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摸底
2024-06-12 05:01:19
作者: 於寧
金高出門,把老七拽進來,自己走了。
老七打扮得可真有派頭,一身紫色閃著光的西服,跟穿了一身茄子皮似的,頭髮齊刷刷地背向腦後,還染了幾縷黃色,就跟在鍋底上抹了一把屎一樣,一隻耳朵上還掛著幾個銀光閃閃的耳環,一甩腦袋簌簌顫動。他站在門口氣宇軒昂地仰了一下頭,碎步顛過來,沖我伸出了手:「遠哥,我可見著你了。」
我坐著沒動,用手指了指沙發:「坐下吧,你娘了個×的。」
老七嘿嘿地笑:「遠哥沒變,拿我不當外人呢,打招呼都跟自家兄弟一樣。」
宮小雷掃了他一眼:「你就是一次能操七把的老七呀,果然有風度。」
老七歪著腦袋乜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意:「怎麼說話啊夥計,你認識我嗎?」
宮小雷架起二郎腿,輕蔑地一笑:「我不認識你,可是你應該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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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了,」我揮了揮手,「老七,這是宮小雷,你宮哥。」老七一怔,仔細打量了宮小雷一眼,猛地一拍大腿:「呦,怪我眼拙,剛才還真沒認出來呢……宮哥,我見過你,那年你去我們學校砸『二斜』的時候我在場,那時候我還小,偷著幫你踹了二斜兩腳呢。嘿嘿,剛才真對不起……不過宮哥你也太不注重形象了,不仔細看,我還以為你是個民工呢。」宮小雷笑了笑:「其實我就是個民工。」老七邊給宮小雷敬煙邊說:「哪能這麼說呢?宮哥是我的偶像啊。」
點上煙,我問老七:「你沒去叫著那五一起來嗎?」
老七撇了一下嘴巴:「本來想去,後來一想,我去那裡幹什麼?李雜碎差點兒讓我受了胯下之辱……」
宮小雷驚叫道:「胯下之辱?好嘛,老七有文化,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老七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你連胯下之辱都不知道?哦,可也別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是勝哥告訴我的。他說,當年韓信混得豬狗不如,去找劉備,劉備不尿他,讓他從褲襠下面鑽過去……對了,這個人是劉備還是劉邦?反正都是他們姓劉的那家子人……也不對,不是鑽劉家人的褲襠吧?反正我差點兒鑽了李雜碎這個混蛋的褲襠,媽的,他也太拿我老七不當人待了……遠哥,這事兒你知道吧?」
我搖了搖頭,老七猛吸了一口氣,唾沫橫飛:「這事兒很難聽,反正你們倆都是我的大哥,我就對你們說說,就算是我老七找娘家人訴苦吧。這不,胡四讓我從小公共那裡走了以後,我沒有著落了,就回市場找李雜碎,我跟李雜碎說,我想回來干,反正遠哥才判了兩年,還有一年多就出來了,我在這裡幹上個一年半載的,等遠哥出來再給我安排工作。李雜碎就讓我交保證金,說怕我干不長遠……當時四哥給了我幾千塊錢的工錢,我就交了三千。交上錢,他讓我請大家吃飯,說是為了以後工作方便。我一想,請就請吧,現在找工作那麼難,再說我真的喜歡跟著遠哥干,反正湊合一陣遠哥就出來了……最後,我被他『滾』得連煙都抽不起了。實指望能去上班,可是……你猜他怎麼了?叉開腿讓我鑽過去,說這是考驗我對他忠不忠誠,這不他媽的污辱人嘛,我能那麼干?我不干,他就讓劉三他們打我,把我打得好幾天下不來床……後來我聽那五說,李雜碎曾經說過,只要是楊遠以前的人,我就不會用他,除非他從我的褲襠里鑽上三個來回。那五也真是……我估計他可能鑽過李雜碎的褲襠……我經常跟以前那些跟著你幹活的夥計碰面,大家都搖頭,連說他一句壞話都不敢,媽的……」
「哈,還有這事兒,」我微微一笑,「你經常跟那五見面嗎?」
「不大見面,沒有共同語言了……再說他成了李雜碎的人,我跟他見面沒什麼意思。」
「一會兒他來了,你『刺撓』他兩句,聽聽他怎麼說,沒準兒他還真受過李俊海的胯下之辱呢。」
「那種人還用『刺撓』?」老七哼了一聲,「他來了直接就跟你訴上苦了,不信你看著。」
「他訴苦你就替我揍他,讓他好好哭一場。」
「遠哥又開玩笑了,你不是那樣的人,你要是那樣的人大家還能想著你?不過,我還真想揍他一頓呢。」
「真的,他要是跟我裝逼,你就揍他,看我的眼色。」
老七皺著眉頭想了一陣,開口說:「遠哥對待我真跟親兄弟一樣……好,我聽你的。遠哥,我還想求你件事兒,我能不能再跟著你干……咳,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呢?我跟一幫弟兄倒騰舊貨,經常被一些小混子敲詐,我不是害怕他們,關鍵是我不想折騰了,有幾次他們『滾』我,還把跟我合夥的幾個夥計給打了,幸虧我找了勝哥,勝哥幫我說了些好話……我真不想折騰了,連常青打勝哥我都沒去管……當然了,我也不敢管,吹吹牛逼罷了。遠哥,我的意思是,以後我打著你的旗號,就說這個生意是遠哥你的,我看誰還敢欺負我?答應我吧遠哥,賺了錢有你的一份兒。」
你那點兒小破生意我還真看不在眼裡,我笑道:「行啊,你干你的,錢我不要,不過我也有事兒求你。」
老七的臉像打了一束光,熠熠發亮:「太謝謝你了遠哥,你說,你想讓我幫你幹什麼?」
我輕描淡寫地說:「我這是任人唯賢啊,你老七有這個能力我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你的,別人我還不想用呢。」
老七反應很快,把手在眼前猛地一揮:「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讓我當個探子,探探李俊海的底細?」
「老七厲害,果然是混社會的材料,」我哈哈大笑,「是啊,你說得真對。這樣,我跟李俊海現在是什麼關係你也很明白,我再瞞著你就不是我楊遠的性格了。這話的意思就是,我想讓他把吃我的吐出來,目前最緊要的就是我想了解一下他有哪些漏洞,也好乘虛而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老七頷首道:「明白,我也知道我應該怎麼幹了。我知道李雜碎是個什麼東西,跟著他幹的兄弟,除了劉三他們幾個貼心的,其餘的他全拿他們不當人待。有個叫匪兵甲的是他的跟班,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麼,李雜碎把尿撒在啤酒瓶里,當著很多人的面讓他喝下去,他還真喝了……儘管他一直沒有說什麼,可是我分析他的心裡肯定有自己的看法,誰能受得了這種污辱?匪兵甲以前和我一起跟著勝哥玩過一陣,我們倆能說進話去,這陣子我就跟他聯絡聯絡感情,他肯定知道李雜碎不少內幕,那樣就好辦多了。」
老七的態度讓我很滿意,我正色道:「老七,記住一點啊,給我楊遠辦事兒要注意你那張嘴……」
老七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遠哥,多少年的老黃曆了你還去提他?我現在很注意這個問題。」
宮小雷插話道:「提醒提醒你這沒錯,你知道蝴蝶的脾氣,一旦咧著個大嘴胡叨叨,你就要注意舌頭了。」
老七急得汗都出來了:「宮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遠哥罩著我,我哪能去害他?」
我擺了擺手:「別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我相信你。一會兒那五來了,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老七雞啄米似的點頭:「我明白,我明白,遠哥不好意思揍他,我來。遠哥出來以後見過那五吧?」
我點了點頭:「見過,他跟你不一樣,跟我玩腦子呢。」
那是上個禮拜的事兒了。
那天下午我喝了點兒酒,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市場。剛進大門猛然覺醒,我來這裡幹什麼?轉身就走,迎面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個人剛要發作就愣住了:「遠哥?你怎麼來了?」我一看,閻坤。我笑道:「想你了,來看看你啊。」閻坤很激動,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去了馬路對面的飯店。那個飯店換了門頭,老闆也換了。閻坤一進門就咋呼上了:「趕緊給我上菜,不知道誰來了嗎?蝴蝶,你蝴蝶爺爺來啦。」
老闆是個外地人,好象壓根就沒聽說過蝴蝶這個名字,蔫蔫地說:「閻師傅,你什麼時候把帳給我結結啊,快要一年了。」
閻坤怒道:「還能瞎了你的錢?你問問你蝴蝶爺爺,我什麼時候欠過別人的錢?」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閻坤這小子窮得冒泡了,笑道:「今天算我的。」
閻坤不樂意了,一把將我推進了一個房間:「這叫什麼話?欺負我閻八爺沒有銀子?」
喝著酒,我問閻坤,我進去的這幾年他幹得什麼樣?閻坤開始還振振有辭地吹,後來蔫了:「我混得不是人了……跟青面獸剛來的時候一個樣,賣襪子。想走又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畢竟當年我在這裡也是個人物啊。有一陣我想跟著李俊海乾,李俊海不要我,說我是個雜碎……我能比他還雜碎?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結果人家李俊海不饒我啊,也不知道我怎麼得罪了他,他整天派他的幾個兄弟折騰我,我掙的那幾個錢,全請他們喝酒了……青面獸也擠兌我,巴不得我從這裡滾蛋……現在我混得跟泡狗屎也差不多了。」
我給他打氣道:「別喪氣,有咱們挺起來的時候。」
「這話對啊,」閻坤瞪大了眼睛,「我就等著你回來呢,你回來以後,我幫你把李俊海砸跑了……」
「你這麼說可就沒什麼意思了,」我打斷他道,「我憑什麼要砸跑了李俊海?」
「遠哥你開始不實在了,街面上誰不知道你跟李俊海的事兒?你的老窩都讓他給占了……」
「滾你媽的,」我火了,「我告訴你,李俊海是我的把兄弟,不許你胡說八道。」
「好,好好,」閻坤沒趣地搖了搖頭,「算我多嘴……遠哥,我很失望。」
我心想,你先這麼失望著吧,有我用你的時候。我不是不想「拉巴」你,可你是那個材料嗎?再說,你靠李俊海那麼近,備不住哪天你就變成了魏延。等我想用你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你的。現在可不能告訴你我的想法。胡亂聊了一陣,閻坤忽然說:「大昌結婚了。」這我知道,我曾經去過他家,讓他去我的酒店上班,他不去,寧可讓他老婆養著,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跟個病秧子似的。我問:「大昌剛出來的時候幹什麼?」閻坤說:「來市場賣了一陣蛤蜊,被劉三他們砸了幾次攤子,走了,後來開了一個髮廊,養了幾個小姐,他老婆不讓他干,倒閉了,再以後回家『臥』起來了,李俊海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吃軟飯的小伙子』……我去,大昌徹底完蛋了,沒有人帶著他,他連我都不如。」
心裡煩躁,酒也喝不進去,勉強喝了幾杯,我把帳結了,對閻坤說:「以後喝酒去我那裡,我讓你簽字,別整天跟個叫花子似的到處賒帳,咱哥們兒還不到那種程度。」閻坤沮喪地拉了一下臉:「哪好意思去你那裡?金高和春明他們都在那裡,讓他們笑話。」看來這小子還有點兒自尊心,我走到門口,摸著他的肩膀說:「沒什麼,金高有一陣連你都不如呢,也賣襪子……想弟兄們了就去,錢不錢的無所謂。」閻坤剛說了一句「那我還不如跟著你干」,那五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遠哥,我這一頓好找啊……八爺,你們結束了?別呀,回去回去,咱們繼續。」閻坤還想進去,我推了他一把:「你先回去吧,我跟那五聊聊。」進了剛才的那個房間,桌子還沒撤,那五要再上酒,我攔住他,笑道:「你好大的膽子啊,在你李老闆的眼皮子底下跟他的對手喝酒?」那五把牙籤般細的脖子一橫:「他算個什麼東西?我家大哥回來了,我什麼都不怕,喝!我看他能把我怎麼著。」我笑了:「李俊海沒在市場吧?」
那五紅了一下臉:「他好幾天沒來了,說是出去旅遊去了,跟劉三一起,估計是出了什麼事兒。」
暫時我還不想談李俊海,笑道:「老那現在發達了,眼珠子往上杵,我回來這麼長時間了都不去看我。」
那五一臉委屈:「遠哥,不是我不想去看你,我害怕金哥啊,萬一讓他碰上,我這頓打能逃了嗎?」
他說得也有道理,金高曾經說過要揍他,我裝做納悶的樣子:「他打你幹什麼?」
「都說你遠哥變了,還真不假,」那五剛咳出一口痰,生生又咽了回去,「你開始跟弟兄們兜圈子了……你能不知道為什麼?為了李俊海啊。我跟了李俊海,在你們的眼裡,我就是個叛徒,你們會不想揍我?我知道你遠哥不會揍我,可是金哥呢?還有花子和天順他們……我要是去找你,他們能饒了我嗎?前幾天天順還來找過我,我提前藏起來了,我聽匪兵甲說,天順拿著一把賊亮的刀子,看那意思是要來捅死我……他肯定是誤會我跟花子那事兒了。那事兒根本就不是我乾的,是劉三這個混蛋,他跟李俊海胡叨叨,李俊海就和了一把稀泥,讓花子懷疑是我在背後說了什麼,花子挨打了,把事兒都怨到我的頭上來了……我,我他媽真冤枉啊我……剛才我看見你來了,我害怕金哥和天順他們跟著你,就沒敢露頭……那天我還去過你家,你和金哥在院子裡下棋,我沒敢進去,不信你問二子,二子看見我了,還說他現在有兩個哥哥了……後來我又去過你家,人家說你不在那裡住了,住到酒店裡去了,那我就更不敢去了,金哥天天在那裡……」
說到這裡,那五又要起身去要酒,我按住了他:「別拿酒了,以後想喝酒去我店裡,我管夠。」
那五的眼珠子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讓我懷疑他的眼珠子得了癲癇病:「哥哥啊,你可千萬理解我,真沒辦法啊。」
後面的話他連說不用說我就知道,肯定是強調一大堆生活艱難之類的話,最後讓我理解他的處境。
我笑了笑:「老那,你不用解釋了,你很聰明,應該知道現在我跟李俊海到了什麼程度,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那五信誓旦旦地說:「遠哥,放心好了,我那五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
現在我還不想跟他多說,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先這麼著吧,記住我的話,只要心裡有我,你還是我的兄弟。」
那五的嘴巴一扭,眼淚嘩地流了個滿臉:「哥哥,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我丟給他一張餐巾紙:「把眼淚擦擦,哥哥見不得這個。」
那五用餐巾紙在臉上一划拉,立馬變成了京劇里的小花臉:「遠哥,我苦啊……滿腔熱血,一肚子苦水。」
跟老七隨便聊著,吳振明進來說:「樓下一個姓那的瘦猴子找你,說你約了他,讓他上來?」
我點了點頭:「對他客氣點兒,他是我的朋友,讓他上來。」
老七嘿嘿笑了:「那五真的姓那?好玩兒,還有這樣的姓氏,我記得有個電視劇裡面有個叫那五的混蛋。」
宮小雷眨巴著眼睛說:「這你就孤陋寡聞了,人家真姓那,弟兄五個,他排行老五,滿族人,正紅旗。」
老七不相信:「正毛線旗,他長得跟個猴子似的,哪有一點兒貴族味道?我是正紅旗還差不多。」
那五還真的不姓那,這我知道,可是他媽姓那,在監獄裡的時候,他經常吹噓他媽的這個姓氏。有一次跟胡四吹噓他是正宗的滿清貴族,胡四說,你他媽是漢族人為什麼要往滿族那邊靠?那五說,誰是漢族?那不是被文化大革命給折騰的嗎?我家是滿清貴族敢承認嗎?京城裡死了多少遺老遺少啊,我爹從北京搬到山東,連姓都改了,其實我媽姓鈕,鈕牯祿氏,跟慈僖都沾親帶故的呢。胡四是個較真的人,又是打聽人又是查資料,終於有話掂對那五了。有一天胡四讓那五請客喝茶,說要教育教育那五,做人不能忘了祖先。那五就借了茶葉請胡四喝。胡四問他,既然你說你祖上姓那,請問,那氏的起源在哪裡?那五回答得毫不遲疑,在蒙古大草原啊,當時成吉思汗帶領我們老那家的祖先,衝殺疆場,這才入了關,建立了清朝啊。胡四指著在旁邊看熱鬧的幾個夥計說,替我掌他的嘴,這個混蛋又認了蒙古人當他的祖先了。那五犟嘴道,那麼你說,我們姓那的是怎麼起源的?胡四說,「滿奸」你聽著啊,那姓起源於遼國,就是現在的遼寧一帶,其宗族在遼東滿族氏族中為八大姓氏中的第七個姓氏,這一姓氏出自於音譯的多音節滿族姓氏--那拉氏……後面是怎麼說的我忘記了,反正那五是暈了,一個勁地點頭,對,對,我爹也是這麼說的。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個小子到底是不是滿族人,反正他的真名不叫那五,也不姓那,而是一個很大眾的姓氏,王。
我讓宮小雷和老七嚴肅點兒,等那五上來給他個下馬威。
那五上來了,站在玻璃門的花玻璃後面像一根花花搭搭的棉花棍:「遠哥在嗎?」
我示意老七過去開門,老七一把拉開了門:「客氣你娘那個×客氣?還得八抬大轎抬你進來?」
那五不看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邊,沖我一咧嘴:「遠哥,我來了。」
我拉長著臉,用下巴指了指沙發:「坐下。」
「咳,又開始了,這叫請客?嚇唬人嘛……」那五不知所措地偎到了沙發上,迷瞪著眼睛看我,「遠哥,又跟誰生氣了?你不是說讓我來喝酒慶祝你出獄六個月嘛,怎麼先跟我拿起架子來了?」我故意不說話,斜著眼睛看他,那五被我看得不自在起來,「哥哥,別這樣啊,我怎麼覺得自己是來了威虎山?有什麼話你就說嘛……」宮小雷拍了拍沙發扶手:「你就是那五啊。」
那五點了點頭:「大哥,是我,我就是那五。」
宮小雷哦了一聲,伸腳勾了他的腿一下:「過來,讓我看看你長了幾個腦袋。」
那五的臉一下子黃了:「大哥,我可是滿心歡喜的來了,你們這是唱的哪出?」把臉轉向我,嗓音帶了哭腔,「遠哥,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我哪個地方做錯了你就給我指出來,你們這樣,我的心裡真的沒有底啊。」我依舊不說話,臉色凝重得似乎能刮下霜來。老七偷眼瞄了我一下,悶聲說:「那五,我奉勸你一句,自己幹了什麼自己趕緊說,別等著遠哥給你點出來,那樣就不好看了。」
那五猛地把頭勾到了褲襠里,哼哧哼哧地喘氣,看樣子這小子在想什麼心事。
我沖老七豎了一下大拇指,老七忽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那五的頭髮,把他的臉仰了起來:「裝逼是不是?非得挨上揍才說話?」
那五撲通一聲跪下了,一手撐地,一手來回煽自己的嘴巴子:「遠哥,我該死,我不是人,我騙你了,我全說……花子那事兒就是我乾的,當時我糊塗了,我就是想在李俊海面前表現表現自己,就害了花子……我是這麼想的,我吃著李俊海的飯就應該幫李俊海做事兒,現在我明白了,他根本拿我不當人對待……我後悔呀。遠哥,來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在李俊海那裡幹了,你要是可憐我就收下我,不可憐我,我自己去濟南找花子,讓花哥好好揍我一頓,我就是被他打死了也心甘情願……遠哥,你動手吧,我挨著……」
我繼續「抻」他,眯著眼看他,不說話。
那五徹底崩潰了,一下子歪躺在地下:「遠哥,我知道你饒不了我了,今天我就死在這裡吧。」
老七抓起一把椅子,劈頭蓋臉地往那五的腦袋上砸:「這就讓你死!」
我喝住老七,從桌子後面繞了出來,拿過椅子坐在了那五的頭頂上:「你覺得很委屈是不是?」
那五的頭髮縫裡淌出了鮮血,蚯蚓似的往臉上爬,我用一根指頭蘸了一些血,把他的鼻子抹成了紅辣椒:「老那,我最恨的就是叛徒,當年我楊遠手下一百多個弟兄,哪一個像你?我走了,大家全都離開了,有的上班了,有的自己混,甚至有的背井離鄉,惟獨你那五跟了我的死對頭!這還不算,你竟然為了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兒,拿兄弟們的性命開玩笑。我不收拾你對不起天地良心……你知道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連我這個把兄弟都想置於死地,何況花子?你在背後給花子來這麼一下子,還想不想讓他活了?來,坐起來,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處置你這種混蛋?」
那五戰戰兢兢地坐了起來:「遠哥,我知道我錯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了,你看著辦吧。」
我反手抓過一把茶壺,猛地擊碎在他的頭上:「你去死吧!」
我以為那五挨這一下子會直接昏過去,可他沒有,依舊直挺挺地坐著,任鮮血湧泉般的流。
宮小雷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踢了那五一腳:「好好受著吧,你這個畜生。」轉身走了出去。
老七又拎了一把椅子撲了過來,我的心驀地一軟,指著他說:「放下,帶他去醫院縫縫。」
「不用了遠哥,這點兒小罪我受得過去,」那五在臉上摸了一把,整個臉變成了一個爛柿子,「遠哥,你心裡不痛快就使勁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爬也要爬到濟南去找花子,我對不起他……我要讓他親手打死我。」我的心一陣難受,往日跟那五在市場賣魚的情景刷地掠過眼前。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坐到辦公桌後面,撥通了花子的手機:「花子,那五在我這裡,你跟他說兩句?」花子說,我不跟他說,你讓春明和天順接個電話。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一定是想讓天順和春明替他揍那五一頓,他們要是出手,那五就扮不成滿清貴族了,很可能就成了德國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我說:「天順和春明不在這裡,我讓老七替你打了他一頓……」話還沒說完,那五就撲了過來,血甩了我一肩膀:「是花哥嗎?我是那五啊……花哥,我對不起你,花哥……」那邊已經掛了電話,那五還在哭,「花哥啊,我不是人,我是他媽的畜生啊……花哥,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我馬上去濟南找你,我要讓你親手……」
「媽的,這個混蛋真能裝,」老七把話筒奪下來,一把扣在電話上,「人家早掛啦,裝逼你都不是個兒。」
「好了,那五,先去醫院吧,」我拽了老七一把,「開我的車,送他去醫院縫縫。」
「沒那麼嬌貴,」老七一把拽下了頭套,我這才發現原來老七是個禿子,「看看我,全是疤,他這算什麼?」
「快把『帽子』戴上,我操你娘的,嚇死我了,跟個燈泡似的,還是日光燈那種……」
「嘿嘿,我這『帽子』可貴,法國的,沒有一萬法郎拿不下來……沒發現吧?我老七講究個人形象。」
我突然想起胡四說過的那句話--要想事成,先有造型。如果老七不時刻拿著造型,恐怕沒人敢跟他玩兒,他的腦袋不是一頭疤的問題,關鍵是顏色,跟個剛出鍋的大白饅頭一個模樣,讓人懷疑他的腦袋是用氣球做的。我搖了搖頭,問那五:「真的沒事兒?」那五說:「沒事兒,當年海哥……不,李雜碎把我的腦袋都砸爛糊了也沒縫針,我沒那麼嬌氣。」我從抽屜里找了幾塊創可貼丟給他:「那你就湊合湊合吧。」老七嘟嘟囔囔地幫他把傷口貼住了,掏出手絹吐了幾口唾沫在上面,很麻利地幫他擦乾淨了臉。那五撲拉著臉上的空氣,聞了兩下,嘿嘿地笑:「真他媽臭,早晨吃什麼了你?韭菜包子?」老七邊幫他換衣服邊說:「我這檔次吃包子?牛奶麵包加香腸,西餐式吃法。」
從那五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放鬆極了,好象覺得自己這頓打挨得值,挨完了打就沒有心事了,要不還整天惦記著我會怎麼處置他。這種心情跟我在監獄的時候蹲小號有些類似,犯錯誤的時候,如果政府不找你,你會坐立不安,當宣布你要關禁閉的時候,你就像一個離家的人經過長途跋涉突然找到家門一樣塌實……那五換上我的一身運動服,感覺他好象變成了我,甩著胳膊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趟,學著我的口氣,對老七說:「兄弟,我理解你,你打我,可是我不埋怨你……我去,誰敢打遠哥?七哥,反正剛才你打了我……你真不仗義,幸虧當年還是我的兵呢。」老七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是你的兵?滾你媽的蛋吧。」老七說:「你忘了,當年遠哥把你分配到我的攤子上,你被我指揮得跟個傻逼似的?」老七拍了拍腦門:「對,有這麼回事兒,我去,那也不叫傻逼呀,那是為了咱大傢伙兒的生意。」
我讓那五坐到沙發上,問他:「李俊海和劉三去了哪裡?」
那五說:「我也不知道,大家分析說,可能是他讓湯勇逼極了,出去躲一陣去了。」
我問:「湯勇跟他發生了什麼?」
那五說:「具體我也不清楚,我聽匪兵甲說,湯勇的人去冷藏廠把那裡砸了個稀里嘩啦,劉三報案了,公安抓了湯勇的幾個人,沒幾天就放出來了……人家湯勇多厲害?黑道白道一齊走,連周大隊都跟老湯稱兄道弟的,聽說周大隊他老婆在朝陽公司當會計,一個月的工資比周大隊拿的還多……南山區李區長剛來就被湯勇拿下了,城市改造的不少工程都給了老湯,還有國道中心的綠化……反正人家老湯要拿個李俊海很輕鬆。」我笑道:「不會吧,湯勇這麼厲害還用使這些黑招兒?」那五嘬了一下牙花子:「遠哥,你進去了這麼多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大哥不像你們以前那麼當啦。以前像胡四那樣,掛著幾個白道管用的夥計就萬事大吉了,現在不一樣了,全往更大的關係上靠。你就說李俊海吧,剛開始他根本不『尿』那些當官的,現在呢?我去,削尖了腦袋往那邊靠。為什麼湯勇拿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李俊海也有不少關係,一動就牽扯著各自的利益……不是我打擊遠哥的情緒,你除了為人好,現在什麼也沒有了,想要達到湯勇和李俊海的地位,指望著這麼點兒生意根本不可能,永遠跟在他們的後面。四哥多精神?蝸牛似的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論關係鐵,誰敢跟四哥比?我覺得遠哥你要是也有這方面的想法,應該學學他們……」那五越說越激動,「按說遠哥你打了我,我應該記恨你,可是我太了解你了……這我就不說了。李俊海為人不好,明白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前景,他沒戲,跟著他早晚得吃虧。我為什麼要死皮賴臉地跟著你?兩點,一,遠哥對手下的兄弟好,二,遠哥有頭腦,跟著遠哥這樣的人混,一定能混出個人樣兒來……唉,這就是我那五死心塌地的跟著你的原因。」
其實他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可是想要往白道兒那邊靠,需要錢,需要很多錢,我的錢呢?目前只夠養活自己和幾個兄弟的,我有什麼能力往那邊靠?現在唯一的途徑就是抓緊時間砸沉了李俊海,重新在市場上站起來,然後再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十幾年的夢想。有道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沙,我應該算作是小魚了,鳳三之流應該算作是蝦,我在吃他們,可是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我才能吃成一條大魚呢?腦子很亂,全都是李俊海的影子。
「湯勇砸了李俊海的冷藏廠,李俊海除了報案,還有什麼動向?」
「我在他的眼裡跟個『迷漢』一樣,內部消息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從那以後就很少露面了。」
「劉三呢,他也沒露面?」
「他召集大伙兒開了幾次會,好象去『摸』過湯勇一次,不知道是怎麼『摸』的,反正人家老湯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了……那五,你知道你應該幹什麼了嗎?」
「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要拉攏李俊海內部的人,掌握他的一舉一動。」
「對,慢慢來,不要著急,安全才是最主要的,我不想看見一個死那五。」
「遠哥你又來了不是?」那五眨巴了兩下腫脹的眼睛,「我那五從十幾歲就在社會上混,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樣的人沒接觸過?想讓我死的人還沒生出來呢。」老七說:「又你媽的吹,剛才還讓遠哥打死你呢。」那五狡黠地一笑:「要不我就說我厲害嘛,我摸透了遠哥的心思,他是不會打死我的,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懂個屁,一點兒文化都沒有。」老七不服氣:「我沒文化?我他媽大小是個初中生,你呢?小學還沒畢業吧?跟哪個瞎×學了幾個詞語,跑我老七眼前賣弄上了。我問你,巴甫羅夫你知道是誰嗎?巴爾扎克你知道是誰嗎?巴金你知道是誰嗎?光這些姓巴的就夠你暈上三天的,這還不帶毛線的。」那五好象還真暈了,瞪了好長時間的眼:「名人全姓巴?毛線也算?」
「你看看你這個『×迷』吧,一談下三路你就有勁了,毛線不算,×算。」老七不理他了。
「遠哥,什麼時候開席?」那五也不理老七了,摸著肚子說,「快開始吧,餓得不行了。」
我給吧檯打了一個電話,吧檯小姐說,已經準備好了,金哥他們已經過去坐下了。
我整了整衣服,一手一個摟著老七和那五出了門,感覺這倆傢伙就跟我養的兩條哈巴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