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傑的復仇
2024-06-12 04:59:22
作者: 於寧
濤哥進來的時候,我被五子逼著喝了一瓶啤酒,肝那裡痒痒的,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
五子笑得像個奸計得逞的漢奸:「嘿嘿,遠哥絕對好漢,捨命陪我這個破兄弟啊。」
聽這意思他是知道了我受傷的事情,臉不禁紅了,怎麼能不紅呢?我被一個小痞子給幹了。
臉一紅就想喝點兒酒掩飾,五子把酒藏了起來,死活不讓我喝了。
天順很納悶,躲在黑影里不停地瞄我,滿眼都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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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裡正尷尬著,濤哥就進來了,他好象也喝酒了:「蝴蝶呢?我兄弟蝴蝶呢?」
我站起來跟他打了一聲招呼,順手把他拉到了我的旁邊:「濤哥,好久不見你了。」
濤哥用雙手捧著我的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好,好,還是那樣兒,玉什麼臨風嘛。」
我拿開他的手,訕笑道:「濤哥才玉樹臨風呢,我都成喪家之犬了,呵呵。」
濤哥轉頭問五子:「沒給你哥安排個酒局什麼的?」
五子咳了一聲:「操,還酒局呢,這傢伙坐不住,我不說你要來,人家立馬要走人呢。」
濤哥憨實地咧了咧嘴,收起笑容站了起來:「走,找個好地方咱哥兒倆喝點……」
我坐著沒動,我心裡有數,再喝我真的走不出濟南了:「濤哥,別挪地方了,有事兒就在這裡商量。」
濤哥低著頭想了想,對五子說:「你去我店裡把那瓶XO和那個『貨』拿來。」
看來不喝是不行了,我沒攔五子,沖他一點兒頭:「那就聽濤哥的,客隨主便。」
五子起身按了按我的肩膀:「好好跟濤哥說,我先出去了。」
我感覺他這話裡有話,什麼叫好好說?難道我是被你們抓來的?我瞥他一眼,沒有放聲。
見濤哥來了,天順有些緊張,不停地喝酒,我跟濤哥介紹了一下天順,濤哥爽朗地笑了:「哈!我知道,去年來濟南抓五子的就有這位兄弟嘛,」沖天順偏了一下腦袋,轉頭對我說,「蝴蝶,你小子也夠可以的,到我的地盤來抓人,也不跟我通個氣?我很傷心啊,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五子這小子也沒數,欺負遠來的朋友根本就不對嘛。」
他這些話不陰不陽,我聽了很不好受,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笑笑說:「濤哥大度啊。」
濤哥把手在眼前擺了兩下:「沒什麼,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要不也不可能讓五子把錢給你,無所謂。」
他這麼說還真讓我的心裡閃過一絲內疚,感覺自己去年辦的事情有些唐突。
「濤哥,聽說你想開一家海鮮酒樓?」我轉話道。
「是啊,正需要你的幫助呢。」濤哥宛爾一笑,「在這方面,你是我的大哥。」
「濤哥可千萬別這樣說,大哥在什麼地方都應該是大哥,大哥吩咐的事情我盡力辦就是了。」
「兄弟,咱們就別這麼客氣了,」濤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正色道,「從去年在朝陽那裡一見你,我就認準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朝陽也沒少在我的面前誇你,他說你是你們那裡最有前途的兄弟……算了,不說他了,」我能感覺到濤哥說話的語氣很是不滿,「唉,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弄了些什麼事情,按說你們之間不應該搞成這樣……」
「哈哈,濤哥的消息真靈通啊,」我打斷他道,「不過你的消息還真不怎麼準確,聽你這意思是我跟朝陽哥關係處得不怎麼融洽。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們是親兄弟明算帳,什麼事情都擺在桌面上,哪怕爭個臉紅脖子粗,這總比那些整天躲在背後互相算計的人好吧?朝陽哥那人你還不知道?受不得委屈,一受了委屈就跟夥計們告狀,哈哈。」
「你錯了,有些事情還真不是朝陽告訴我的,」濤哥的笑在臉上凝固了,「我跟朝陽在濰北農場呆了好幾年,他從來不跟夥計們亂叨叨自己的事情,他的牙都在肚子裡長著呢。是鳳三告訴我的,這個老鬼的惟恐天下不亂。」
「鳳三的話還有法聽?」我打個哈哈道,「出名的老婆嘴,還不知道把我『臭』成什麼樣呢。」
「說你是條好漢,」濤哥斜眼看著我,冷冷地說,「專干虎口奪食的買賣。」
「那是什麼好漢?」我一時語塞,這幫老傢伙到底都串通了些什麼玩意兒?
「這怎麼不是好漢?簡直算是孤膽英雄了……」
「濤哥,我很尊敬你,」我實在是不想跟別人在腦子上費事了,「可你也別用這種口氣來跟我說話呀。」
濤哥慢慢把臉轉向了我,看了我足有三分鐘:「那麼我應該用什麼口氣來跟你說話呢?」
我猛地站起來,橫下一條心,大不了我橫屍濟南就是了!
掃他一眼,我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對面:「濤哥,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種人,你讓我來就是想『辦』我嗎?」
濤哥悠然把身子往後一仰:「哈哈哈,這話有點兒意思,兄弟,我就那麼『操蛋』嗎?」
我的腦子很累,不想跟他羅嗦下去了,單刀直入:「說吧,你想把我怎麼樣?」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天順把手悄悄地伸進了褲腰,行,大不了來他個魚死網破!
轉頭看了看門口,靜悄悄的,我也把手垂到了離藏槍近一點兒的地方,一旦不好,我想直接掏槍。
濤哥歪著腦袋看看天順再看了看我,突然放肆地笑了:「我操,過江龍啊這是!想玩野的?」
我直直地瞪著他不說話,我想看他下一步的動作,我做好了一拼的打算。
濤哥跟我對視了一陣,懶洋洋地把雙手舉過了頭頂:「哈哈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混起來的,就這麼點兒『抻頭』?你怎麼知道我想『辦』你?我憑什麼要『辦』你?」見我還在不動聲色,他直起身子,抓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倒進了自己的嗓子眼,舔著嘴唇搖了搖頭,「你呀,可能是吃虧吃多了,見了什麼人都想防備著,你就沒想想,當今這個世道誰還會為誰去拼命?你以為這是到了梁山?哥們兒都是義薄雲天的好漢子?哈,我真想哭……好了,咱們別鬧了。剛才我的那番話也是在氣頭上說的,你想想,我跟孫朝陽這麼多年的兄弟,他受了委屈我能連個屁都不放嗎?再說,你蝴蝶乾的那些事情就都占理兒?人不能太貪,要懂得適可而止,不然你在道兒上就沒有說話的權利。你跟孫朝陽的糾葛我早就知道,從一開始你就跟那個叫胡四的折騰他,後來你又……呵呵,我相信你自己的腦子也不會不遭罪。報紙上不是整天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嗎?經過檢驗,你跟朝陽兩個都不好受,這是我的理解。」
看來我又多心了……這一陣緊張,讓我有一種虛脫的感覺,手心也在出汗。
濤哥可能是見我的目光柔和了下來,輕鬆地笑了:「蝴蝶,你上起火來很嚇人。」
天順也穩定了許多,抱著膀子倚回了座位。
「濤哥你得理解,」我咽了一口唾沫,「我在你們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
「再怎麼說,我也得講點兒江湖道義不是?」濤哥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假哈欠,「能幹那樣的事兒?」
「我還是不明白,」這時候,我反倒想套他點話了,「你叫我來,不會是單純開酒樓的事情吧?」
「當然,」濤哥的表情很不自然,「我受了別人的委託處理一個人,我想好了,把他交給你。」
我正想問問這個人是誰,門就被推開了,五子站在門口咋呼道:「酒來了,人也來啦!」
天順瞟了門口一眼:「你他媽整天弄這些一驚一乍的事兒,是誰?」
五子嘿嘿一笑:「猜猜。」
天順悻悻地翻了個眼皮:「你二大爺?」
五子一把將那個人拉了進來:「你二大爺!仔細看看!」
我一怔,閻坤?心不覺又是一陣抽搐。
閻坤的臉腫得像個豬頭,眼睛眯縫著,跟用刀子割了兩條縫差不多。他好象看不清楚裡面都坐了誰,像根木樁子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五子撇開他,一把甩了衣服,從沙發後面拽出一瓶啤酒,喀嚓咬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抹著嘴巴嚷道:「我操他媽的,累死我了,這小子跟個死豬似的,以為我要把他沉塘呢,死活不跟我走。」
濤哥把身子倚到靠背上,乜我一眼,嘿嘿一笑:「蝴蝶,人來了,你看著處置。」
閻坤的耳朵好象出了毛病,像個瞎子那樣,轉著脖子想要聽清楚剛才濤哥說了什麼。
這次我該好好收拾他了!胸口悶得難受,全身的血似乎也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想站起來,竟然沒有了力氣。
五子又灌了一口啤酒,歪著腦袋看我:「你怎麼了?說話呀。」
天順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雞啄米那樣一個一個地看我們,脖子扭得咔咔響。
「這位朋友,別在那裡傻站著,」濤哥用指尖點了點茶几,「挪挪腳,過來坐著。」
「濤哥,你是在叫我嗎?」閻坤的身子直打晃,他似乎站不住了。
「不叫你還能叫誰?跪下爬過來!」五子將手裡的酒瓶子猛地摔在閻坤的腦袋上。
酒瓶子撞上閻坤的腦袋以後,砰地彈到了門框上,閻坤像一隻聽到槍響的兔子一樣,一抱腦袋半跪在了地上,隨著五子的一聲「爬!」,閻坤手腳並用,急速地爬到了濤哥的腳下,一路血跡。濤哥用腳尖勾起閻坤的下巴,陰森森地說:「朋友,你也知道害怕?你捅人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知道今天誰來了嗎?來,往左邊再爬兩步。」
「啊?是遠哥!」閻坤這才看清楚坐在黑影里的是我,「遠哥,你不是饒過我了嗎?」
「你們見過面?操他娘,朝陽這是弄了些什麼事兒!」濤哥失望地哼了一聲,「你們談吧。」
「慢著,」天順跳過來橫在了我和閻坤之間,「閻八,你怎麼得罪了遠哥?」
「遠哥,你饒了我吧,」閻坤看了天順一眼,沒看清楚,繼續跪在那裡磕頭,「饒了我吧。」
「閻八,」五子踹了閻坤的肩膀一腳,「跟大家說,你是怎麼得罪遠哥的?」
瞧濤哥的意思是想看我的笑話,我突然改了主意,不能讓他說,太掉價了……作為老鄉,我是不會在外人面前做出一點兒影響家鄉觀念的事情的,我楊遠還沒傻到那個程度,再說,我怎麼處置閻坤自己心裡早有主張,憑什麼讓你們這些外人看出來?我把天順推到一邊,點上一根煙,定定地瞅著閻坤:「你不用求饒,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
「遠哥,我也不知道啊,」閻坤極力想把眼睛睜得大一點兒,但是他的努力失敗了,除了從那裡擠出幾滴膿水以外,眼皮依然像張餃子皮一樣,緊緊地包著裡面的餡兒,「迪哥把我揍了一頓……後來,我就見著了濤哥……」
「哈哈,不賴不賴,」五子又啟開了一瓶酒,咕嘟咕嘟地往閻坤的脖頸裡面倒,「你以為你是個神仙?還是他媽駕著雲彩來的?或者你是個大款,還是他媽打了個飛機來的?告訴你吧,是爺爺我去押你過來的,憨腚眼!」
我吃了一驚,怎麼會呢?我剛剛從孫朝陽那裡出來就接了你的電話呀,難道這個電話不是在濟南打的?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那一刻,我突然發覺自己是那樣的渺小,感覺我的周圍全是陷阱,一下子對所有的人和事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伴隨著我直到現在。我知道五子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可是我不明白,這麼一點兒小小的事情,他們為什麼要搞得如此神秘。我突然就想小傑和金高了,他們才是我真正的兄弟……我無力地嘆了一口氣:「五子,別折騰他了。」
五子的口氣跟小迪一個樣:「操啊,真的?俺的老哥哎,你沒有火性嗎?你是個男人嗎?」
天順徹底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了閻坤的頭髮,把他的臉反上來,厲聲問道:「你到底幹了什麼?」
一揪頭髮,閻坤的眼皮就被提了起來,他看清楚了天順,一咧嘴哭了:「我把遠哥捅啦……」
天順丟下他,反身來拉我的衣服:「傷在哪裡?」
我打開他的手,大吼了一聲:「你他媽有完沒完了?我說了算,這事兒過去了!」
「好,哈哈,好,」濤哥摸著大腿沙沙地笑了起來,「蝴蝶跟我一個脾氣,愛面子啊,哈哈。」
「濤哥,你的情誼我領了,你得告訴我,朝陽哥把閻坤交給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想讓我養他兩天,」濤哥收起笑聲,正色道,「這小子養不活,我怕他連我也殺了。」
「我還是不明白,我跟閻坤的事情關朝陽哥和你什麼事兒?還他媽一驚一乍的。」
「兄弟,你不了解朝陽啊,」濤哥無聊地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他了,說了你又好上火了……既然你想放了這個雜碎,我就聽你的,本來嘛,我就想交給你處置他。我有什麼權利管這些事情?呵呵,你們那裡的朋友在我心目中都不錯,我沒有打算想攙和你們的事情,你,孫朝陽,甚至鳳三,我都想交往,但是,你們誰說的話我也不想聽,因為我總歸是個外人。我跟你說實話吧,孫朝陽把這個雜碎交給我就是想讓你暫時找不著他,他想好好研究研究這個雜碎,可是你一個叫李什麼海的兄弟把孫嫂綁架了,孫朝陽就不打算繼續玩下去了……蝴蝶,不是我說你,你們這麼個玩法很沒意思啊,哪有攙和家裡人的?這樣下去還怎麼混?這不是街上的下三爛玩的把戲嗎?操,不說了,在這個問題上我是傾向於孫朝陽的,我從來沒聽說過孫朝陽還為了屁大點的事兒闖進人家家裡的……好了,你看著辦吧。」
江湖水深啊,腦子裡驀然就想起了胡四的這句話,他們怎麼知道得這麼多呢?
五子不相信似的看著我,目光閃爍:「真的?這麼做可沒有什麼形象啊。」
我的心堵得更厲害了,不這麼做我在那裡等死?再說,我也沒想到李俊海會這麼做啊。
濤哥悠然嘬了一下嘴巴:「呵呵,你不會嫌我說多了吧?」
「濤哥,你這麼說我不同意,」儘管我的臉在發燙,可我必須狡辯一下,不然他們會瞧不起我的,「你知道孫朝陽把我喊到他那裡去是想怎麼折騰我嗎?說出來我都替他害羞,他想把我扣在他那裡,逼我承認他的『貨』是被我『黑』的,在那種情況下你讓我怎麼辦?換了你,你也不可能那麼老實吧?本來我很尊重他,可是沒有他這麼幹的吧?」
濤哥哧了一下鼻子:「呵,自己幹了什麼自己知道,說那麼多有啥意思?」
看來孫朝陽或者鳳三跟他說了不少事情,我冷笑道:「濤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濤哥把腿架到茶几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人生如夢啊,誰都有老了的時候,做人得留點兒後路。」
聽這話的意思是我在欺負老人,我是那麼種人嘛,我笑道:「哈哈,你這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濤哥用腳打著拍子,瓮聲瓮氣地說:「你到了我這歲數就懂了,呵,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
「你他媽的跟個老鼠似的賊頭賊腦的聽什麼?」五子抽了閻坤一鞋底,「想他媽挨揍了?」
「五哥,我沒聽什麼呀,」閻坤極力地翻著眼皮,「我在想心事……我在想怎麼賠遠哥的損失呢。」
「不用你想了,我都替你想好了,」五子又抽了他一鞋底,「傾家蕩產,把錢都給遠哥!」
「那也賠不過來我對遠哥的內疚啊,」閻坤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嘴像抹了蜜,「遠哥就是我後半生的親爹。」
濤哥嘩地把一口酒噴了個滿天飛:「我操他娘的,眼界大開啊,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來,什麼人都有!」
閻坤不失時機地跟了一句:「濤哥,我不是個臭蟲,我是個屁,你說什麼時候放我就什麼時候放。」
五子也忍不住笑了:「這話對頭,你他媽就是一個屁,放不放我們說了算。」
閻坤咧著滿是血痂的嘴唇嘿嘿了兩聲:「是啊是啊,剛才遠哥說了,他要把我放了。」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只覺得嗓子眼裡一陣難受,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我把臉別到一邊,使勁喘了幾口氣,皺著眉頭對天順說:「順子,求求你,把這個雜碎攆出去,快,快。」
天順走到閻坤的跟前,像提溜小雞那樣把閻坤提了起來:「八爺,別在這裡噁心大家了,走,出去玩兒。」
閻坤瞪著驚恐的眼睛沖我嚷道:「遠哥,別讓我出去,出去我就沒命啦。」
這話說得蹊蹺,我問五子:「誰在外面?」
五子撲拉著胳膊笑成了一團:「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剛才我讓服務生伺候了他一把,哈哈!」
看著閻坤扭曲不堪的臉,我驀地有些憐憫他,指指旁邊的座位讓他坐下,不再理他了。
濤哥瞥我一眼,把腿拿下來,面無表情地哼了一聲:「蝴蝶,我可真見識了你的城府,厲害,厲害啊。」
這叫什麼城府?難道你連一點兒惻隱之心都沒有嗎?我還了他一句:「哥哥,咱們都不小了,別這樣。」
濤哥無聊地把手在眼前揮了兩下:「沒意思,沒意思,咱們別管這種拉不出圈去的畜生,咱們聊咱們的。」
五子一腳把閻坤從沙發上蹬下去,踩著他的脖子說:「對,繼續說咱們的。」
看著五子踩閻坤的樣子,我的心裡百感交集……可是我不能眼看著他採取這樣的姿勢跪在那裡。
看看濤哥,濤哥在那裡悠閒的剔牙,我轉回頭瞪著五子說:「把你的腳拿下來。」
五子沒動,想跟我說點兒什麼,我噓了一聲:「拿下來。」
五子可能是被我的目光唬住了,腳一松,我一把將閻坤揪到了我的身邊,閻坤很舒坦地「哦」了一聲。
我不理他,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不是我不尊重那些比我老的大哥,可是當大哥的也不能欺負小弟是吧?」
濤哥似乎忘了他剛才說到哪裡了,茫然地瞪著我說:「誰欺負你了?我?我沒有啊……」
這個老傢伙怎麼跟鳳三一個德行?我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沒人欺負我,是我欺負別人了。」
濤哥揉了揉太陽穴,嘖嘖地咂著嘴巴:「你看你看,我這腦子,說到孫朝陽了嘛。」
我繼續說我的:「朝陽哥也太沒意思了,跑你這裡胡說八道來了,我是那種人嗎?我很講道理。」
「你們倆還都拿我當了法官了,」濤哥苦笑道,「拉倒吧,你們的『糟爛』事我不管了。」
「那就對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嘛……唉,還是別說這些了,咱們談生意吧。」
「蝴蝶是個做大買賣的,什麼時候也忘不了賺錢,」濤哥打個哈欠道,「要不去我的酒店談?」
「不去了,我怕吃窮了你,」我笑道,「聽五子說,所有的海貨我都包了?」
「對,全給你,」濤哥把腦袋往上一仰,躊躇滿志地說,「哥哥不是跟你吹,包了這塊兒,等著發財吧你就。」
五子插話說:「就是,萊州有幾個兄弟想給濤哥送貨,濤哥沒答應,濤哥說,發財的應該是咱們這路人。」
我對這個還真不感興趣,敷衍道:「我做生意實在呀,濤哥是沖這個來的,哈。」
濤哥往我這邊靠了靠,小聲說:「你敢保證給我的貨是最低價格?最新鮮的?最……」
我打斷他道:「別羅嗦,咱們這路人不興玩兒討價還價的,貨好,帳及時結,完事兒。」
探討了一陣各種海鮮的價格,又商量好了什麼時候送貨,我倆擊掌大笑起來。
「好了,我吃定濤哥這碗飯啦,」心裡惦記著金高,我想離開這裡了,「濤哥,還有什麼吩咐?」
「你怎麼老是這麼客氣?還真拿我當大哥了?」濤哥翻了個白眼,把手一攤,「我算什麼?」
「比我大的就是我大哥,」我站起來,順手拉了拉天順,「濤哥,我要走了,家裡很多事兒。」
「這麼著急?」濤哥也站了起來,看樣子他也煩了,「不找個地方喝點兒了?」
五子一拍腦門:「咳!瞧我這腦子,」快步往外衝去,「XO落在車裡了!」
濤哥喊住了他:「算了算了,你開車送蝴蝶回家,酒就送給蝴蝶了。」
五子站在門口嘟囔了一句:「又讓我出差,我跟你的一條狗也差不多了。」
握別了濤哥,我和天順上了五子停在門口的車。
剛坐下,濤哥就在後面喊道:「帶上你的『貨』!」
我回頭一看,閻坤佝僂著身子站在閃爍的霓虹燈下,茫然地望著前方。
我搖搖頭無聲地笑了:「天順,把閻八叫上來。」
閻坤一上車就偎在了車門邊,喃喃地說:「一場夢啊,遠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天順揚起手想抽他兩巴掌,我拉住了他,舒了一口氣:「五子,開車吧,一會兒我替換你。」
五子把頭一橫,嗡地發動了車:「別說好聽的啦,走嘍!」
車剛駛上大路,天順就猛然嚷了一句:「我操!那不是那誰嘛,五子停車!」
車「嘎」地停住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天順就拉開車門躥了出去。五子招呼了一聲「當心車!」,就悻悻地念叨上了,他好象還在記天順的仇,一個勁地念叨著天順手黑,老是掏他的肚子,到現在很疼呢。我沒有心思跟他解釋這些,打開車窗往外面看,我看見天順大聲喊著什麼,繞過來往的車輛衝到了馬路對面。對面的行人不少,路燈和店鋪門口的燈光交織在一起,讓那些行人變得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天順這是看到誰了呢?不會是大牙他們吧?那也不該這麼咋呼啊……天順老是這樣不穩重,沒準兒是看到他一個同學了呢,我讓五子把車往路邊靠了看,等他回來。
五子還在念叨:「你說就憑我這樣的好漢,怎麼就不明不白的讓你們折騰了一頓呢?真他媽虧啊……」
我點了兩根煙,給他插到嘴裡一根,順手推了推他的腦袋:「你不虧,沒看見是誰抓的你?」
五子頭也不回,兀自念叨:「我他媽夠可以的了,挨完了折騰還給你們當車夫……」
「去你大爺的,」我被他逗笑了,「下來,下一段路程我給你當車夫。」
「又送乾巴人情了,」五子不動彈,「怎麼說我也是在送你們吧?我他媽真犯賤啊我。」
「拔腚,」我學他的口音乾笑了一聲,「再發牢騷,我下車了,坐長途車去。」
「當真了還?」五子終於轉回了頭,咧著蛤蟆般大的嘴巴笑了,「不說了不說了,我認栽。」
是啊,五子是個不錯的夥計,想起去年綁他的那一幕,我的心裡多少有些內疚,正想開口說幾句道歉的話,就聽見天順在馬路對面喊我,嗓子破得像驢叫。看來他還真的是遇見了值得他緊張的人,我料定這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不然天順是不會讓我下去的。我按了按掖在褲帶後面的槍,拍拍五子的肩膀說:「我下去看看,也許碰上老鄉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蹲在黑影里的那個人竟然是常青。天順指著黑影讓我過去的時候,常青像坐了彈簧,忽地彈了起來,疾步向我跑過來。我的心一緊,猛地推了天順一把:「別讓他過來!」轉頭打量了一下,快步跟了過去。
常青被天順推著,倒退回了黑影。我穩穩神,走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兄弟,你怎麼來了濟南?」
常青俯在我的肩膀上,啞著嗓子說:「遠哥,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你回家。」
我鬆開他,扳著他的肩膀,直直地看著他,他黑瘦黑瘦的,兩隻眼睛深得像兩口枯井。
一股巨大的歉疚感,從腳底慢慢升到了頭頂,我的眼睛濕潤了:「兄弟,這就帶你回家。」
「遠哥,你見著傑哥了沒有?」常青退後幾步,大口地喘著氣。
「沒有,我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靠上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告訴我,你來這裡幹什麼?」
「是傑哥讓我來的,他打電話說,讓我在這裡等他,可是我從下午等到了晚上……」
「小傑是怎麼跟你說的?他叫你來幹什麼?」我的心又懸了起來,他們到底幹了些什麼?
常青哆嗦著手在口袋上摸著,好象在找煙,我把抽了一半的煙給他插到嘴裡,他大口地吸了幾口,喘口粗氣,顫著嗓子說:「他讓我先去給廣元上上墳,再來找他,說他打聽到了孟三的下落,讓我帶上槍跟他一起去……」
「孟三是誰?」我打斷他,急急地問。
「你不認識,是孟三開的槍,把廣元的頭打穿了……」
「別急,」我拉著他往黑影深處走了走,「你先告訴我,廣元受傷那天你們幹什麼去了。」
天順在旁邊聽見了我們在說廣元的事情,忽地撲了過來:「常青,你剛才說什麼?廣元死了?」
我把天順拉到一邊:「你回車上,我跟常青先聊一會兒,別讓五子起了疑心……」
天順很激動,一把拽了我個趔趄:「走開!常青,廣元到底怎麼了?」
我的腦子一熱,猛地踹了天順一腳:「你他媽的哪那麼多毛病?滾車上去!」
天順看了我一眼,直接蹲在地上哭了:「廣元,我對不起你……廣元,你在哪裡呀……」
「順子,你聽我說,」我的心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爬,有的螞蟻還在拼命往裡鑽,我蹲到天順的對面,儘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反映出來,「事情會弄明白的,相信我,如果廣元真的死了,我楊遠是不會放過兇手的,他是你的兄弟,更是我楊遠的兄弟。還記得以前我是怎麼說的嗎?雖然我不能跟桃園三結義那樣跟兄弟生死與共,可是誰動了我的兄弟,我會讓他死得更慘,這一點兒你儘管放心好了,只要我楊遠還有一口氣,我會說到做到的,」見天順停止了抽泣,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臉,「兄弟,什麼時候也不能亂了腦子,這是咱們吃飯的傢伙。聽話,回車上等著我,現在咱們誰也不能相信……回去就說剛才遇到的是欠咱們錢的一個魚販子,我正在跟他談判,馬上就回來,知道了嗎?」
天順閉著眼睛,默默地站起來,轉身朝馬路對面走去,兩隻胳膊交替著往上抬,我知道他是在擦眼淚。
我走到黑影里,繼續問常青:「那天你們帶著廣元是怎麼走的?去了哪裡?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常青把拳頭捏得咯咯響:「遠哥,想起這些事兒來,我就想殺人……」
我摟了他的肩膀一下:「別這麼想,殺人的事兒以後再說,先回答我問你的話。」
常青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黑」孫朝陽的事情我也參與了,從頭到尾地告訴了我他們的事情。他說,幾個月以前,天順和廣元找到他,說孫朝陽要跟人交易白粉,他們想「黑」了孫朝陽,問他敢不敢參與?常青不放心,問他們這事兒蝴蝶和小傑是什麼意思?天順說,蝴蝶不知道這件事情,小傑同意……後來就發生了前面的故事。廣元受傷以後,小傑用摩托車帶著廣元和小傑去了棲霞的一個鎮衛生院。廣元的腸子被截了一塊去,第二天就醒過來了。他們在那家衛生院裡住了十幾天,廣元就呆不住了,他說他媽的身體不好,要回家照顧他媽,小傑不讓,說等他徹底養好了傷,大家一起回去。那天廣元又急了,非要出院,小傑說,要不我回去給你媽送點兒錢。剛下樓,孟三就帶著兩個人來了,那是一個下雨天的上午……常青和小傑聽到樓上響了兩下槍聲,知道出事兒了,一人抓了根拖把就沖了上去。
「為什麼不拿槍?」我不禁皺緊了眉頭,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啊,小傑應該想到的。
「槍掖在病床的床底下……」常青痛苦地搖了搖頭,「還沒衝進病房,迎頭就遇上了孟三。」
「別急,你先說說這個叫孟三的是誰?是不是孫朝陽的人?」
「起初誰也不認識孟三,只知道他是孫朝陽派來的,因為還有兩個是孫朝陽的人,一個叫四畜力……」
「後來打聽出來了?他是誰的人?」
「傑哥說,他抓了四畜力,逼他說了,四畜力說孟三是個南方人,殺手。」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四畜力呢?」
「傑哥沒說,我估計是死了,傑哥的脾氣我知道,他還說另一個也被他抓到了……」
「別說這些了,」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廣元是怎麼死的,「繼續說醫院裡的事情。」
常青接著說:「我跟傑哥一衝上樓,還沒衝進病房,孟三他們就從裡面出來了,四畜力指著傑哥說,還有他!傑哥反應很快,沒等孟三他們開槍就一棍子戳到了孟三的眼睛上,就地滾了幾下,孟三的槍就到了他的手上,抬手打倒了一個人。他們全亂了,沒有目標的亂開槍,我也出手了,我把四畜力的槍打掉了,抓起他的槍就把孟三干倒了。傑哥什麼也顧不上了,衝進病房,抱著廣元就從窗口跳了下去。孟三捂著眼要往裡沖,我又打了他一槍,也跟著跳了下去。傑哥的腿摔斷了,槍也摔沒了,躺在地上讓我把槍給他,帶著廣元趕緊走,去我們經常散步的一個山上。我用摩托車帶著廣元跑到那個山路上的時候,廣元已經死了,腦門上的窟窿比茶杯還大……我把他搬到山上,坐在那裡等傑哥,小雨還在飄著。操他媽的,那個孤單啊……遠哥,你能體會我當時的心情嗎?後來傑哥來了,他說,那幾個人沒敢找我們,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車就走了,傑哥說,他認識那輛車,是孫朝陽的。我倆用手扒了個很深的洞,把廣元埋了,埋完了的時候,天都黑了,到處是野鳥的叫聲……後來,傑哥把他的大哥大給了我,讓我躲的遠遠的,抽空告訴你別用大哥大了,容易連累你。我拿了傑哥給我的三千塊錢去了杭州,不過,我一直跟傑哥保持著聯繫……」
「我知道了,」此刻,我萬分清醒,腦子裡仿佛亮了一盞燈,「最近幾天你從杭州回來了?」
「我走了很多地方,權當是旅遊,」常青舔著嘴唇嘿嘿笑道,「不是傑哥讓我去棲霞探風聲,我還在外面呢。」
「棲霞那邊是什麼情況?」
「很亂,因為當時我們送的是急病號,登記也沒那麼仔細,他們一直以為我們是東北的。」
「警察那邊呢?」
「去過了,他們不知道還出了人命,好象查了一陣就放下了。」
我沉默了,警察是不會把這件事情放下了,槍戰不同於混混火拼,我斷定警察在採用外松內緊的策略,麻痹外面的人,等這些人來上鉤……這都是在監獄裡的時候,一些流竄犯告訴我的。我不禁替常青捏了一把汗,慶幸他能安然無恙地走出棲霞。我問他順便給廣元上墳了嗎?常青說,我傻呀,讓警察聞著味兒可就麻煩了,我在附近燒的紙。
「好兄弟,」我咬著牙根用力抱了抱他,「跟我回去吧,就是死我也要讓你跟在我身邊。」
「遠哥,我改主意了,」常青很倔強,推開我說,「我不能回去,回去就一個字,死。」
「別怕,孫朝陽不敢找你了,我已經跟他攤牌了……」
「孫朝陽我不怕,我怕的是警察,」常青的臉像是蒙上了一層幕布,「警察很快會來抓我的。」
是啊,既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警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早晚得破案,無非是個時間問題。
我想了想,拿出我給小傑帶來的三萬塊錢拍到常青的手裡:「拿著,隨時跟我聯繫。」
常青把錢揣起來,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不能跟你隨便聯繫,傑哥說的對,別連累你,大家還指望著你呢。」
我強忍著淚水,一字一頓地說:「好好給我活著,等我混好了的那一天,你們都沒有事兒。」
「遠哥,傑哥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濟南?」
「下午三點來鍾吧,我剛來他就走了……常青,你傑哥跟警察發生了衝突,他跑了。」
「我估計也是這麼回事兒,」常青冷冷地一笑,「這一步非走不可啊,媽的……」
「常青,你今年多大了?」我對他還真是不太熟悉,這小子不錯,讓我想起了以前的金高。
「十八了,遠哥,你問這個幹什麼?嫌我小?」
我摸著他的肩膀說:「你比我強,我十八歲的時候,什麼都不懂。」
常青拿開我的手,含混地笑道:「你十八歲的時候比我慘多了,蹲大牢,嘿嘿。」
我看了看表,把常青摟過來,用力拍著他的後背,輕聲說:「走吧,一路順風。」
常青也拍了拍我:「遠哥你放心,等我跟傑哥聯繫上,會給廣元報仇的,你千萬別冒失。」
我鬆開他,目光堅定地盯著他:「注意安全,生命是首要的,走吧。」
看著常青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胡同里,我長吁了一口氣……兄弟,保重啊。
往車那邊走的時候,我的腳步堅定而有力,踩得地咚咚響,只是感覺腦子脹得厲害,幾近爆炸。
五子見我回來了,用一種不屑的口氣說:「順子很財迷呀,為那麼幾個小錢兒,哭了半個鐘頭。」
我邊上車邊笑道:「哪能不難受?欠我錢的孫子窮得尿血了都,這錢算是瞎了。」
五子開車很猛,送我到市場門口的時候,才半夜兩點。我讓五子在這裡住下,五子打著哈欠說,不行,濟南那邊一大攤子事兒,必須回去。我知道他這是託詞,便不再羅嗦,囑咐他路上小心,看著他上車走了。天順說要回家睡覺,我不讓他走,我害怕他一時衝動到處找常青他們,或者直接找孫朝陽的人報仇,必須先開導開導他。天順很聽話,蔫蔫地跟著我進了市場。快要走到鐵皮房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後面還有閻坤,連忙讓天順回去找他。天順出去轉了一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好嘛,這個雜碎腿真快,溜了,我說你也太仁慈了,在濟南的時候就應該廢了他,媽的。」
哪能呢?讓別人看咱們家鄉人的笑話?我不想跟天順解釋,拉著他就往鐵皮房裡走。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有說話的聲音,這些聲音雜亂得很,好象有不少人在喝酒。
我拉天順站住了,皺著眉頭聽裡面的聲音,我聽見李俊海在說:「以後咱哥們兒就是老大,愛誰誰。」
好象是劉三嘟囔道:「反正我聽海哥的,海哥指向哪裡我就沖向那裡……其餘的都是零分。」
李俊海好象扇了他一巴掌:「去你媽的,咱們都得聽蝴蝶的,他是老大!」
我咳嗽了一聲,推開門來,裡面烏煙瘴氣,床上、沙發上,東倒西歪的坐了七八條漢子。