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接觸湯勇
2024-06-12 05:01:15
作者: 於寧
李俊海終於出現了。那天在酒店,我剛送走了胡四和他的幾個朋友,吳振明對我說,我看見李俊海的車了,剛在門口停下,怎麼辦,過去接接他?我問吳振明,他們來了幾個人?吳振明說,沒看清楚,有兩個夥計在開車門,李俊海還沒下來。我說,你讓你金哥先別出來,李俊海來了就讓他去我辦公室找我。剛回辦公室坐下,門就響了兩下。莫名地我就有些緊張,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猛吸了兩口煙,儘量讓自己的心情平和一些,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柱著銀拐杖的李俊海,他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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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沖他伸出了手:「俊海,你來了?」
李俊海長吁了一口氣,他似乎感覺很舒坦,大嘴一下子咧開了:「哈哈,好,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
我邊往裡讓他邊說:「哪能呢,最近太忙了,要不我就去市場拜訪你了。」
「親兄弟客氣什麼?」李俊海的腿好象很正常,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瘸,手杖似乎是他的裝飾品了。
「你大我小,我應該先去看你的,」我把他讓到沙發上,淡然一笑,「今天怎麼有空來?」
「路過這裡,」李俊海揮了一下手,「也不算是專程,聽說這個酒店是你的,順便過來坐坐。」
「呵呵,那就謝謝你了,」我忍住噁心,笑道,「怎麼今天沒帶保鏢來?」
「什麼保鏢,保姆還差不多,」李俊海丟給我一根煙,把那條瘸腿架到了另一條腿上,「金高不在?」
「想金高了?」我把他的煙放到菸灰缸里,拿出了自己的煙,「想他的話我就去喊他過來。」
李俊海卡了一下殼,訕訕地搖了搖頭:「蝴蝶,我發現你跟我越來越生分了,這些話讓我聽了很不好受,我想他幹什麼?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知道嗎?算了,怨我多問了一句……你出來得有兩個多月了吧?」我說,快要三個月了,我在外地住了一個來月。李俊海哦了一聲:「在威海吧?這我知道,我派人去找過你,可惜你已經回來了。」我問,你去找我幹什麼,有事兒嗎?李俊海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想你了……再就是想跟你把以前的帳結一下。」我輕描淡寫地說:「難得你還記著這事兒,無所謂啦,反正也沒有幾個錢。」
李俊海正色道:「話可不能那麼說,一碼歸一碼,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把帳算清楚了,我這心裡老是不得勁。我就不羅嗦了,我還應該給你一萬塊錢,錢我已經帶來了。」一萬?十萬也不只啊……我笑了笑:「就這麼幾個錢,算了吧。」李俊海把嘴一撇:「哪能算了?嫌少是不是?我來幫你算算啊……」我打斷他道:「算什麼?我都知道了。這樣吧,當初我還欠那五幾個月的工錢,你把這錢給那五吧,算我給他的工錢。」李俊海把拿出來的錢又裝了回去,訕笑道:「這樣也好,呵呵,我兄弟為人真是沒說的,五年前的事兒還想著。」我心想,我想個屁,我是想利用這個先給你們製造點矛盾再說呢。
我了解李俊海,他是個非常小氣的人,這一萬塊錢他是不可能給那五的,只要他不給,我對那五就有話可說了,那五也是個小心眼,到時候那五一生氣,立馬就當了「漢奸」。我笑道:「要不這樣,你給我寫個條,那五拿了錢,我就把條子給他。」李俊海把錢又拿了出來:「還是這樣吧,這錢是你的,你想給誰就給誰……」我說:「市場那邊我不想過去了,沒有機會見那五,還是你給他吧,這樣多方便?」
李俊海到底是個小人,想都沒想,揣起錢,正色道:「那好,我給他,回去就給,」說著,拿了紙和筆,在上面寫道「楊遠欠那五一萬元工錢,由李俊海轉交那五」,後面鄭重其事地簽了他的名,「楊遠,我發現還是你辦事兒穩妥,這樣多好,弟兄們更加念你以前的好處了。」說完這話,臉上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我估計他是明白了我這麼辦的意思,心裡好象在說,跟我斗?你已經是手下敗將了。看來他根本瞧不起我的這個舉措,那就來吧,你肯定不會把這錢給那五,那我就有辦法讓那五背叛你,最後這錢還是我的……
悶了一陣,李俊海問我:「回來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輕描淡寫地說:「還能有什麼打算?湊合著干吧。這不,我先租了鳳三的飯店,以後就幹這一行了。」
李俊海說:「乾飯店也不錯,干好了一點兒也不少掙錢,就是麻煩事多點兒,如果有什麼麻煩就跟我說一聲,我幫你解決。」
我說:「行啊,你現在發展得這麼好,以後少不了麻煩你。」
李俊海愜意地仰了仰身子:「親兄弟不用那麼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話鋒一轉,「湯勇沒來找你?」
湯勇還的真來找過我。那天上午,我剛進飯店,就接了一個電話,對方說普通話,很標準,口氣顯得很謙卑:「是蝴蝶兄弟嗎?」我馬上反應到這個人是湯勇,這應該是直覺,我回答:「是我,你是哪位?」對方哈哈地笑:「咱們神交已久啦,我是湯勇。」我故作驚訝地咦了一聲:「是勇哥啊,你怎麼能給我打電話?」湯勇笑道:「你這樣的知名人士回來了,誰不想跟你套套近乎?呵呵,以前我經常去順發成吃飯,都成習慣了,幾天沒去,發現換了老闆,原來是你……中午我有幾個客人要來,先跟你打個招呼,給我留個房間,我一會兒就過去。」
我知道他這是假話,胡亂應付道:「來吧,正好我今天不忙,跟勇哥好好聊聊。」
放下電話不長時間,湯勇來了,就自己一個人。
我去門口接他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已經發胖了,但依稀能夠看得出來,他以前是一個很健壯的人。
我迎上去,老遠就伸出了手:「是勇哥吧?」
湯勇把鼻樑到腮幫的那條刀疤笑成了一條彎曲的蚯蚓:「哈哈哈,一看你就是蝴蝶,好精神的一個小伙子。」
「還小伙子呢,快要三十了,勇哥請進。」
「快要三十就不是小伙子了?」湯勇邊隨我往裡走邊打哈哈,「我都四十多了,還以青少年自居呢。」
「勇哥長相不老啊,打眼一看跟我差不多。」
「這話說得對,我對別人老是說我三十六歲呢……其實四十三啦。」
金高在指揮服務員往外面搬東西,我喊了他一聲,金高過來,我對湯勇說,這位是金高。沒等介紹湯勇,湯勇直接自我介紹道:「我是湯勇。」金高跟他握了握手:「早就聽說過勇哥了,我先忙一陣,一會兒過去陪勇哥說話。」湯勇擺了擺手:「不必客氣,我跟蝴蝶聊兩句就走,中午還有安排。」我趁機將了他一軍:「勇哥不是說中午要在我這裡請客嗎?」湯勇略一尷尬,一晃腦袋:「我的那幾個朋友臨時不來了,我又答應你要來聊天,只好自己過來了。」
「來了就別走了,中午我做東,咱哥兒幾個好好聚聚。」
「不用了,不用了,事兒太多,我隨便一坐就走。」
「急著走幹什麼?」我「化驗」他道,「胡四他們中午也要過來,一起坐坐多好?」
湯勇的臉上顯出一絲不快:「胡四?呵,他可真勤快……看看再說吧,沒事兒的話就多坐一會兒。」
進了我的辦公室,我把他讓到沙發上,拿出煙,剛要遞給他,他摸出了一個菸斗:「我抽這個。」
我知道有些喜歡拿派頭的人都抽菸絲,隨口問道:「勇哥抽什麼牌子的菸絲?」
湯勇矜持地摸出一個銀色的鐵盒,沖我一晃:「拉森手調,西煙,很夠勁,我建議以後你也來這個。」
我笑道:「我來不了這個,不方便,還是抽菸卷適合我們這些懶漢。」
湯勇一抽菸,屋裡登時瀰漫了一股濃郁的香氣,有一種大麻的味道,我懷疑他在菸絲里攙了大麻。我打開一扇窗,坐回來,點了一根煙,問道:「勇哥現在接手了朝陽公司?」湯勇點了點頭:「孫朝陽死了,我不干誰干?給我留了一個爛攤子,不值幾個錢……苦苦支撐啊,好在他死前就把一部分產業劃給了我,要不我什麼也沒有,白給他忙活了。算了,不說他了,提一個死人不吉利……明說吧,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個痛快人,跟你繞彎子沒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在當年你弟弟這個事情上懷疑過我?懷疑我參與了黃鬍子綁架你弟弟的事兒?」我一怔,他也太痛快了,我當然懷疑,因為當初你從濟南走了,哪裡也沒去,你是去的劉各莊,而黃鬍子正是把我弟弟綁架在劉各莊,我反問道:「勇哥怎麼會這麼想呢?」湯勇又點了一鍋煙:「因為你知道那天我去過劉各莊。」我繼續反問:「你去過劉各莊就值得我懷疑嗎?」湯勇猛閉了一下眼:「蝴蝶,本來我以為你是個痛快人呢,怎麼我說出來了,你還繞彎子?」
「不是我繞彎子,這也太牽強了,你去過劉各莊就證明我會懷疑你?」
「沒勁……」湯勇皺了一下眉頭,「我知道你看見我去了劉各莊,那時候我跟孫朝陽在一起……」
「哦,我明白了,」我淡然一笑,「對啊,我懷疑,怎麼了,我懷疑錯了?」
「你懷疑對了,我去見了黃鬍子,」湯勇把抽完了的菸斗放到桌子上,咂巴了兩下嘴巴,「而且就是因為他綁架你弟弟的事兒……這麼說吧,一開始我是想讓他放了你弟弟,因為我想通過這件事情跟你交個朋友。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接了一個電話,說你已經知道了黃鬍子藏在哪裡,要去救你弟弟,我當時就把主意改變了。我趕在你之前去見了黃鬍子,我沒告訴他你馬上就要去找他……當時我為什麼這樣做,你應該明白,我想讓你出點兒麻煩,因為我在幫孫朝陽做事兒,我希望你通過這件事情在港上消失。當時我給黃鬍子吃了一個定心丸,我說,沒事兒,我湯勇在背後支持你,你儘管敲詐蝴蝶就是了……哈哈,這話是不是說得太直接了?你知道真相以後就不跟我交朋友了?蝴蝶,咱們都是明白人,本來咱們也成不了好朋友,原因我就不說了,咱們能夠成為的只是一種利用式的關係,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咱們攜手幹上那麼一陣,至於以後就很難說了,而且現階段分析這個也沒什麼意思……後來我就走了,聽說我前腳走,你後腳就去了,當場出了人命。孫朝陽也被李俊海傷了,這也應該是前腳後腳的事兒……孫朝陽出院以後,對我說,他要破釜沉舟,不讓你從監獄出來了。把情況對我一說,我勸住了他,那樣不好,不是好漢應該做的……」
「勇哥,這話我聽著彆扭,」我打斷他道,「我首先申明一點,孫朝陽那是在吹牛,我根本沒幹什麼。」
「事兒都過去了,爭論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
「這不是爭論,我必須把事情跟你說明白了,『黑』他那一把根本不關我楊遠的事兒。」
「關不關你的事兒已經不重要了,我跟你說的只是一個意思,那就是我湯勇沒有一直想害你,我也曾經幫過你。」
「好,」我笑了,幫你媽的×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後來呢?」
「沒有什麼後來了,你進去了,我在外面干我的生意,就這樣。」
「那就說前面的……」我頓了頓,「你以前就認識黃鬍子?」
「不認識,是他去找的我,我剛出來的時候他去過我家,給我買禮物,我不喜歡搭理他……不過,人都是感情動物,他去的次數多了,我難免就跟他聊上幾句。他說起跟你的矛盾來,我聯想到你跟孫朝陽的事兒,就鼓勵過他幾句,不過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敢去綁架你弟弟……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上了李俊海的當……這個混蛋一點兒腦子沒有。」
「孫朝陽知道不知道當初黃鬍子綁架我弟弟的事兒?」
「他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我沒告訴他,原因你也應該清楚……」
「哈哈,勇哥夠實在的,你們那個年代的人都這樣,我喜歡。」
「是啊,現在的流氓都不是流氓了,全雜碎。不過我要是雜碎起來……哼哼。」
我眯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發現他有些狂妄,你這麼明目張胆地對我說這些事情,不怕我報復你嗎?看來他很了解我,現階段我不會成為他的對手,他是發自內心地想跟我聯合一把,起碼想達到一個讓我做旁觀者的想法。本來我就想做一個旁觀者,我想看著他與李俊海是怎麼戰鬥的,如果他不動胡四,我永遠也不會出手,我要等著他跟李俊海兩敗俱傷的時候,給李俊海來個落井下石……湯勇見我看著他不說話,無聊地翻了個眼皮:「你行啊,連那天是誰給我打的電話都不想知道?」我笑了:「我知道,是李俊海。」湯勇也笑了:「是啊,我就納了悶了,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動向的呢?這小子是個神仙?」這有什麼奇怪的,常言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李俊海琢磨人有一套,他一直在惦記著這些人呢。我換個話題說:「勇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我不同意咱們成不了真正的朋友這個說法,沒準兒咱倆還真能成為朋友呢。」湯勇搖了搖頭:「我不敢那麼想,因為咱們的腦子是一流的,換了別人也許會……」
「這個問題先一放吧,」我不想跟他糾纏了,我想明白他來的目的,「你對我有什麼要求?」
「很簡單,」湯勇又摸起了他的菸斗,「聯合起來,砸李俊海。」
「怎麼聯合?」我的心逐漸收緊,老傢伙,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也很簡單,你的想法我很清楚,你一直想砸李俊海,那就砸你的,咱們互不干涉,各人搞各人的,前提是不要互相使絆子,砸挺了他才是目的……」湯勇的臉色開始嚴肅,「為什麼近期我不想跟胡四接觸?他太油了,跟他根本沒法交流,當然,也許他也是這樣想我的。不管怎麼說,我不想跟他多說什麼,他也知道我想幹什麼,我給他撂過話,跟剛才我對你說的一個意思。李俊海這種雜碎不砸沉了他,咱們都沒有好日子過,這點兒你比誰都清楚。」
我打個哈哈道:「看樣子李俊海把勇哥得罪得不輕啊,上底火了都。」
湯勇瞥了我一眼:「這話說的……呵,拉倒吧,他得罪沒得罪我已經不重要了,我討厭他才是真的。」
什麼叫討厭?你想搬開這塊絆腳石才是真的,你跟我的出發點不同就在這裡。
我打了個響指:「就這樣吧,有什麼情況咱們常聯繫。」
湯勇臨走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面好多頭銜,最大的頭銜是南山區人大代表。
從那以後湯勇再也沒跟我接觸,有一次我跟胡四說起這事兒,胡四哈哈大笑:「還說我是個老狐狸呢,這才是個老狐狸呢,他這是想探明你的想法,因為他摸不准你想在李俊海身上幹什麼,害怕他一動李俊海,你為了面子也裝一下,那樣將來不好說話,他在等著你下一步的動作呢。一旦看到你跟李俊海開始了,他馬上出手,這才是湯勇啊。」
李俊海問起湯勇,我靈機一動:「他來找過我,套我話,想知道孫朝陽是怎麼死的,我哪知道?」
李俊海不屑一顧:「這話他都好意思套?他把你想得也太簡單了,你不可能出賣朋友嘛。」
這個混蛋更黑,他這是在影射小傑呢,這事兒根本不是小傑乾的。
估計李俊海也懷疑孫朝陽的死是小傑乾的,這樣也好,讓他明白我楊遠還有一個重磅炸彈,不至於跟我玩更黑的,只要你暫時不敢跟我玩下三爛那一套,我就有時間踩死你。我笑道:「是啊,人到了一定年齡,腦子容易老化。」
李俊海似乎感覺有機可乘,得寸進尺:「我最佩服的就是你這一點,為人好,生死兄弟就多。」
我故意不說話,看外面的光景,陽光很好,照得樹葉都在閃光。
李俊海沉不住氣了,清清嗓子說:「小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挺想他的,一個人在外面難啊。」
我笑了笑:「能不難嗎?千好萬好不如家鄉好啊。」
李俊海見實在套不出我什麼話來,換個話題道:「去給咱家老爺子上過墳了嗎?」
我有些感動,難得他還想著我爹。我聽胡四說,我爹火化那天,李俊海也去了,死活要把我爹的骨灰拿到他住的地方,說他跟我是把兄弟,我爹也就是他爹,我在監獄裡,他應該盡孝。我大伯不同意,我大伯說,哪有把骨灰放在家裡的?應該送去祖墳。我們家的老輩人都在萬雲陵,我大伯就把我爹的骨灰送去了。第一年的除夕,李俊海去找我大伯商量,要把骨灰拿到他那裡,說有一年我把他爹的牌位拿回我家,他應該也這麼做。我大伯不同意,讓他在那裡燒了紙,請了個牌位回了我家。胡四和我弟弟在我家住著,除夕的時候給李俊海打了個電話,讓他去磕了個頭。李俊海哭得一塌糊塗……後來胡四去接見我,說,你知道他為什麼哭嗎?他那是良心發現了,借這個機會贖罪呢。
酒店開業的當天下午,我讓金高他們照顧著店,帶我弟弟去了萬雲陵。燒了紙,磕了頭,我的心靜如止水,幾乎沒有什麼悲傷的感覺,甚至覺得我爹終於解脫了,我應該替他高興,他再也不用為我操心了……那天下午的風很大,風颳起紙灰,像一群群飄舞的蝴蝶。我弟弟抱著我爹的骨灰嘿嘿地笑,他說,爸爸可真會享受,把我和大遠撇下,自己一個人去見媽媽去了,他們兩口子都有退休金,想吃什麼就買什麼,還有爺爺他們跟他下棋玩兒……我把我弟弟連同我爹抱在一起,感覺心裡是那麼溫暖。把我爹的骨灰送回清冷的架子,我弟弟終於哭出了聲,怎麼拖他他也不走,他說他要在這裡陪著我爹,我爹一個人太孤單了。我指著旁邊的骨灰盒說,你看,這個是咱爺爺,這個是奶奶,這個的咱媽,他不孤單,你要是在這裡哭的話,他會難過的,你以後就再也夢不見他了,因為他生氣了,就不去你夢裡了。
「哥哥,你真的是大遠嗎?」我弟弟不哭了,跟著我往陵園外面走。
「我真的是大遠,」我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可真有意思,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認識了。」
「也許我真的是個彪子……」我弟弟喃喃地說,「我真的記不起來大遠是什麼模樣了……他的個子很高。」
「因為那時候你小,當然覺得我很高了,現在你長大了,就覺得我矮了。」
「也許是吧……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個彪子?」
「胡說,你怎麼能是個彪子?彪子都在街上亂跑,你又沒亂跑……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我弟弟乖乖地跟我走:「胡叔叔說我是個彪子……我打他,他也打我,他才是個彪子呢……」我摟了他一把:「以後也不許提胡叔叔打你這事兒了,他那不是打,他那是……」心裡又是一陣不痛快,胡四,你憑什麼打我弟弟?我弟弟見我忽然不說話了,追問道:「他那是什麼?反正他打我了,我爸爸和大遠從來沒打過我。」我想了想:「他那不是打,那是替我照顧你呢,你不聽話,他生氣了,就教育教育你。」我弟弟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麼說的,反正我不記恨他,他給我講了好多故事……哎,那個大遠是誰?你們兩個到底誰是我哥哥?」我笑了,使勁摟了他一把:「那個哥哥叫金高,姓金,你哥哥跟你一樣,姓楊,叫楊遠,就是我呀。」我弟弟似信非信地嘟囔道:「反正我挺糊塗的……我沒有爸爸了,不認識哥哥了……」說著,眼淚又出來了,「二子很可憐……哥哥,二子是不是很可憐?」
「可憐什麼?」我強忍著淚水,蹲下身子說,「來,讓哥哥背背你……」
「你背不動我的,」我弟弟繼續走,「我哥哥能背動我,你沒有我哥哥的個子高。」
「回來,」我蹲著不動,命令他,「聽話,讓我背背你。」
「那就背背,」我弟弟回來了,邊往我的身上趴邊說,「壓倒你我可不管啊,背吧。」
我弟弟很沉,我得撐著腿才能夠站得起來。他胖胖的胸脯貼著我的脊樑,讓我一陣心悸,感覺他融化在了我的身體裡。他的腿很粗,我幾乎勾不住他的腿,我儘量讓自己的身子往前傾,這樣可以使他不再往下滑……記得他小的時候我經常背著他,那時候他可真輕快,我背著他跟背自己的書包差不多。一路走著我還可以一路給他講故事。我說,我能騎著咱們家的掃帚,念一陣咒語飛到天上去。我弟弟問,你都飛到過哪裡去?我說,一般會飛到孫悟空去過的地方,比如水簾洞、火焰山、烏雞國什麼的。我弟弟說,那你不行,要是我能飛的話,我就飛到天宮裡去了,我要大鬧天宮,當個齊天大聖。我說,等你長大了,咱們就去天宮玩玩,把天宮砸他個稀巴爛,讓咱爸爸當玉皇大帝。我弟弟說,你當孫悟空,爸爸當玉皇大帝,我當豬八戒。我說,你可不能當豬八戒,要當就當孫悟空……我背著弟弟一直走出了陵園,要不是堅持不住了,我準備一直這樣背著他走下去,無論走到哪裡。芳子開著車在陵園門口接我們,一看我氣喘吁吁地背著我弟弟出來,跑過來就要打我弟弟,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想把你哥哥累死?我弟弟說,他說他是大遠,大遠就應該背著我,大遠從小就背著我……芳子哭了,你這個傻孩子啊,他就是大遠啊,他是你哥哥。
回到酒店,我弟弟非要喝酒不可。
其實我不喜歡他喝酒,可是我弟弟喝了酒會很安靜,幾乎看不出來他的腦子有毛病,就讓他喝。
金高對我表功說,怎麼樣?這是我發現的,二子一喝酒就成了乖孩子。
我沒有什麼話說,看著他們倆笑,我弟弟又糊塗了,一口一個哥哥的叫金高,把我晾在了一邊。
我把我們家的房子租出去了,我和弟弟住在酒店裡。金高也在酒店裡住,有時候還把劉梅接來住上幾天,晚上經常折騰得淫聲連連。
我和芳子不大幹那事兒了,倒不是我不喜歡干,我弟弟住在外屋,我怕他看見不好。
我弟弟有些色鬼的意思,經常偷看芳子洗澡。有一次被芳子發現了,告訴我說,二子很流氓。我說,流氓什麼?你是他嫂子,他喜歡看你就讓他看,又看不少你一塊肉。那天我在裡間看電視,外間嬉鬧起來,我打開門一看,芳子擰著我弟弟的耳朵,把他的往自己胸口上撞,再讓你看,再讓你看,舒服死你。我弟弟好象知道這事兒不好,臉紅成了雞冠子,拔河似的往後躲。晚上睡覺的時候,芳子對我說,要不給二子介紹個對象?他到年齡了,這樣下去可不好。我算了算,我弟弟二十二歲了,儘管腦子不跟趟,可是生理方面沒有問題,有合適的就給他找一個,好的話就讓他們結婚。我對芳子說,二子這種情況可以結婚嗎?芳子說,有錢什麼辦不到?再說他就是有點兒弱智,法律也沒規定不讓結婚啊。這方面的法律我還真不知道,就說,那麼你就幫他找一個,家庭條件無所謂,只要對二子好就可以了。芳子想了一陣,嘿嘿笑了,有一個,改天我去說。
過了幾天,芳子領回來一個靦腆的女孩。這個女孩長相還可以,就是有些對眼兒,不仔細看也看不大出來。
芳子說,她叫蓮花,家是郊區農村的,在芳子的健身房打掃衛生,今年二十二了。
我問蓮花,你喜歡我弟弟嗎?蓮花羞羞答答地說,老闆帶二子去過幾次,我們認識過了,挺好的,我就喜歡文靜的人。我說,你可得想好了,我弟弟的腦子有點兒毛病。蓮花的立場很堅定,我不管,我們倆合得來就行了。我很高興,當場把二子喊了進來,一介紹,二子大喜,當場蹦了高,太好了,太好了,有人陪我睡覺了。把蓮花羞得腦袋都扎到褲襠里去了。我自然不能讓他們在一起睡覺,老是控制著他們的舉動,我害怕蓮花家裡的人不同意,時機還不成熟嘛。又過了一陣,蓮花的父母來了,先去了芳子健身房,後來芳子帶他們來了我這裡。兩位老人很開通,我把情況一說,他們就答應了,條件是我必須照顧他們,因為他們以後的生活肯定很麻煩。我說,這一點請你們放心,只要有我吃的,他們就餓不著。晚上留他們在這裡吃了飯,二老很高興,說,把閨女交給楊老闆就放心了,張老闆也是個好人……我給了他們幾千塊錢,權算是見面禮。幾天以後,蓮花就搬到酒店來住了,我給他們重新安排了一個房間,讓吳振明和胡東住在他們隔壁,照應著。
辦完了這些事情,我去對我爹說了。我說,老爺子你就放心吧,我們兄弟倆好好的,安心過你的日子吧。
想到這些事情,我不自覺地笑了一聲,李俊海問:「笑什麼?問你上沒上墳你就笑?」
我說:「上了,謝謝你啊。」
李俊海嘆了一口氣:「老爺子這輩子可真不容易……我一直在抓那個肇事司機,沒抓著。」
我說:「別抓了,我去過他家了,都不容易,他又不是故意的。」
李俊海忽地站了起來:「你找到他了?趕緊說他在哪裡,我他媽去弄死他。」
這個混蛋又裝上了,你去弄死他?又想藉此給我下套吧?我擺了擺手:「沒有必要,這事兒我已經處理了。」
那是我跟鳳三交接完了飯店的事情以後的事兒了。跟鳳三閒聊的時候,鳳三問我,你老父親那事兒處理完了?我說,我去過交通大隊了,賠償的錢也給我了,這事兒就那麼著了,責任不在司機。鳳三說,我打聽過了,責任確實不在司機,不過咱們也不能善饒了他,最少也應該讓他嘗點兒苦頭。這個問題我早在監獄的時候就有了打算,我想讓那個人站在路上,我開車撞他一下,死還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問鳳三,你能幫我找到他嗎?鳳三提醒我,這還不容易?找原來長法的人啊,他們什麼人給你找不出來?送走鳳三,我把蝦米喊到了我家,讓他去幫我找那個司機。蝦米二話不說,領命而去。大約過了一個星期,蝦米把那個人給我抓來了。我一看那個人,當場就消了氣,這是個五十多歲,花白頭髮的老頭,瘦得像根牙籤。那個人一見我就癱了,站都站不起來,歪躺在地上,哆嗦得像一截壁虎尾巴。我照臉踹了他幾腳,讓他把車開來,我要撞他。那個人號啕大哭,我沒有車,出了這事兒以後,單位把我開除了,領導說,你得罪了蝴蝶,我們不敢留你在這裡了,你回家吧。我讓蝦米他們架著他,去了他們家,家徒四壁……最後我連打他的心情都沒有了,讓他去給我爹上墳。押著他走到半路的時候,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不想讓我爹再難受了,就放他走了。回來以後鬱悶了好長時間……在我的印象當中,他應該是個年輕人,沒想到他的年齡跟我爹差不了多少。金高聽說了這事兒以後,罵我心太軟,我火了,我說,我操你媽,他都那個熊樣了,你再折騰他有什麼意思?你也是個雜碎?金高說,最少也應該斷他一隻手啊。我說,斷了他的手你還讓不讓他活了?他是全家的頂樑柱。
有一天我在路上碰見他了,他帖著牆根走,跟一條怕見人的流浪狗似的,我徹底打消了再去找他的念頭。
前幾天林武跟我談起這事兒來,林武搖著頭說:「蝴蝶,記著我這句話,黑道已經不適合你混了。」
這話很刺激我,我大怒:「去你媽的,要論狠,我不比任何人差,但我是人,我他媽不是狼。」
林武說,一旦李俊海也出這個模樣,你會饒了他的。
我拍案而起:「不會的,他不值得我饒了他,除非我死了。」
後來我聽說,那個司機被林武打了一頓,舉家搬走了,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這事兒就算完了?」李俊海不相信似的瞪著我問。
「算完了。」我說。
「你的心可真寬,」李俊海不屑地橫了一下脖子,「我去,算我多嘴。」
「不說這些了,」我笑笑,「俊海成家了嗎?」
李俊海的腮幫子還在鼓著:「說這些廢話你倒來勁了……成什麼家?我李俊海缺女人嗎?我還是那句話,女人根本就不是人,論什麼也不應該把她們算在人類這一面,頂多就是男人的玩具……你就說我的幾個姐姐吧,操她們那些娘的,我李俊海蹲監獄,他們不管我,我李俊海混得像狗屎的時候,她們看我的笑話,把我祖上給我留的房產都賣了,這都是些什麼雜碎?男人就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現在我混好了,操她們那些媽的,蒼蠅似的貼上來了。我大姐腆著臉來找我,讓我贊助她兒子上大學,我贊助她個毛線……」說到這裡,李俊海哼了一聲,「本來這些事兒我不想跟別人說的,可是她們也太不是東西了……你也別笑話我不注意形象,我李俊海就是這麼個品種,得罪了我,愛誰誰,我管他是不是姊妹兄弟呢。不說這些了,總之,女人沒他媽一個好東西,有錢只管操她們就是了,把精子往逼幫子上一噴,提褲子走人,你越拿她們當人待,他們越來勁……媽了個×的,三年前我吃過一次虧,一個死逼跟著我吃香喝辣將近一年,我殺排骨精的時候……」李俊海突然打住了,他似乎覺察到自己的話多了,抿了一下嘴巴,改話說,「她長得真漂亮,現在完蛋啦,一臉疤,讓我給豁了……我去,活該,對待叛徒,我從來不手軟,該殺就殺,該……」
「排骨精死了?」我裝做吃驚的樣子,插話說。
「死了,耍酒瘋被人家用棍子打死了,死了能有四年了吧,你不知道?」
「我哪兒知道?我將近五年沒在外面了。」
「不夠碟子不夠碗的小混子,死就死了,沒那個本事混,還在社會上『晃晃』,死一個少一個。」
「那是,哈哈,」我笑道,「像俊海這樣才是混社會的材料呢。」
李俊海咽了一口唾沫,抬頭看了看表:「蝴蝶,我還有事兒,今天先這樣吧,過幾天我請你吃飯。」
我巴不得他趕緊滾蛋,站起來說:「好,有時間就過來玩兒,誰請誰都可以。」
李俊海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一臉嚴肅地說:「替我跟金高道個歉,後來那事兒我做得有些過分了。」
這才叫假惺惺呢,我敷衍道:「沒事兒,大金是個『粗拉鬼子』,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