘇定舟忙上前搭話「俺們家女娃,做飯,女紅都是頂好的。俺家祖輩是廚子,家裡的孩子都會炒兩手好菜,都是本分農家孩子,能幹的很。」

  「噗!」闊太太被逗得樂起來直捂嘴。「我這又不是買苦力吶!」

  原來,那闊太太丈夫死的早,萬貫家財都留給了她一人,她膝下僅有個獨子。轉眼長到十五歲,白白淨淨,模樣也好。本是到了該娶妻成家的年紀。可是這太太卻鬧起了心。

  若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富小姐,一是怕脾氣大,伺候不好兒子。二是怕倘若娶了個心眼兒多的,再惦記自己家產。思來想去,倒不如買個老實,能幹點的丫頭。先回去調教兩年,再往屋裡頭一娶,省心又孝順。

  這忙忙碌碌也挑選了幾天,不是嫌棄這家女娃模樣不好,就是生怕那家女娃身子瘦弱命不長。總挑不出個中意的。

  今兒得巧了,一眼倒相中蘇老爹家倆姑娘。這闊太太看著二妮也是好,看著五妮也是俊。還是親姐倆,一條心,便是同時伺候自己兒子也不能拌嘴掐仗。索性就都要下,出手也大方,給了蘇定舟五十塊大洋,帶著二妮五妮上轎子走了。

  這邊蘇定舟得了錢,兩個姑娘又進了好人家,自覺得是撞了大運。五十塊大洋,足夠給三虎,四虎說媳婦了。再看看剩下的小麼,平日裡就數這小丫頭暖心窩子,十足的小棉襖。要不是年頭不好,說什麼也捨不得賣她。如今既然剩下了,便領回家,好好養著罷。

  想著,便拔了小丫頭頭上的草標,往懷裡一抱,樂樂呵呵的往家走。

  「蘇大哥,帶著小丫頭來趕集呀!」

  身後有人叫蘇定舟,定舟回身一看,原來是村西頭的賈瘸子。

  那賈瘸子姓賈名苟,長得細長臉,豆大的眼睛,小身板佝僂著。早些年曾在礦山當勞力,被山上塌下來的大石塊砸折了一條腿,成了瘸子。

  後來那賈苟憑著自己能說會道進了縣太爺府,給縣官老爺當門房。常言道:宮裡的奴才三品官。這賈苟給縣太爺看大門,反而成了香餑餑。誰家打官司,求職位,給縣太爺送禮的都得先給他備一份意思意思。時間長了,日子反而紅火起來,不僅娶了媳婦,還納了個小妾,愈加的意氣風發。

  「嗯,帶丫頭來逛逛。」蘇定舟忙客氣應承道:「真是巧,賈爺這是去何處公幹吶!」

  那賈苟大老遠就看見蘇定舟拔了小麼頭上的草標,便以為蘇定舟是想賣孩子又反悔捨不得了,才匆匆叫住蘇定舟。

  原來那賈苟雖在縣太爺處看門得了不少好處,可無奈家裡兩個老婆要養,小妾最近又懷了身孕,他平日裡愛賭,愛嫖,有多少銀錢都抵不過花銷。

  後來眼見世道不好,百姓日子都不好過,賣孩子的便多了起來。那賈苟主意最損,他先看著誰家姑娘模樣好,便連哄帶騙的低價把女娃子買過來,轉手用幾倍的價錢供給各大妓院。如此一來,倒手的銀子就足夠自己平日裡賭博,開葷,打牙祭了。

  他老早就瞧著蘇家的幾個姑娘模樣好,長得端正。一直沒機會下手,方才閒逛,親眼見了蘇老爹拔了小麼頭上的草標。那蘇定舟如今既然動了賣孩子的心思,他若能把這小丫頭哄騙過來。定能好好賺筆大的。

  「唉!天大的好事,不知誰家的女娃娃能攤上,祖墳上都冒青煙了。」賈苟故弄玄虛道。

  「嘛事?也跟咱爺們說道說道。」蘇定舟提起了興致。

  賈苟一看蘇定舟上了道,一扭頭,看見路邊有個茶攤。便嚷嚷著要請蘇定舟喝茶。

  賈,蘇二人在茶攤坐定。那賈苟便東一頭西一頭,有的沒的胡縐起來。

  賈苟說道,「離滄州府不遠的黃驊邑有一個大戶人家姓馬。那馬家祖輩出了個貴妃,算起來也算是半個皇親國戚。到了這一輩那也是鋪金磚踩玉瓦。糧食千噸食不盡,珠寶萬件數不出。

  卻說那當家人馬員外已年近四十。可是膝下卻無有一兒半女。馬員外請個大仙兒來算,說是馬家世世代代太過富貴,遭到天上的神呀仙呀的妒忌,這是天上神仙要斷了他家子孫根。」

  「那可咋辦?人還能跟神仙斗?」蘇定舟不禁入了迷,真替那馬家擔心起後代香火來。

  「你且聽我說。」賈苟又繼續縐道。

  「那馬家財大氣粗,可也怕沒有後人繼承。後來經高人指點,才得了一個法子。」

  「啥法子?」蘇定舟急得直抻頭。

  「供送子娘娘。」賈苟得意的喝了口茶:「你可知是什麼樣送子娘娘?那可不是廟裡立著的石頭菩薩,是要尋摸一個七八歲大的女童,要模樣好,身體康健。進了馬府先認做乾女兒,再給女童蓋間祠堂,好吃好喝的供著捧著。請法師念九九八十一天經文開光,剃度。從此那女童只在每日晨昏之時誦讀兩遍經文便可。等養夠三年,馬家定能開枝散葉。養夠五年,敢保馬府子孫滿堂。等到女童大了,再讓其還俗,封重金嫁妝,許個好人家,全當自己親女兒養。」

  「誰家女娃進了那樣的門戶,得是多大的福氣。」蘇定舟不禁感嘆,又看看自己抱著的小丫頭,心裡也有了計較。

  「那馬家可得了中意的女娃子?」蘇定舟一臉堆笑。

  那賈苟聽了,自覺事已成一半,便假惺惺地嘆口粗氣。「本是天大的好事,里里外外卻難為上了我。」

  「這又是怎麼說?」

  「那馬家給了一百個銀元托黃驊邑馮參辦買女娃。那馮參辦轉臉吞了一半,拿來五十個銀元托給了我們老爺。若有五十個銀元也不難辦,可我們老爺拿著銀元送相好的窯姐了。一來二去,到我手的就剩五個大子。你也知道,誰家姑娘不圖賣個好價錢,就這五個大子,可讓我上哪尋摸好丫頭去。」

  「五個大子是少點。」蘇定舟聽了,心裡也是一咯噔。

  「誰說不是。」賈苟抿抿嘴唇,繼續嘆道:「我這給公家辦事,也怕弄砸了。便是讓我自己填補幾個能挑個合適的丫頭也不錯。只可惜,旁人只盯著眼前的利益,卻不知這裡深處的福氣。自己女兒風光了,回頭能忘了親生爹娘麼!」

  「也是,也是。」蘇定舟此時已被蒙的暈頭轉向,再看看懷裡的丫頭,粉琢玉砌的甚是可愛。賣了實在是心疼,若不賣,等那五十銀元花完了,還不是跟著他們干遭罪。

  也罷,長痛不如短痛。要是真進了大戶人家,也不求那主人能把小麼當女兒對待,便是每天給口熱乎飯,也比跟著自己受苦強。

  那蘇定舟思慮片刻,索性豁開了。「賈爺,你瞧我這女娃咋樣。今年剛八虛歲,懂事的很嘞。」

  那賈苟先佯裝挑揀一番,又好似給了多大人情,高呼:「也罷,也罷。咱哥倆同村一場,好事自然要緊著蘇兄。」

  兩人商量定,那賈,蘇二人簽了字據,賈苟又給了蘇定舟五塊大洋。蘇定舟收下銀錢,把小麼往賈苟懷裡一推,也不顧小丫頭哭嚷,頭也不回的走了。殊不知,就是這一推,竟釀的蘇家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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