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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胡四的用心

2024-06-12 05:00:20 作者: 於寧

  李俊海橫了我一眼:「你吃虧就吃在對手下的夥計太仁慈的上面了,吃咱們的飯就應該給咱們幹活,天經地義!你知道吧,我以前吃過這樣的虧……剛離開你那裡的時候,我跟幾個東北人一起趕集賣襪子,他們跟我玩心眼兒,賣多了的錢瞞著我。當時我也沒往心裡去,覺得當老大的不能為一點小事兒失了風度,就沒管他們。可他們倒好,以為我不知道,最後竟然明打明的『滾』我,甚至有幾個竟敢當面跟我犟嘴,好,我還是忍了,因為我當時勢力不行,不想放棄好不容易拉來的兄弟。這下子好了吧?有幾個夥計直接不跟我照面了,玩兒開了單幹,把我的生意都給擠散了!這次我可想過來了,對待那些害群之馬絕對不能客氣!當時我帶著幾個結實兄弟把他們那個砸啊,不是我溜得快,那次也得判我個三年兩年的……後來他們老實了,除了那幾個滾回老家的,全回來了,其中就包括現在跟著我的幾個弟兄。所以啊,你既然想當老大,就必須把心狠起來,你要是跟他們玩兒那些婦人之仁,就等著死去吧。」

  他說的有些道理,我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弱點,可是我學不來他那一套,對別人我會狠起來的,可是我對自己身邊的人永遠也狠不起來,這或許是我的弱點,但是我不承認這是個很大的毛病,因為我有自己的一套處世方法。

  說著話,天就黑了下來,李俊海想開燈,我沒讓他動,我想享受一番黑暗帶給我的片刻安寧。

  雨終於還是下下來了,很小,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篩子篩一盤散沙。

  二子這會兒在幹什麼呢?他會不會想起了那些下雨的日子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光?

  我記得我弟弟從小就喜歡下雨,每當下雨的時候,他會站在門口大聲嚷嚷:「下雨嘍,下雨嘍,下雨下雪凍死老鱉,老鱉告狀告著和尚,和尚把門把著大人,大人射箭射著老漢,老漢拾草拾著小寶,抱著就往家跑。」念叨著就跑到了街上,仿佛有一根繩子在牽著他。到了街上他就安靜了,用手擋著眼睛,張大嘴巴接雨,接得多了就「啊啦啊啦」地在嘴巴里咕嚕雨水。有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就那樣用一個動作仰面站著,一直「啊啦」到有人路過把他送回我家;有時候我會跟他一起跑到街上,他在那裡「啊啦」,我就脫光了衣服在泥濘的街道上來回地瘋跑,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跑累了我就拉著還在「啊啦」的弟弟回家。我爹如果在家裡,他會邊給我弟弟換衣服邊訓斥我,他不懂事兒你也不懂事兒?感冒了還算小的,你說你們這樣,讓街坊鄰居看見笑話多少?有時候我會跟我爹犟嘴,我說,還不是因為二子?二子自己跑出去,我不在跟前看著他,出了事兒算誰的?我弟弟一般會向著我說話,就是就是,我哥哥一直站在我的旁邊呢。我爹看著我因為運動過量而霧氣騰騰的光身子,哼地一聲走了,他一般不會走遠,就走到最裡邊的那間,從牆上摘下二胡,拉一段叫不出名字的曲子,這種曲子跟嘩嘩的雨聲很融洽,幾乎融合在一起了。

  我發現,人處在黑暗中特別容易回想往事,而這些往事又大多是一些比較憂傷的,越想心裡越空虛,心就好象被這些憂傷的往事推著,慢慢進入一個幽深的黑洞……現在,我正被這個黑洞吸引著,一步一步地往裡走,我看見我弟弟站在黑洞盡頭的那片光明里,一跳一跳地向我招手,哥哥,哥哥,快來呀--我在這裡……我想衝過去把他摟在懷裡,可是他突然不見了,遠處的那片光明也沒有了,我只看見我的眼前有一點鬼火在一明一滅的眨眼,我猛然警醒,我產生幻覺了,這裡沒有我弟弟,沒有什麼光明,也沒有什麼鬼火,那點紅光是李俊海在我的對面抽菸。

  

  不行,我不能呆在黑暗裡了,再呆上幾分鐘我就會崩潰的,我敲了敲桌子:「俊海,把燈打開。」

  李俊海沒有聽見,依舊在抽他的煙,菸頭一明一滅像極了鬼火。

  我想自己過去打開燈,可是我的身上沒有力氣,我直了直身子沒能站起來:「俊海,麻煩你把燈打開。」

  鬼火在漆黑中劃了一道弧線,李俊海說話了:「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麻煩你把燈打開。」我又重複了一遍。

  「咳,我還以為你讓我把煙掐了呢……」李俊海反手打開了燈,強烈的燈光讓我的眼前一片火紅。

  「我好象是病了,」我閉著眼睛,把身子靠到牆上,有氣無力地說,「我怎麼感覺一點兒力氣沒有呢?」

  「不會吧?你壯得像頭牛,」李俊海探過身子摸了摸我的額頭,「熱,你發燒了……走,去醫院。」

  「我沒那麼嬌貴,」我躲開李俊海拉我的手,把腦袋靠上了金高的床,「沒事兒,我趴一會兒就好了。」

  李俊海站了起來,到處找藥:「大金家的藥放在哪裡?感冒藥應該是住家必備的……在哪裡呢?」

  我很清楚自己這不是感冒,這是用腦過度的緣故,以前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症狀,一般睡一覺就會好的。

  我扒著金高的床頭,一用力上了床,就用一個姿勢趴下了:「別找了,我眯一會兒就好。」

  李俊海坐過來,又來摸我的額頭:「生病了可得治啊,不然越發厲害了。」

  我沒有力氣跟他說話,感覺有一隻手在拉我,這隻手拉著我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裡幽靜得很。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我揉著眼皮看了看窗外,今天沒有太陽,天空是那種磚灰色,天上全是烏雲,以至於看上去像是一盆涮過毛筆的水。儘管我沒有看到太陽,但我依然能夠分辨出來這是中午,我似乎天生就有這種分辨時間的功能。睡足覺的感覺可真好啊,腦子像清水一般明淨,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我記得我應該有好幾個月沒這樣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了,至今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我會在我弟弟下落不明的情況下睡得那樣香甜。我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眼淚都流到嘴巴里了……擦乾眼淚,我伸著懶腰亮了一嗓子:「咱們工人有力量,嗨!咱們工人有力量!」

  「這就醒了?」李俊海坐在旁邊的破藤椅上看書,把書一合笑道,「睡得可真沉啊你,我都不忍心叫你。」

  「幾點了?」我翻身下床,這才發現自己光著屁股,胯下的那串東西明目張胆地對著李俊海。

  「十一點啦……哈,跟我亮傢伙?」李俊海一指我的褲襠,「挺猛啊你,玩『晨勃』的還?」

  「咱年輕不是?」我邊穿褲子邊打個哈哈,「也不該年輕是,讓尿給憋硬了。」

  「不感冒了?」李俊海把地下的上衣丟給我,「應該是好了吧?真精神。」

  我摸了摸腦門,不但不發熱,甚至還有一絲涼森森的感覺,笑著說,咱什麼體格?再大的病,一覺就好。李俊海說,我這次發現你睡覺有一個毛病,逮誰蹬誰,我都讓你給蹬下五六次來了,沒辦法就把你扒了個精光,我滾蛋好了,可憐我一世英豪,竟然在沙發上蜷了一宿,跟個死耗子差不多。我乾笑了兩聲,問他有沒有黃鬍子的消息?李俊海翻了個眼皮:「我把那幫吃白食的孫子又罵了一通,一個個的簡直他媽的飯桶,查了一宿,那個村子根本沒有外人住,我讓他們換地方查去了。我估計在這之前看見的那輛白色麵包車應該是黃鬍子的,很有可能他沒找到地方又走了,應該走不遠,還是在附近。你想想,他抓二子應該是很偶然碰上的,如果他知道二子要去買菜,至少他的人應該提前偵察過,可是聽你的意思,你家周圍全是咱們的人,他怎麼會提前知道?所以,他們租房子也應該是臨時租的……」

  「你說的不對,」我搖頭道,「他們提前已經從家裡搬走了。」

  「這就奇怪了,那輛麵包車難道不是他的?」

  「很難說,那樣的車多了,滿大街都是。」

  「反正他們就在那一帶住著,這個沒錯,咱們耐心等待就是了。」

  「是啊,」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黃鬍子這個混蛋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了?」

  李俊海「操」了一聲,這個不用心事,他早晚得給你打,因為他也著急,他肯定明白咱們的人不會閒著,早一天解決問題,他早一天去了心事……不談他了,咱們找地方吃飯去。我想了想,對他說,你下去隨便買一點兒吧,我不想露頭,也許警察也在找我呢。李俊海不屑地一矜鼻子:「想多了吧?警察找你幹什麼?要找他早就找了,去市場,去你家,甚至去胡四飯店,可是這幾個地方都沒有給你來電話的呀,所以你想多了。走,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去。」

  他說的也有道理,看樣子警察還沒開始找我,剛想去洗把臉,桌子上的大哥大就響了。

  我轉回身抓起來一看,是胡四的號碼,連忙接了起來:「四哥你找我嗎?」

  胡四先問我去了哪裡,我說我住在一個朋友家裡,胡四笑了笑:「你很狐狸啊,哈,吃飯了沒有?」

  我說正準備吃呢,胡四說:「要不你來我這裡吃吧,正好跟你說件事情。」

  「趕緊說,」我最害怕胡四的羅嗦,「等我去了你那裡,心也就好急爛了。」

  「我兄弟開始不正常了,」胡四訕笑道,「沒什麼大事兒,我給你把事情基本消停下了。」

  「昨天又請他們了?」這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真不好意思,老是讓你破費。」

  「咱哥兒倆客氣什麼?」胡四道,「這樣,你就不用過來了,我在電話里囑咐你兩句就得。」

  「好,你說吧。」

  「這幾天你就在外面躲著,因為我辦事兒也不一定那麼天衣無縫,防備著點兒好,羅嗦到你就麻煩了,」胡四慢條斯理地說,「我昨天請的那幾個人應該很妥實的,可是人家也提醒我了,情況比較複雜,一點兒地方出現紕漏都可能牽扯到你,萬一你被他們叫去詢問會很麻煩的,有些事情你說不圓滿,一旦正不起『口子』來,他們就可以把你置留在那裡,甚至直接來個行政拘留,最終有可能……這我就不說了,但是你放心,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把事情全部壓住的。另外,我得替林武向你請個假,我這邊有幾個不聽話的,我想讓他暫時回來幫幫我。」

  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你已經定下了還說什麼請假?我這裡那麼需要他,你怎麼說讓他走就讓他走?

  儘管心裡有一絲不快,但感激在我的心裡還是占了上風:「四哥真能客氣,林武本來就是你的人……」

  胡四打斷我,口氣很冷淡:「別這麼說,咱哥兒仨是獨立的個體,沒有誰是誰的人這麼一說。」

  這話把我嗆了一下,感覺自己很沒有水平,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胡四等了我一會兒,見我沒說話,呵呵一笑:「不高興了?以後我再跟你解釋,好了,不打擾你了。」

  放下電話,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感覺胸口堵得厲害,一聲不響地進了廁所。

  廁所里黑洞洞的,摸著牆皮找了好一陣電燈開關也沒能找到,我索性不找了,站在門口往裡面撒尿。借著微弱的光明,我看到我的尿又變了顏色,竟然是血紅血紅的,我把李俊海喊過來讓他看,李俊海推了我一把:「這很正常,人在心情不好喝水又少的情況下,都撒這種顏色的尿,我在勞改隊憋屈的時候,比你這泡還紅呢,沒事兒……剛才胡四跟你說什麼了,你怎麼不高興?」

  我提上褲子,從廁所里找了一條毛巾,也不管它是擦什麼的,用水蘸濕了就往臉上擦:「他把林武叫回去了。」

  李俊海嗷地一聲罵了起來:「釜底抽薪啊這是,我還以為胡四是個什麼好人呢,這他媽……」

  我拿開毛巾瞪了他一眼:「亂叫喚什麼?人家胡四做得夠可以了,你還想讓人家把你,不是,把我當兒子養嗎?」

  李俊海的臉漲得通紅:「你知道什麼?他這是怕引火燒身呢!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讓林武回去是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我又開始不耐煩了,儘管在這件事情上我也很不舒坦,可是我不允許你在我的眼前亂說話,「俊海,做人要講良心,胡四在我的身上做得就不錯了,說多了你也不知道,從勞改隊一直到現在他都在幫我,在林武這件事情上他一定有他自己的難處,我也不想分析他是怎麼想的,我也不用分析,算你說對了,」我越說情緒越激動,一把摔了毛巾,「他就是怕引火燒身怎麼了?人家為什麼要給我陪葬?林武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讓他知道了黃鬍子呆在哪裡會出現什麼後果?萬一弄出人命來怎麼辦?全抓進去?一抓進去就是一大串!你懂嗎?」

  這一陣連珠炮似的搶白把李俊海打暈了,干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臉幾乎都漲成了茄子色。

  我把頭轉向窗外,大口地呼吸,我死不了的,我一定要活出個樣兒來給你們看!

  「別生氣了,算我錯了,」李俊海走到我的身後,把大哥大遞給了我,「你的電話。」

  「誰找我?說話!」我直接對著大哥大喊了起來。

  「呵,這夥計神經了……」李俊海幫我按開了接聽鍵,「這回說吧,唉。」

  是林武的聲音:「我是林武。」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了眼眶,我壓抑著情緒,用力甩了一下腦袋:「你在哪裡?」林武的聲音滿是歉疚:「蝴蝶,對不起……本來我不好意思找你,可我……咳,我跟你說實話吧!胡四昨天讓我回去就是跟我商量讓我回他那裡,意思是怕我在你那邊沒人管得聽我,犯火暴脾氣,讓我去趟南京……怎麼說呢,也就是出去躲一下。對別人就說我去南京看新車去了,對你就說他那邊忙……我操,我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呢?總之,你別對我和胡四有意見。我呢,我得聽胡四的,你知道我端的是誰的飯碗……胡四呢,也是為了大家都好,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上緊……算了,我不會說話,意思就是你別想多了……咳!我還是得說,蝴蝶,我是不會真的去南京的,我就在周邊幾個城市胡亂轉轉,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給我打電話,我隨時回去幫你……」

  這一次我是徹底啞巴了,嗓子顫抖得不成樣子,對著話筒一個勁的點頭。

  林武好象也說不下去了,連聲再見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我茫然地轉回頭看了一眼李俊海,李俊海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像是站在花玻璃後面的一個影象。

  一點兒食慾都沒有,我不想吃飯了,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根煙,抬頭對李俊海說,你要是害餓了就自己下去吃點兒去,順便去商場買個小錄音機,好錄下黃鬍子是怎麼跟我談話的。李俊海說,本來我也不想吃了,既然還得買錄音機,那我就隨便下去吃點兒吧。李俊海走到門口站住了:「萬一我下去的時候黃鬍子來電話了呢?沒有錄音機啊。」

  「不差這一小會兒了,你趕緊回來就行了。」

  「那好,我也不吃了,這事兒比什麼都要緊,乾脆你把昨天的飯擱鍋里熱一熱湊合一頓拉倒。」

  「別羅嗦了,趕緊去。」我起身去了廚房。

  把所有的剩菜歸攏到一起倒進鍋里,我找了個板凳坐在旁邊抽菸,腦子儘是我弟弟的影子……不行,我必須找點兒事情來做,不然我活不下去了。干點兒什麼呢?我茫然四顧,金高家亂得像豬窩,對,幹活,我給金爺當一把小工,打掃衛生!說干就干。先找了一把笤帚把房間挨個打掃了,又找來拖把開始擦地,直幹得滿頭大汗……正翹著腳用笤帚夠天花板上的一個蜘蛛網時,李俊海回來了:「啊?原來你這麼勤快?我還真沒看出來呢,有點兒意思。」

  我終於把那個蜘蛛網夠了下來,放下笤帚問李俊海:「錄音機買回來了嗎?」

  李俊海搖晃了一下手裡的一個小盒子:「三洋的,日本貨,好使得很。」

  我邊往外拿錄音機邊開玩笑說,你這個漢奸,這不是在支持日本經濟嘛。

  李俊海把手一揮:「我不管這個,誰的好使我買誰的,總不能買個國產的讓他們糊弄吧?」

  我打開錄音機,對李俊海勾了勾手:「唱一曲,唱一曲,看看效果怎麼樣?」

  李俊海張口就來:「蘇三出門把頭低,正好看見自己的×,雖說不是個好東西,百貨商場沒有賣的。」

  我按下了開關,重新打開,哈,效果好極了,跟李俊海又唱了一遍一樣。

  我把錄音機擺到桌子上,沖李俊海呲了呲牙:「萬事俱備,只欠黃鬍子了。」

  李俊海嘟囔道:「你還別說,胡四這小子還就是有點兒腦子,你說他怎麼就能想到這個呢,佩服。」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時候我特別不喜歡提到胡四,岔開話題道:「你說我應不應該給關凱再去個電話?」

  「呦!什麼東西糊了?」李俊海把鼻子像狗那樣來回地嗅,「菜!你把菜弄糊了,」箭步跑進了廚房,「完了完了,飯也吃不成了……可惜呀,全是他媽的好東西,暴什麼天物啊……這要是在勞改隊你都捨不得吃,唉。」關了煤氣走出來問,「剛才你說什麼?」一怔,「給關凱打電話?打他媽個,這種人你越是重視他越是不行,蹬鼻子上臉啊,我的意思是背手撒尿,不管,他愛怎麼的怎麼的,發毛也沒用,不他媽踩死他就算給足他面子了。」

  我想了想,還是撥通了關凱的大哥大:「凱子,我見著林武他們了。」

  關凱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了,我找過他們,沒找著,林武去了南京,老李下落不明,就這樣吧。」

  他的消息這麼靈通?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凱子,我可是很守信用啊,說幫你找就幫你找,你怎麼還……」

  關凱不耐煩地打斷我:「遠哥,我先謝謝你,記著,別拿我當彪子耍啊,我關凱什麼都知道了。」

  難道我的身邊又出了內奸?他這麼一說,我感覺很尷尬:「呵,凱子是個人物,耳聽八方嘛。」

  「遠哥,我想提醒你注意,」關凱的聲音很沉穩,「你不要覺得你現在的勢力很大,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呵,你知道我現在跟小迪、湯勇是什麼關係嗎?我們結拜了,我把這事兒跟他們說了,大家一分析就是你乾的,我也不需要你承認,何況你的臉皮我也知道,也許就會直接說,怎麼了,就是我乾的,你能把我怎麼樣?遠哥,我不能把你怎麼樣,可是有人會把你怎麼樣的,別以為自己了不起,還有比你更了不起的。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完。」

  「凱子,聽我一句話,你是個聰明人就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會吃虧的,明白嗎?」

  「吃虧?哈哈,」關凱突然變了一種哭腔,「我已經吃虧啦,你這麼一弄,讓我在道兒上還怎麼混?」

  「話既然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還真不想再添亂了,正色道,「老疤不是我派人綁的。」

  「遠哥,你越來越不像男人了,」關凱苦笑一聲,「何苦呢,你這麼辦事兒會讓人瞧不起的。」

  我的臉有些發燙,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我幾乎都能看見自己的臉紅成了雞冠子:「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可是我真的沒幹這事兒,如果我幹了,我會承認的,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可是我沒幹,我憑什麼要往自己的身上攬事兒呢?」關凱「哦哦」著想要插話,我的臉燙得不行,根本不想再給他反駁的機會,「你也給我聽好了,不管這事兒是不是我乾的,你拿小迪和湯勇來嚇唬我就錯了,我希望你告訴他們,我很尊重他們,可是如果他們想跟我來什麼烏七八糟的,我楊遠絕對不會害怕,讓他們有什麼手段全沖我來吧,笑什麼?我這話你聽著難受嗎?」關凱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大聲嚷嚷,那你就等著吧,我已經知道老疤到了濟南,他要是出了一點兒問題,後面的事情你應該明白,那就是我要爭回面子,我冷笑一聲:「你還有面子?你在我的眼裡跟一泡狗屎差不多,滾蛋吧。」

  「慢!」李俊海劈手奪過了大哥大,「關凱,你在哪裡?」

  「拉倒吧,」我拽回了大哥大,「沒看見我已經掛了電話?」

  「不行,告訴我號碼,我這就去弄死他!」李俊海把他的大哥大掏了出來,「你說,快。」

  「別『發洋彪』了,他那麼傻,讓你去找他?算了,咱們的首要任務不是他。」

  「這事兒你別管了,我來安排。」李俊海快速地撥了一串號碼,「建設嗎?你在哪裡?」對方是個東北口音,好象說他在外面吃飯,李俊海的表情像個指揮若定的將軍,「交給你個任務啊,以前跟著我乾的有個叫關凱的,你馬上給我把他廢了,只要別死人就行,幹完了你就走,越遠越好,走了以後給我打電話,錢我隨時給你打過去……」

  我一把打掉了李俊海的大哥大:「你發什麼神經?你還想不想讓我過下去了?操你媽!」

  李俊海猛地瞪大了眼睛:「你罵我?」

  我突然感覺一陣內疚,彎腰揀起大哥大,隨手關了機:「俊海,咱們不能再惹麻煩了……」

  李俊海頹然倒在了沙發上:「你罵我,好,你厲害……我為了誰?我這不是犯賤嘛。」

  我正在考慮怎麼樣跟他解釋,李俊海的大哥大又響了,我給他接了起來,還是那個東北口音:「怎麼了海哥,剛才誰在罵你?」我說:「兄弟,你也別問我是誰,我告訴你,剛才李俊海說的是醉話,你只當什麼也沒有聽見好嗎?」那個人笑了起來:「他經常這樣一驚一乍的,我都讓他糊弄好幾回了,哈哈,沒事兒,你是蝴蝶大哥吧?」我一把按死了接聽鍵,轉身走到李俊海的身邊,蹲下來握住了他的手;「俊海,剛才我罵你是我的不對,我給你賠禮道歉。你聽我說,目前咱們絕對不可以主動找別人的麻煩,你想想,咱們的人全部壓在我弟弟這面,騰出人手來還得修理孫朝陽,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再把關凱傷了怎麼辦?警察是光吃飯不幹活的牌位?他不調查嗎?這事兒調查起來再簡單不過了,誰幹的?你、林武、我!還有誰?沒有了。如果那樣我還用不用救我弟弟了,就那麼呆在監獄裡等著我弟弟去死嗎?聽我一句,關凱這是在虛張聲勢,他根本不敢,也沒有這個實力跟咱們斗,小迪有魄力,這我承認,可是他會因為一個外地人去跟我拼命嗎?他不要自己的名聲了?別人會笑話他因為一個外地人跟本地人打起來了,他不會這麼傻的。再說這個湯勇,他現在正在發展勢力的時候,他怎麼可能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呢?所以,收拾關凱不費吹灰之力,需要的是時間,等咱們處理完了我弟弟這事兒,再把孫朝陽徹底干成彪子,愛怎麼修理他就怎麼修理他,明白嗎?」

  李俊海坐了起來,我真佩服他的心態,立馬平和了,臉笑得像一朵鮮花:「好,應該這麼辦。」

  李俊海以前可不是這樣,如果在以前他會摔門而去的,我也笑了:「你行,像我大哥。」

  李俊海歪著身子指了指肚子:「這兒不行了,餓,剛才我趁你說話,放了好幾個屁呢。」

  我這才聞到一股化糞池的味道,連忙撲到了窗口,窗外的天空更加陰了,雲彩很低,似乎要從窗口壓進來。

  李俊海站在我的身後訕笑了一陣,抓起他的大哥大就走:「我扛不住了,買飯去,你吃不吃?」

  我在盯著一朵黑色的雲彩看,那朵雲彩像是被人用手扒拉著,一會兒就變成了散淡的煙霧。

  李俊海見我沒有說話,念叨了一聲「不吃我也買啊」,轉身出了門。

  那團變成煙霧的雲彩還在變化,越鋪越大,讓我想起了胡四在監獄的時候畫的水墨畫。那天我去他們中隊玩兒,胡四和林武他們正在喝茶聊天,見我來了,林武說,楊遠肯定看過《水滸傳》,你說《水滸傳》裡面有個叫一丈青什麼三娘的,那個字念「巴」還是念「戶」?這我知道,本公子小學三年級沒識多少字的時候就看過水滸,有些不認識的字馬上請教我爹,所以那個字我記得很清楚,是個「扈」字。我說,應該念「戶」,林武當胸拍了我一巴掌,欺負人是不?你跟胡四是不是商量好了?我這才知道他們倆為這「巴」與「戶」打了一個不小的賭,在輸了的那一方的腦袋上用九陰白骨爪的招勢猛擊十下。結果,林武的大光頭當場被打成了草莓,幸虧胡四的勁小,要不非打成蜂窩煤不可。林武挨了打,心理不平衡,摸著腦袋喘了一陣粗氣,突然詩興大發,來了一首歌頌祖國大好河山的現代詩。胡四一聽這詩不錯,當即找來了一張白紙,揮毫撥墨,顏料只有墨,灑在紙上也像這朵雲彩似的,一點一點地往外潤染。

  當這團雲彩變成的煙霧徹底消失的時候,李俊海笑眯眯地回來了:「你猜剛才我碰見誰了?」

  我沒有心思去猜這個,隨口說:「猜不出來。」

  李俊海橫了我一眼:「什麼態度?我碰見閻八爺了,嘿,真他媽威風,開著一輛嶄新的藍鳥!」

  「是嗎?不會是他自己的吧?」我有些吃驚,這小子打從回了市場,混得就跟擺地攤的一樣,他怎麼會開上那麼好的車呢?李俊海見我吃驚的樣子,放下塑膠袋裡的包子,神情詭秘地說:「你還別小瞧了他,我聽說他跟一個叫田光的勾搭得很緊。你知道田光是幹什麼的嗎?倒騰外匯的,票子大大的有。去年我還想『摸』他一把呢,誰知道這小子很狡猾,你根本不知道他今晚會住在哪裡,跟了好長時間也沒『摸』到他,好不容易找著他睡覺的地方了,趕去一看,跟他媽中南海似的,到處都是保彪……你說閻八這小子跟著他混能不發財嘛。」這我還真沒看出來,他幾乎天天在市場裡晃悠啊,也許是晚上幫田光的忙,我笑了笑:「那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買上車了,也許是人家田光的呢。」李俊海把嘴一撇:「什麼田光的,我問過他了,他說是他自己的。」我不想談論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隨口問道:「閻八沒提我嗎?」李俊海說,提了,問我你去了哪裡,我能告訴他嗎?他那張嘴跟他媽拉稀似的,逮誰告訴誰,我沒理這個茬直接上來了。我笑了笑:「這就對了,這個混蛋嘴裡存不住話,讓他知道跟讓警察知道一個樣。」

  剛抓起一個包子想往嘴裡填,我的大哥大響了,我低頭一看是閻坤的,指著大哥大沖李俊海笑道:「巧啊。」

  李俊海拿起電話掃了一眼:「別管他,吃飯。」剛想關機就被我拿了過來:「八爺嗎,哈哈,你好。」

  閻坤嘿嘿了兩聲,開口問:「遠哥你在哪裡?怎麼好幾天沒看見你了?」

  我不想跟他羅嗦,直接問:「找我有事兒嗎?」

  閻坤知道我的脾氣,也不羅嗦:「剛才我看見李俊海了,他在給一個人打電話,提到了你……」

  我連忙把大哥大貼緊了耳朵,防止被李俊海聽到:「哦,他是怎麼說的?」

  「你跟個彪子聊什麼聊?吃飯吃飯。」李俊海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這讓我的心頭一凜。

  「他好象對那個人說,別聽你的,無論在哪裡他才是老大……」

  「你吃你的,」我打開李俊海拉我的手,對閻坤說,「不是說你,你繼續。」

  「我就藏在我的車後面聽他說,他好象在跟人家發火,罵人家分不清大小,後來就說『卸腿卸腿』的……」我站起來走到了窗前,閻坤好象很矛盾,「遠哥,你不會想多了吧?我害怕你說我挑撥你們兄弟倆的關係。」我說,沒事兒,你儘管說,我不亂想,閻坤繼續說,「依我的經驗,李俊海找的是一個殺手,他說,錢你不要擔心,過幾天我就發了,要多少給你多少,但是你必須把事兒給我干漂亮了,如果警察懷疑到我的頭上,你一分錢也別想要……」

  閻坤停下了,又開始嘿嘿:「遠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嗎?」

  我說,我知道,因為他經常欺負你,閻坤說:「那倒無所謂,我最恨過河拆橋的小人了,這才是主要的。」

  我有些納悶,他怎麼知道李俊海一提到我就是想害我呢?我呵呵一笑:「好人,你是個好人。」

  閻坤突然變了一種神秘的口氣:「遠哥,我還知道關於李俊海的一個重大內幕。」

  我的心猛然一抽:「你說。」

  閻坤的聲音低得像悶雷:「他跟建雲一起販毒。」

  一聽販毒這兩個字,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小傑、廣元、常青、天順像是一陣風似的迅速掠過我的眼前,我甚至還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硝煙味道。我下意識地轉過了身子,李俊海正直直地盯著我,目光陰冷,我驀然打了一個激靈,這難道是真的?這不是在玩命嗎?大口喘了一口氣,我問閻坤:「你是怎麼知道的?這種事情可不能胡說八道啊。」

  閻坤陡然把低音變成了高音:「撒謊我立馬出車禍,死無全屍!」

  我笑了:「別賭這麼狠的咒,你是聽誰說的?」

  閻坤急急地回答:「這你就不用管了,我閻八也不是一個眼的『逛魚』,這種事情逃不過我的眼睛。」

  李俊海在旁邊盯著,他一定猜出來了閻坤在跟我說什麼,我不想讓他難堪,開口說:「先這樣吧,以後我跟你慢慢聊。記著啊,這樣的事情不許跟外人說,這可是殺頭的買賣,好了,你忙去吧,有時間我再找你。」

  關了電話,我坐回李俊海的對面,輕聲嘆道:「唉,你到底是安排了人去找關凱啊。」

  李俊海沒接這個茬兒,皺著眉頭問我:「閻八都跟你說了什麼?」

  關於販毒這事兒我不想告訴他,前幾天在濟南的時候,五子說他懷疑建雲不做正經生意,基本可以肯定建雲是跟李俊海在做這種買賣,我不想知道的太多,這對自己將來不利,含混地笑了笑:「沒說什麼,說你給一個夥計打電話,讓那個夥計給人卸腿,是不是給關凱卸?呵呵,你不說我也知道……俊海,我不想多說了,我不希望在這件事情上傷了咱倆的感情。但是你必須聽我一句,把那個人叫回來,別讓他去動關凱,我們擔不起任何事情了,好嗎?」

  李俊海的臉又漲成了豬肝色:「我不想跟你犟嘴,在這件事情上我有我自己的主見,那就是誰想跟我叫板,我必須把他踩下去,不管他是誰,也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我不允許一個小拾草的在我的眼前『裝逼』,就這樣。」

  看來我倆是談不下去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餘地了?」

  李俊海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餘地!」

  我的大腦似乎空了,我好象看見了關凱柱著拐杖躑躅街頭的場景……怎麼辦?

  李俊海見我把頭別到了一邊,似乎感覺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拉我一把道:「別擔心,這事兒沒毛病可出。」

  那個叫建設的東北人我又不認識,阻止他去找關凱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有找機會給關凱打個電話,讓他躲避一下了,可是關凱能相信我嗎?再說我這樣干有什麼意義呢?我成什麼人了?在弟兄們面前攪混水?一連串的問號徹底把我打暈了……不管了不管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大不了我再分出點兒精神來跟關凱斗,跟警察捉迷藏吧。我用力閉了一會兒眼睛,猛地甩了一下腦袋:「俊海,就這樣吧,豁出去了,別的先不管,全力以赴找我弟弟!」

  李俊海一口吞了兩個包子,拳頭在桌子上砸得嘭嘭響,噎得眼睛都直了,好歹把包子咽下去,喝口水往下沖了沖,大聲喊:「這就對啦!快刀斬亂麻,什麼事情不能光坐著等,該處理的一次性把它處理了!快吃吧,吃完了咱倆去那幾個村子轉轉,督促督促那幫孫子,讓他們像機器那樣給我轉起來!」我咽了一口包子,徹底咽不下去,乾脆吐了,抓起錄音機拉了李俊海一把:「這就走,我根本在家裡呆不住,越坐越他媽神經,走,到第一線去。」李俊海抓了兩個包子,跟著我就走:「這才像以前的蝴蝶呢,這幾天我發現你都懵了,一點兒魄力都沒有了,開路!」

  關了門,我跟李俊海一前一後下了樓,正站在路口打車,我的大哥大響了,是濟南的區號。

  我拉著李俊海又返回了金高家,一坐下我就接起了電話,是濤哥的聲音:「哈哈,謝謝老弟啦!」

  我胡亂一笑:「又跟我客氣,怎麼樣,開始修理老疤了?」

  濤哥哼了一聲:「修理什麼修理,我跟他成了哥們兒啦……這事兒你就別打聽了,告訴你點兒別的。」

  濤哥說,昨天晚上他安排去看著孫朝陽的那個兄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湯勇帶著一個人從茶樓里出來,直接開著孫朝陽的車出了濟南,現在他正跟在去青島的路上,問濤哥繼續跟不繼續跟?濤哥說,繼續跟,看看他去了哪裡?剛才,那個兄弟又打來了電話,說湯勇沒去青島,進了一個叫劉各莊的鎮子,那個鎮子的路很亂,他跟丟了。濤哥讓他守在來時的路上,直接給我打了電話。「蝴蝶,這正是你抓孫朝陽的一個機會,你考慮一下來不來,反正我覺得現在孫朝陽的身邊就一個保彪,其他的人不頂事兒,因為他們不可能陪著孫朝陽玩命,如果你來了,我負責把濟南的那幫人控制起來,你負責抓了孫朝陽,你想怎麼處置他我不管,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情。這算我報答你,你覺得怎麼樣?」濤哥說,「還有,我把這事兒單獨跟天順說了,天順這小子很精幹,出去一趟很快回來了,他也確定孫朝陽現在就在茶樓里喝茶,身邊就一個保鏢。」我出了一口氣,腦子很亂,去不去?去了,這一頭怎麼辦?如果不去,那將失去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啊,「快刀斬亂麻,什麼事情不能光坐著等,該處理的一次性把它處理了!」李俊海的話猛然在我的腦海里響了起來,去!早晚得處理這事兒,無非是把兩件事情顛倒了個個兒罷了,我哈哈一笑:「哥哥啊,你想我能不去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口子嗎?去,現在出發估計到了也就是晚上八點來鍾,正是抓他的好時機,哈哈,五子在嗎?」濤哥說,五子正在樓下喝酒,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讓他提前給你找好地方,抓了孫朝陽你直接在那裡辦他就行了。我舒了一口氣,「濤哥,我就不跟我的兄弟羅嗦了,你跟他們說,抓緊時間睡覺,今晚需要熬夜,再見吧。」

  「我全聽見了,」李俊海興奮得像吃了搖頭丸,「馬上動身?」

  「你不能去,」我摸著他的肩膀說,「家裡離不開你,如果咱們兩個都走了,家裡就亂套了。」

  「要不你留在家裡?我收拾孫朝陽有辦法,乾脆我去吧。」

  「你不認識濤哥和五子,這事兒離了他們辦不成,還是應該我去。」

  「咳,剛才還說你這幾天懵了,這不又來了?」李俊海猛地拉下了我的手,「你給他們打個電話不就完了?」

  是啊,現在我最想辦的事情是找到我弟弟,我去了濟南,一旦有了我弟弟的消息,我怎麼可能在第一時間趕回來呢?辦孫朝陽不需要我親自出面,可是找我弟弟我必須親自在場!可是李俊海能把事情辦漂亮了嗎?聯想到他在關凱這件事情上的衝動,我還真的不放心他……李俊海見我還在猶豫,大吼一聲:「你倒是說話呀!這就亂了神經了?」

  我點了一根煙,拉李俊海坐到沙發上,一字一頓地說:「我答應你,可你必須給我穩當起來。」

  李俊海咧著大嘴笑了:「咱倆到底誰不穩當了?你!看我的,別的不打聽,先把他抓到手,然後給你打電話。」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應該這樣。記著,成功以後在五子提供的地方里稍微觀察一下動靜,馬上回來。」

  李俊海說聲「明白」,起身要走,我拉了他一把:「別著急,把你的槍給我。」

  李俊海一怔,接著笑了:「對,看樣子你的腦子還沒亂,別在路上出事兒,」從褲兜里摸出他的仿五四放到桌子上,抬頭看了我一眼,「記得這把槍嗎?」當然記得,這還是閻坤送給我的呢,我點了點頭:「那邊有這玩意兒,一會兒我給五子打電話,讓五子給你提供。」李俊海站直了身子,伸出胳膊,用一種堅定的目光盯著我:「來,兄弟,讓我擁抱你一把。」我過去跟他擁抱了一下:「注意別傷了自己,再就是儘量別開槍,以威脅為主,抓到手才是目的。」

  記好了五子的電話號碼,李俊海轉身就走:「我知道,聽我的好消息吧。」

  李俊海一走,屋子裡顯得空蕩蕩的,一股巨大的空虛向我襲來,我仿佛置身於無邊的沙漠。

  我快步走到窗口,探頭往樓下看去,樓下急匆匆趕路的行人緩解了我的寂寞。

  李俊海拐出了樓道,抬頭往上看了一眼,沖我打了一個勝利的姿勢,疾步跳上了一輛計程車。

  我徹底在這間房子裡呆不住了,空虛幾乎要把我擊倒了,我匆匆抓起大哥大打開門搶了出去。下樓的時候我在想,金高一個人是怎麼過的呢?難道他不感覺到寂寞?我很佩服他,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耐得住寂寞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漢子。走出樓道,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竟然不知道自己下樓來幹什麼,要想往哪裡去……風帶著雨後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吹在身上讓我有一種掉進旋渦的感覺。我沒有目的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發覺我的腳步沉重得猶如綁了兩塊巨石。我站住了,我想回家去看看我爹,我想一個人靜靜地聽他拉二胡,我想讓我爹無休止地拉下去,直到把我拉回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有我純真的童年,有藍藍的天和自由飛翔的鳥兒,還有我弟弟無憂無慮的歌聲……弟弟,你到底在哪裡?你能跑來告訴我嗎?你想把你哥哥折騰死嗎?我蹲在了地上,我弟弟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迴響,哥哥,我在跟你捉迷藏呢,你來找我呀……我想起了他胖乎乎的臉,想起了他小鴨子似的走路姿勢,想起了他站在漫天大雪裡喊,我哥哥姓大遠,我要進去看我哥哥,想起了他為了一根鹹菜跟春明生氣的樣子……想到最後,我把腦袋埋在膝蓋上無聲地哭了。我曾經發過誓,我楊遠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哭,可是我違背了誓言。

  我該回家看看我爹嗎?我迎著風抬起了頭,風吹乾了我的眼淚,也吹醒了我迷惘的大腦,我不能回家,我要是回家無疑是在殺了我爹,他會掐著我的脖子問我,你把我的兒子弄到哪裡去了?你把我的兒子弄到哪裡去了?還我兒子!雞皮疙瘩開始從我的胸口泛起,一直蔓延到了腳跟和手背,我像被人突然丟進冰水裡一樣,猛地彈了起來,我必須回去,回金高的家,我要老老實實地呆在那裡等黃鬍子的電話!再次躺到沙發上的時候,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我應該看看電視,看看書,甚至打幾個無聊的電話來打發時間啊。打開電視,裡面在唱京劇,沒意思,換了好幾個台,除了唱戲就是新聞,最好的一個台在教一幫老年人跳舞,舞曲不錯,那就聽吧。聽著舞曲,我拿過了李俊海曾經看過的那本書,是簫紅寫的《呼蘭河傳》,隨手翻了幾頁,也沒什麼意思,一行被原子筆划過的字吸引了我,那些字是在描述一個小孩的童年,好象是說那個小孩在自己家的後院裡捉螞蚱、撲蝴蝶什麼的。看了幾行,我的腦子又飛了,飛回了我的童年,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我跟我弟弟經常在田野里捉螞蚱、撲蝴蝶,有時候我爹也會參加進來……

  大哥大響了,是金高:「你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我合上書,苦笑一聲:「什麼也沒有。」

  金高說:「我這邊跟死了一樣,平靜得很,我跟花子交代一下回去跟你聊會兒天怎麼樣?這裡太悶。」

  這正合我意,我說:「老爺子沒懷疑什麼吧?」

  金高說,睡了,一切正常。我說,那你就回來吧,家裡有酒。剛要掛電話,金高說了聲「等等」,花子接過了電話:「遠哥,還有點事兒我得跟你說說。」我讓他快說,花子說,「我派段豐去找那個『軋伙』孫哥他小舅子老婆的那個局長了,什麼局長啊,給局長開車的,一個騙子!段豐說,這小子頂著一張好嘴,騙了不少良家婦女呢,整天糊弄人家說他是個局長,要跟他老婆離婚跟人家結婚。段豐打聽過了,這小子以前也是個在街上混的,認識幾個小流氓,把孫哥他小舅子打了的那幾個人就是他找的這幾個小流氓……遠哥,我的意思是,乾脆廢了他的『武功』算了。」

  這種小事情倒是可以辦,我點了點頭:「就廢他的『武功』,別動刀子,那就變性質了,用腳。」

  花子嘿嘿地笑:「這你不用囑咐,聽說老段玩兒得一手好腳,人送外號『鬼腳豐』呢。」

  我囑咐了一句儘量別出事兒就把電話掛了。

  書也看不進去了,乾脆看老太太跳舞吧,老太太們可真精神啊,如果把眼睛眯著看,她們跟一群小姑娘差不多,舞跳得漂亮極了。我無恥地想,等我熬成了老頭,我就一頭扎進這幫老太太群里,挨個的挑,哪個長得像芳子,脾氣像劉梅我就把哪個娶回家,萬一人家的老頭還健在,我就學那個假局長,冒充省委書記去勾引她,直到把她騙上我的床……不過,那時候我的還能頂用嗎?恐怕夠戧,說不定跟一溜鼻涕差不多,那也不要緊,我吃壯陽藥,實在不行我就把上綁上一根冰糕棍……這樣胡思亂想著,我竟然笑出聲來,操你媽的大流氓啊,你怎麼連這個都想?剛笑完了,想要換個台,金高就進來了:「就你自己?林武和李俊海呢?」我說,林武去南京了,李俊海去濟南了。

  金高一把摔上了門:「林武真他媽好意思的,臨陣脫逃嘛,李俊海去濟南幹什麼?」

  我說,我讓他幫我抓孫朝陽去了,金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麼?你鬧玩是不?」

  我笑了笑:「緊張什麼?我都打算好了,一點兒問題沒有。」

  金高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他給你惹的麻煩還少嗎?他能幫你什麼忙?他除了會給你添亂他還能幹點兒什麼?我操他娘的,他這一去弄不好咱們又攤上饑荒了……」金高使勁咽了一口唾沫,「你想想,就這麼個除了玩腦子裝猛將的雜碎,他去了頂什麼用?不但抓不到孫朝陽,就算他抓到了,你不在場,你能肯定他跟孫朝陽都想說些什麼?我還不是嚇唬你,李俊海的腦子不在孫朝陽的身上,在你的身上!不相信是吧?我金高看人不會走眼,我觀察他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從頭到尾的想一想,他在你的身上都幹了些什麼事情?遠的不說,就說二子這事兒吧,是不是他戳弄起來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不怕得罪你,你聽我說……」

  金高還在喋喋不休,我有些不耐煩了,感覺他的話說得有點兒過,李俊海再雜碎也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上雜碎到他的把兄弟身上,我打斷他道:「大哥你還是少說兩句吧,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承認當年他陷害過我,可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一是年紀小不懂事,二是處在那樣的環境裡,他想早點兒出來。當然,這事兒他辦雜碎了,我也一直沒忘記他辦的這件雜碎事兒,可是你想想,目前他可能再害我嗎?年齡也大了,經歷的事情也多了,最關鍵的是現在沒人壓制著他非害我不可……別瞪眼啊,你聽我把話說完。你剛才說是他戳弄的黃鬍子,這點我也警覺過,我以為他真的想通過黃鬍子的手來治我,可是我分析過了,如果他真的想治我的話,他有的是辦法,沒有必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這一套。你再幫我回憶一下,我被閻八捅了的時候,是誰送我去的醫院?如果他想害我,他完全可以不管我,任憑我流血而死,可是那天恰恰是他救了我,沒有人看見我躺在那裡,如果他晚救我一步,很可能你們就再也見不著楊遠了,想見面只有去公墓了……哈哈哈,還想幫我分析嗎?記得咱倆在孫朝陽飯店的那一幕嗎?咱倆都被他們打倒在地上,想要逃跑幾乎沒有這個可能,是誰控制了孫朝陽,迫使孫朝陽放了咱倆?哈哈,是李俊海。」

  金高終歸是個棉花耳朵,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喃喃地說:「我想多了?也許是吧……那我就不說了。」

  我緩了一口氣,微微一笑:「你還是別說了吧,越說我的腦子越亂。」

  金高悶頭抽了一陣煙,自言自語道:「反正我覺得讓他去濟南不太妥當,難道是我太謹慎了?也許是吧。」

  我不理他了,抓起大哥大撥通了五子的電話,裡面很嘈雜,有人在大聲喊,別耍賴,輸了就喝!

  「誰?」是五子醉醺醺的聲音,「以後在這個點數少給我打電話,這是我喝酒的時間。」

  「五哥喲,」我捏著嗓子裝女人,「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喲,我是小花,討厭,連我的電話你都不想接了?」

  「小花?你他媽就是老草我也不接,」五子好象聽出來對方是個男的,「別裝,你是誰?」

  「我是你爹,」我哈哈笑了,「你他媽離了酒就活不了啦?是我,你遠爹。」

  「好傢夥,還真是我爹,」五子噓了一聲,讓大家別吵吵,正色道,「遠哥,你怎麼才來電話?」

  我感覺有些累,躺到床上,取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問:「剛才濤哥沒找你嗎?」五子說:「找了,不就是讓我給你找個『拘留所』嗎?我已經給你找好了,就在我歌廳的地下室里。」我說:「先謝謝你了,還有一件事情,我今天去不了了,家裡的事兒太多了,我讓我的把兄弟去,他叫李俊海,是個『瘸胳膊』,長得有點兒像個苞米餅子,他大約九點就下火車了,我讓他下了火車就給你打電話,你接了電話以後派人去火車站接他一下,完了以後讓他休息休息,你就帶他去見濤哥,濤哥這面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根據情況你們一起商量一下怎麼把事情給我辦妥了……」五子又著急了,大聲嚷嚷:「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人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全是濤哥給我預備的猛將,我們正在喝壯行酒呢,操,抓個孫朝陽看把你緊張的,你幫濤哥完成了任務,我也幫你來完成這個任務,濤哥你就不用找他了,我來做主。」我說:「那好,我不羅嗦了,注意啊,少喝酒,喝多了誤事兒……」五子不耐煩了:「遠哥,我怎麼發現你很不重視我呢?我五子除了吃你一次虧以外,什麼時候失過手?放心,孫朝陽今晚跑不了,反正我的任務簡單,控制住場面,你的人綁人就是了。」我還是不放心:「五子,求求你別喝了,想喝酒的話來我這裡,我們這裡的酒絕對比你的酒好,起碼新鮮……」五子暴笑一聲掛了電話。

  我略一遲疑,撥通了濤哥的大哥大:「濤哥,你在哪裡?」

  濤哥好象是在打麻將,話筒里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在玩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又把剛才對五子說的話複述了一遍,濤哥說,沒問題,我再囑咐囑咐五子,我就不出面了。

  我說,你最好勸勸五子,讓他別喝酒了,喝多了還怎麼辦事兒?

  濤哥笑了:「你少聽他胡說八道,他不去,去的是我一個領頭的兄弟,你放心吧,這兒有我呢。」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好了,我在家裡喝著酒等你的好消息。」

  濤哥說:「如果成功的話,你最好馬上把他帶回去,話我就不多跟你解釋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說:「沒問題,我跟我兄弟說好了,在五子那裡一落腳,看看風向立馬走人。」

  濤哥淡淡地笑了一聲:「只要安全地走了就不關我的事兒了,你們之間的官司你們自己去打吧。」

  剛把大哥大放到桌子上,金高的大哥大就響了,金高接起來喂了一聲,把電話遞給了我:「那五找你。」

  這個電話來得蹊蹺,前一陣我就告訴過他,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要找我,他竟然繞到金高的電話上了。

  我接過來,把大哥大貼在耳朵上不說話,那五在那邊急促地說:「金哥,說話呀,遠哥呢?」

  「那五,我是楊遠。」

  「哎呀遠哥,你的電話怎麼老是占線?我打了好幾分鐘了……」

  「先說事兒。」

  「警察來市場找過你,剛走,這次來的多,四五個,還有幾個是便衣,我認出來了……」

  「誰跟他們接觸的?」我沒有緊張,這早就在我的預料當中。

  「還有誰?我唄。」那五又犯了愛絮叨的老毛病,兔子吃蘿蔔般的吭哧起來,「我在你的辦公室里收拾衛生,他們上來了,起先是一個,往裡瞅了一眼又走了,不大一會兒全都進來了,他們問我你去了哪裡?我說不知道,他們問你今天能不能回來,我說不知道,他們又問我知道不知道楊遠能去哪裡?我說可能是回家了吧,有個便衣說,沒回家,就他爸爸跟幾個年輕人在院子裡下象棋。有個老一點兒的警察點著我的鼻子說,楊遠要是回來,讓他去派出所一趟,這次我們就不下傳票了,如果他回來了還不去派出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直接傳他。我裝做嚇傻了的樣子問他,我說大叔,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犯了什麼事兒?我也好協助政府辦案啊。老警察背著手就走,那個我認識的便衣說,沒什麼大事兒,有個案子牽扯到他,讓他去協助調查。他們一走我就給你打電話,一打你占線,二打你占線,三打……」

  「三打白骨精,」我笑道,「掛電話吧,沒事兒,可能還是為咱們被人把錢搶走了那事兒。」

  「但願就是這麼回事兒……」那五自覺話多了,連忙轉話,「我把地板也擦了,真乾淨啊。」

  「辛苦了。老那,我宣布,從即日起,你還回原來的工作崗位上班,鼓掌吧!」

  「謝謝遠哥!」那五好象騰不出手來鼓掌,把桌子拍得嘭嘭響,「鼓掌,鼓掌,熱烈鼓掌!」

  我坐到金高的對面,問道:「剛才我跟那五的對話你聽到了嗎?」金高沒抬頭,微微點了點頭:「聽到了,警察開始找你了。」

  我淡然一笑:「這是早晚的事情,來,你幫我分析一下,他們找我是為了哪件事情?」

  金高還是沒有抬頭:「哪件事情都有可能。」

  這也太籠統了,如果像他說的那樣,我離進監獄就不遠了,我扒拉了他的臉一把:「把頭抬起來,你這麼跟我說話我感覺很彆扭,你是不是害怕了?」金高抬起了頭,我發現他的眼睛裡沒有恐懼,全是疑惑:「我怎麼越想越不對勁,警察真的要想抓你的話,他們會那麼直接穿著服裝去市場嗎?那不等於打草驚蛇?可是他們要是不想抓你的話,這麼興師動眾是什麼意思?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只是有案子牽扯到你,想讓你去協助調查,他們完全可以給你打個電話,或者派一兩個人去喊你過去,甚至不需要你去派出所,直接在你的辦公室里調查啊,玩兒這套把戲是什麼意思呢?我分析,這個架勢不像是真正要抓你的意思,很可能是他們懷疑你幹了什麼,想給你來個敲山鎮虎……對,」金高把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絕對是敲山鎮虎!他們想利用這個動作亂了你的腦子……」

  「剛才我也是這麼考慮的,但是也不能大意,畢竟我有很多事情辦得不是那麼巧妙。」

  「你想多了,你有什麼犯罪事實讓他們抓?我想來想去,你沒有,起碼他們一點兒證據也找不到。」

  「說句良心話,我沒有犯罪,可是我違過不少法……」

  「我來幫你想,」金高把身子倚到靠背上,眯著眼睛想,「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你打了黃鬍子,把胡東的胳膊砸斷了……這沒犯罪吧?黃鬍子有幾塊皮外傷,不夠輕傷條件,他也沒告你;胡東的傷算是輕傷,他也沒告你,再說也過了訴訟時效,這都不算。你跟小傑想要綁架李財主,屬於黑吃黑,還沒成功,這算不算犯罪呢?我還真弄不明白,這得去請教胡四,反正我覺得這應該不算,頂多是犯罪終止,不夠判刑條件嘛……持槍?對,有這個罪名,叫非法持有槍枝罪,沒傷人,也不應該判刑啊,沒收?罰款?這個我也弄不清楚……後來『黑』了孫朝陽?那關你什麼事兒?跑的跑了,死的死了,誰證明你策劃了這件事情?我沒聽說過有什麼策劃罪,有?沒有吧?好象沒有……再後來呢,老錢被人砍了,那更扯他媽蛋了,哦,合著欠人錢的成了大爺,還不讓人家去要了?再說,你被人砍了,關我金高……操,混了,關你楊遠什麼事兒?」金高喘了一口氣,悶聲道,「沒事兒,他沒有理由抓人,何況胡四還在後面使勁,絕對是一幫吸血鬼想嚇唬嚇唬你,然後讓你吐點兒血給他們喝!聽我的,躲還是要躲,但是不應該害怕。」

  他說的倒是很輕巧,可我心裡清楚得很,事情不會是那麼簡單的,當初沒有的事兒都給我加了刑期,何況我真的犯了一些說不清楚的事情呢?我想過很多次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重新進了監獄,永遠也別想矇混過關,甚至連我哄抬物價這樣的事情都別想逃脫制裁,因為1983年的那場風暴紮根在了我的腦子裡。那一年有多少犯了一點小事兒的人被判了刑呢?我記得我們組一個叫老郝的人,他因為給女兒買冰糕跟那個賣冰糕的老頭吵了幾句,那個老頭突發心臟病死了,老郝被抓了進去,罪名竟然是流氓,我至今還記得我給他起的外號--半支冰糕氣死老頭犯。這樣的例子簡直數不勝數,儘管那場噩夢已經離我遠去,可它留下的陰影不但沒有淡化,反而更加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讓我時時有一種如臨深淵般的恐懼。我突然發現,我走的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只要踏上這條路,前面的終點已經註定,那就是你永遠也別想回去了……我開始懷疑剛出監獄時候的那些夢想,我只要小心奕奕地往前走,把一切不法行動都策劃得天衣無縫,在不遠的將來我便會過上一種夢寐以求的好日子,甚至可以成為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那時候我只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馬上從這條路上撤回來,利用我積攢下來的資金,踏上正經生意人的行列,圓滿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這他媽都什麼呀!我怎麼沒看見一個類似我這樣的人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全他媽糊弄傻逼的話!我知道,有很多人羨慕我,甚至崇拜我,我曾經親耳聽見幾個上學的半大小子在路上說,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闖蕩江湖,最起碼要混成蝴蝶那樣的好漢,多威風?吃穿不愁,到那兒都是大爺!唉……你們知道我的苦楚嗎?

  有一次我跟胡四在他的飯店裡談起這些事情,胡四說,真正幹大事兒的人應該有克制力,混黑道只是一種方式,這樣的方式不是可以利用一輩子的,完成了原始積累就應該馬上抽身,賴在黑道上裝大哥的人永遠不會有好結果。

  「我不想賴在這條道上啊,」我喃喃自語,「撒謊我是個。」

  「我操,剛才你這又想什麼去了?」金高敲了敲桌子,「怎麼突然說起胡話來了?」

  「這不是胡話,是真話啊,」我繼續自語,「賴著不走的是,走不了的是軟,死在這裡的是死。」

  「哈,跟較上勁了。」金高不理我了,就著包子喝開了酒。

  當我念叨到第一百來個的時候,我的大哥大突然響了,聲音特別尖利,我有預感,黃鬍子!

  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陡然黃了,因為連脖子都在發麻。

  我看不清楚來電顯示了,乾脆接起了電話,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沉穩一些:「喂,哪位?」

  那邊停了很長時間才開口:「是我,黃茂林啊,叫二哥沒錯的。」

  我連忙示意金高把錄音機拿了過來,一把按開了錄音鍵:「呵呵,是二哥啊,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呢。」

  黃鬍子嘿嘿地笑了一陣:「那就對啦,體會到什麼叫做心如刀鉸了嗎?」

  我強壓著怒火,陪他笑了兩聲:「體會到了,二哥,咱們還是別羅嗦了,照規矩,我想聽聽我弟弟的聲音。」

  黃鬍子果然守信用:「二子,過來,跟你哥哥聊上兩句。」

  「哥哥,你怎麼還不來接我呀,我想爸爸了……叔叔老是批評我,他說我是個傻子。」

  「二子……」我的嗓子眼變得很細,幾乎都喘不動氣了,「別生氣,他那是跟你開玩笑呢,我在外地出差……」

  「好了,」黃鬍子接過了電話,「聽見了吧?我還不是表揚我自己,我對待你弟弟比對待我弟弟還好呢。」

  「二哥,你說句痛快話,你想讓我怎麼樣?」

  「簡單啊,」黃鬍子又笑了,「我很窮,比非洲難民還需要幫助,你不是很有錢嗎?你得幫我。」

  「行,你說個數,只要我拿得出來,我絕對不會跟你講價錢。」

  「你很痛快嘛,不多,三十萬,可不許跟我講價啊。」

  「沒問題。」我鬆了一口氣,這些錢我想辦法湊一湊是可以拿出來的,暫時先給他,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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