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長兄如父(二)
2024-06-12 05:03:38
作者: 牧野清溪
他生來不祥,不為生父所喜不說,他還害死了母親,害死了外祖父,雖然他一向達觀,從不怨天尤人,但也難免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想到——若是他沒有出生就好了。
若是他沒有出生,或許娘親和外祖父就不用死,姨母也不見得只有入宮這一條路走,師兄也就不會被捨棄……所有的人,都會比現在的狀況更好一些。
可是他的出生,打破了這所有的設想,這讓他怎能不生出自厭的情緒來?
而與蔣清漓訂親,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白來這世上一遭的事件。
在前二十二年的生命中,他與她從來沒有過正面交集,但她卻仿佛早就出現在了他的生命里一樣,身邊到處都有她的影子。
這讓他開始相信,與她相遇,或許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宿命。
裴長寧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略略有些放心。
如瀅洄所說,情之一途,已讓他們這輩子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若是他們疼愛的後輩能夠獲得幸福,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安慰了。
感懷過後,他開口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提親?還有合八字、送聘禮……說起來,這些籌備婚禮的事情還真不少。」
提到這些,顧安域的神色突然變得鄭重起來。
他說:「師兄,我心裡有個想法,也不知道對不對……」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開始有些遲疑。
裴長寧奇道:「什麼事情,讓你如此為難?」
雲木無父無母,自小就極有主見,這他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猶豫不決的神情。
顧安域解釋道:「是這樣子的,前段時間,舅父寫信過來,想讓我去北疆。我知道您和師父一直不是很贊成,就沒有提及。」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只是,現在外面對我和阿堇的議論很多,大多都是看好戲的心態。我心裡有些不大舒坦,以前一個人時,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可我即將成家,總不能讓未來的夫人跟著我受非議。因此,我斟酌再三,還是想去北疆,一是權當歷練,二來,也平息下近日來的流言,讓阿堇的日子好過一些。」
聞言,裴長寧怔住。
天命這回事兒,他心裡其實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若是人的命運一早就被安排好了,那這幾十年來還折騰什麼?早早認命不就好了?
可現在雲木提出這個,是不是說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天命果真不可違背呢?
顧安域見師兄一直不說話,試圖說服他,「我知道,師兄一直擔心我去了戰場會有危險,您無法跟姨母交代,才會一直反對的。可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也有屬於我的責任要擔,總不能一直在您的庇護下活著。」
裴長寧看著他,心情十分複雜。
即將成家的年輕人,想要讓自己變得有責任、有擔當一些,原本也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他並不是只有從軍這一條路可走,甚至可以說,這是一條很不明智的路。
說得不好聽點,短短一年時間也不夠他建功立業,且只要上戰場就可能有殺戮,到時若是落得一身傷回來,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他想起瀅洄離開時,雲木說的那句話——師兄,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或者說猜測到了什麼。
他又想起知璞那異常沉默的態度,他甚至沒有開口詢問一句他和他母親是不是舊時。
這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早在昨日之前,就已經覺察到了什麼。
而他苦悶時,最有可能傾訴的對象,無疑就是他一直信任有加的表哥了。
裴長寧想到這裡,忍不住眉頭緊鎖。
如父親所說,那一世他們都死了,雲木選擇顛覆了一切替他們報仇,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現在他們都還好好的,將所有的重擔壓在他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身上,未免太不公平。
更何況,這是裴家的生死存亡大事,沒道理他們這些正主在旁邊看戲,讓他一個外人去廝殺、去搏鬥。
這樣想著,他開口道:「雲木,你也不必過於憂慮,裴家的事情,有我,還有我父親在掌控大局……」
聞言,顧安域的雙手緊緊攥緊。
過了一會兒,又輕輕鬆了開來。
看來,知璞的猜測是對的,裴家現在的處境確實不太好。
但是好在,他們已經覺察到了危險即將來臨。
他心情複雜地開口道:「師兄,我不是外人,我是您的師弟,是阿堇未來的夫婿。」
裴長寧反駁道:「可裴家還有我父親母親,有我三兄弟在,尚且犯不著讓你們這些孩子在前頭衝鋒陷陣。」
顧安域笑了,他十分釋然,「都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再說人多力量才大,難道多一分贏面不好嗎?」
裴長寧怔住。
顧安域緊接著說道:「我想,阿堇、方知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聞言,裴長寧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情,肯定是繞不開漓兒的。
那就算雲木不入局,他作為漓兒的夫婿,也是逃不掉這些糾紛的。
斟酌再三,他最終開口問道:「你打算去多久?」
顧安域見師兄的語氣有鬆動的跡象,瞬間提起了精神,「一年,一年後我肯定就會回來了。」
蔣清漓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他也不可能一直讓她空等。
裴長寧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不應該阻攔他。
從理智上來講,雲木是裴家存亡的關鍵,他身為裴家子,怎麼可能放過這樣的救命稻草?
從情感上來說,他也不願意他悉心教養長大的孩子被聲名所累,就這樣泯然於眾人。
他是遺落在瓦礫中的珠玉,理應有拂去蒙塵的機會,散發出他自身應有的光芒來。
顧安域沒想到師兄如此輕易就答應了,他的神情有些激動,「師兄,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跟著舅父學,不會讓您失望的。」
裴長寧搖了搖頭,他囑咐道:「雲木,師兄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心裡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畢竟,你不是一個人在,你有我,有師父,有漓兒。我們的身後,還有許許多多親人在支持和保護著我們。」
顧安域的眼角微微發紅,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知道裴家可能有難之後,他的心底仿佛壓了千斤重的石頭。
阿堇是他未來的妻,師兄是他心目中勝過生父的存在,他不敢想像,若是裴家倒了,這兩個人會落得一個怎樣的下場?
那一瞬間,他的大腦無比清明。
他不能到大難當頭的時候再來束手無策,他必須在事情還來得及的時候積蓄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那樣,他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整理了一下情緒,他再次開口道:「那,蔣府那邊……」
裴長寧會意,「明日我去看漓兒,到時會親自跟我二姐商議這件事情的。」
顧安域這才放心了。
只是師兄是漓兒的親舅父,卻要代表他去跟蔣夫人談婚事,那個十分個性的「蔣夫人」,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豐富。
想到這裡,顧安域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長寧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才剛跟漓兒訂親,卻又要離開那樣久……這幾天沒什麼事情的話,多跟她說說話,好讓她安心一些。」
「我知道。」顧安域點了點頭,心裡確實是有些沒底。
不知道阿堇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