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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大哥風雲.3 第七十九章 重見光明

2024-06-12 05:01:01 作者: 於寧

  重新從監獄裡出來的時候,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站在大院裡等待釋放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沒有以前重獲自由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有的只是對前途的茫然與不安。我是被提前釋放的,提前了十個月。握別牢友往外走的時候感覺很孤單,沒有人送我,因為董啟祥、老辛他們已經出去了,連小廣也走了一年多了。於隊送我走到出監獄的最後一道鐵門的時候,跟我握了一下手:「楊遠,這次出去可千萬別再回來了,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再進來可什麼都耽誤了。」我的心裡百感交集,竟然有一絲失落,仿佛一顆在空氣里跌落到深谷里的石子,感覺很不塌實,我點了點頭,背轉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門。身後響起喀啦喀啦的關門聲,讓我想到了蛇蛻皮的聲音。

  跟上次不一樣,外面沒有人來接我,原因是大家都不知道我今天出來,我也沒有通知大家,我想悄悄地回家呆上幾天,儘量不讓社會上的人知道我回來了。孤單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先見見我弟弟。金高三個月之前去接見我的時候,告訴我,他住到了我們家,平時帶著我弟弟,我弟弟很聽話,打人的脾氣也沒有了,很安靜,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問他是什麼時候從胡四那裡帶走我弟弟的?金高說,帶走半年多了,怕你誤會胡四,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我哼了一聲:「你就別替他藏著掖著的了,我聽常青說過了,他打過我弟弟,他媽的,當初我就想讓你帶著二子,可惜聯繫不上你。」金高說,你別聽常青胡咧咧,他跟胡四的矛盾很深,他什麼話說不出來?現在他成了關凱的人了,別聽他的,這事兒我了解。我說,既然你了解,你來告訴我當時胡四是怎麼打的我弟弟?金高說,我不在場,可是我相信林武,林武說,二子太不象話了,那天胡四正在飯店裡請朋友吃飯,他不知道怎麼進去了,抓起一根板凳……

  當時常青來接見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常青說,二子犯病了不假,跟胡四撒嬌,胡四煩了,讓二子滾蛋,二子罵了胡四一句,胡四當著很多人的面把二子踹在飯店門口,踹得全身都是土,鼻子也出血了,誰拉他都不聽,還說如果不是看在楊遠的面子上,打死你這個混蛋。後來就要給我弟弟辦去精神病醫院的手續,林武知道這事兒以後把胡四臭罵了一頓,這才拉了倒。以後胡四來接見我,我問他真的打過我弟弟嗎?胡四不承認,胡四說,我這個當哥哥的,罵他幾句怎麼了?打那不算打,推了他幾把。我扇了胡四一巴掌,讓他滾,胡四就走了,走的時候很憤怒,要跟我一刀兩斷。我在後面說,胡四,一刀兩斷可以,但是我現在沒有辦法,你還是幫我照看著二子,等我出去我就帶他走,咱們倆就此了斷。後來胡四又來過一次,老是賠不是,說他錯了,我把他推了出去,讓林武留下。林武說,別跟老四這樣,老四也不容易,你弟弟那個樣子,誰時間長了也草雞。我問他能不能替我照看二子一陣?我很快就出去了。林武說,二子討厭我,見了我就想打我,這怎麼可能呢?金高已經回去了,找金高談談吧。當時我很生氣,因為金高出去一年多了,一直沒來看我,就問林武,金高在外面幹什麼?林武很吃驚,他沒來看你?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估計金高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問林武金高發生了什麼?

  林武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金高這個混蛋也太愛面子了,他這是不好意思來見你啊。」

  我問,他到底怎麼了?

  林武說:「剛回來的第二天就被李俊海的人給砍了,住了很長時間的院……」

  林武說,金高一天刑也沒減,好象是刑期太短了,沒有太特殊的情況不能減刑。到期以後先給林武打了一個電話,讓林武給他接風,林武就在胡四飯店請了他,當時胡四、常青、大昌、花子他們都去了。金高喝多了就睡在胡四的飯店,晚上還給二子好一陣講故事,說明天要帶二子去接見你。睡到第二天中午,隨便吃了點兒飯就出門買東西,後來再也沒有了消息。當時大家都以為他回家了,都忙,也沒有再打聽他。一個月以後,有人在路上碰見了他,他拖拉著一條腿,很落魄的樣子。「當時我就預料到他是被李雜碎的人給砍了,到處找他,想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兒,」林武說到這裡,眼睛紅成了兔子,「可是打聽了幾個月也沒能找到他,再後來我碰見花子,花子說,金高又吃虧了,腦袋幾乎都被李俊海的人給砸爛了。我問他到底是怎麼搞的?花子說,那天金高去商場買東西,被李俊海的人發現了,跟著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直接抽出砍刀把金高的腿砍折了,金高現在的腿傷比李俊海的還嚴重,從膝蓋以下插了一塊不鏽鋼板,腿不能打彎了。金高出院以後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幾個月以後的一個深夜,金高拎著槍去了李俊海剛買的房子,蹲在門口一直等著李俊海出來,結果沒等到李俊海,等到了劉三他們。早晨他們一出門,金高就撲上去用槍頂著劉三問李俊海去了哪裡?劉三他們被槍頂回了屋,李俊海根本沒在家裡。金高大意了,收起槍就往外走,被劉三他們撲倒了,上去就用刀砍,全傷在臉上、頭皮上,劉三他們怕他死了,把他扔到醫院門口就走了。

  金高這小子也太鹵莽了,你去「摸」李俊海,多少也應該帶幾個人去呀,你不知道李俊海現在身邊有多少人嗎?再說,你那麼囂張幹什麼?一看李俊海不在家,你應該把劉三他們綁起來,然後坐在他家裡等啊,他還能一輩子不回家?娘的,活該,沒砍死你算你賺了。我問林武,後來呢?林武說,我聽花子說了這事兒,就問花子,他現在住在哪裡?花子說,他住了院我們都不知道,又過了好幾個月,金高才給花子打電話,讓花子再給他弄把槍,他要親手殺了李俊海和劉三。花子不敢,就敷衍他,槍難搞,你在哪裡?我先給你送點兒錢去。金高在牛玉文家跟花子見了一面,把前面的事兒告訴了花子。花子就決定跟金高一起完成這事兒。分手以後,花子就去了濟南,找到天順,讓天順給他弄兩把槍,天順也沒問他要槍幹什麼,就給了他兩支獵槍。花子回來以後又找不到金高了,這事兒就一直拖著,直到現在。

  「這麼說你一直沒見著金高?」我問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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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過幾次,」林武說,「見著他以後,我問他李俊海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金高只是笑。」

  「他是什麼意思呢?」

  「他不想幹了,他說他掂量過了,在蝴蝶沒出來之前,他殺不了李俊海。」

  「那麼你們是什麼時候談起的二子?他怎麼把二子帶走的?」

  林武想了想,說:「大約是他出來一年半以後。那時候他已經很難在街面上出現了,朋友們都找不到他。一天,我正跟胡四站在飯店門口聊天,金高騎著一輛自行車來了,劈胸就抓住了胡四,要揍他。胡四問他,金高你怎麼了,又喝酒了?金高說,把二子給我,我要帶他走。胡四就明白了,一定是常青跟他說了什麼……胡四也不說話,把二子從屋裡喊出來,讓金高帶走,金高把二子放到自行車上,騎上就走。胡四讓我追上金高,把你家的鑰匙給他,順便拿了幾千塊錢給他。金高把鑰匙收下了,錢揚了一地。晚上我和胡四去了你家,金高在家裡包餃子,旁邊還有劉梅。胡四就跟他解釋那天他打二子的事兒……其實這事兒胡四有毛病,一來是喝酒了,二來是當著他白道兒上的朋友,二子給他那一板凳,確實讓他下不來台,他就踹了二子幾腳。金高有些消火了,說,那你也不應該把二子踹到門口,還讓他滾啊。胡四說,一定是常青這個混蛋胡說八道了,沒有的事兒,我只是把他一腳踹到了房間的門口,就讓服務員拉他走了。金高說,你照看了他這麼長時間也不容易,等楊遠回來把工錢給你。胡四火了,楊遠是你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他進去了,我不應該幫他照顧弟弟嗎?金高徹底沒了脾氣,留我們倆在家裡吃了餃子,又喝了不少酒,胡四再給他錢,他也不推辭了,說是給二子買零食吃。我讓他幫我跑車,金高不去,他說他要干自己的,誰的光也不沾。從那以後我們聯繫的就少了,他也確實挺忙的,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帶二子去郊區趕集,回來就在街上擺地攤……」

  那時候我還沒有見著金高,打斷林武道:「別說了,你回去以後對他說,就說我命令他來見我。」

  林武搖著頭說:「我估計這小子是不好意思來見你了,沒混好,沒有臉……」

  我不讓他說了,把他給我的一千塊錢給他塞回了手裡:「這個給金高,他不要你就說這是我給弟弟的。」

  過了幾天,胡四帶金高來了,胡四不進來,讓金高自己進來,他在外面等著。

  聽金高說了前面的事情,我笑了:「我基本都知道了,別說這事兒了,反正我記住了。」

  金高說:「快點兒出去吧,出去以後咱哥兒倆重新來過,現在我活得都不像人了。」

  我說:「你把二子給我帶好了,一切等我出去再說……常青現在跟你還聯繫嗎?」

  金高說,經常去找我玩兒,他現在也變了,幹什麼事兒都小心翼翼的,跟個小老頭似的,我勸他振作起來,他好象挺聽我的,問我怎麼振作?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振作,就說,重新開始,就跟你剛開始混那樣。常青說,我現在沒有當初的那種心情了,瞻前顧後的。我說,裝你也得裝出來,裝得像什麼都不在乎,這樣別人才能想起你以前的威猛來。常青說,小廣出來了,他先拿小廣練了練手,把小廣打了一頓,小廣也沒敢跟他反動。我還笑話他,你打個小廣管什麼用?要打就打劉三這個級別的。常青說,那是下一步,現在還不到時候,等蝴蝶出來再說,現在沒個領頭的,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我問他,關凱不就是你的領頭人嗎?常青差點兒吐了,那是個什麼破×玩意兒?我不過是跟著他先落落腳,以後我還想把他的地盤拿過來呢,給蝴蝶準備著,將來蝴蝶出來有個根據地。

  我很高興,常青這小子是個有心人,問金高:「他跟胡四鬧了什麼?」

  金高說:「我也不清楚,常青不說,我又不好問胡四,問了胡四也不可能說,胡四更愛面子。」

  我估計一定是常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胡四不高興了,不然不會鬧到這般地步,胡四一開始是很賞識常青的。

  我問金高以後有什麼打算,金高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的打算是你先出去,出去以後再說。

  那天接見完了,我的心情很惆悵,走在回監舍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

  離家越來越近了,我的腳步開始輕快起來,我終於可以每天都看到我弟弟了。我有一種在經歷了漫長的窒息以後,突然獲得消失般的寧靜,仿佛一股微風極其舒暢地吹過我的身體,讓我感到自己化做了無數水滴,清脆悅耳地消失在這些自由的空氣里。胡同口站著幾個頂牛的半大小子,他們不認識我,旁若無人地繼續玩兒自己的遊戲,我丟掉背著的一把吉他,搬起一條腿,嗷嗷叫著向他們頂去,那幫小子像看一個神經病似的閃開了,他們也許心裡在說,這個老傢伙是剛從神經病院裡跑出來的吧?我沒趣地放下腿,抓起我的吉他走到我家門口,沖還在愣神的那幫小子笑了笑:「我家住在這裡。」一個小子猛拍了一下大腿:「哦,我知道了,你是傻二的哥哥,勞改犯楊遠!」我揮起吉他向他衝去:「我他媽砸死你!」那幫小子轟地一聲跑散了,讓我像一隻沒有對手的鬥雞,傻愣在那裡老半天。

  用力拍了好長時間門,裡面也沒有反應,那幫小子站在胡同口大聲喊:「這裡沒人住了,早搬走啦!」

  搬走了?不可能,金高也許是帶著我弟弟住到他的家裡去了。

  我拿出一盒煙,沖那幫小子亮了亮:「過來,我給大家發煙抽。」

  那幫小子不動彈:「叔叔,我們知道你很厲害,你有什麼話就說,我們全告訴你。」

  我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剛想問他們我家多長時間沒有人住了,對門飯店走出了一個人:「大遠回來了?」

  「孫哥,我回來了……」我突然紅了臉,剛才跟一幫小孩羅嗦什麼,直接問孫哥不就得了?

  「二子他們好幾個月沒回來了,有幾個夥計來找大金,打聽我,我也不知道啊,唉,幹什麼去了呢?」

  「也許是去大金家了。」儘管這樣說,我的心裡還是空得像一把撐開的傘。

  「那你趕緊去看看吧,好幾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都出了什麼事兒……你爸爸也沒了。」

  「我都知道了,」我儘量讓自己顯得穩重一些,「孫哥的生意還好吧?」

  孫哥苦笑著搖了搖頭:「好什麼好?你看看這都幾年了,還是原來那個樣兒,簽字就把我簽死了。」

  我笑道:「我回來了,簽你字的人我幫你去找……」

  孫哥想把我讓進去,邊上來拉我邊說:「哪好意思麻煩你?大遠,你真是個好人,當初你都那樣了,還沒忘記幫我小舅子處理他那事兒……現在兩口子和好了,兩口子都感激你呢,你派人收拾了那個騙子,我舅子媳婦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被人玩兒了。大遠,你先別去找二子了,我店裡的小夥計知道大金的家,我讓他去找找,暫時找不著也沒有關係,大金整天跟二子在街上賣襪子什麼的,我讓他挨個地方轉轉。一會兒我讓我小舅子兩口子過來陪你。」我哪有心情在這裡喝酒?把吉他遞給他:「這個先在你這裡一放,我自己去金高家,找不著再回來跟你聊天,總歸是在家門口,心裡也舒坦。」孫哥說:「咱可是說好了啊,我這就預備菜,不管找不找得著,中午你都得回來啊。」

  跟孫哥借了一輛自行車,我騎上就奔了金高家。

  敲了幾下門,一個老太太開門問我,找誰?

  我說,我找一個叫金高的。

  老太太說,你是小金的朋友吧?他把房子租給我們老兩口了,好幾個月沒來了,這個月的房租他還沒來拿呢。

  我探頭往裡看了看,裡面空蕩蕩的,基本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看來老兩口的日子過得不怎麼樣。我說聲打擾,想走,老太太拉了我一把,小青年,你見了小金告訴他,讓他回來拿房租,他過得也不寬裕,我們有了錢就應該給他的。

  下樓的時候,老太太還在絮叨,小金可真不容易,一個人拉扯著個傻子弟弟……

  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感覺很茫然,金高會去哪裡呢?還是先去胡四飯店見見胡四吧,也許他知道。

  十幾年沒有騎過自行車了,感覺都不會騎了,好幾次差點兒跌倒,到了胡四飯店,我已經氣喘吁吁。

  胡四不在,我問吧檯上的一個小姐,胡老闆去了哪裡?小姐說,一大早就出去了,好象跟幾個朋友釣魚去了。我說我是他的朋友,叫楊遠,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上他?小姐看了我一會兒,問,你就是二子他哥哥吧?我笑道,是啊,以前我經常來這裡的,你們那個領班,就是林武的對象跟我也很熟的。那個小姐吃吃地笑:「你說的是馬姐吧,她跟林武哥結婚了,五一剛結的呢,」說著撥了一串電話號碼,「四哥的手機號經常換,這個新號碼才十來天呢……喂,是四哥嗎?猜猜是誰來了?誰……去,你姥姥才來了呢,是蝴蝶,就是二子他哥哥……哦,讓他跟你說話啊。」把電話遞給我,嘻嘻地笑,臉紅得像開了的桃花,很幸福的樣子,讓我一下子就想到胡四有可能跟她有一腿,我拿過電話,沒等開口,胡四就嚷嚷上了:「真的是蝴蝶?你是怎麼回來的?又越獄了?」我罵了他一聲,正色道:「我提前了十個月,誰也沒告訴。你能不能回來一趟?我找不著金高和我弟弟了。」胡四好象在跟旁邊的人解釋,我聽見他用一種興奮的聲音對大家說:「我得走了,今天不能陪你們了,我兄弟回來了,對,是楊遠,提前釋放了……喂,蝴蝶,先自己找個地方洗洗澡,把自己弄乾淨些,我最多兩個小時就回去了。」我沒有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林武經常來嗎?」我問那個小姐。

  「最近不大來了,結婚了晚上就在家陪老婆嘛,馬姐也不在這裡幹了,另開了一家飯店,林武有時候去幫忙。」

  「麻煩小姐再給林武打個電話,讓他來。」

  「蝴蝶大哥,別喊我小姐,這個稱呼不好,我姓王,叫王慧,你叫我小王就行了。」

  小姐多好的一個稱呼現在就變了味,我笑道:「那好,小王。麻煩你再給林武打個電話。」她在撥電話,我隨口問道,「小王多大了?」王慧撥完了那個電話,抬頭說:「二十一了,比你對象小多了。」看樣子她認識芳子,我逗她道:「我哪有什麼對象?要是有的話,我就照你這樣的找。」王慧瞪了我一眼:「我哪有張姐漂亮?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讓張姐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我不笑了,問她:「你張姐經常來嗎?」王慧說,以前經常來,這陣子不大來了,人家生意那麼好,脫不開身呢。王慧說,芳子健身房的生意好極了,她也很會做生意,經常在電視台打GG,中山路那些霓虹燈路牌幾乎都讓她給占了。這個我相信,芳子去接見我的時候經常吹噓,有一次她開玩笑說,林武在她那裡當了一陣教練,根本說不出個道道來,後來被芳子開除了,連工錢都沒給他,芳子嚇唬他說,有個練胸大肌的把胸大肌練到背上去了,遠遠一看跟個羅鍋似的,人家要起訴他呢。林武讓芳子請他吃了一頓涮羊肉,灰溜溜地走了。王慧把電話蹭到腮幫子上,好象在想什麼心事,話筒里傳出林武的粗門大嗓:「誰找我?胡四?你娘的,怎麼不說話?」

  我拍了拍吧檯:「小王,把電話給我,林武說話了。」

  王慧猛一哆嗦,臉刷地紅了:「討厭,光顧著跟你說話了,把這事兒給忘了。」

  我沒等她跟林武說話,就轉進去接過了電話:「林武,是我,你大爺。」

  那邊一怔,好象沒有反應過來:「誰?誰大爺?我操啊,是你!蝴蝶?你怎麼到胡四那裡去了?」

  「我今天出來了,到胡四這裡先報個到,你在哪裡?安排一下就回來,我挺想你的。」

  「好,我馬上回去!」林武啪地掛了電話。

  「這個林哥啊,」王慧矜了矜鼻子,「老是這麼風風火火的,都來不及跟人說話。」

  「他就這麼個品種,」我笑了笑,把電話放下,轉了出來,「小王這姑娘真不錯,我要是沒有對象就好了,呵。」

  「胡說……楊哥,給張姐也打個電話?她也不知道你回來了吧?」

  「她的電話我知道,暫時不通知她,先跟你聊聊,增加增加階級感情。」

  「嘖嘖,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些男人都一個熊樣兒,他們還說你穩重呢,嘁。」

  「說句男人話就不穩重了?算了,你太小,我不跟你開玩笑了。」

  「沒什麼呀,」王慧看樣子很健談,「楊哥,剛才那句話不是批評你,是表揚你呢。」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的心痒痒的,直想摸她一把,也許是蹲監獄把我蹲成西門慶了,腿竟然有些發軟。

  這個姑娘長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她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感覺,臉紅撲撲的,嘴唇很飽滿,眼睛不大,是單眼皮,又細又長,胸脯高高的,很結實,偷眼瞟瞟她的屁股,也是很結實的樣子,又圓又大,包裹在牛仔褲里仿佛要炸出來的樣子,她屬於很健康的那種美,我覺得她以前一定是個運動員。腦子裡浮現出芳子的身影,芳子比她漂亮多了,可是我從芳子的身上已經看不出從前的那種青春了,能夠看出來的是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風塵與世故。媽的,胡四這個混蛋可真有福氣,這麼好的姑娘他也能搞到手?不行,我得問問胡四,他乾沒干她,如果沒有,我要學小廣……我去,我在心裡罵了自己一聲,你還算是個人嗎?你這麼做能對得起芳子嘛……不想了,一門心思地跟芳子過日子吧,楊遠不能跟小廣學,那成什麼了?你應該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我點了一根煙坐到大堂邊的沙發上,看著門口的一縷陽光發呆。

  想起了芳子那年離開我以後的背影,我站在她後面大聲喊,芳子,我錯了,你回來!可是她一直跑,在那個夜色朦朧的夜晚。直到她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其間的大段生活,對於我始終是一個空白……我不敢去想她離開我以後的那段生活。我記得我曾經發誓要讓吳胖子嘗到苦頭,要讓他永遠記住一個道理,我楊遠曾經愛過的女人,不管是否她自己願意,都不可以讓別人沾著,我也發誓永遠不理芳子了,可是以後我實在是忘不了她,她融化在了我的血管里,只要我還活著,她就不會從我的血管里消失。無意識地瞟了王慧一眼,她正歪著腦袋看我,嘴裡輕輕哼著什麼。眼睛看外面看得有些發花,王慧在我的眼裡變成了橘黃色的一個影象,朦朧得像一幅古典油畫,我的心又是一癢。

  「楊遠,在哪兒吶!」林武一步闖了進來,「我去,還真是你!」林武風一般衝過來,一把抱起我,就地轉起了圈,「終於又在外面見著你了!」我推開他,倒退幾步,打量了他幾眼,當胸給了他一拳:「還是那個樣!好,高興。」林武回頭沖王慧咋呼了一聲:「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吩咐廚房上菜!」不由分說,拉著我就進了一個單間,「媽的,這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咱哥們兒又走到一起來了……唉,不過這下子老了,我虛歲都三十了,眼看要當孩子他爹了。不說不愉快的了……出來以後直接來了這裡,沒回家看看?」我說:「回家了,家裡沒人,對門老孫說,我家好幾個月沒有人去了,我正想問你呢,金高和我弟弟呢?」

  林武皺緊了眉頭:「我和胡四去了好幾次也沒見著他,去他家裡找也沒人,他去哪裡了呢?按說他應該說一聲啊……也許是他不知道你快要回來了,先去別處住著了,別擔心,金高大小也是個玩兒社會的,自己辦事兒自己有數,先別管……」

  我拉他站了起來:「拉我去老牛家一趟,也許老牛知道他去了哪裡。」

  金高想了想:「不用親自去了,我這裡有老牛的電話,」說著拿出電話本翻了幾下,快速撥了牛玉文的手機,「牛哥嗎?我是林武,金高在不在你那裡?」牛玉文說,我在外地出差,我也不在知道他在哪裡,好象在外地吧,三個月之前他說他要帶楊遠他弟弟去外地,那天我喝多了,也沒大聽進去,回來我問問一起喝酒的就知道了。林武問:「當時誰跟你們一起喝的酒?」牛玉文說,也是個外地人,說了也沒用,你又不認識他。我接過電話,對牛玉文說:「牛哥,是我呀,我是楊遠,我回來了,我想馬上找到我弟弟,你能不能找到那個外地朋友,問問金高去了哪裡?」老牛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自責他沒有能去接我,最後說:「我馬上跟那個朋友聯繫,讓林武開著機,隨時等我的消息。」

  我明白了,金高這小子可能是在這裡被李俊海折騰得不輕,暫時去了外地,那就等牛玉文的消息吧。

  我說:「你快點兒啊,我想弟弟想得不行了。」牛玉文讓我掛了電話,他說要馬上打電話。

  收起電話,林武問我,通知胡四了嗎?我說通知了,快要回來了。

  林武盯著我看了一陣,微笑道:「老四打你弟弟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千萬別提了啊。」

  儘管心裡很彆扭,我還是下了決心,這事兒絕對不提了,容易傷感情,我說:「不提了。」

  「祥哥沒跟胡四在一起?」林武問。

  「胡四沒說,祥哥經常來這裡?」

  「以前天天泡在這裡,最近籌辦夜總會的事兒,是老四投的資,祥哥沒錢,老四也不想跟他玩兒股份的。」

  「那好啊,弟兄們有地方玩兒了,祥哥幹這個肯定沒問題。」

  「轟動了,轟動了,祥哥一出來就高朋滿座,老四給他接風的時候,湯勇、周天明他們全來了,面子啊。」

  「我聽說了,祥哥去接見我的時候都說了,聽說老辛也來了,胡四沒給他好臉,他喝了一半就走了?」

  「別提他了,老四現在的脾氣也變了不少,不高興愛誰誰。」

  「應該啊,胡四現在是老大了嘛。」

  「有個叫吳振明的也經常來,現在跟著祥哥呢,聽說是你培養出來的兄弟?媽的,跟我長了一個模樣。」

  「哈哈,他的外號也叫體格,今天就不找他了,以後再跟他聯繫,那小孩不錯。」

  林武又責怪了一陣我眼裡沒有兄弟們,出監獄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提前說一聲,就搖著頭不說話了。

  我問他,你還在照顧著客運這邊的生意?

  林武說,我不去怎麼辦?老四根本忙不過來,你又在裡面,老七和兔子他們早被老四攆回家了,現在的生意也一般,車沒增加,還是那兩輛麵包,再跑一陣就好「退休」了。明天我拿帳本給你看看,你跟老四算算帳,我也就完成任務了,不幹了,回家幫我老婆乾飯店去。

  我說,別說不干就不干啊,再堅持幾天,我考慮考慮干不幹了再說,如果我也不想幹了,你再退休不遲。

  林武說,反正我是干夠了,幹這行沒意思,羅嗦事兒太多。

  說著話,外面就響起了胡四的聲音:「楊遠呢?王慧你怎麼搞的?應該先給你遠哥弄幾個菜呀。」

  我推門出來了,胡四打扮得跟個漁民似的,一身下海的裝束,還戴著一個草帽。

  我大吼一聲:「土財主,你怎麼才回來?祥哥沒跟你在一起?」

  胡四哈哈一笑:「他什麼級別?不夠格,哈哈……我讓他在工地上幹活兒,一會兒再找他。」

  我說:「不著急找他,咱哥兒三個先聊會兒再說。」

  胡四扔了手裡的漁杆,一把摔了草帽,撲上來給了我一掌:「太他媽不夠意思了,要出來也不說聲?」

  我跟他解釋了幾句,拉他進了房間:「先給我坐下,我要審問你。」

  「我去,我說多少遍了?」胡四以為我要問他打二子的事兒,臉一下子搭拉得老長,「我錯了還不行嗎?」

  「我不是說這個,」我摸了他的肩膀一把,沖門口擠了一下眼,「外面那個姑娘是不是讓你上了?」

  「啊?」胡四瞪大了眼睛,「你也變成色鬼了?不能吧,這才幾年?哦,我理解了,旱著了,旱著了。」

  「哈哈哈,蝴蝶的心思在這裡啊,」林武把嘴裡的一口茶水噗地噴了一地,「敢情以前是裝逼啊。」

  我讓他們說得有些不自在,感覺我跟他們也拉開了距離,訕笑道:「那姑娘我喜歡,跟當年我剛見著芳子一個感覺。」胡四正色道:「你沒給芳子打個電話?」我說,先不著急,一會兒咱們談事兒她在跟前不方便。胡四笑道:「我以為你這次勞改勞『彪』了,這不還沒彪嘛……上次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以為你已經彪了,不跟你一般見識了,呵呵,還行,腦子還頂事兒。蝴蝶,你不想提那事兒了,我必須再提一把,要不這誤會越來越深,你心裡有個疙瘩,不給你解開要麻煩,哈哈。林武,去廚房催催菜,我先跟蝴蝶好好聊聊這事兒。」林武橫了他一眼:「老四你這就叫自討沒趣,人家蝴蝶都不提這事兒了,你閒得蛋疼了?」胡四邊用一張濕巾擦著手邊說:「你不懂,我了解蝴蝶,他不是不想提,他是有顧慮,怕傷了弟兄們的感情,我的意思是,不說明白了,將來更加傷感情,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好好跟蝴蝶解釋。」林武站起來,捏了我的胳膊一下:「別發火啊,老四也不容易。」我笑了笑:「發什麼火?都過去了。」

  林武一走,胡四就坐到了林武的位置上,臉衝著我說:「可能你剛出來我就跟你解釋這個有些掃興,可是我必須在喝酒之前跟你講明白了,不然喝了酒大家都控制不住。」我笑道:「還這麼麻煩?誰控制不住?不就是為了個孩子嘛。」胡四不笑,依然繃著臉:「我控制不住這總可以了吧?」說著,眼圈竟然有些發紅,「蝴蝶,你知道我這幾年的難處嗎?你在裡面受罪,我在外面也不好受啊……別的不說,你家大叔走了以後,撒手把二子丟給了我,二子聽話還好說,我不在乎什麼受累,我在乎的是我受了累,你要理解我,可是你竟然打了我。咱們哥兒倆什麼時候動過手?那不傷感情嗎?」我有些激動,擺擺手說:「四哥,我承認那天我打你不對,可是前提是你打了我弟弟啊,他是一個痴呆啊……」胡四猛地打斷了我:「楊遠,你這個說法我不同意,那叫打嗎?不錯,我踹了他幾腳,可那是教育,不是打!試想,如果當著一些生人,一個傻忽忽的彪子上來給你一板凳……」我聽不下去了,忽地站了起來:「胡四,你再說一遍我聽聽,誰是傻忽忽的彪子?」

  胡四猛然一仰臉:「你弟弟不是個彪子嗎?」話音剛落,我的拳頭就上去了。

  眼前什麼也看不見,恍恍惚惚全是我弟弟被胡四踹倒在塵土裡的樣子。我弟弟大哭著找哥哥,而我這個當哥哥在監獄裡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的打死你這個混蛋!我的手很疼,我的膝蓋和腳也很疼,桌子上的茶壺和茶杯全都沒有了,它們變得粉碎,靜靜地躺在胡四的腦袋邊上……我的眼前一亮,感覺有人踹開了門,我忽地跳開了,眼前的景象嚇了我一大跳,胡四跟個死人似的躺在血泊里,林武站在他的頭頂上,眼光散亂,喃喃地嘟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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