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長華之痛（一）

  因為距離鳳儀宮太遠，裴長華被暫時安置在了秋梧宮附近的永延宮裡。

  蔣清漓到的時候，裴行南正在服侍她喝水。

  蔣清漓急步走了過去，「姨母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去落霞宮前就給姨母診過脈，知道她沒有大礙，只是畢竟驚嚇一場，她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裴長華因為吸入了濃煙，喉嚨有些沙啞，她搖了搖頭，低聲開口道：「……沒事兒，別擔心，只是一些皮外傷。」

  她被掉下的橫樑尾端給砸中了，右臉被灼傷了一小塊，胳膊上傷了一大片。

  裴行南有些憂心地開口道：「太醫說了，傷口比較深重，有可能會留下疤痕。」

  裴長華聽了，伸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撫，「留疤就留疤唄！我都這把年紀了，哪裡還會在乎這個？」

  雖說宮裡的女人都是「以色侍君」之人，可她已經沒有「君」可以侍奉了。

  

  換句話說，就算那個人還在，她也沒有那個心情去侍奉他。

  裴行南還是有些擔心。

  就算姑母心裡不在意，可若是臉上落了疤，難免會被人給指指點點的，到時候也是一件煩心事兒。

  蔣清漓坐到了裴長華的床邊，她笑著開口道：「有我在，你們擔心什麼呢？再不濟還有我師父在呢！放心，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的。」

  別的她不敢誇口，若論養膚護膚的本事，這宮裡的太醫水平肯定不如她。

  裴行南愣了一瞬，繼而笑了，「瞧我，急得都忘記這一茬了。」

  裴長華也笑了笑。

  她是真的不怎麼介意這個問題。

  都活到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麼不能看開的？

  就算真的落了疤，她也沒什麼好怨尤的，畢竟那樣的大火，她能夠順順噹噹活下來，已經算是運氣特別好了。

  這人哪！想要活得好，就不能太貪心了。

  她看著蔣清漓額頭上冒著的汗珠，嘆息著開口問道：「這件事情……是誰做的？」

  她醒來的時候沒看見漓兒和雲木，後來知璞也急匆匆地走了，她就知道幕後之人應該是找到了。

  蔣清漓的表情瞬間就淡了下來，她神色平靜地開口道：「是蕭泠月。」

  裴行南驚呼了一聲，表情十分困惑不解，「……怎麼會是她呢？」

  她之前一直以為……是他們那位面噁心狠的父皇。

  沒想到居然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蕭泠月。

  裴長華只是愣了一下，並沒有像裴行南那樣驚訝。

  她最了解那位小姑子的性子了，她最看不得別人的地位比她高。

  她猜測道：「是因為我做了太后……才引起她的嫉恨了吧？」

  蔣清漓點了點頭，「蕭泠月說……她恨所有比她過得好的人。」

  裴行南還是有些不理解，「可這個世上這麼多人，若都按照她那樣的想法……哪裡能恨得過來呢？」

  說句不大合適的，就算她如今貴為皇后，心裡還隱隱約約更羨慕漓兒那樣溫馨自在的日子，也羨慕雪亭那樣瀟灑恣意的日子，甚至還羨慕文馨那樣知足常樂的日子呢！

  不過羨慕歸羨慕，怎麼樣也不至於嫉恨啊！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哪能一模一樣地複製別人的路呢？

  裴長華卻有些明白，她嘆氣道：「你們不懂，蕭泠月那個人……好勝心極強，年輕的時候，我原本也憐惜她不得寵，過了不少苦日子，可我送給她的東西，她轉身就扔了，還說我故意噁心她……次數多了，我也就懶得跟她打交道了。」

  後來，她們成為了姑嫂，蕭泠月對她也從來沒有該有的尊重。

  她又不是那泥捏的性子，自然就懶得理會她了。

  只是她沒想到蕭泠月心裡會如此恨她。

  這輩子她成了太后，她看不過眼還勉強能算是正常。

  可上輩子她都落到冷宮裡了，蕭泠月還是不肯放過她……顯然是對她恨之入骨了。

  蔣清漓接話道：「她那個人我也了解一些，她是幼年過怕了苦日子，所以對權利、財富都有一種偏執的追求欲……也正因為如此，當她失去這一切的時候，才會怎麼都接受不了……」

  她改變不了自己的處境，這才生出了想要毀滅一切的念頭。

  裴長華有些苦笑，「這件事情，唯一讓我慶幸的一點，就是讓我得知了自己之前那一次不是自焚的。」

  自從漓兒告訴她上輩子的結局，她一直耿耿於懷。

  漓兒死了，長意死了，長寧也死了，可她還有父母雙親，還有其他兩位弟弟，她怎麼能在沒有安頓好他們的情況下就自己尋死呢？

  退一步來說，她就算真的要死，也得將仇人一起給帶上吧？

  憑什麼她要一個人那樣窩窩囊囊地求死？

  現在知道了那不過是個誤解，她的心裡居然鬆了一口氣。

  蔣清漓有心安慰她，「姨母，這些事情雖然了了，但我們這些晚輩還需要您……」

  裴長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你擔心姨母會尋死嗎？放心吧！不會的，我才不要那樣沒志氣的死法，我要活得好好的，親眼看著那些害了知瑜，害了咱們裴家的仇人去死。」

  她嘴上說得十分豁達，可其實心裡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這樣平靜。

  那個人被圈禁之後，她就覺得整個人像突然被抽空了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來。

  後來知璞提出要給知瑜遷陵，她總算是提起了一些心勁兒。

  雖然從理智上來說，她也知道人死了一切都會成空，可有漓兒的例子在前，她忍不住也會在心裡想著——或許有可能，知瑜能看到這一切呢？

  她想讓知瑜感受到她心底的愧疚，以及極力想要補償他的心情。

  裴行南紅了眼眶，她哽咽著開口道：「姑母，您想想咱們之前過得有多難……好不容易熬過了最大的難關，您要多向前看啊！不說別的，您要多為祖父祖母想一想啊！」

  她都不敢想像，若是這一次姑母出了事，祖父祖母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噩耗？

  裴長華聽她這樣說，眼底也有了淚意。

  事情發生之後，她第一時間就收到了父親母親的來信，話里話外都是讓她打起精神來，扶持知璞和行南兩個年輕人。

  她知道，爹娘是怕她突然沒了活著的目標，這才拼命給她找事情做的。

  她真是的是不孝。

  前半生任性，讓父母擔心了那麼多年，還害得家裡所有人跟著不能安生。

  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還讓年邁的爹娘替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