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常青回來了
2024-06-12 05:00:49
作者: 於寧
大約一個月後,我回監舍值班了,接替大鴨子的值班組長。上任那天晚上,大鴨子給我安排了一桌「酒席」,董啟祥和老辛都來了,大家好一頓「造」,老辛又喝多了,還是那一套,回憶往事,想他的老娘。大家已經習慣了,沒人聽他嘮叨。我發現以前胡四跟我說的關於老辛很壞的說法有些站不住腳,這是很好的一個人啊,也許是胡四有對不起人家的地方,他才那樣的。說到胡四,老辛又是一番感慨,老辛說,胡四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可惜他在這裡的時候兩個人沒有相處好,不然現在他也可以跟胡四沾點兒光。當時胡四有些小心眼,總是懷疑別人害他,弄得夥計們很不自在。董啟祥說,那是因為你們真的害人家了,反正我知道胡四那個人從來不主動害別人。借著酒勁,我把我跟胡四借車跑客運的事兒告訴了董啟祥。董啟祥沉吟道,這樣不好,我了解老四,他表面上不好意思說什麼,可是你這樣辦很不好,將來難免產生摩擦。我說,我是這樣想的,我不去干別人早晚也得去干,還不如我先去占著呢。董啟祥說,話是這麼說,但是別人幹了歸別人干,自己的兄弟在同一個行業上混肯定不好。我想了想,問:「那怎麼辦?我先退出來?」
董啟祥皺著眉頭想了好長時間,問:「車過戶了沒有?」
我說,錢我已經給胡四了,進來之前還沒辦過戶,也許他已經辦了。
董啟祥說:「這樣吧,過幾天胡四就來接見了,估計接見完了你就該接見我了,我聽聽他的意思再說。」
我說得有些鬱悶:「他要是真那麼想還真沒什麼意思呢,我覺得四哥還不至於是那么小氣的人。」
董啟祥笑了笑,岔開話題:「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找小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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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陣我還真把小廣這個茬兒給忘了呢,考慮了一下,說:「明天吧,明天我去一趟教育科。」
董啟祥搖了搖頭:「你還是別去他那邊了,一句話說不好打起來你也不用回來了,那邊靠嚴管隊近。」
我說,那怎麼辦?他會親自來找我?董啟祥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哪天我把他叫到咱這裡來。」
小廣這個混蛋架子那麼大,他會來嗎?我笑道:「拉倒吧,他會聽你的?」
董啟祥摸著下巴嘿嘿:「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他怕你嗎?他誰都不怕。」
「那就讓他來,」我估計董啟祥不會說大話,他說的話一般能夠辦到,「萬一我們倆都控制不住脾氣,你在旁邊拉一下,我不想跟小廣打起來,一是激化了矛盾沒意思,二是我還想在這裡好好干,爭取早點兒回家呢,怎麼樣?」
「沒問題,我估計小廣也不想跟你打起來,他打不過你的,哈哈。」
「他比我高,體格也比我壯,真打起來還不一定誰把誰砸趴下呢。」
「那是個熊包,」老辛插話道,「83年我看見他打架了,下手不狠,跟你完全兩碼事兒,嚇唬人的主兒。」
「他那叫腦子,」董啟祥哼了一聲,「在這裡下手狠那是找死,小廣連這個腦子都沒有那真是個彪子了。」
「還沒跟他見面呢,就商量著打架?」我擺了擺手,「見面再說吧。」
那天我喝了不少,大約有半斤白酒,腦子暈暈忽忽的。晚上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折騰。好歹迷糊了一陣,又被噩夢纏住了,一次又一次地夢見一個鬼一樣的面孔,他躲在陰暗的角落發出一聲聲冷笑,這個聲音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抓住床幫使勁地搖,把上鋪的老萬幾乎都要晃下來了。我坐起來,楞楞地瞪著昏黃的燈泡,感覺天旋地轉,像個被一鞭一鞭抽打著的陀螺。夜已經很深了,一個閃電在窗外閃現,很奇怪,那個深夜沒有下雨。我下床走到窗前,外面再也沒有什麼閃電,映入眼帘的是一團漆黑。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感覺腿在發軟,心也感到絕望,我不知道今後自己的路是什麼樣的。什麼是未來?未來是什麼樣子我一無所知。想到芳子,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肋骨,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野兔……我想像著我跟芳子走在這漆黑的夜裡,我攬著她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那一夜我幾乎沒有睡覺,送走了早班的犯人,我蜷縮在被窩裡想心事,腦子裡全是我爹和我弟弟。
中班的犯人還在睡覺,走廊上靜悄悄的,讓我懷疑這是一口棺材。
內管的老蘇站在鐵柵欄外面喊我:「楊遠,接見啦。」
我穿好衣服打開了鐵柵欄:「哪個隊長來的?」
老蘇說:「是於隊,在二道門那裡等著你。」
我出去,走出二道門,於隊站在巨大的灰色鐵門下等我。我走過去問,是誰來了?於隊說,來了不少人,有的沒有介紹信,接見室的人不讓進,胡四和林武來了,還有一個小青年,說是你表弟。我跟著他一溜小跑到了接見室。胡四和林武正站在接見室門口抽菸,我喊了一聲,我來啦。胡四沖我一呲牙:「你小子是越來越難看了,怎麼跟個逃荒的似的?沒睡醒覺?」我顧不得跟他說話,轉頭找我「表弟」:「那個夥計呢?」從冬青後面轉出一個人來:「遠哥,我在這裡。」是常青,我連忙喊了一聲:「表弟你也來了?」於隊沖胡四反手揮了揮:「進去說話,快點兒啊,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四嘿嘿了兩聲:「我哪能不知道規矩?當年你整天帶我來接見室呢。」於隊不理他,好象是在嘟囔胡四不是東西,油嘴滑舌的。常青顯得很拘謹,跟在林武的後面不說話。林武面無表情地上來摟了我一把:「很想你啊,你還好吧?」我說,還好,活著。林武淡淡地笑了笑:「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一聲,很不夠意思啊。」
進了一間屋子,胡四讓林武和常青坐在我的對面,他坐在了我的身邊:「剛才我先去看了祥哥,來晚了。」
我笑道,不晚,你能來我就很感動了。問常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常青頓了一下:「你們先聊,聊完了我再跟你說。」
胡四給大家發了一圈煙,邊給常青點菸邊說:「我們沒什麼事兒,你先跟蝴蝶說,這事兒要緊。」
「傑哥又跟我失去聯繫了,要不我也不可能回來,」常青使勁抽了幾口煙,表情有些萎靡,「我跟四哥說了,我現在是個沒娘的孩子,幸虧四哥不嫌棄我,我先跟著四哥打幾天雜……傑哥出了點兒麻煩,受了傷,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這是今年八月份的事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了,傑哥整個瘋了,逮誰詐誰,詐不成就玩野的。那天他說要去看廣元,我們正在廣州,我說太遠了,咱們以後走個近一點兒的地方再去看他行不?傑哥不聽,讓我在廣州等他,他要回來看廣元。我勸不住他,就不勸了,當天夜裡他就坐火車走了。大約一個星期後他給我來了電話,讓我去鄭州,我們在鄭州有個聯繫的地方。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說他開槍打了人,不知道死沒死,不能在那裡呆了。後來我在鄭州跟他碰面了,他說,他給廣元燒完了紙,下山的時候有幾個像是聯防的人截住他問他是哪裡的,為什麼夜裡來山上?傑哥直接開槍打倒了一個,趁亂跑了。在鄭州,我們從銀行提了幾萬塊錢,他說他要給廣元他媽送點兒錢去,讓我另外找個地方等他,就走了……過了幾天他打來電話,說他被人打了一槍,傷在腿上,讓我暫時別找他了,再後來……我再也沒見著他。打電話停機,跟他原來的一個兄弟聯繫,那個人也停了機。後來我覺得老是這樣等也不是個事兒,回來探了探路,才知道你出事兒了,沒有辦法我就自己回來了……遠哥,我懷疑傑哥被警察抓了,他辦得事兒太多了……這我就不跟你細說了,你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遠哥,你不要擔心別的,傑哥牙口很好的。我只是覺得難過,我覺得傑哥這樣下去不是個路子……反正我開始後怕了,這條路不好走。」
我沒有說話,小傑出事兒這是早晚的事情,我曾經對常青說過,讓他見到小傑以後告訴他,儘量別在國內流竄了,有機會的話就出國,什麼緬甸、越南,甚至俄羅斯,先出去再說。常青說,傑哥那個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他曾經說過,他不殺了孫朝陽哪裡也不去……我估計小傑沒有被抓住,要是被抓了,警察肯定會來調查我跟小傑是什麼關係,曾經在一起幹過什麼事情,最大的可能是他受傷以後謹慎了,先把電話號碼換掉,等安穩下來再跟常青聯繫,再一種可能是他想甩了常青,因為他害怕連累常青,常青跟了他這麼長的時間,有感情了,他不願意讓常青也跟他走一樣的路。我問常青,你們在一起幹過不少「那樣」的事兒吧?常青說,以後再告訴你,現在不方便。我不問了,他們在一起一定不會閒著,我記得小傑曾經說過,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讓自己腰纏萬貫,讓我的親人和兄弟都過上好日子。現在他一定有了不少錢,這些錢全都沾滿了鮮血……出去再說吧,出去以後我一定要跟他聯繫上,不為別的,為了李俊海我也要跟小傑再次聯手,因為小傑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在李俊海的腦袋上爆炸……我愜意地笑了。
「常青,還有別的要跟你遠哥說嗎?」胡四打破了沉悶。
「沒了,我的那點破事兒跟你說就是了,遠哥幫不上忙。」
「那好,」胡四摸了常青的臉一把,「你是個好兄弟,以後跟著我,我讓你過幾年安穩日子。」
「我也是這麼個意思,」常青笑得很靦腆,「四哥你們聊吧,我心裡難受,出去站會兒。」
「去吧,跟春明他們說,你們遠哥挺好的,讓他們先回去吧,到我飯店裡等著,中午我請請你們。」
常青垂著腦袋出去了,腳步拖沓,好象沒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我沖胡四笑了笑:「四哥跟古代的孟嘗君差不多,大家沒有活路了就投奔你,你也不嫌棄,一概收留。」
胡四搖了搖頭:「不是一概,我看他的前途,傻逼我是一概不要的。」
林武在一旁悶聲說:「蝴蝶,你說你那天那麼衝動幹什麼?你發現了黃鬍子,好歹給老四和我打個電話呀。」
胡四橫了他一眼:「又他媽來了,都這樣了你還叨叨個毛線?」
林武橫了一下脖子:「我必須說出來,要不心裡難受。蝴蝶,要不老四就經常說你不拿我們當兄弟看呢。」
「我錯了,」我不想跟他解釋這些了,那天太亂了,沒法解釋,沖胡四笑笑說,「春明從濟南回來了?你應該讓他也進來看看呀,有很多事情我想問問他呢。」胡四哼了一聲:「我是個神仙?說讓誰進來就讓誰進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你那點破事兒也不用問了,我都替你問了,不就是那天晚上李俊海帶他們去濟南的事兒嗎?我問過春明了,李俊海這小子在給你下絆子,本來已經把孫朝陽控制住了,他又讓那個叫劉三的開槍……」我打斷他道:「這個我知道,我想看看春明傷的怎麼樣了。」林武說,暫時瘸了,不過以後會好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嘛,這才三個來月呢。胡四說:「快要過年了,我給康隊準備了點兒東西……」我擺了擺手:「千萬別這樣,這事兒我打聽過祥哥了,康隊淌水不進,這麼辦反而沒有好處。」胡四怏怏地說,那就算了,你還需要什麼?我說:「什麼也不需要,就需要你和四嫂把芳子給我照顧好了。」
胡四眯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笑了:「你小子啊……行啊,我不好說什麼了,說多了你又好罵我了。」
林武也咧著嘴笑:「老四你一點兒好作用不起,你是不是想說芳子是個破×?人家蝴蝶早知道呢,連我摸過芳子他都不在乎……」我推了林武一把:「你要是再敢摸她,我跟你玩命。」林武做出一付冤枉的表情:「我哪敢?你不跟我玩命,她就跟我玩命了……唉,我發現人這種動物挺有意思的,本來我想見了芳子直接強上了她,誰知道她一哭,兩聲林武哥,我直接軟了心……說實話,這姑娘不錯。」
「李俊海那邊有什麼動向?」我換個話題問胡四。
「你問林武吧,他知道。」胡四翻個白眼,笑得像太監。
「讓我砸了一頓,」林武說,「你也太重視他了,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呀,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人看了就心軟。他旁邊的幾個小猴頭兒還想跟我動手,李雜碎把手舞得像甩水袖,不能這麼辦呀弟兄們,林哥是誤會我了,讓他打,打完了就舒坦了……我是幹什麼的?我會被他迷惑了?我他媽還抽他!後來他哭得忒他媽難看了,我甩手就走了,什麼玩意兒嘛,沒有一隻胳膊,拖拉著一條腿,你說你跟他生的什麼氣?老四還說我鹵莽,不應該揍他,應該讓他把你的買賣先讓出來。我管什麼買賣不買賣的,你們之間的事兒誰知道?先砸再說。後來老四又找他……」
「誰找誰呀,」胡四笑道,「是他找的我,讓我帶他來接見你,說要當面跟你解釋,我沒理他。」
「應該讓他來,我不想跟他直接翻臉,我也想跟他玩腦子,他怎麼弄的我,我要照樣弄回來。」
「那多沒意思?出去以後直接干挺他拉倒。」林武忿忿地說。
這個我還沒想好,以前我想過這事兒,總覺得直接翻臉不好,很影響形象,有些人會看笑話的,我想一步一步地來。最後再跟他翻臉,明著干他,讓他哪來的滾回哪裡去。不過林武這麼說也有他的道理,回去考慮一下再說吧。我點了點頭:「這事兒先一放,以後別去找他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解決。」林武皺了一陣眉頭,突然說:「金高也是這麼個意思,砸,砸挺了算完,昨天我剛去看過他,這小子恨得牙根痒痒……」我問:「金高怎麼樣了?」林武哈哈地笑:「好極了,幹了值班組長,吹牛說明年開春就減刑釋放呢,我說,你就吹吧,哪有不到一年就減刑的?金高說,他會破這個例的,因為他玩兒的『俏』。」金高混得不錯我就放心了,胡亂一笑:「那也不一定,大金有數。」
回監舍吃了午飯不長時間,董啟祥他們就收工回來了。我把他叫到值班室,直接問,胡四來接見你了嗎?董啟祥說,來了,跟林武一起來的。我又問,你提沒提車的事兒?董啟祥說,提了,真沒想到老四這麼大度,他說他會幫你好好管理著的,等你出去以後一把交給你,他這麼說我還能說什麼?相信他好了。我笑道,我也覺得胡四不可能在這點小事兒上跟我計較,我又不是判了很多,很快就出去了。
閒聊了一陣,董啟祥忽然問我:「你弟弟在胡四哪裡吧?」
我說,是啊,早就去了。董啟祥搖了搖頭:「老四很犯愁啊,你弟弟很任性,什麼事兒也不懂。」
估計是胡四不好意思跟我提這些,先通過董啟祥給我露個話,這我理解。
我笑了笑:「什麼都懂也聽話的話就不交給他了,交給他的意思就是想讓他幫我先照顧著呢。」
董啟祥說:「聽老四的意思是草雞了,他看不住他,一調屁股就找不著他了,整天擔心。」
我也有些犯愁了,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回家吧,他需要鍛鍊,再說我爹現在的身體也照顧不了他。只好先這樣了,唯一的辦法是等我出去了,我天天把他帶在身邊。我說,以後我跟四哥說說,不行的話安排個專人看著他,大不了給那個人錢。董啟祥說,那不是目的,你能看他一輩子?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眼下有什麼辦法?我不說話了。
下午睡了一覺,董啟祥又來了:「今天我就把小廣喊過來怎麼樣?剛才我看見他在操場上溜達。」
我坐起來穿好了衣服:「行,讓他來,這個心事不除,我老是睡不塌實。」
董啟祥說:「我把他叫來就走,我不能在你們身邊,小廣愛面子,當著我的面他說話會很硬的。」
我搖著頭笑:「如果他個脾氣不改,永遠是個酸秀才。」
董啟祥囑咐我說:「你千萬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激化了矛盾對誰都不好,我在門外聽著,不好的話我就拉他走。」
我說:「你就放心吧,寧肯他揍我,我也不會揍他的。」
剛下床活動了幾下手腳,董啟祥就回來了,直搖頭:「小廣這個混蛋拿架子,不來,說,想談話的話就去教育科找他,怎麼跟他說他也不聽,媽的,我這個當大哥的白當了。」這事兒我還真沒想到,我聽胡四說,小廣跟董啟祥的關係很好,小廣甚至有點兒崇拜董啟祥,按說他應該聽董啟祥的,看來這小子很真有那麼點兒臭架子呢。我沖董啟祥笑了笑:「那我就去找他,你就不用去了,我單獨跟他談。」董啟祥說,不行,我還是得跟你一起去,我怕你們倆打起來。我想了想:「你把我送過去,在外面等我就是了。」剛想出門,外面就響起了一個聲音:「祥哥,來朋友啦。」是小廣的聲音,我一怔,他怎麼來了呢?剛想問董啟祥是怎麼回事兒,董啟祥就開門出去了。
「祥哥,楊遠呢?他不是要跟我談事兒嗎?我來了。」
「大鴨子,把門打開。」
「大祥,外人不許進來的呀。」是大鴨子的聲音。
「我是外人嗎?」小廣的聲音很文雅,「我是教育科的,找楊遠談談你們中隊學員的事兒。」
我在門後屏了一下呼吸,推門走了出來。大鴨子把門打開了,小廣一側身子進來了,看都不看我一眼:「祥哥,剛才我想了一下,你說你當大哥的說出來也不容易,我不來不大好,這就來了。怎麼樣,我陳廣勝是條漢子吧?」
「是條漢子。蝴蝶,過來跟廣勝握個手。」董啟祥笑著招呼道。
「小廣哥,握個手吧?」我沖小廣伸出了手。
「有這個必要嗎?」小廣這才抬眼瞥了我一下,怏怏地伸出了手。
「那還是別握了吧,」這小子架子拿得太讓我不爽,我轉身就進了值班室,「進來說話。」
「哈,你們兩個啊……」董啟祥摟著小廣的肩膀進來了,站在門口一猶豫,「我還是出去吧,你們談。」
小廣大大咧咧地橫著坐在我的床上,上下顛了兩下:「不錯,會生活,這床弄得挺軟和……楊遠,找我幹什麼?不會是還想揍我一頓吧?我害怕啊。」我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沖他笑道:「廣哥還是那個脾氣,我要是那麼想,還叫你來幹什麼?」小廣啜一口水,把杯子在桌子上頓了頓:「不是你叫我我才來的啊,這事兒得弄明白了,你沒有那個級別,我這是給董啟祥個面子。」我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爭執,笑笑說:「你來了就好啊,我也很有面子。廣哥,你也是個急脾氣,我就不藏著掖著的了,直接說。是這樣,前年發生的那事兒,你應該知道不是我乾的吧?」
「哈哈,你夠痛快的,」小廣好象是有備而來,胸有成竹地說,「就是你。」
「所以這事兒我必須跟你解釋,你錯了,不是我。」
「就這事兒嗎?」小廣輕蔑地晃了一下腦袋,「再沒有別的事兒我就走了,我很忙的。」
「呵,我覺得你這個人很沒意思,你說呢?」我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這個裝逼犯。
小廣想站起來,抬抬屁股又坐下了:「是嗎?我怎麼覺得我這個人很有意思呢?楊遠,我奉勸你別在我的面前裝大個兒的,我陳廣勝什麼都不在乎。還記得我曾經去市場找過你嗎?那並不是害怕你,也許跟你現在的想法是一樣的,有些事情我需要當面跟你談談,可是當時你又是怎麼表現的?你以為你成了個人物是不是?你壓根就沒打算理我,我掉那個底子啊……這還不算,你跟閻八是怎麼說的?你說你早晚要把陳廣勝踩成一泡狗屎……不光閻八,還有建雲,你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麼?你不但侮辱了我,你還侮辱了跟我一起玩過的所有兄弟……」這些話我聽得雲山霧罩,我什麼時候對閻八和建雲說過關於小廣的話了?我他媽閒得沒事兒幹了?我是那樣的人嘛。腦子裡一下子就想起來建雲曾經對我說過的,關於他們跟李俊海一起喝酒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來,心中豁然開朗,我打斷小廣道:「我全明白了,哈哈哈,廣哥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你就沒考慮一下這些事情有沒有可能嗎?我有什麼必要說那些話?我神經病犯了?再說,我說那個有什麼意思?對我有好處嗎?你好好想想,我楊遠是那種碎嘴子嗎?還有,我侮辱過誰?我沒有侮辱過你,也沒有侮辱過跟著你玩兒過的兄弟。」小廣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沒侮辱過黃鬍子嗎?你沒侮辱過關凱、閻八,甚至包括朱勝利嗎?」我承認我跟黃鬍子、閻八、關凱曾經有過爭鬥,可是你了解當時的情況嗎?黃鬍子最後綁架了我弟弟,關凱曾經把我控制在他的辦公室里,閻八整天在背後掂對我……還有這個朱勝利,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什麼時候還侮辱過他?看來我與小廣的誤會太深了,這些誤會全是背後傳話的結果。
「廣哥,我覺得我說的已經夠透徹的了,再說就多餘了,我只想說一句,你被人利用了。」
「你的腦子很大嘛,我被人利用了?我就那麼好利用?」
「我說的是實話,我也聽出來了,有那麼一陣,黃鬍子、閻八、建雲都在給你灌輸這些東西……」
「有那麼一陣?現在呢?現在也照樣,因為我的為人比你好,你是個什麼東西?」
「廣哥,你冷靜一下,」我皺了皺眉頭,「說話不要太張狂,因為你面對的是我。」
小廣突然把身子倚到了我的被子上:「你這麼囂張?既然你這麼狂還找我幹什麼?直接再去教育科砍我呀。」
我使勁往下壓了壓升上來的怒火,輕輕一笑:「又激我了,咱們都多大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小廣放了賴,竟然側躺著架起了二郎腿:「前面說的那只是鋪墊,後來呢,後來你就開始敲詐我了。」
既然他認定了是我乾的,空口解釋是沒有用了,我說:「這樣吧,咱們倆一起去找金成哲,讓他親口對你說。」
小廣的語氣依然不緊不慢:「你提前找他了吧?沒用的,你是個什麼人我知道,又設計好了?」
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抓起馬扎子給他開了瓢,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嘛,湯水不進!被人冤枉的滋味真不好受啊,胸膛有一種想要爆炸的感覺。見金成哲他不去,這分明是跟我玩兒開了無賴,不見到當事人能弄清楚了事實?這個小子到底想要幹什麼呢?看來我必須爭取主動了,我點了一根煙,也側躺到了大鴨子的床上:「廣哥,就算這事兒你認定是我了,而我又不承認,法律呢也沒認定是我乾的,白費勁。咱們這麼辦好不好?你直接告訴我你想要怎麼辦,是繼續『滾戰』呢,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說出來讓我聽聽,看看你的條件我能不能接受。」小廣張口就來:「繼續滾戰。」
「那好,在這裡還是等咱們都出去?」我咧了咧嘴。
「我不傻,在這裡那叫彪子,等我出去吧,我還有三年,你呢?」
「我還有一年多一點兒。」
「就這麼定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神經了,跟你繼續滾戰?那成什麼了?兩個彪子?我想了想,開口說:「廣哥不知道我是為什麼進來的吧?」小廣好象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接口道:「敲詐?私藏槍枝?你私藏槍枝判了多少?這個罪名我也有。」我差點兒笑起來,這個人腦子還真沒有什麼深度,這就聊上了?我正色道:「判得不多,多了我還能明年就出去?」小廣見我跟他繞彎子,似乎覺察到剛才他這話說的沒有什麼水平,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哦,是這樣啊……你的兄弟把黃鬍子給殺了?」我淡然一笑:「他不該殺嗎?他把我弟弟綁架了。」小廣的思路開始跟著我走:「你弟弟我見過,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黃鬍子該殺,我最討厭把社會上的恩怨加在家裡人的頭上了,媽的,剛開始我還想幫他呢。你弟弟挺好的吧?我聽祥哥說他讓胡四接去了?」這段話把我感動了一下,心裡有些暖和:「他挺好的,暫時跟著四哥。」
小廣坐起來,悶悶地抽了一陣煙:「咱們這些人啊……唉,真沒意思。」
我忽然覺得小廣根本沒有再與我滾戰的意思,趁熱打鐵道:「廣哥,我還是覺得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
小廣眯著眼睛看了我一陣:「金成哲你真的不認識?」
我指了指門口:「祥哥就在外面,那天我跟祥哥一起去找過他,祥哥可以作證,他根本沒見過我,他見的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我也知道是誰,他叫劉三,是他冒充我的,他的目的就是想給咱們倆造成誤會,然後他好從中謀利。這個人林武也認識,你可以打聽打聽林武……詳細的我就不跟你說了,說起來很麻煩,有時間你可以問問祥哥。」
小廣又躺下了,手裡的煙被他捏得像麻繩:「這麼麻煩?那麼那天我去找你,你為什麼不跟我照面?」
這小子還在跟我裝,你他媽比誰都清楚,你提著槍,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你,你就被抓了,我找個毛線?
我裝做懵懂的樣子問他:「哪天?打電話那天?」
小廣的臉有些發紅:「不是……就是出事兒那天。」
既然你愛面子,我就給你這個面子吧,我笑道:「我哪兒敢去見你?你揣著傢伙,我去送死?」
小廣把手裡的菸頭嗖的彈向牆角:「不說這事兒了,反正你也有一定的關係在裡頭,以後我再打聽。」
他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呢,我估計這一局我是小勝了,有機會我再跟你斗一把,最終的目的是解除誤會,能不能成為朋友是另一碼事兒,反正我是不想再多你這個敵人了。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反正我要讓你出師無名,按你的修養是不可能咬住我不放的。以後我就騰出精力來好好跟湯勇和李俊海之流滾戰吧。我坐起來遞給他一根煙:「你減過一年刑?」小廣點了點頭:「一年半,今年就這麼著了,今年混得一般,明年再爭取吧。唉,我發現這勞改太難打了,減刑一年比一年難……出去也就成半大老頭了。哎,聽說關凱現在跟了孫朝陽?」我說是啊,跟著我幹了一陣干夠了,踩高枝去了。小廣悻悻地笑了笑:「他就那麼種人,養不熟……你還跟孫朝陽戰鬥著?」這事兒我不想跟他說,我發現他有些婆婆媽媽的,是不是他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這人說不明白,不過心眼兒應該不壞。我微微一笑:「不戰鬥了,年紀都不小了,再這樣下去就不大好看了。」小廣贊同道:「是啊,戰鬥不好家裡人就跟著受連累。」
「晚上別走了,我讓人去買點兒酒什麼的,咱們喝點兒,聽說你好這口兒。」
「哪敢不走?」小廣從床上跳了下來,「我得趕緊回去了,晚了扣分啊,喝酒以後再說。」
「我覺得你還得好好考慮一下……」
「我發現你是個小心眼兒,算了,不說你了,以後我再來找你,反正這事兒還沒完。」
「呵呵,沒完我就等著你,」我的心裡又是一陣不快,「慢走啊。」
打開門,董啟祥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了看我們倆:「談得很愉快嘛,廣勝,沒錯吧?你冤枉人家蝴蝶了。」
小廣似乎在拿最後一把架子,把腦袋往上一仰:「是不是冤枉了,他自己有數。」
董啟祥一手一個摟著我倆:「能談起來就好,不談話的話,誤會越來越大。」
小廣晃開董啟祥,大步出了鐵柵欄,回頭說:「祥哥,明天抽空去找我一下,有話跟你說。」
「這夥計好大的架子,」大鴨子湊過來說,「一個毛線教育科有什麼可『晃晃』的?以為自己不是犯人了。」董啟祥嘿嘿了兩聲:「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脾氣,大鴨子你不了解這夥計,人不錯,就是好個面子。」大鴨子邊關鐵柵欄邊哼了一聲:「我最瞧不起這種人,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我他媽更應該拿架子,可是咱從來不拿。」董啟祥不理他,轉頭問我:「怎麼樣?都談開了?」我拉著他進了值班室,簡單跟他說了說小廣的態度,董啟祥說:「這就等於他基本承認他錯了,不過你也得防備著點兒,以前他說過這樣的話,有機會要跟你單挑,出出氣。」我不屑地說:「那好啊,明天你跟他約個時間,地點隨他定,我讓他出氣。」董啟祥笑了:「可以啊,我當裁判,好久沒欣賞高手搏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